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水圣者和分影之龙

　　仍在这一夜，幽影死骑陈子云给婉衡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十殿阎罗和十二位亡者大祭司代表的禁锢者亡灵们对新任的死灵帝君极度失望，他们决定放弃婉衡，退回到亡魂魔域的艮其背渊。

　　婉衡心想：“这不是天大的好消息吗？谁愿意心里揣着上百万的鬼呀。”

　　可是坏消息不仅如此，十殿阎罗和十二位亡者大祭司的决定将婉衡的心魂之境融入亡魂魔域，不但如此，他们要把终命之轮也一起带走。

　　婉衡发觉陈子云带来的确实是个坏消息，忙紧张的问：“那我呢？要怎么处置我？”

　　幽影死骑陈子云面带愧色：“你会失去心智，变成活尸。”

　　婉衡闻言，沉默了许久，流泪说：“我又不想当死灵帝君，是你们自己找上我的，又嫌我不好，呜呜呜……把我变成活尸，你们还不如杀了我呢！”

　　然而这件事陈子云做不了主，他如实转述十殿阎罗的话：“大君，心魂之境是你的领域。你有两个选择，一个选择是把心魂之境交给我们，另一个选择是你可以在心魂之境里把我们归为虚无。如果是第二个选择，你会得到无边的魔力。我们是早已死去的人，尘归尘，土归土，被粉碎是禁锢者亡灵的宿命，大君不必过怜。”

　　婉衡哭着央求：“陈大哥，你再去和他们商量商量好吗？我不想变成活尸，我也不想让你们死。”

　　陈子云苦笑着去了，片刻，他回来了：“大君，沈和要来了。你必须做出选择：放弃心智，变成活尸；或者吸取我们的力量，迎击沈和；又或者我们陪你一起冒一次险。”

　　婉衡问：“沈和是谁？”

　　陈子云急促的说：“你以后自然会知道他是谁。沈和即刻就到，他要来抹杀你。凭借你的实力根本不能与他抗衡，他持有魔剑·归宿地，我们亡灵不能与其为敌。你想要活下去，只能彻底的抛弃魔力，赌一赌沈和愿不愿放过你。大君，你要和我们冒险一次吗？”

　　婉衡同意了，她其实没有更多的选择。

　　在婉衡的心底传来了十殿阎罗的声音：“大君……老朽……拜别。”

　　紧接着，婉衡觉得心里猛地一痛，然后便是天旋地转，等婉衡缓过神，她与心魂之境的联系已被彻底割断了，婉衡身上穿着的终命之轮也消失无踪。陈子云拽下披风，披在婉衡身上，关注的望着她。

　　婉衡恍恍惚惚的坐起身，依赖的问：“现在，我该怎么办？”

　　陈子云在婉衡身边坐下，拔出三世幽冥剑插在地上：“一会儿沈和来了，如果他直接下杀手，我们必死无疑。如果他没对你下杀手，无论他问什么你都不要回答。他会用魔法夺取你的记忆，如果是那样，接下来就要看他的心情了。如果他舍得将五百万不能违逆他的亡灵丢在无底的虚空里，他就会杀死你，那样十殿阎罗他们就永远不会回来了；如果他舍不得，他会想尽办法拉拢你，千万不要向他服软，只有强硬你才能活下去。”

　　婉衡含着泪点头：“我可以再见到你们吗？”

　　陈子云面上划过一丝笑容：“恢复你的黑暗魔力，今后只有你才能找得到十殿阎罗他们。至于我，我会在这里陪着你。”

　　茅屋的地面泛起了水纹一样的流光，一波如方，一波如圆，水纹滑过，一个瘦骨嶙峋的老法师便出现在婉衡面前。随着水纹的荡漾，婉衡感到神志混乱不清，但她依稀猜得到这个老法师想必就是陈子云口中的沈和。陈子云拔剑而起，然而他的幽影却进不到水纹的方圆之内。沈和从容的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剑，短剑刃长一尺三寸，剑身深黯宛若幽冥，瑰丽的紫光于其上若隐若现，这柄短剑正是能号令群鬼的魔剑·归宿地。沈和以魔剑·归宿地指向陈子云，陈子云面带凛然冷峻，然而他幽影一样的身体在白驹过隙之间便烟消云散了。

