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沧海桑田 六

　　幽蟒山前有一座高大的议事厅，气势雄浑，如卧猛虎，一块朱漆匾额高挂，上书“七王聚”，据说当初修建这座议事厅的七位高手于早年都已化神，只留下这座议事厅。之前那对白头雕在时也曾修缮过，等到佘猛主事，连白虚山的名字都给改了，唯独留下了这座七王聚。

　　此刻一苍背小妖手握钢叉正急急忙忙的跑上议事厅，慌慌张张，到厅前被两名守门的小妖拦下，那钢叉小妖看样子是刚刚修成人形不久，说话还结结巴巴，“不……不好了……外边有……有人自称……大老爷……”他这一句话被憋成了好几段，到底也没说清楚，那两名守门的小妖呲着牙，正要训斥他，厅内却走出了一个人来，问那小妖道：“你刚刚说什么？”

　　钢叉小妖见了厅内走出来的人，吓得一哆嗦，口吃也轻了不少，“二……二老爷，外边有人自称是大老爷……”

　　“胡说！大老爷现在不就正坐在堂上？”

　　“小的刚刚……也是这么……说，他却让我……进来回话，只说问了……几位老爷……便知。”

　　“你且随我进来。”

　　二人刚刚返回厅内，只见正座上坐着一人，面色蜡黄，尖嘴狐腮，一对蛇眼泛着幽光，见二人进来，他阴着嗓子问道：“杜象，我不是让你去……你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

　　“二……呃！”杜象也像口吃了一样，忙恭敬的说道：“大老爷，这小妖说有要事禀报。”

　　“什么事，说吧！”

　　杜象偷偷抬头看了一眼，“他说，是大老爷回来了。”

　　“你说什么？”厅上人明显大为意外，竟然不自觉的将座椅的一块扶手捏得粉碎，“杜象，你给我说清楚一点，什么大老爷，谁回来了？”

　　杜象瞥了一眼那小妖，“到底是怎么回事，快给大老爷说清楚。”

　　“是……是！”吓得那小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前边山门外……刚才来了五个人，其中有一个人……说他自己是大老爷，对……对了，他叫佘猛。”那小妖把这几句话断断续续的说完，杜象一愣，厅上之人更是大惊失色。

　　“大哥？大哥回来了？”

　　“你可听清楚了？那人真叫佘猛？”杜象一把揪起小妖问道，吓得那小妖连大气儿都不敢喘，“千……真万确。”

　　“滚吧！”杜象把小妖往身后一丢，钢叉摔在地上，哗??直响，那小妖捡起钢叉没命似的跑出去了，杜象这才看着厅上人，“大老爷……二哥，会不会真的是大哥回来了？”

　　“不可能，都这么多年了，他肯定早就死了！”厅上人正是杨骞，佘猛的结义二弟。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杜象又问道。

　　“怎么办？怎么办？”杨骞站起身来，在厅前来回踱着步，口里轻轻念叨着：“佘猛，你不是已经死了么？还回来做什么？”

　　“二哥，要不咱们出去看看？”杜象试探着问道，杨骞停下脚步，搓了搓手，突然问杜象道：“你看我现在，比当年如何？”

　　“二哥……大老爷，咱们还是去前边看看吧，如果真是大哥回来了……”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杨骞叹了一口气，“罢了，你先去打探一番，我随后就到。”

　　“遵命！”杜象拱手下去了，厅内唯独留下杨骞，仰天长叹了一声，却又重新坐回到那已经断了扶手的座位上。

　　杜象火急火燎的出了七王聚大厅，直奔山门而来，同时吩咐手下的小妖准备迎接贵人，如今幽蟒山上的小妖几乎已经彻底换了一批，还知道佘猛这个名字的更是寥寥可数。不过现在佘猛回来了，这件事就像是风吹枯叶落一般，等杜象到山门，小妖中已经传的沸沸扬扬，都说佘猛才是这幽蟒山真正的大老爷。

　　杜象出了山门往前一看，对面先后站着几个人，最前面的一位，腰背微驼，面容也显苍老，不过依稀还能看出当年的风韵，正是佘猛无疑，虽然一别数十年，杜象也还认得这位结义大哥，想到心酸处不禁抹了一把眼泪，赶忙小跑几步到佘猛面前噗通一声跪下，双臂抱住佘猛的大腿，喊了一声“大哥！”

　　佘猛仰头深吸了一口气，“好兄弟，快起来。”说着扶起杜象，“你二哥跟四弟呢，怎么不见他们来？”

　　杜象抹了一把眼泪，“大哥，你回来可就好了，有些话咱们里边说，二哥随后就来，我是听了小妖的禀告，先赶过来的，所以比二哥早……”

　　“好好……”佘猛连连点头，又招呼王虎、龙丙等近前，“这位是我生死与共的结义三弟，杜象。”杜象先行了礼，佘猛又介绍王虎三位，最后是周泽，只说是自己这两年才收的徒儿。

