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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上京


  徐湛被他扔在床上,忙翻身起来坐好,看着他像点了火的炮仗一样满地暴走,觉得十分滑稽。赔笑问:“何大哥,你说的不是真的吧?”

  何朗气得翻白眼:“你以为我在说废话?”

  徐湛站起身来,去桌边亲自倒一杯水给他,随口问:“今早郭莘给你下了迷魂香,少说可以睡上一天一夜,你却能及时赶到救下我们,是怎么做到的?”

  “及时赶到?我一直跟着你们呢!凭你们两个,也想算计我?”何朗瞪了他一眼,还是接过他递上来的水,喝一口又补充道:“别以为这样就能收买我!你们这是在玩火自焚,知道刘推官一家的下场吗?这回我若不把你送回京城,亲手交到大人手上,我死都不会瞑目的!”

  徐湛撇撇嘴,不置可否,只是问道:“何大哥的武功出神入化,不知师从何处?”

  何朗兀自生气,徐湛却不动声色,仿佛一脚踹在棉花上,踹不疼徐湛反而闪了腰,一肚子火气也泄了,小臂上的刀伤也疼,找了个墩子一屁股坐下。

  “我和哥哥自小家贫,他在林家做工,我被送上山学艺,十来岁才下山,因为哥哥的关系,才得以留在大人身边效力。恩师是陕西人,姓姚讳昆。”

  “姚成嗣,你是姚大侠的弟子!?”这话不是徐湛问的,他哪知道什么姚昆,是刚踏进门的郭莘讶异的问。

  “你知道?”徐湛问。

  “就说你读书读傻了,大祁第一武学宗师,避世绝俗的隐士,谁不知道!”郭莘激动道。

  “既然要避世绝俗,我这等世俗人当然不知道。”徐湛反唇相讥,发觉忽略了何朗在场,抱歉的冲他笑笑:“尊师的恩情,何大哥必定终身难忘。”

  何朗觉得没来由,肯定道:“师恩似海,怎么会忘?”

  徐湛点点头表示赞同:“师恩似海,所以你便应该理解先生对我的恩情,他现在落在千从卫手上,生死未卜,我做学生的岂能坐视不管?”

  “理解归理解,可是怎么管?”何朗反问:“就凭你们,也敢插手御案?”

  徐湛摇头:“我自然没有那四两拨千金的本事,不过有人有,我只要将证据送到京城,则先生性命可保,说不得还能官复原职。”

  何朗惊讶:“哪有这样的人?”

  “是……先生的同科。”徐湛含糊的一笑道:“快去准备一下,咱们明天就启程进京,不过暂时不能惊动任何人,尤其是你们家大人。”

  “要我帮你欺瞒大人,开什么玩笑?”何朗瞪眼道。

  “二百两。”徐湛轻声道。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岂是见钱眼开的人。”

  “四百两。”

  “没商量,我得对得起大人的信任。”

  “一千两。”

  何朗眨眨眼,有些动摇,权衡了一会功夫,徐湛已经开出一张给他。

  看着何朗离开的背影,听的到郭莘整个世界观天崩地裂的声音,他最崇拜的姚大侠的弟子,竟是个不折不扣的财迷。

  “你刚刚说的是谁,有那么大的本事?”郭莘满心疑惑。

  哪有那样的人呢,诓骗何朗的借口罢了。

  “刘推官对我说,小人物小人物的好处。我仔细想了想,咱们进京吧,京城虽然复杂,高官遍地,显贵云集,却总好过呆在这天高皇帝远的韫州,伸冤无路,状诉无门。”徐湛摇摇头,颓然坐在桌前喝了几口茶:“都是我无能,平白害了刘推官一家,还是找不到任何头绪。”

  “别这样,我想了想,那样的人还是有一个的。”郭莘说。

  “谁?”徐湛眼睛一亮。

  “皇帝。”郭莘说。

  徐湛愤愤的瞪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闹!”

  “我是认真的,待到了京城,我便去击登闻鼓,告御状!”郭莘道。

  徐湛失语,怔怔望着郭莘许久。

  “吓着你了?觉得我在说疯话?”郭莘问。

  徐湛轻嗤一声摇头:“大不了玉石俱焚,只要能救先生,我义无反顾。”

  翌日一早,几人踏上进京的行程。他们打着进省城考试的名号,因此只有何朗跟随,那十余个留下的随从被留在韫州待命。

  秦妙心本想同行,又怕女儿身拖累他们,竟从枕下掏出一个包袱,托小七交给了徐湛,她是虽然大方,却也守礼,先前事发紧急是不拘泥礼数,现在却不肯轻易和徐湛见面了。

  陆路和水路都可以进京,为安全起见,他们选择花高价搭乘官船。

  这是一艘不小的楼船,韫江码头常有官船往来,运送漕粮或官员,船上的小吏会将下面的船舱腾出来稍私客,就像徐湛他们这样的,花费高价只能得到一个舱室,阴暗湿闷,除了安全上得到保障外,哪里都难受的很。

  到船舱里安置好一切后,徐湛拆开秦妙心赠送的包裹,竟是一件月白色的儒衫,做工虽然一般,面料却是极好的,她这三天里竟忍着身体不适,赶出一件夏衫来。

  衫子上依稀氤氲秦妙心的体香,徐湛会心一笑,沉闷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郭莘从甲板上跑进来,抢看徐湛的新衣服,伸手一抓衣襟处,便觉得不对,里子里似乎夹了东西。

  徐湛忍着心疼,将里料沿针脚拆开,竟是四张银票,共有一万两。

  郭莘张大了嘴:“这小娘皮神了,还在病着,一下子能变出这么多钱!”

