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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画家


  城市是历史的见证者,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逝去年月的证据。别墅和洋楼像战争岁月的化石,无论过去多久,他们都一贯保持着高贵的姿态,默默解读着埋藏在时间里的秘密。街上冷清的很,稀稀落落的人们还深陷在战争的梦魇之中,个个都浑噩木然。天主教堂孤傲的伫立在街头,或许西洋人的真主根本体会不到东方众生的疾苦,所以它以高高在上的姿态蔑视着这些艰苦过活的人们。

  教堂是传教士来这里时修建的,它在这里经历了二三百年的岁月,任周围的景物如何变迁,都一直完好的保持着原貌。它不但目睹了最后一个封建王朝的衰败,还亲眼见证了一个崭新政权的建立。可事实上,人们现在的生活比从前好不到哪儿去,甚至越来越糟,去教堂的人也越来越少。因为他们早已想明白,在世人最需要神拯救的时候,神却没有出现,自此神便再无存在的必要。即使教堂里整日都没什么人,但门仍旧大大方方的敞开着。世人已不在寄希望于它,可它反倒希望继续享受类似以往的顶礼膜拜。

  没有进去过的人只知道里面是个祷告和唱颂的厅堂,可当你真正步入其中的时候,才会发现教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另一个世界。

  沿着光溜溜的黑白格子地板走进去,两侧的木椅子大多已经掉了漆,圆拱形的窗户和屋顶还在向人们讲述着天空似穹庐笼罩大地的故事。高处垂下的两盏巨大琉璃灯像照亮世界的日月,地板将明晃晃的灯光反射回来,一片惨白。耶稣已经回到神的身边,十字架却一如既往的挂在那里。不管这救世主现在在神的左边还是右边,最重要的是它是否还在人的心里。人心最是不可琢磨的,一颗心就犹如一世界。如果信仰真的可以拯救一个人,那它也足以用来拯救世界了。

  在我们身上,正义与卑鄙、善良与邪恶、强大与懦弱都是并存的。这些因素在我们经历了是是非非之后,便会此消彼长,同时不断地改造我们的模样。或许只有圣人才能做到不忘初心,才能做到为了信仰不卑不亢。

  十字架下站着一个穿青色粗布长衫的男人,他身材高瘦,唇上稀落的胡子茬与凌乱的头发好似天生一对,眸子周围的黑眼圈使得他倍显憔悴。他盯着十字架后的圣母像看了好久终于才转过身来,绕过了座位朝墙边走去。哒哒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教堂里回荡着,慢慢悠悠的节奏正如一声声嗟叹,疲惫而沉重,这声音像一种独特的言语,诉说着生活的艰辛和不如意。脚步声的映衬下,教堂显得格外安静,庄严之中甚至有种独特的恐怖感。

  作为一个无神论者,安予当然不相信任何神佛天仙之类,更不用说洋人的救世主了。他来教堂自然不是为了膜拜和祈祷的,他的目的只在于墙壁上那一幅幅画。

  教堂的灯光很明亮,照在壁画上,就好像昭示着艺术就是光明,是生命的不夜之地。

  他沿着走廊中间慢慢前行,双眼却一直注视着那些雕塑和壁画,绘画艺术的绮丽让他不能自拔。这不但是他生活中唯一的爱好,更是他毕生追求的理想。他多想成为举世闻名的画家,他多希望有一天自己的画也能被挂在某个地方,被人称道和赞赏。可现实是他仍在为了一日三餐而奔波,除此之外甚至连画纸的钱都快付不起了。为了维持生计他在路边摆起摊子,卖些自己的画作,微薄的收入仅够养家糊口。艰苦的生活令他人心力交瘁,沧桑的面容与他三十岁的年纪一点都不符,他身材高瘦,脸上散散的布着胡茬,岁月的纹路已经浅浅的印在他额头上,可那双暗淡的眼睛里却仍有一股暗自涌动的力量,似在等在着某个时机的来临,然后蓬勃而出。生活对人的讽刺总是出乎意料,却往往又在情理之中。因为现实本就如此,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成为英雄的机会。

  一个理想的达成,不必多闪耀,只求在自己心里得到一个精神上的肯定和慰藉就够了,可就是这么简单的要求,都有多少人求之而不可得。他们被自己的理想戏耍,花一辈子时间去探索和追逐,到最后却仍如水中望月,不了了之。原本那美好而天真的目标,看上去竟像个笑话,在你不得不面对现实的时候,才发现它不过是你在疲惫的时候拿来麻醉一下自己的小玩意儿,到那个时候,回忆反倒比追求更有意义了。

