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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夜话


  倘若徐湛知道进退,赶紧叫声爹糊弄他开心,也不会再挨整治,偏偏他不觉得“大人”和“父亲”有什么区别,且一直叫习惯了,别别扭扭喊不出别的来。他认为称谓是个代号,感情不会因此多一分,也不会少一分,徐湛对林知望,敬爱是有的,怨念谈不上,却始终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概念,至少在林知望这个父亲跟前,除了挨骂挨揍,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林知望见他走神,不满的拿戒尺敲了敲桌沿。

  徐湛回过神来,犹犹豫豫的将右手伸到桌子边。

  林知望长长的叹了口气,越发看不懂眼前的孩子,聪明的时候极聪明,蠢的时候活活把人气死。折腾了这么久,林知望也懒得跟他较劲了,扔下戒尺,点点身边的桌子:“坐下,将昨晚的习文补上。”

  徐湛将两手背在身后,用左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右手,肿痛难忍,认命一样的去搬凳子,腿上却像灌了铅似的拔不动。

  “过来坐!”林知望站起来,将椅子让给他,自己则坐到一边看书去了。

  然后,更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就见徐湛轻轻地,轻轻地坐在椅子上,铺好宣纸,右手手背虚压着,却用左手提起了笔,笔尖落在纸上,一勾一划,清俊有力。

  林知望看呆了,他知道徐湛是左撇子不假,左手能写字的人他也不是没见过,但发生在徐湛身上,就是觉得不可思议,这才是个不满十五岁的孩子,像二世为人一样充满了常人想象不到的能量,随时随地让他惊一下喜一下。

  徐湛有意磨蹭着将昨夜的习文默写出来,交给林知望看,此时夜已经深了。

  林知望看的很仔细,也很慢。徐湛站在他身边,觉得两腿发软,屁股上更不用提,本就觉得肿了,压在质地坚硬的酸枝椅子上,现在麻的没了知觉,见林知望看的很投入,徐湛悄悄将手背在身后揉了几下。

  林知望突然抬起头,眼神很严厉,声音却带了几许戏谑:“知道厉害了,老实了?”

  徐湛脸红了。

  “明日我给你留功课,别去学堂了。”林知望将目光收回纸上,左手写字毕竟比右手丑一些,却也算得上清秀工整,一般的塾师遇到用左手写字的学生,非下狠剂量扳过来不可,可见徐湛成长的很自由,学堂这种地方,着实委屈他了。何况,他费了半个时辰的口舌才劝杨虔留下,杨虔走的时候,也没有表明愿意继续教他。

  徐湛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倔强的情绪,他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并没有错,便闷闷不乐道:“我要去。”

  “嗯?”林知望没听清楚。

  “学堂,我一定要去。”徐湛重复。

  林知望一怔:“不怕杨先生苛待你?”

  最不明就里的其实是林知望,徐湛这么招人喜欢的学生,偏偏杨先生一点也不待见他,非但不待见,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杨先生如何待我,是他的事。”徐湛冷着脸。

  林知望蹙眉:“你这态度,我怕真给他老人家气出个好歹来。”

  徐湛幽怨的看了他一眼,谁把谁气出好歹还不一定呢。

  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房后,在袭月的侍候下泡了个热水澡,将右手拿到灯下看时,掌心更肿了,水肿剔透的像个水晶包。袭月一边给他上药,一边哭,一边埋怨他:“何不跟大爷讲是袭月弄洒了水,湿了功课?”

  徐湛满不在乎的笑着:“本就是我的错,平白连累你作甚。”

  袭月看着徐湛掌心的伤,竟好像伤在她自己身上一样难过,两只眼睛红的像兔子。

  徐湛取笑她:“这是谁家的小兔子,跑到我屋里来了?”

  袭月嗤的一声破涕而笑,却小声道:“大爷宽仁,不会因此责罚我的。”

  徐湛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倚在床头,疑惑道:“他有多宽仁,你们个个念他的好?”

  “不是大爷夫人宽仁,我早就被撵出府了。”袭月认真的说:“几个月前我是在厨房的,因为手脚笨没力气,管事找总管要发卖了我,夫人撞见拦住了,她说大爷说过,林府不发卖下人,又见我读过一点书,将我留在她身边,后来又来您这里……”

  袭月显得很得意,她从一个厨房里的粗使丫头,做到夫人少爷眼前的大丫鬟,从前欺负轻视过她的人,无不前倨后恭对她小意奉承。

  徐湛点点头,看她那娇滴滴的样子,就知道她做不了重活。

  袭月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多了,忐忑的压低了脑袋,却听到徐湛若有所思般的喃喃道:“他如此宽厚,当年为什么休妻呢?”