　　“哼，你就是璀璨之子吗？”沈和冷冷的哼了一声，他的目光像利刃一样逼视着婉衡，让沈和惊异的是，婉衡的身上已经没有任何魔力了。

　　婉衡不答话。沈和又问了几声，婉衡受他气势震慑，几乎就要开口如实的招供了。她想着陈子云的叮嘱，死死的咬住下唇，宁可泪流满面，却始终也没有开口。沈和冷笑，他信手一挥，婉衡便觉得脑中全是空白，虽有意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片刻之后，婉衡的记忆才恢复如初。

　　沈和的面色好了很多，他似乎是一个目空一切的人：“那群鬼为了躲开我居然逃到无底的虚空去了，可笑，可笑啊！你不肯伤他们，他们也不肯伤你，全都是妇人之仁，愚蠢透顶！”

　　婉衡强撑着说：“你才愚蠢，反正我的命落在你手里了，要杀要剐，都随你处置！”

　　沈和冷笑：“这也是他们教你说的吗？你若求饶，我当然会杀了你。那个一蓬陈腐的老鬼倒挺了解我嘛。他们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你的记忆告诉我，你和方望舒有婚约，方望舒是我的内弟子，未来他会是菲尼克斯帝国的君主，你本当是他的皇后。星界的隐灵还算有些见识，夫为人主，妻为鬼尊，老夫我自当成全你们。”

　　说道此处，沈和的神色柔和了许多，不过仍然令人望而生畏。他打量着婉衡：“你虽然柔弱了些，心地却好，将来母仪天下却也未尝不可。我带你去见方望舒，你的魔力和那些鬼我会帮你取回来。至于蠹蛊，他再敢向你出手，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婉衡大喜过望，她几乎要对沈和顶礼膜拜了，婉衡裹了一下身上的披风，忽然想起了披风的主人。

　　婉衡有些胆怯，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沈和：“沈……，嗯，我的朋友陈子云……”

　　沈和面色冷峻：“他身为鬼骑，却不肯向魔剑的主人臣服，早已经魂飞魄散了。”

　　婉衡的心一下子冷了下来，她的脸上泪珠不停的滑落。婉衡咬牙道：“我明白了……我决不会不会跟你一起走的！”

　　沈和冷笑不已，他我行我素惯了，自然不会理会婉衡的意见。不过婉衡好像对他恨意已深，虽然只是妇人的愚见，终究会影响到他和方望舒的关系。沈和再看婉衡，念里便多了一分杀意。

　　婉衡说：“假如我不死，我一定要替陈大哥报仇的。”

　　这句话却救了婉衡，沈和他性格倨傲，向以帝王之师自居，岂会把婉衡这种毛丫头的威胁放在眼里。

　　“你有命活得过今天，再向我复仇好了。”沈和不顾而去，消失在一片水光之中。

　　“我必须赶快离开这儿。”婉衡想罢，连忙换上了备用的魔法袍，不过她现在没有任何魔力了，魔法袍只是一件普通衣服而已。婉衡把三世幽冥剑和披风都收了起来，对着大地拜了三拜，她悄悄地从茅屋里溜了出来，可是还不及走到农庄之外，婉衡就被一群人团团围住。他们不是农庄里的农户，却是一大群应天院的王室魔法师。

　　“死灵帝君，意欲何往啊？”说话的是列德·西格。

　　婉衡见到王室魔法师们心里已经凉了半截，再看见列德·西格，婉衡已经在替自己默哀了。

　　列德·西格一阵狞笑：“束手就擒，就饶你不死，否则让你好好领教一下我的手段！”

　　婉衡心想：“你以为我傻呀？束手就擒，落到你手里，我还不如死了呢。”

　　就在婉衡抱着必死的心思的时候，一个洪亮的声音传了过来：“没出息的列德·西格，欺负小姑娘有意思吗？大姐姐我来陪你玩玩怎么样啊？”

　　列德·西格闻言色变，他的身影连番闪烁，却仍然被空间裂隙中踏下来的一只巨足踩成了人饼。一条硕大却身形窈窕的红龙，仪态万方的从空间裂隙中迈步出来，她拎起被踩成了人饼的列德·西格，用爪子一阵横拉竖扯，列德·西格就又变回了活人，不过他变矮了，整个人还胖了一圈儿。

　　红龙拎着列德·西格的脖子：“列德·西格，你没什么长进嘛？这么长时间了还不会‘倚身归虚’。我听说小杂兵们在狞笑之后，通常就要死了。不如我吃了你吧？我又怕吃了你，肠子会坏掉，你倒是替姐姐我想个主意呀？”

