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野狗
夏雨零落，淅淅沥沥从亭檐落下，像是无数串珍珠。林风一个人坐在老位置上，喝着剩下的半壶茶花酒，他饮了一口，闭上眼睛回味着里面无穷的滋味。芳香醇厚的美酒，却浸染了一层刻入骨髓的苦涩。如果师傅不把自己迷倒，结局会不会有改变呢?如果师傅不是把毕生的法力注入保护他的禁制，他还会不会死于非命呢？如果他不是一心想保护自己……，林风一遍一遍想着这些问题，不断推测不断猜想，最后颓然发现人已逝，一切都是徒然。他突然有点痛恨自己的弱小。他又想到这个世界道法神奇，人死未必不能复生，既然有妖魔鬼怪，那也许也会有神仙天神，那如果有地府呢？
夕阳将逝，夜风将起的那刻，林风锁上了道观的门，他背着一个包袱朝着东川镇的南门走去。路上特地去了王府，王老爷的病痊愈了，想起林师傅，几人又免不了一阵哀伤。带了一点王老爷送的盘缠和吃食，和好友告别，王子涵挽留林风无果，他独自启程了。天涯路远，二人不知此生还能否相见，长亭送别，友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地平线。是时候出去经历风险了，若是一直呆在这平静的东川镇，这辈子也休想有什么成就，更不用说修得能入地府的大法力。他准备南下往金陵一趟，常听人说那里佛道昌盛，不少名寺古刹，得道高人隐居其中，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应该有大法力之人，碰见也许就是一场机缘。
炎日灼灼，林风脚程不快，路上不时遇到些形迹可疑的武林人士。这一日傍晚，路过一处荒郊野店，林风肚子饿了。点了些小菜，要了一壶浊酒，林风正自斟自饮一番，路上一匹军马飞驰而过。林风凝望着远去的士兵，若有所思。恰好被旁边的老板看见，那老头凑过来笑道：“客官，南边听说有叛乱，这马估计是传令的。客官要往南边去，可要小心呐。”林风听后飒然一笑，填饱了五脏庙，多给了点铜钱，权当消息的资费。一路信步往南，天色渐黑，林风艺高人胆大，也不惧怕什么。行到月上树梢，从树林里出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传来，林风细细打量，前方竟然是一个战场。他慢慢走近，只见鲜血染红了大地，尸骸遍野，惨烈异常。林风暗暗乍舌，看某些尸体的装束，不过是些农民，武器大多是锄头、铁锹之类凑数的，按理说战斗力应该不强啊，想不到竟然厮杀地如此惨烈。夜风呜咽，隐约传来一阵凌乱的马蹄声，林风心中一动，飞奔向旁边的树林，两步跃上树梢，屏气凝神躲在那里。不多时，南边那条路来了一群士兵，旌旗招展，剑戟林立，一眼看不到头，半晌才走远。他跳下树梢，只觉得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又想起那八个字，感到愈发紧迫。循着刚才士兵来的那条路走过去，两边就是厮杀的战场，刚才还不觉得，现在越走越深，血腥扑鼻，中人欲呕。林风加紧脚步，却被一阵奇异的叫声止住。他侧耳倾听，那与猫头鹰似是而非的叫声愈来愈近。突然四周那些缺头断臂的死尸，无声无息间纷纷站立起来，林风身子一僵，冷汗止不住唰唰唰地流淌。他旁边那具死尸的头只剩一点皮连在肩上，那尸体嘟嘟囔囔地说：“野狗子来了，可怎么办呢！”其它尸体参差不齐地应声说道：“可怎么办呢！”过了一会儿，一个个全部倒下，四下一片寂静，再没有一点声响。林风回过神来，赶紧身法全开飞到最近的树上，刚一藏好，只见西面不远地树林里窜出一个怪物，月光清凉，林风一眼看过去，只见那怪物长着猫头鹰的头颅，人的身子，高大异常，巨人一般。他眼看着那怪物走近尸体堆，俯下身子唏唏嘘嘘地不知道在干什么。那怪物一步一顿，每个尸体都要动作一番，半天才来到林风旁边。他仔细瞅去，才看清那怪物用尖利的嘴咬破尸体的头颅，贴在上面吮吸着。林风身子不受控制地微微哆嗦，度日如年不过如此，眼见那怪物终于好似吸饱了肚子，仰头发出一阵尖利的叫声，心满意足地原路返回了。他这才长出一口气，再也不敢在这多呆一刻，运起轻功，踏着树梢走了。一路疾驰，远离了战场，来到一处山坡之上，有座破旧的山神庙立在那里。他信步走了进去，空无一人。林风找了点木柴，生了个火堆，明晃晃的火光照耀，林风靠在山神庙的柱子上，长长吁了口气。想起今晚的经历，林风害怕之余不禁有种兴奋的感觉，这个世界远比上辈子奇妙，也未必不是件好事。他抬头看了看山神的雕像，岁月在上面留下斑驳的痕迹，倒是前面灵香不绝，还有的在袅袅燃烧。这座庙看来并未荒废，应该不会有什么妖魅鬼怪，他吐了口气，从怀里拿出师傅视若珍宝的几本道术，挑出那本《黄庭》，慢慢看了起来。前世他偶尔看过这部经书的介绍，貌似是晋代的魏华存天师所著，这位被上清派尊为第一代女天师，通儒学五经，尤好老庄，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这辈子自己师祖似乎也是上清道，和前辈子的上清不知有何关系。林风想起那个挂掉的师叔祖，不觉有了些猜测。若是师祖他们有个师门，那师门在哪里？叫什么名字？他们两人为何从师门走出？这些问题恐怕永远都没有答案。夜色渐深，林风困倦，收好道经，在地上铺上一层茅草。乌云遮月，夜鸟幽鸣，破旧的山神庙黯淡的火苗闪烁，神像前一个道士席地而睡。第二天一大早，林风就被叽叽喳喳的小鸟吵醒，他伸了个懒腰，吃了些干粮。找了块抹布把山神庙的供桌和雕像擦拭干净，玩心突起，对着山神像作揖，心中默念道：“山神啊山神，你我同为修道中人，今日遇见，也算有缘，为道友打扫一番，不必感谢了。”林风再作揖，莞尔一笑，转身大步走出山神庙，晨曦之中，慢慢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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