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邙鼎山下少年郎 四

　　周泽兀自悲伤不已，神情呆滞，虽然奶奶时常训斥甚至打骂他，可是他心里知道奶奶其实打心里疼爱自己，如今奶奶死了，他就彻底变成了孤儿，克爹克娘，克死了身边全部亲人的灾星，眼前的废墟就是奶奶的坟墓，同时也葬去了他对今后生活的一切希望。

　　“奶奶，为什么不让我跟你一起死了……”周泽不断的喃喃着，李修朝轻叹了一声，“孩子，你知道么，你奶奶是真心疼爱你的，你这样悲伤，她也不会安心的。”周泽的耳朵里根本听不进去李修朝说些什么，李修朝轻轻皱了皱眉，又继续说道：“其实有件事情或许我应该告诉你才是……”他看了看周泽，周泽仍旧是一脸茫然，李修朝无奈只好接着道：“罢了，其实你奶奶本是邙鼎山圣狱祀巫，这一点点火灾也许根本就奈何不了她。”

　　“你说什么？”周泽闻言这才激动的起身抓住了李修朝的胳膊，双眼中也有了一丝神采，“盲伯，什么是圣狱祀巫？你快告诉我，我去哪才能找回奶奶？”

　　李修朝四下里望望，语气变得谨慎了许多，“孩子，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话，就先跟我离开这里，以后我会把所有事情都原原本本的告诉你，好不好？”

　　周泽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只要奶奶还活着，对他来说就已经足够了，至于其他的事情，与奶奶的生死相比并不重要，李修朝见周泽答应，口中念了两句咒言，掐着印诀向脚下的废墟一点，啪啦一声便有两具六尺来长的动物尸体摔在地上，看样子像是麋鹿，顿时把周泽吓了一跳，这会儿他从悲伤中缓过神来，便想起了李修朝原本不是个盲人么？连吃饭都要靠粥棚的施舍，怎么会？“盲伯，你这是……”

　　李修朝手印变幻，那两只麋鹿的身上便呼的冒出火来，却听他说道：“以后不要叫我盲伯了，其实我并不是瞎子，你就叫我六叔好了。”

　　“六叔？”周泽更加云里雾里弄不明白，不过两只麋鹿被那火一烧，嗞嗞声响，闻起来还有烤肉的香味，周泽突然又感觉到肚子饿，喉咙咕噜了一下，李修朝却不知他在想什么，手指向前一点，一具尸体随即飞起，落在前边丈许远处的灰烬堆里，李修朝又手指连点，须臾之后两具尸体被烧的乌漆墨黑，也被那些土砾黑灰掩盖起来，李修朝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这样一来，足以瞒过那些凡夫俗子了。”

　　善后已毕，周泽被李修朝拉着，只觉得耳边呼呼风响，只是不大会儿的功夫，他们已经“飞”出了村子，来到北郊外的荒野之中，这时周泽几乎完全不知道眼前的这位“盲伯”到底是何许人物，刚刚发生的事情也像场梦一样，李修朝带着他来到村北十里之外，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大山，两人这才飘落到枯草颓败的大地上，周泽的双脚一着地，仿佛觉得腿都软了，险些瘫在地上。

　　李修朝轻轻的扶住周泽，拉着他继续向北面的大山走去，“孩子，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周泽理了理思绪，其实现在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中到底有多少疑问，“盲伯，不对……六叔，你说我奶奶她……”他不知道该怎么问，首先惦记的就是奶奶还活着么。

　　“你奶奶，我知道她是圣狱祀巫，祀巫你知道么？”李修朝看着周泽摇头，缓缓道：“当然，祀巫就算在圣狱之中也算身份颇高，只不过你奶奶当年触律受罚，这才隐姓埋名去了邙场村。”周泽瞪着两只眼睛看李修朝，李修朝却停了下来，两人对视了少时，李修朝才又说道：“你还想知道什么？”周泽不禁有些失望，“六叔，你不是说要把一切都告诉我？”

　　李修朝抿了抿嘴，“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就好像这邙鼎山下，明是分成三宗四派，却也圣魔殊途，所以我打算送你去大枯禅院，或许到了那里你能打听出一些你想知道的事情。”他就这样悄悄的转变了话题，周泽却并没有觉察，“大枯禅院？”周泽曾在村子里听说过三宗四派之名，这大枯禅院好像也是其中之一，“六叔，你为什么要送我去那里？”

　　“据说当初你父亲也曾去过那里，还住过几年，说不定你能从那了解到一些事情。”

　　“我父亲？”周泽的心中砰然一震，时至今日，奶奶从不让他问及有关自己父母的事情，只要一提，轻则都要挨打骂，还会引起奶奶不高兴，所以周泽甚至连自己父母的名字都不知道，“六叔，你认识我爹么？”周泽这一问，李修朝赶忙摇了摇头，“不认识，我也只是听你奶奶说的而已，对了，还有这个，你奶奶早前托我将它交给你。”说话间李修朝掌中多了一个皮质的小本子，表面已经磨得油光，递到了周泽面前。