　　列德·西格毫不惊慌，他为人残忍，面对死亡时也足够硬气。可惜他的硬气碰见了龙，红龙一口就把列德·西格吃掉了，然后舔舔嘴巴，优雅的伸了伸翅膀。

　　红龙歪着头：“下一个是谁呢？”

　　王室魔导师们这才惊呼起来：“快逃啊！”“是龙！”“是阿莫芙季卡娜！！！”王室魔法师们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其实阿莫芙季卡娜是精通空间力量的分影之龙，连列德·西格的传送魔法都逃不出阿莫芙季卡娜的龙爪，阿莫芙季卡娜若真想吃掉这些王室魔导师，他们根本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婉衡也在逃，不过阿莫芙季卡娜伸出翅膀拦住了她。

　　“长大了就可以装作不认识姐姐我了吗？”阿莫芙季卡娜说：“还是因为我又当你的面吃人了，你瞧见了觉得心中不忍？料不到你才是璀璨之子，我始终以为是袁明彩呢。”

　　“对不起”，婉衡抬起头：“芙娜姐姐，我……谢谢你又救了我，其实我知道那个人……他是个大坏人。”

　　阿莫芙季卡娜纠正了婉衡：“他不过是个残忍的人，当大坏人还不够资格。我送你回明秀山好不好，我有点儿想回家乡去了。”

　　婉衡点头，阿莫芙季卡娜便让婉衡扶住她的角，站在她的头上，然后红龙便破空而起，直赴长生城。

　　婉衡连忙说：“芙娜姐姐，你飞错方向了。”

　　阿莫芙季卡娜说：“没错呀！我总得通知老朋友们一声，让他们全都知晓，最最矫健可爱的小芙娜又回来了。”

　　夏末的黎明，死灵帝君乘着巨龙降临在维多克王国的国都——长生城，仿佛是要宣布王国的末日已经降临。谣传，其时惊雷震天如战鼓轰鸣，霹雳倾曳若刀光剑影，乌云蔽日宛同旌旗，恶水肆虐并为爪牙。死灵帝君傲立于与巨龙头上，黑刃虚掷，维多克王国的宫殿顷刻间已灰飞烟灭。

　　然而真正的事实是，分影之龙阿莫芙季卡娜与王室魔导师们激战正酣的时候，死灵帝君慌忙的逃遁了。死灵帝君逃窜中回过头，遥遥的还能看见阿莫芙季卡娜正在轻歌妙舞的拆王宫。红龙轻唱，声如半天风雨：“天亦荒荒，地亦茫茫，宫院深深兮厚所藏；多存厚亡，尔苦运悠长，吾将上翻下翻左翻右翻兮而求索。”

　　婉衡暗想：“我有几条命陪你玩儿呀？快点儿玩命的跑吧！”

　　婉衡没有回明秀山，因为那里没有婉衡温暖的家。婉衡也没有去望海城找明彩，她现在没有魔力了，去了只能挨明彩的欺负。婉衡更没有去找方望舒，因为方望舒从来都不正眼看婉衡，而其他的未来是要坐在龙椅上的。婉衡夹在逃难的人流里一路向西走，将要抵近西海的时候，却又遇到了更大的一大批难民正从西海沿岸逃向内陆。

　　其时哀民遍野，盗匪豪强四起作乱，元气未复的维多克王国已是大厦将倾的光景。

　　婉衡再次来到了九星城，九星城里万户萧疏，街道上的人寥寥可数。婉衡找到佣兵工会，佣兵工会里的人早就跑光了。婉衡无处可去，她转过了几条街，迎面却碰见了莉迪娅和凯里。婉衡此时蓬头垢面，拄着拐杖，穿的也只是流民的衣服，她看见莉迪娅和凯里走过来，连忙低下了头，期望能蒙混过去。不料莉迪娅眼尖，她一下子就认出了婉衡。

　　“你站住！”莉迪娅拽住了婉衡的胳膊，气势汹汹的质问道：“你说，是不是你欺负了凯里？”

　　莉迪娅作势要打，婉衡百般的抵赖：“不是我，你看……我根本就不会魔法，我……我怎么打得过凯里？”

　　莉迪娅在婉衡的身上确实没有感觉到魔力的存在。凯里也过来证明：“姐，你这是干什么呀？我早说你别听信那些人以讹传讹，她根本就不会魔法，我都说过多少次了。”

