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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君子无党


  冯夙心虚了,小意道:“几十万两专银而已,抵得过咱们这么多年的鞠躬尽瘁?大半个大祁在咱们肩上扛着呢。”

  “阁老……这个钱我们也不想贪”吴阙悲声道:“可是我们不拿,东宫怎么办,太子是谦和君子,名外之物不贪一文,可是东宫的花销大,常年入不敷出,我们不为他考虑,还能任由东宫向詹事府借钱吗,您尽可看看这些年,怀王过的是什么日子,太子过的又是什么日子?怀王根本是含着金钥匙出生,又有陛下、皇后宠着,从不节缩他的花销;太子是在陛下还是显王世子的时候生的,最困难的时候陪伴陛下走过来,如今却节俭的一件衬袍都要穿好几年,他还像个太子吗?”

  几人被吴阙一说,纷纷觉得委屈,悲切的哭起来,就好像遭亲爹嫌弃的是他们,倒比太子还委屈伤心了。

  “啪”的一声,冯芥揭案怒道:“这个钱?你们倒是说说,军费,漕粮,税收……哪个钱不被你们扒层皮?成天打着东宫的旗号,给太子招惹一身的麻烦。”

  众人被冯芥一句话揭穿,赶紧停了哭声不敢再说话。

  “我今天只说一次,你们给我听清楚,特别是冯夙。”冯芥寒声道:“怀王与许攸没有关系,太子与我们也没有关系,他们是陛下的儿子,只与陛下有关,贫富高低用不着你们操心。在这个世上,你们可以不害怕任何人,唯有陛下,他能给你们锦衣玉食的生活,也能将你们打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爹是说……许攸整我们,得到了皇帝的默许?”

  “这一切,都是陛下最希望看到的局面。”冯芥幽幽道。

  暧昧不清的局面,不正是皇帝最希望看到的吗?

  给靖德皇帝当臣子就是累,他们这一朝人,谁没见识过皇帝的手腕,那些只会叹为观止的来不及阖上嘴吧就被淘汰了,剩下的肱骨之臣都是“精英中的精英”,这位皇帝喜欢的不是忠臣,而是这些聪明能干到变态家伙,大家揣测着他的圣意行事,他无需对决策承担任何责任,自有人去背黑锅,他只需要不断将经常猜错他心思的家伙淘汰出局就好。介于给他当官有一定的难度,贪婪一点的他也并不那么介意了。

  于是这一班子高智商的君臣,互以为能够玩弄对方于鼓掌之间,大家自以为是的凑合着过了二十年,导致这个国家积弊漏洞渐渐袒露,社会矛盾日益激化。当然,这是另一帮不得志的愤青文官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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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荣晋跟随圣驾进宫后,宫门便落了钥,今晚是别想出宫了,也便安心跪在乾清宫外,不再盘算着如何逃避这场责罚。

  王礼回来复旨,回复了林知望的原话。

  “就让他给怀王做个伴当吧。”皇帝正批阅奏折,头也不抬的感叹道:“这孩子,很有趣啊。”

  “是很有趣,不过,恐怕要挨揍了。”王礼玩笑道,却大脑飞转,揣摩皇帝的意思,如果真的喜欢徐湛,爱惜徐湛的才华,有为国储才的心思,就该让他与东宫那边接近,让他感念储君的恩德,哪怕是伴当,也该跟皇长孙作伴才对。

  “不琢不成器,活该挨揍。”皇帝冷笑,想想殿外跪着的那个,无比头痛。

  父子两人殿内殿外僵持了接近两个时辰,一个从日落跪到夜幕降临,一个已经批阅了一摞小山似的奏折。

  皇帝感到口渴,伸拿端起茶水呷了一口:“淡了。”

  “天晚了,奴婢怕皇上睡不好。”王礼轻声道,几十年如一日的贴心。

  “叫怀王进来回话。”皇帝说。

  几个小太监便出去了,不多时,荣晋被引进来伏地叩首,一抬头,王礼已取了藤鞭立在他身旁。

  皇帝问:“跪了这么些时候,想清楚了吗?”

  “儿臣……愚钝,儿臣……”怀王小声支吾着,声音有些沙哑,不时瞟向王礼。

  “好好说话,别学你大哥那没出息的样子!”皇帝骤然斥责,吓得荣晋轻轻一抖,更不敢出声了,他哪是怕父皇啊,他怕的是王礼手里的鞭子。

  话虽然凶,皇帝毕竟还是心疼儿子的,看荣晋嘴上有些干裂,对一旁的太监道:“给怀王端一杯参茶。”

  今年年初,静孝元皇后崩逝,皇帝对荣晋更加宠爱纵容,在他们父子中,施与受双方并不觉得异常,旁人看来却是可望不可即的殊荣,太子才是国本,满朝文武无不希望皇帝能多看太子一眼,而非一味对幼子无微不至的关心,令人想入非非。

  小太监奉上参茶,荣晋也不谢恩,跪在那里饮了一大口,将茶盏放回托盘上。

  “最近读了什么书?”皇帝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儿臣……”荣晋又支吾起来。

  “朕听闻,怀王殿下近日读了不少书,却没有一篇儒家典籍、道德文章。”皇帝淡淡的说。

  荣晋俯身道:“先前是儿臣任性,儿臣知错了。”荣晋有些委屈,这个错认了多少遍,为什么总是揪住不放。

  “几日不见,都玩出花样来了,还得朕给你好好收收心。抬起头来……”