  袭月一怔,不敢接话。

  “你知道些什么,说来听听。”徐湛的声音懒懒的,目光却咄咄逼人。

  “这件事,所有人都讳莫如深。”袭月舌头打结,声音极小:“我……我只听说,前夫人真的很美,美的……像画里的人。”

  “是啊,我有一副她的画像,她把我生下来后就过世了,所以,我整整十五年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徐湛苦笑一下:“罢了,个中感受,想必你不会明白。”

  “我明白。”袭月小声的啜泣起来:“我就是被父亲卖进府里的。父亲好赌,母亲去世以后,家里境况越来越差,又常有凶恶之徒上门追债。因此……”

  徐湛失口道:“畜生!”

  他极少说粗话,却听不得这样一个卖儿卖女的父亲。

  “不是的!”袭月头一次瞪大了眼睛反驳:“父亲是个秀才,才学也好,就是爱赌,他早已悔悟,发誓再也不赌了,可是他不将我卖掉,就得眼睁睁看我被债主抓走,卖到……那地方……”

  徐湛一愣。

  “少爷,奴婢失态了。”袭月顶撞了徐湛,惶然的样子像个受惊的小鹿。

  “是我失礼在先,你说得对。”徐湛笑笑道:“今后在我面前,不用自称奴婢。”

  袭月很意外,再看徐湛的眼睛,乌黑色的眸子像秋水一样平静、深邃,让人觉得心安,看了这一眼,袭月的脸颊红透了,收拾了床边的药瓶棉布,逃也是的跑出门去。

  徐湛笑了笑,他的目的达到了,在这个偌大的府里,他感到“举目无亲”,他太需要自己人了,起码,身边不能存有别人的耳目。他身边的小厮丫鬟,多是何明一手安排的、身世清明的家生子,只有袭月是买来的,是曹氏一手安排的。

  这可怜的袭月,早已被徐湛盯上很多天了。她真当徐湛是什么温敏善良的纯情少年,因为他挨打心痛的哭泣,谁知人家稍一出手,她便被俘获了芳心,自此陷入泥沼再难自拔,这是后话,暂且不谈。

  第二日一早,徐湛照旧和林旭白一起去学堂了。京官难为,他们醒来的时候,林知望就已经上朝去了,也没顾得上多嘱咐他。

  徐湛岂是个轻易服输的性子,他不知道杨虔和先生有什么过节,如果有,就更要去面对杨虔,先生还在狱中,他不希望有任何对先生不利的因素出现,即便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教书先生。

  但是,徐湛满以为这个怪老头儿会苛待他的第一天里,杨虔没有对他说一句话,甚至没有正眼看他一眼,目光扫过去,仿佛他是透明的。

  如此又反复了三天,徐湛这才明白一个道理——蔑视的最高境界是无视。

  这让他很不爽,非常不爽,他开始觉得乏味无趣,不愿继续在学堂继续待下去了。

  第四天,机会来了。他和林旭白一同出门的时候,怀王府的马车正堵在大门口,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啊!

  林旭白不高兴,他紧紧握着徐湛的手,急道:“哥哥不去学堂,我也不去了。”

  徐湛压住心中的愉悦,回头看了他一眼,很有兄长范儿的说:“林旭白,没有人可以陪你一辈子。”

  于是,林旭白眼睁睁看着徐湛半推半就的上了别人家的马车。

  怀王正在院子里矗了靶子射箭,小太监引着徐湛来时,他正将弓箭拉满,猛一转身对准了扰他清净的两个人,小太监年轻资辈小,登时吓得两股战战瘫在地上,大呼饶命。

  徐湛却当没看见似的,不动声色往前走几步,给荣晋行礼。

  荣晋扔了弓箭扶他起身,笑的很爽朗:“你这厮好大的架子,三催四请不来,当孤这里是龙潭虎穴不成!”

  怀王殿下的礼遇使徐湛近几日屡屡受挫的小心灵深感慰藉,他惨惨的一笑:“这不是来了么。”

  荣晋一怔:“怎么,最近过的不好?”

  “很好。”徐湛道:“只是在家里闷得久了。”

  “呵,”荣晋冷笑一声,“我也是。”

  “你面圣那天,我只在宫里住了一宿,言官们弹劾的奏章像雪片一样满天乱飞。”说着,给徐湛选了一把不到七十斤的弓。

  大祁有祖制,皇子十五岁以上不能在宫内过夜。那一夜荣晋被皇帝收拾的惨了,只是在宫里留宿一夜,就被言官们大肆声讨笔伐,皇帝气坏了,相关的所有奏章票拟一律被留中不发,不过到底是违反了祖制,倒也没整治人。

  “太夸张了吧。”徐湛随口评价。七十斤的弓他将将能够拉满,一箭射出去,从靶子顶上飞走了。

  荣晋乐坏了:“你这水平,去投军都不够。”

  “自然不及殿下允文允武。”徐湛也笑:“何况,我去投军作甚?”

  荣晋微不可察的挑了挑眉毛,转移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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