　　王虎、龙丙等不用分辨气息，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妖族，不过周泽长得虽然不俊，却也没有妖族那么明显的特征，故此杜象仔细瞧了瞧，偷偷的问佘猛道：“大哥，难道你收了一名人类的弟子？”

　　佘猛呵呵一笑岔开话题，“这件事咱们也里边再说。”

　　“对对，大哥，诸位兄弟，里边请！”杜象回身一摆手，近百名小妖簇拥着佘猛等上了幽蟒峰。

　　一路吵吵嚷嚷，杜象先前已经吩咐过有贵人降临，众小妖自然欢喜，这件事至少也能让山寨庆贺上几天，有酒有肉他们就能欢喜一阵。

　　等佘猛来到七王聚大厅之前，仍不见二弟、四弟出来迎接，心中便有些不畅，暗暗埋怨杨骞不来也就罢了，怎么偏偏班奎也不出来迎接自己？到厅前佘猛突然驻足，杜象一愣，开口问道：“大哥，怎么停下不走了？七王厅就在眼前……”

　　佘猛长叹一声，左顾右盼，只叹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想当初他们兄弟四个顶天立地，意气风发，如今他佘猛却是行将就木，老树枯藤，难免心生悲戚，正看时，七王厅上走出了杨骞。

　　七王厅前有十二级台阶，故此杨骞在上，正可俯视佘猛，佘猛仰望杨骞，二人对视了片刻，杨骞突然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大哥回来，怎么也不提前派人打声招呼？”

　　佘猛闻言，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当初的生死兄弟，一别四十年，竟会如此生疏，他眯起双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哪怕这四十年只是黄粱一梦，待梦醒时还可以兄弟情深。

　　“大哥，这么多手下人看着，咱们还是到厅内一叙别情。”杜象明白佘猛此刻心中必然不好受，上前挽起佘猛，要扶着他走上七王厅。

　　“不必。”佘猛轻轻推开杜象，猛然抬头看着杨骞，双眸中精光骤闪，“二弟，一别四十年，你见了大哥也不行个礼么？”

　　杨骞闻言一愣，自从佘猛被大枯禅院抓去，他已经统治幽蟒山四十年，刚开始虽然也曾想过种种佘猛回来时可能会发生的场面，不过现在这样的情况他却从来都没有预料到，佘猛竟然在他最不希望他回来的时候回来了，他原本希望自己可以坐享幽蟒山，直到有一天跟它同归于尽。

　　杨骞的嘴角抽了抽，终于还是没有向佘猛行礼，“大哥，既然回来了，里边请吧。”说完，他竟最先转身进了七王厅。

　　“大哥，二哥他或许是太过激动了，而且这么多年来山寨的重任全都压在他一个人肩上，你千万不要怪二哥无礼。”说罢，杜象重又扶着佘猛的右肘，拉他上了七王厅，周泽等也从后跟随。

　　众人上了七王厅，杨骞早在主位端坐，丝毫没有谦让之意，佘猛的心中便愈发不快，当年这个位子可是他的，众兄弟无论如何笑闹，却从没有人敢坐在这个座位上。

　　杜象看了一眼面沉似水的杨骞，他甚至连眼皮都不抬，杜象只好把佘猛请到左边首位，“大哥，您坐。”佘猛冷哼了一声，倒也坐在了位子上，若以他当初的脾气，恐怕早跟杨骞翻脸。

　　杜象安置了佘猛，又依次照顾王虎、龙丙等在左边坐下，这才大声向厅外喊了一句，“来啊，上酒！”有小妖应声而入，抬着水缸大小的一封酒坛，杜象上去拍开泥塑，霎时间整个七王厅内酒香弥漫。杜象舀了一碗先送到佘猛面前，“大哥，快尝尝，这可是你最爱喝的仲宁醇，比当年如何？”

　　佘猛接过酒碗，在鼻前闻了闻，酒香清醇，醉人心魄，手腕轻轻一晃，酒浆顺着碗沿如粘似稠，确是他当初最喜欢的仲宁酒，据说是出自酒圣刘仲宁之手，佘猛把酒碗举到唇边一饮而尽，而后手腕一甩，那酒碗便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瞬间粉碎。

　　王虎与龙丙此时刚刚接过小妖端过来的酒碗，就听啪的一声，接着佘猛大喝了一声“好！”满堂皆惊，杜象感到事情不妙，忙又重新端了一碗去送到佘猛面前，“大哥，你以前可都是连干三碗的。”

　　“不急。”佘猛推开酒碗站起身来，“想我佘猛纵横一生，俯仰无愧天地，到头来却不知怎的就把兄弟都得罪了。”

　　“大哥，你这是说得哪里话？”

　　“哪里话？现如今二弟见我如见瘟神，四弟却连见都不肯见我，只有你三弟，却也是对我遮遮掩掩，我难道说得有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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