  徐湛却心生感激,京城里花费不比韫州,前路未知,免不了要四处打点,开销必然不小。他和郭莘二人勉强凑的出五千两,林知望临走前给何朗留下五千两,现在有了这一万两,想来不必再为开销发愁了。

  傍晚时,徐湛在船舱里闷得发慌,要去甲板上走走。幸而他没有晕船的毛病,只是一身骨头僵硬,想要出去透透气。

  这是一艘运输军械的官船,管事收了他们的钱,才私自捎他们进京。此时甲板上除了间或巡逻的士兵并没什么人走动,清凉的江风吹过,令人心旷神怡。

  四下张望,只见一个修长的身影,扒着栏杆往江岸处眺望。徐湛缓步过去,就着黄昏幽暗的霞光,才看清对方的面容,是个清秀的年轻人,个子较高,比郭莘大上几岁的样子。走神中感受到徐湛的存在,侧头冲他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

  徐湛觉得他友好,便主动搭话道:“我姓徐,韫州吴新人。敢问兄台贵姓?”

  “我姓荣,京城人士。”青年回答说。

  荣是国姓,又很少见,徐湛玩笑道:“姓荣,又住在京城,兄台莫非是皇亲国戚?”。

  “京城姓荣的虽不多,却也并不稀奇。”少年嗤笑着摇头,又问:“你看似是个读书人,不在家里攻读,去京城作甚?”

  徐湛也促狭道:“眼看秋闱了,今年无心下场,跑出来透透气。”

  少年吃惊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纪,竟还是个生员?”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许久,直到天色暗的看不清东西,徐湛便邀请他进仓里打马吊,他和郭莘何朗,正是三缺一。

  少年一时兴致大起,欣然跟徐湛到他们居住的舱室里打牌去了。

  马吊牌是时下较流行的游戏,郭莘和何朗都是牌场上的好手,徐湛略差些,凭借聪明的头脑,勉强支撑一二,与徐湛相比,少年的牌技简直一塌糊涂,适应了好一阵子,才渐渐有了杀伤力。

  “荣大哥手生啊,平日很少打牌?”郭莘笑问,他就是个自来熟的性子。

  少年略顿了顿,苦笑道:“家教太严,少有空闲玩耍。”

  “唉……”郭莘做同情状对徐湛说:“大户人家的孩子也挺可怜哈。”

  “平时无暇玩耍,时下江南正闹水灾,荣兄却来了。”徐湛调侃道:“莫非是来赈灾的?”

  少年哂笑:“我不像赈灾的,你们可也不像逃难的!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莫不是来京城游学?”

  徐湛脸色一沉,手里的牌也停下来,颓然道:“不瞒荣兄,小弟家里世代经商,父兄都是正经的生意人,日前无端入狱,小弟企图搭救,衙门却说人犯已不在地方,让进京城问问。”

  “光天化日,还有这等冤狱?”少年蹙眉,似乎将徐湛的谎言当真了。

  “皆是因为抚阳决堤,去年父亲曾为抚阳堤工程采买材料,却不想因此受到牵连。”徐湛将秦妙心的身份往自己身上一套,蒙混他竟绰绰有余。

  少年沉吟一阵,慷慨的从手臂上解下一串念珠,递给徐湛:“遇到困难时,将它示人,或许能有一线转机。”

  徐湛谢过后,几人很快又投入战局。就在最激烈的时刻,舱门被人叩响,何朗探着身子打开门,见两个军官打扮的人矮身进来,才要开口,被少年一记凌厉的眼神制止。

  “虽还未尽兴,但天色已晚,我就先回去了。”少年颓然的叹口气,放下手中攥着的牌,望一眼徐湛:“望你在京城诸事顺利。”

  “托荣兄吉言。”徐湛拱手致谢。

  舱门被关上,三人收了牌,徐湛从怀中掏出那枚念珠,是珊瑚珠子穿成,粒大饱满,火一样的红色格外特别,观之不像俗物。徐湛会心一笑,就猜他不是寻常人物,只是诓骗了他,还真有些惭愧。

  从那以后,他们便再没见过少年的身影,又在船上晃悠了十日,终于抵达京城。

  夕阳西垂,暮色暗淡,落日的余晖笼罩了大运河畔,夹岸柳荫,郁郁葱葱。船头伫立了一个白衫少年,贪婪的吸一口江上潮湿的风,嘴角微微勾起。

  这就是诗中的天阙、帝乡,大祁的都城。

  迟日江山卷一少年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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