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此乃恶趣味
果然给治死了！
毕竟是一条人命啊，善良本分、老实忠厚的家娃叔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他脸更白了，声线放得更低，凑着李二的脖子根说：“你刚才咋不听我的话哩？我说这人看着不太妙，暗示你不能治，你却硬要上车帮倒忙。这可怎么办呢？”
杏花和张家娃也围了上来，纷纷说开了：“李二哥我看你就是多管闲事，本来不用理人家的你却偏要插手。你又不是郎中，方才人被你这么一折腾，现在没了。这家人怎么瞅都不像是普通人家，人家要是把你扭送官府，你可如何是好？”
李二却不说话，蹲下来，捡起被他踩烂的那些野庶子，放在嘴里嚼了嚼。
这果实毕竟是野生，嚼在口中苦涩参半，少些甜味，他记得以前吃过的并不是这个味道。不过因为地域土壤之别，所以果子平喘润肺功效还是一样。
这燕国的人大概谁也不知道，这小小的不起眼的果子，实则可有这样大的用处吧。
他兀自嚼着，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沉默着。
他都不记得他已经多久没吃过这个果子了，这本是乡野之地到处都会长的东西。当初他喜欢，也只是因为它的花虽不起眼，却能香溢四方。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去想那些过往的人与事的？
也许，从十年前的某一天开始，从他被质押出城那一日。他走了后，知道自己此去绝无退路，连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问题。现在，他活着回来了，却一无所有。
想到此，他苦笑了一下：便是身份堂堂如他，这辈子想要平平安安，大概也只能永远做个平凡的农夫了吧。
“你咋还有心情吃哩？”家娃叔急得不得了，“我知道你以前在京城做豆腐生意见过世面，还以为你是真知道怎么帮人家，却不想把人都给折腾死了。我就说今天早起怎么眼皮子一直跳，方才杏花说起家娃他娘让带两个花圈回来，我就心知不妙，却不曾想我这眼皮子竟然这么灵验，早知道刚才我便是死了也要拉住你……”
那小厮先看李二治病有模有样还放了心，现在听见里头小云哭声不断，外头又听家娃他叔虽然刻意压低嗓门却因为声调原因照样没掩饰住的一席话，吓得立马扭住李二：“我就打量着你这人心术不正，眼下我们夫人若是出了事，你铁定脱不了干系！”
李二吞下了嚼烂的野果子：“谁说你夫人出事了？”
小厮一怔，没搞清楚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懵了很长时间才很不确定地问：“你不是说把人给治没了吗？”
“我说过吗？”
他没说过吗？
仔细想了想，好像他是没说过。不过那不是跟他一道来的那位问了他，然后他“嗯”了一声。。。。这、这不代表他说过吗？
旁边张家娃叔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拽住李小二说：“到底咋回事？方才我问你是不是把人给治没了，你不是说‘嗯’么？”
李二道：“我的意思是把病给治没了。”
张家娃叔虎躯一震：“那你方才不说清楚？”
李二不说话，他要是告诉他就喜欢看邻人火烧、鸡飞狗跳所以才故意不说明白，他们会不会觉得他太过恶趣味？
起身，拍拍小厮的肩膀：“怕是待会你还要采些野庶子来给你夫人备着。”
回过神来的小厮讷讷道：“只怕夫人不吃这个。”
“这不只是吃的。你们不是忘了替她带药么？每隔两个时辰服下三十粒，估计是能帮她撑到京城。”
“这东西能代药？”
“不但能代药，还能降你夫人火热引致的高烧之毒。”
这野庶子自是不能根治这喘喝，但能救急。他家夫人既出门时忘了带药，路上也难保不会再发病，这东西可缓解她病情，保她路上无虞。
他能做的，只有这些。其他的看她自己造化。
车内。
宋希正帮衬着小云替那缓过气来的贵妇穿好衣裳。
因着就医自可不避嫌，那贵妇人方才虽然神志不清，到底还知道为她诊治的乃是一个男子。眼下清醒过来，发现那男子不在，自己衣衫不整，满面通红。不过经李二一番治疗，眼下终于缓过一口气来。
她因见车内还有个长相十分丑陋的农妇，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反应过来，问小云：“这位是？”
小云经历了这场大起大落，如今尚未回过神来，依旧嘤嘤而泣不是为了引起误会，实则却是为的高兴：“这位和方才为夫人治病的郎中一道的。”她一面喜极而泣，一面回过头朝宋希感激道，“多谢大娘相助，方才若不是你们，我们夫人只怕凶多吉少……”说毕，又哽咽不住。
宋希本想豪气万丈道一句“助人为乐本是天经地义”，无奈那句话客气话愣是在喉咙口被一句“大娘”给堵了回去：“你叫我啥？”
“大娘。”小云抬起满脸泪光，又声线清楚地重复一遍。
宋希鼻孔里哼了一声：她知道自己长得丑陋却不想自己除了外观丑陋外还长得很老相。
小云见她满脸不悦，顿时尴尬不已：“却不知……该如何称呼？”
“我年方二八。”宋希有些没好气地说，“刚才替你夫人治病的是我相公。”
小云顿时凌乱了：年方二八，比我还要小一岁。。。。
到底还是贵妇人会做人，她支了支身子，说：“想来是小云见我病了脑子也急糊了油脂，唐突了妹妹，实在对不住。”一面吩咐小云拿出十两银子给宋希，又从发上采下一支红玉梅花攒珠簪来，“这回出门走得匆忙，未拿多少值钱东西。妹妹若是不嫌弃，这簪子就送给妹妹了。”
宋希取过簪子和银子掂了掂，又给送回去：“那怎么好意思？”
十两银子啊，可不是小数目，好歹也顶她半个宋希的身价了。
“妹妹若是不肯收，那就是嫌弃我了。妹妹夫妻二人救了我一命，我无以为报，此簪子只是聊表谢意。”
宋希听了，便将那簪子和银子一起揣进袖内，心里一颗吊着的心也落回了胸腔：“那我就不客气了。”
贵妇说：“妹妹本就不必跟我客气。”
宋希便告辞要走，那夫人却又将她唤住：“妹妹稍等，我还有句话问妹妹。”
宋希回头看她：“你说便是。”
那女人让小云撑着，朝宋希露出一个疲惫不堪的笑容来：“想问下姐姐，你家相公贵姓？”
宋希奇怪道：“你问他姓名作什么？”
那女子迟疑了一下，道：“承蒙他医术了得才将我这命救回，我想记得恩人名姓，若日后有机会再见，必定要好好重谢。”
“他姓李名二。”怕将来这贵妇人真要登门重谢找人，要是找不到李二怎么办?遂又非常机灵地加了一句：“周时县梨花村的李二，我们那村里就只这么一个李二。”
贵妇笑了一笑：“嗯，我记住了。”
宋希于是兴高采烈掀帘而去。
小云见宋希离开，将夫人搀起坐好，拿褥垫替她枕了后腰，一面不解地问：“夫人方才问她相公名姓是届时要登门造访吗？”
贵妇人摇了摇头：“如今相公远在京中，安危不知，我如何还有心思管别的？”
“那夫人是……”小云抹了抹眼泪，度其夫人所想，想不出来是为什么。
脑中闪过一张当年稚嫩的脸庞和另一张苍老的脸庞，心里有些不安却又觉得不太肯定：“你不觉得方才那男子眉宇之间瞧着像另外一个人么？”
“谁？”
贵妇人神色一淡，想了想，终还是没说出口：“算了，赶路吧。”
不过是一介贫农而已，如何会是那个她相公一心提防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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