  荣晋抬起头,皇帝不喜不怒神色让他打了几个寒噤。

  “王礼,你替朕打,问问他是不是真的知错了。”

  “遵旨。”王礼揩一把鼻尖儿上的冷汗:“殿下啊,奴婢得罪了,殿下好好的认错,千万别顶嘴,受不住了就说话,奴婢轻些。”

  荣晋鼓着嘴看了眼皇帝,眼底已有泪花闪烁,见父皇毫不动容,默默起身摘去头上的冠帽,解开玉带除掉外衫,将这些相征身份的东西全部去掉,这才跪回原处俯身受责,父皇从小这么打他,也只这么打他一个。

  他有些恍惚了,很想知道除却这些身外之物,除却生来就注定笼罩在身的天潢贵胄的光芒,他这一身性命皮肉,到底价值几文。

  王礼无奈的叹口气,这活儿可太难做了。手里的藤条重似千钧,力道却不敢放水,一鞭下去,单薄的衣料陷进肉里,再随着皮肉弹起,衣服下面便是一道血棱。

  就这么左一下右一下,从胫至臀挨着打,直打到臀腿相间处,实在无处可打,便只得拎起藤条重头来过。荣晋已经禁不住直冒冷汗了,皇帝却依旧不发一言,王礼后悔该劝他褪了裤子,皇帝看着伤许还能心疼几分。

  从头再打伤口必然要重叠,这是荣晋最难以忍受的,只两三下便忍不住了,不住的低吟道:“父皇,父皇……”

  王礼赶紧住了手,皇帝也从满满一案子奏疏间抬起头。

  “儿臣为母亲守孝,不曾染指什么女人。”荣晋低声道。

  皇帝侧耳仔细听了,才听明白内容,顿时有些想笑:“你母后尸骨未寒,你若真敢置她不顾,沉迷女色,朕也懒得管教你了。”

  “父皇圣明。”荣晋轻舒口气。

  皇帝等了片刻,见他仍旧垂头不语,又问:“没有了么?”

  “儿臣愚钝……”荣晋现在端的是大脑空白,什么也想不明白了。

  “王礼,接着打。”皇帝复又闭了眼。

  “父皇……父皇!”荣晋惶然躲开了几步,跪坐在地上,这是打算玩赖了。

  “混帐,胆大包天!”皇帝生气了。王礼赶紧劝他不要闹,除了荣晋,还没人敢在皇帝气头上耍赖犯倔。

  荣晋一动不动,王礼瞄了皇帝一眼,赶紧过去拉他,就听他惨然的喊了一声:“母后!”

  皇帝心里一紧,干咳了一声做掩饰,厉声道:“乱喊什么,即便你母后在世,也拦不得朕揍你!”

  荣晋偷眼看看皇帝,认命般慢慢挪回原处,王礼被他吓出一身冷汗,执藤条的手都哆嗦了。因此皇帝道:“先停了。”最先舒口气的竟是王礼。

  皇帝打量荣晋,分明已经十七岁了,依旧一脸孩子像,有些迟疑的问他:“子曰: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你怎么理解?”

  荣晋以为父皇考他功课,赶紧道:“回父皇,庄以持己曰矜。然无乖戾之心,故不争。和以处众曰群。然无阿比之意,故不党。”

  “解得好。”皇帝轻声道:“你自小聪颖灵敏,最受祖母和母后的宠爱,父皇也对你寄以厚望,希望你记住今天的话,不要恃宠而骄,让朕失望。”

  荣晋垂着头,盯着眼前的地面发起呆来,良久才喃喃道:“父皇……疑心儿臣,有夺储之心?”

  前殿很大,荣晋的声音极小,皇帝听得不甚清楚,只看见他骤然红了眼睛,眼底蓄满的眼泪夺眶而出。

  “你哭什么?”皇帝问。

  “父皇教诲的是,儿臣没有哭。”荣晋抹净颊边的泪水,倔强的抬起头:“儿臣虽不孝,却也懂得长幼尊卑的道理,从不敢妄想分毫逾越之事,请父皇宽心。”

  皇帝见他伤心如此,心里虽然不忍,却更怕那祸起萧墙、骨肉相残之事,就只点了点头,没有说宽慰的话:“此番轻饶了你,今后再敢在读书上惫懒含糊,绝不姑息,听到了吗?”

  荣晋再次俯首道:“儿臣遵旨。”

  毫无感情的四个字,让皇帝听着心酸,到底还是小孩子,恐怕也是自己想的太多,说出那些诛心的话,让他难过了去。

  “胡之问一案,朕本想留他性命,奈何天意弄人,你不要太难过。”皇帝说:“郭淼的案子,朕心里已有了计较,你不用操心,也告诉那个徐湛,让他消停消停,别再四处招摇捣乱。”

  想到徐湛,荣晋又有了几分精神:“父皇,徐湛并不是任性胡来的人,他学识广博,伶俐聪慧……”

  “所以带着你不学无术,肆意玩乐?”皇帝打断他的话。果然,在父母眼里,没有不懂事的孩子,只有带坏孩子的损友。

  “父皇,都是儿臣的错,与澄言无关。”荣晋急恼道。

  皇帝登时斥道:“是你的错,就拿出认错的样子,为了一个不熟识的外臣,嬉戏玩乐荒废数日,与旁人勾结算计父皇,打你个皮开肉绽也不为过,说你几句还敢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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