　　周泽疑惑的接过那巴掌大小的皮本子，大概是十几页，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皮缝制而成，隐隐的却散发着一股极淡的清香，他从来不曾在奶奶手中见过这东西，“六叔，这是什么？”周泽翻来覆去的翻了翻，也看不出蹊跷。

　　“你奶奶既然是圣狱祀巫，想来这其中记载着一些重要的东西，等你将来踏入修行之门，就应该明白此物的妙用了。”

　　“修行之门？”周泽的心中咯噔一下，不知道是忧是喜，对于修行之人的概念，他首先想到了村中的陈素年，那位受千百村民敬仰的长者，无论梅长秋如何努力，可是他似乎永远都赶不上前者，只因陈老爷是修行之人。周泽赶忙将皮本子翻开，其中绘着一些他根本不懂的图形符箓。

　　“好好收起来吧，这是你奶奶留给你的。另外我会带你去大枯禅院，请他们收留你，指导你修行，这也是我对你奶奶的承诺。”李修朝举目望向更远的山边。

　　“等等……”周泽仿佛听出了什么，一边收好皮本子问道：“你是说，你曾经答应过奶奶什么？那我奶奶现在在哪？”绕了一圈，周泽终于又绕回到这个问题上来了。

　　“她在哪，我也说不清楚。”李修朝拉起周泽继续向前走，“不过在数月之前，我已经答应了你奶奶，帮你找一位指引你修行的师父，因为以你现在这个年纪，若是再不能入门的话，恐怕将来就没有机会了。”

　　“那你还答应了我奶奶什么？”周泽总觉得李修朝有事瞒着他。

　　“没有了。”李修朝看着周泽一笑，“当然，我还答应她一定帮你找一位合格的好师父。”

　　周泽缓缓的握起双拳，犹豫了一瞬，“李大叔，我想跟着你修行，拜你为师，好不好？”他的目光中有着一分期许，或许跟着李修朝，有朝一日他还能再见到奶奶。

　　“这……”李修朝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这件事恐怕不行，我就像闲云野鹤一般，不喜束缚，带着你颇为不便，另外你跟着我要多吃许多苦，也不利于你修行。”

　　“可是……”

　　“罢了。”不等周泽话说出口，李修朝便将他打断，“我们到大枯禅院之前还有些时日，你可以考虑一下，这些日子我会教你一些入门的法诀，你试试看。”

　　“多谢六叔。”周泽又把称呼改了过来，李修朝点了点头，朝东方望望，天空已经显出鱼肚白，他顺手一指前方一块裸露出来的巨石，“这个时候乃是吐纳的良时，清晨露结，钟天地灵秀，快来，我传你一套练气之法。”

　　“听好了……”李修朝展臂在周泽后腰一托，两人便如鸟儿一般飞落在那块巨石之上，而后李修朝以手指隔空轻点周泽的手脚，周泽便如他所示盘坐下来，拔背收腹，沉肩坠肘，一呼一吸皆如李修朝指点，周泽渐渐地感觉得神清气爽，整个人都轻松惬意了许多。李修朝站在周泽身旁，足足看着他吐纳了将近一个时辰，太阳已经缓缓升起，而周泽的一呼一吸也变得极有规律，仿佛睡着了一般。

　　“这孩子悟性倒还可以。”李修朝心中暗道，眼神中却闪过一抹惋惜的神色，“倘是能在八岁之前入门，如今说不定已经能够进入结丹境了。”胡思乱想了一阵，他看看时间差不多，屈指对着周泽的印堂一弹，一道清气打在周泽的额头上，周泽霎时便清醒过来，真像美美的睡了一觉，睁开双眼，精气饱满的问道：“六叔，我睡着了么？”

　　李修朝微微一笑，“尽说傻话，以后你只要按照这个方法，每天早晚吐纳一个时辰，用不了半年的时间，就可以掌握练气的法门。”

　　“六叔，这就是修行么？就这么简单？光睡觉就行？”周泽连着问了一串，他毕竟还是年幼，心思单纯，李修朝则只好笑骂道：“混小子，你以为修行那么简单？修行之人练咒诀、符印、法阵、法器甚至是灵物，万千大道岂是一条？你现在就像是站在山上望溪谈海，你连溪水都摸不到，却问我海有多大，我该如何回你？”

　　“原来是这样……”周泽似懂非懂的挠挠脑袋，“六叔，你的本事是不是就像大海一样了？”

　　李修朝闻言大笑起来，“与你相比，我倒是能算一条小溪，不过这天地间圣魔人三道，高手不知几何，我李修朝不过是沧海一粟，岂敢妄说大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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