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死人城

　　安予每天上街摆摊自然是早起习惯了，他将昨晚的剩菜简单的热了热，自己先随意吃了些。喊了三遍苏玉才起来，又等了大半天，待她梳洗打扮之后两人便就一起上路。

　　此时街上人也不多，空气凉飕飕的倒令人神清气爽。安予问她想去哪里，她并不说话，安予又问她想吃些什么，她也不言语。在外人眼里安予是个黑脸阎王，他跟人说不上几句话就冷嘲热讽，刻薄得很，似乎看谁都不顺眼。可在苏玉面前，他只能老老实实跟在后面。论斗嘴，安予是比不过她的，更何况要是得罪了这冷面美人，不知要花多少工夫才能求得个负荆请罪的机会。安予就这么跟着她一路走到城东门。

　　清源镇算得上是个古镇，忘舛河从小镇流过，将小镇从中间一切为二，所以镇上以忘舛河为界，南北两条街贯通东西。从西门出去就进了山林，翻过山便又是另一个小镇。东门出去二三里更是一片荒郊野岭，可再往前去景色就又变得极为秀丽。可尽管如此，也少有人去那里游玩。要是有人出东门到邻近的青泽乡去，他们宁愿舍近求远从荒郊绕道，也不愿直直的往前走，因为那地方可不是个善处。

　　此时他们两个恰好就到了东门外这片荒地，这里平时本就人烟稀少，加上凄凄楚楚一片荒草死树，任谁看了心下都是冷飕飕的。

　　安予说：“再往前走可就到死人城了，那种地方我可不想去。”

　　“在活人的地方住惯了，到死人住的地方看看有什么不可以？”苏玉说着，仍往前走。

　　“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想沾上晦气！”安予说。

　　可苏玉仍没有回头的意思，她说：“我想要外出散散心你不许，我想要到寺里上香求愿你也不许，今天我只是想去公墓看看你又不许，要回去你自己回好了。”

　　安予无奈，只得跟在她后面，“早知道你要来这种地方，还不如陪你去寺庙里咧。”

　　“那又怎么样？人之死都是早晚的事情，今天不过是去看看咱们以后的家，认认路罢了。”苏玉打趣说道。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没多久见前面道旁有块四五米高的大石碑，上面用朱砂写着“福寿天”三个大字。字下还写有几行诗，诗曰：

　　几十载中疲劳身，一路造化成孤魂。朝花散尽长空里，不知落叶归于根。

　　日日思慕夜夜想，空空幻梦未成真。神来庇佑仙来护，奈何黄天不渡人。

　　苏玉看罢，心里顿时有了几分感触。说到人的生死，是件可大可小的事。她默默将那几句诗记下，心里却又开始琢磨其中深意。

　　既然人是自然的一份子，则必然就具备自然之法的特性。人的存在不高于任何生物，人只不过是一种庸俗的存在形式，如同苍蝇、蚊子、蟑螂一样，拥有能够主动觅食、休息、繁衍后代的能力，仅此而已；人只不过是一种客观的存在形式，如同风云、水火、尘埃一样，说不清本源究竟是什么，也道不明最终将消散成为何物，仅此而已；人还是一种无形的存在形式，如同时间、空间一样，有着相对无穷大或者无穷小的形体，仅此而已。但这其中无不包含平等、生死、奖惩等真理。无论前尘造化如何，无论今生业果怎报，说到底空空一念，最后还都跳不出个往复轮回。

　　苏玉想着想着就出了神，可安予在一边早已等的不耐烦，他催促道：“你先在是这里品位半晌，等我们到了，闲转一圈又得半晌，我可不想天黑之后还呆在这儿。”他已然是耐不住性子，拉着苏玉接着往山上走。

　　这“福寿天”又被称作死人城，据说是很久前官家请一位风水先生圈的一块地。远近乡镇不管谁家有亲人亡故，都送到这里来，久而久之也就成了风俗。要说这里面最老的墓，都得往两百年前数了。这片墓地北邻清流镇，南邻清源镇，东北处是红林镇，东边是青泽乡，出了青泽乡再走百余里就是东洋大海。“福寿天”算是被几个小镇环抱在中央，可这地界比几个镇加起来都要大。

　　两个人沿路走去，到了一处高坡上。览向山坡之下，自有簇簇山菊，片片红鹃，虽是争相斗艳，却也都有几分美人倚君子的闲致淡雅。远处的林木密森森一片，纵然不如三山五岳万里松涛，也好似个茫茫林海绿浪起伏。再看近处，眼底下就是一汪明澄澄的黛湖，湖水似一块老叶琉璃，深沉又通透，静谧亦安详，平湖秋色，无波无澜。再看头顶苍天，也是风轻云淡，天高气爽，腹鹰短鸣，鹧鸪长旋，正是个秋意且浓的景致。

　　安予和苏玉两个一路玩赏一路前行，刚过了一座小山坡，忽见前面出现花花绿绿，黑黑白白的一片。说是城镇，却没有楼房车马，说是村落，却没有街衢行人。

　　“是这儿了。”苏玉驻足说道。

　　原来下面那些看似人家的矮房子、土包屋都是些死人坟墓。这“福寿天”方圆几十里都是类似于此的墓地，有钱的人家给已故的亲人修的是黑砖黑瓦的小冥楼，有门有窗，一个个足得三四米高，二三米宽，就如供奉土地山神的小祠堂一般。稍逊些的人家，用白色大理石将坟茔圈起来，做个花雕的围栏，刻的全是祥瑞莲云。坟包就着棺木而起，都用青砖青泥涂上，也作个方块形状，犹如个横立在地面上的石棺。再逊些的，就只用些红砖盖在坟上，坟前立个石碑，香炉供台也都一应俱全。再看剩下的那些土馒头，就连块砖片瓦都没有，这自然就是些穷到底的人家，只将棺椁埋了，前面用个木头立碑。

　　“人本生来平等，死时更无差异，都是空空一身入了土，世人何必强做这些无谓的差别呢。”苏玉自言自语说道。

　　安予摇了摇头说：“你这话不对，人生来就不平等，由是一生也就不平等，既然一开始就不平等，到死自然也就延续着这种不平等了。”

　　苏玉又摇头说道：“凡得到生之机会，则就是平等，生命之中所得所失都是利弊平衡，死后管他如何金玉做坟，精钢为冢，还不都是一堆枯骨？有什么不平等呢？”

　　安予想了想，刚又要反驳，听见旁边那座小冥楼里面好像有动静，安予一把拉过苏玉，自己挡在她前面，死死盯着那小门处。安予斜着身子小心翼翼的靠上去，突然一只手从里面伸出来。吓得安予急忙连退几步，倒撞在苏玉身上。两个人再往那冥楼看去，竟有个僵尸立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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