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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古越的身份


  校尉迟疑了一下,想到十三爷的嘱咐,只好听命于徐湛,上下搜查起来。徐湛不得不感叹,府衙那般衙役都弱爆了,这才是抄查的行家呀!

  几尺见方的小屋根本不值一搜,衣橱里和床板下的小关窍很快被发现,床下的暗格里藏了碎银,足有七八两,一件襦袄的夹层里缝了十两银票、官凭路引及一枚金莲花戒指,恐怕是一个侍女的全部身家,徐湛凑近一看,内外衣物被翻得凌乱,却没有被带走的痕迹,心下有了几分计较。

  思索间,父亲已经来到院中,徐湛上前耳语几句,就见荣十三环视屋内凌乱的景象,赏了那校尉一个大耳刮子。

  校尉委屈的快要哭了,说好的重重有赏呢?

  “唤常姨娘来吧。”林知望说。

  荣十三平静的说:“卑职临走前督帅反复叮嘱,望部堂不要轻易惊扰府中女眷。”

  “女眷还是凶手,还不一定呢。”徐湛说。

  “你说什么?”荣十三彻底爆了,望向徐湛的目光里火光四射。

  “十三爷,关都督毒发那夜,根本没有人从府里逃走。”徐湛指了指屋内:“枕箱里没有银两,妆奁里没有值钱的饰物,铜钱和银饰是事后撒在外面的,并非有人遗落。所有官凭细软都缝在一件衣裳里,没有这些东西她甚至出不了京城,试问谁在逃跑时,会丢弃这些东西,只带走几角散碎银两?”

  徐湛话音刚落,两名力士押着一人上前禀报:“十三爷,此人意图跃墙出府,我等一问,竟是林部堂带来的人。”

  林知望看了一眼,坦然的说:“不错,是我授意的。”

  “何大哥?”徐湛有些吃惊。何朗活动着被扭疼的手腕,心中暗恼,险些被大人坑死。

  “敢问,敝属的功夫如何?”林知望问。

  “当属上乘。”那力士承认道,为捉住他着实费了一番力气。

  “贵府夜晚的防守,可比白天松懈?”

  “夜间的防守是白日的三倍。”话音刚落,荣十三明白了林知望的用意。何朗这样的能手尚且逃不出去,一个手无寸铁的柔弱少女,怎么做到的?

  荣十三在屋里走过一圈,也颇觉有理,却问:“如果她不欲逃跑,又因何不见踪影?”

  徐湛插言道:“遭人嫁祸,杀了,藏起来,送出城去发卖了……都不是没有可能。”

  荣十三从下属手中拿过一份记录翻看,为关都督安全起见,每日接触的人,去过的地方,吃过的食物都有记录,详细程度堪比皇帝的起居注,只见他神色凝重,缓缓摇头:“当晚有人看见麝玉进到过常姨娘的房间,给督帅送了一碗滋补的参汤。”

  荣十三命手下:“将常姨娘带到关佥事处看管起来,待督帅回府后再做计较。”

  “十三爷。”徐湛看着他。

  荣十三无视徐湛的目光,对林知望拱拱手说:“林部堂见谅。”

  林知望点点头,没有坚持带走常姨娘,毕竟是关穅的小妾,带回都察院的确不妥。

  林知望命徐湛取走几张麝玉的画像,由都察院印发,重金悬赏,全城通缉。

  徐湛问:“父亲,还有这个必要吗?”

  林知望绷着脸看他,半晌不说话。

  徐湛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平整干净。

  “你当我是荣十三,信你的鬼话?”林知望说。

  徐湛心里砰砰直跳,袖中的画像都觉得烫手。如果可以选择,他恨不能没有这项能力——生来读书过目不忘,阅人阅事也是一样,画上的人他分明见过,在一个最不该见过的地方见过。

  “我明白你的意思。”林知望疲惫的闭上眼睛。

  此案要查,却不能彻查,最好结案于深宅闺怨,男女媾和,私相授受。

  徐湛暗暗松了口气,然后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只有一个常姨娘,一个麝玉,绝对做不了这样的案子。她们背后是阁臣、中官还是藩王,只有审过才知,但无论是谁,都将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保不齐多少人要受到牵连。

  想到厂卫特务们近来像疯狗一样四处乱窜,父子二人没有继续说下去。

  怕老太太过于担心,他们赶在日落前回府,何明早已等在门外,向他们诉说老太太的情况,林知望下了软轿便大步往门里面走。

  徐湛在门口踟蹰,林知望转身斥了他一声:“又在动什么歪心思?”