  此刻安予仍保持着不紧不慢的步子,仔细的看着这些画,虽然在他眼中这些壁画只是些帮助所谓的神明哄骗世人的玩意儿,远不及中国的水墨画意境深远,画中袒胸露乳的女人形象更是令他完全不能接受的。但其中也并非完全没有可取之处的,那斑斓的色彩比得水墨画更具有表现力和立体感,也更能第一时间吸引观赏者的眼球。

  安予从教堂出来后,太阳已完全落了下去,正当夜幕拉下来之时,这个城市却像突然醒了过来。街上灯火渐渐点亮,行人也慢慢变多。原来这里也不乏灯红酒绿的场所,但夜生活总是有钱人的话题,而穷人只能隔着门窗当一只闻腥的猫。

  他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只独自穿行在街灯之中,可真正让他感到亲切的却只是头顶的月光。他沿街走了一二里,过了城东阙桥,便算是远离了繁华地带,再往前的路便是昏暗暗一片。

  阙桥就像是小镇的三八线,一边华灯初上,是富贵人的红尘场。而另一边则是镇上穷人聚集的地方。安予顺着条小路走进去,这里叫作布衣巷,他的家就在巷子里。不管这条羊肠小道多么冷清和贫穷,总是他通往自己家的唯一道路。

  要看一个家庭是富有还是贫穷,他的家门可以说明一切。安予的家是一个老院子,门上已经斑驳累累,连门环也都已经锈的不成样子。如果不是靠着早先他妻子带来的钱,他是连这里都住不上的。其他的人家,门上都贴着对联和门神以求吉祥,可安予从不信这些,用他自己的话来讲,自己的心装不下神佛这般大人物。

  他叩响门环,不多时便有人出来开门。

  “今天也没有摆摊儿去卖你的大作,怎么还回来的这样晚?”一个女子秀声秀气地说。

  安予也不答他的话,推开门刚要进去,却又听见后面有人说:“我辘辘饥肠挨了三两天了,先生就发发善心,给口吃的吧。”

  安予回头见是个乞丐,便要赶出去,可还没等他开口,那开门的女子却说:“你先进来,家里还有些剩干粮。”乞丐乐呵呵的进了院子,见这院子里虽然有三间瓦房,可都是一副破落相。院子中央有棵小花榈树,现在正直中秋时节,满树的红珠格外惹眼,与这院落的凄凉败落极不相称,好像连它也在笑话他的落寞境地。

  再看那女子,手捻佛珠站在树下,风鬟雾鬓,身姿笔直带着几分飒爽的英气,背上披着一件白色锦缎大衣,虽然旧了些,可绝对也是价值不菲的物件儿。她面容皎白犹如一轮天上皓月,双眸清澈好像一汪井底冷水。那双精巧的眉眼,宛如玉石上的两点浓墨,透露着寒气却不失精神。正如出水芙蓉,又似个落雨海棠,真真是个地道的美人。只是天性凉薄让人倍感距离,难以亲近。

  她就是安予的妻子,叫作苏玉。或许是天生就带着这种孤绝凉薄的气质,她每日虔诚礼佛,夜夜与菩萨念说。不知抄了多少经卷,诵了多少经文,自然也就带了一副慈悲心肠,苏玉见那乞丐虽然身上肮脏邋遢,面貌却干净,耳垂厚大,脸上带着福相。她进屋取了些干粮,并用布袋装了,给乞丐递过来。

  那乞丐接过布袋,不但没有言谢,反倒却不住的长嗟短叹起来。

  苏玉问他:“给了你这些食物,你哪里还有不如意的?”

  乞丐仔细端详着苏玉又笑道:“真是个好模样的人儿,可惜你姊妹两个又是命苦的人。”

  苏玉也不生气,反而饶有兴味的问他:“你怎么看出我是个苦命人,又怎么知道我有姊妹?”

  乞丐笑道:“你耳根下的黑点叫做同心痣,生在左耳叫姊妹,生在右耳叫兄弟。有常有话说红颜多薄命,所以知道你肯定有个和你一样命苦的姐妹。”

  苏玉笑道:“你虽然歪打误撞猜到我有个同胞姐妹,可你要是以我的模样去猜度她可就大错特错了。”

  这时安予在屋里喊道:“跟这臭乞丐有什么闲话好说的,随便给些剩菜剩饭打发走就是了。”

  苏玉转身也朝着屋里戏谑地说:“等哪天你到了这步田地,八成还是更臭更脏。”

  等她说完再回头看时,那乞丐已经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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