  “我啊——我——”徐湛支吾了半晌。

  “净做畏缩之态,闯祸时也不见你眨一下眼睛,进来!”林知望迈进门槛,走在前面,不再理他。

  “孩儿最近没有闯祸。”徐湛跟上去争辩。

  “没有最好,若叫我知道你有什么事情瞒我,”林知望哂笑着,在垂花门内停住,一巴掌拍向徐湛身后:“这里小心了。”

  徐湛混身一僵,旋即躲闪了笑着说:“父亲休要诈我,我有什么事情可瞒父亲。”

  “旁的不说,就单说你这读书,自郭先生走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真以为自己生而知之,无须刻苦勉力,也可金榜题名?”

  “明天,明天一定好好读书。”徐湛说。

  父子二人闹了一阵,却见老太太在众人的搀扶劝阻下颤颤走来,牵挂煎熬之情溢于言表,令在场之人皆红了眼眶。

  “母亲!”林知望揽袍跪下,伏身道:“不孝子林知望,让母亲担忧了。”

  众人跪了一地,徐湛也赶紧跪在父亲身边。

  老太太含泪上前扶他,林知望不忍借她之力,忙撑地起身。

  “逆子,混账——”老太太用力捶了他几拳,眼泪也收不住了,空咽了口泪,望着徐湛喟叹道:“罢了,总是咱们林家欠下的孽债。”

  “母亲!”林知望想劝阻,又不知说什么好。

  老太太知道他想说的话,满心不悦,对林知望道:“我乏了,你也早去歇息吧。”

  林知望恭送了母亲,回头望向徐湛,他的脸色很白,唇色也很淡,总一副疲惫憔悴的模样,此刻正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拍去袍子上的尘土。

  林知望一瞬间有些心疼,拍了他的肩膀宽慰道:“你祖母就是这样,生气时尤爱言不由衷,你是男孩子,心宽些。”

  徐湛满不在乎的摇了摇头,颔首道:“若没有其他的事,孩儿先退下了。”

  父子间轻松愉悦的气氛一扫而空,余下的只是徐湛一张惨白的脸,和林知望心中隐隐的痛。

  “去吧。”林知望想了想,还是打算让他一个人静静,好过有人在侧,令他更加尴尬。

  次日,徐湛带了一张麝玉的画像,拍在荣晋面前:“殿下,请让他们出去。”

  荣晋一头雾水,不知道徐湛哪来的火气,屏退左右,盯着画像问:“这是谁?”

  “王府象房里有个负责刷马的小太监,叫古越。”徐湛说。

  荣晋看着徐湛,神情无比滑稽,一手举画像一手指上面的人笑问:“你说这是太监?怎么去一趟关府,男女都不分了。”

  徐湛无奈:“您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

  荣晋歪着脑袋,一副十分想见棺材的神情。

  “关都督遇刺当晚,关府一名侍女突然失踪了,巧合的是,这名侍女跟你府上刷马的太监古越长得一模一样,更加巧合的是,她还是个哑巴。”徐湛说:“古越相貌清秀,年纪又小,扮成女孩也不会遭人怀疑,可惜声音是变不了的,索性装成哑巴,案发后,他换回男儿装扮躲进王府,千从卫纵然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一个在世上根本不存在的人。”

  荣晋张了张嘴,惊讶的半晌说不出话,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水。

  徐湛忧心忡忡的问:“殿下,您跟我交个实底,这件事您到底参与了多少?”

  荣晋的神色变得凝重,迟疑片刻道:“我若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参与,你信么?”

  徐湛坐在他身旁的圆凳上,坦诚的摇了摇头:“不信。”

  “你也太实诚了。”荣晋翻了个白眼,终于坦白道:“他是胡之问的幼子,我不能见死不救,仅此而已。”

  徐湛挠了挠头发——古月,可不就是胡吗!脸上阴晴变化良久,怀疑的问:“古越没有任何身份凭证,如何进得了王府?”

  “这孩子是外室所生的,胡学士偷偷养在铁狮子胡同,鲜为人知,年前我在乾清宫偷看了充军名册,上面没有他,便命人开始寻找。”荣晋从徐湛的掌心下抽出那张画像,点燃烧成了灰烬:“关穅遇刺的那个晚上,有人将一枚黄玉帽正送进王府,那是我曾经赠与胡学士的寿礼,我便去了铁狮子胡同,他果然藏在那里,说千从卫正在四处找他,求我救他一命。你说我能袖手旁观吗?”

  “一个帽正——得你赏赐的人多了,是不是信手拿出一个,都值得殿下冒如此大的风险?”徐湛越说越气:“殿下索性脱了这身冕服,做个行侠仗义的游侠算了。”

  荣晋有些心虚的把玩茶杯:“我这人仗义,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徐湛从他手中夺过茶杯蹲在桌上:“我是在夸你呢!”

  荣晋尴尬的清清嗓子:“林师傅已经知道了?”

  “敢让他知道吗?”徐湛顿了顿,又问:“除了殿下,还有谁知道古越的身份?”

  “胡言。”荣晋说:“胡伴伴从小看着我长大,对他你大可放心。”

  心真宽!徐湛心里嗔怪了一句,一脸无奈。

  “还有李铨,前前后后,都是他在操办。”荣晋说。

  徐湛感觉要吐血,将面前的茶一饮而尽,往下压了压。荣晋想说那是他的茶杯,见徐湛阴着脸沉默,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殿下近来似乎格外信任李铨。”徐湛说。

  “这个……”荣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孤还是比较信任你。”

  “臣犯得上跟一个太监吃醋?”徐湛瞪着眼,又觉得哪里不对,补充道:“为殿下一个男人?”

  “澄言,”荣晋好声好气的说,“事已至此,你就收收火气,赶紧帮我想想办法。”

  徐湛乜了他一眼,缓了口气,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把古越送走,他在你身边太危险了。”

  “他一心想要报仇,不愿意离京。”荣晋愁眉不展:“我现在是关不住放不得,棘手的很。”

  “容我再想想。”徐湛说。

  离开王府时,胡言亲自相送,春寒料峭,北京城里仍是一片萧瑟肃杀,一阵冷风夹着丝丝冷雨,直叫人寒到心里。

  “二月春风似剪刀,这都三月天儿了,风还是这么刺骨。”胡言拢了拢自己的围脖,打开了话匣。

  “公公急什么,早春毕竟不同深秋,只会越来越暖,不是吗?”徐湛笑了说。

  “徐公子真是好心态。”胡言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您也该学学徐湛,债多不愁,偷安旦夕,得过且过吧。”

  “你可不是那样的人。”胡言摆手呵呵笑了几声:“你若是那样的人,也活不到今天。”

  徐湛拿捏的笑道:“公公,有话不妨直说。”

  胡言怔了一下,摇头苦笑道:“跟你这种聪明人,还是打开窗户说亮话的好,拐弯抹角反倒落了下乘。”他顿了一下,问:“关都督遇刺的案子,你打算怎么做?”

  “公公这话问的不对,这是家父的案子,自有家父决断。”徐湛没有什么表情:“所以应该说,我打算做点什么才对。比如把古越交出去,或是尽可能保住他,这才是公公所关心的,对吗。”

  “这是殿下关心的。”胡言喟叹了一声:“咱家只关心,这把火会不会烧到殿下头上。”

  徐湛停下脚步,面对着胡言:“必要的时候,把古越交给我。”

  胡言正色道:“可以。”

  二人相视而笑,并肩走在石子路上,徐湛道:“相比古越,我更担心另一个人。”

  “李铨?”胡言得到肯定的答案,对徐湛道:“殿下信任他,将古越的事交给他办,幸而他没有声张出去,想是我先前过于小人之心,冤枉他了。”

  徐湛摇了摇头:“正因如此,我才格外担心。他是真的忠心耿耿,还是有更重的任务在身,我心里没底。”

  胡言陷入沉思,步伐不由得沉重起来。

  “还请公子教我。”胡言沉声道。

  “我确有一言,只怕您未必肯听。”徐湛说:“我本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将他赶出王府,现在看来,该怎样做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公公比我更清楚”。”

  胡言有些难以置信的望着他,分明还是个稚气未退的少年,一条人命,竟说起来如此轻率,太监的心理多是偏执敏感的,最恨被人轻视,任意摆布,生死也无足挂惜,即便胡言这种位高权重的大太监,亦不能免俗。

  徐湛走了一会,好奇的问:“公公看我做甚?”

  “徐大人啊,小小年纪就想一言以决人生死,这个习惯可不好。”胡言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又难免有些后悔。

  徐湛有些恼火,从司礼监这种杀人不费寸铁的地方出来,你跟我装什么仁慈。但他嘴角轻扬,无害的说:“我姑妄一言,你姑妄一听罢了。”

  胡言将徐湛送出大门,两人互道告辞,徐湛的软轿渐行渐远,胡言则立在原地良久,心中难以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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