　　莉迪娅尤有怀疑的打量着婉衡，问：“前些天你还好端端的，怎么成这个样子了？你遇见流寇了？”

　　婉衡非常难过的现编道：“我……我家住在长生城……我本来想去望海城，可是我乘的船翻了。我想回家，走到半路，他们说王都附近的人全都被龙吃了。我害怕，又跟着人流往回跑，然后……就来到这里了。”

　　凯里说：“王国都快乱成一锅粥了，你一个手无寸铁女孩子，没遇见恶人就算是幸运了。你家里还有什么人，我到魔法行会帮你打听一下，说不定能找到他们的下落。”

　　婉衡抹着不存在的眼泪：“我家里……呜呜……”

　　其实婉衡一时间编不出来了，幸好莉迪娅帮婉衡解了这个围。

　　莉迪娅拍了凯里一下：“凯里，你先别追问那么多了。你看她有多伤心！我们带她回家，她这些天想必饿坏了，累坏了，也被吓坏了。真可怜，都是死灵帝君那个万恶的大魔头给害的。”

　　婉衡由衷的点头，于是凯里接过了死灵帝君的拐杖和包袱，莉迪娅扶着死灵帝君，她们穿过几条街道，来到了莉迪娅魔法商店。商店已经关门停业了，凯里的父亲艾伯特询问了几句，就让莉迪娅在商店后院的二楼收拾出了一个最干净的房间。

　　艾伯特说：“婉衡小姐，前一次见面，我就觉得在您身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从容，您的家世很不一般吧？”

　　婉衡心想：“那时我好歹是人鬼共主，虽然人不听我的，鬼看不上我，不过我执掌宿命，弹指能灭一国，当然从容了。”

　　婉衡顺着艾伯特的话：“大叔，我的家世确实不便明言，可以让我在这里暂住几天吗？”

　　艾伯特微笑：“能够为您效劳也许是我们今生的荣幸，我会让小女莉迪娅多多照顾您的。”

　　就这样，婉衡在莉迪娅魔法商店安顿下来，过起了享受的日子。商店停业了，所以艾伯特一家人也很闲，凯里一直在跟他的父亲讨论中央大陆和南大陆附魔术的优劣，婉衡平时就跟莉迪娅一起说说闲话，有时候婉衡还会向莉迪娅讨教一些魔法的常识，到了夜里没有人打扰的时刻，婉衡就会尝试着重新修练她的“乌有系”魔法。

　　冥想了许久，婉衡轻声吟唱道：“成礼兮会鼓，传芭兮代舞，姱女倡兮容与，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

　　魔法“暗之贞”还算顺利，婉衡在心中再一次创造出了黑暗位面，暗之原力仿佛游丝一缕，连接着婉衡和她的黑暗位面。这一次的黑暗位面比起原来心魂之境里的梦园和心园，就像是烛火比之日月，根本不是同样的量级。不过，婉衡却格外欣喜，她终于可以使用完全属于自己的魔力了。

　　有了魔力，婉衡又开始研习蠹蛊交给她的秘石术和魔法“红”。婉衡找出夏小恬送给她的冰彩玉晶，这颗冰彩玉晶可以作为婉衡的第一块秘石，虽然有了第一块秘石，婉衡的秘石术仍然非常弱小。修习秘石术需要精准的直觉和天赋的计算能力，这两样却都不是婉衡所擅长的。修练过秘石术，只要一闭上眼睛，婉衡的脑子里就全都是各种角度，各种方位，各种变化，各种旋转不停的冰彩玉晶。

　　婉衡气呼呼的想：“什么破秘石术，太累人了，那条蛇纯粹是在戏弄我。”

　　不过修炼了秘石术，婉衡对黑暗原力和魔法元素的感知一下子增强了许多，如果再用上提高瞬时计算力的法术“红”，婉衡对魔力的感知几乎到了入微的程度。假如凯里在九星城外使用了一个魔法，婉衡虽然足不出户，却能感应得出凯里究竟用了什么魔法，在哪个方位。

　　掌握了敏锐的感应能力，婉衡反而后怕起来。前一段时间，她动不动就把黑暗原力转化成风元素，用“风中行走”风行天下，实在太冒险了。那么做简直就是把自己放在案板上，专等着别人举刀来砍，没有丢掉性命纯属于侥幸。

　　婉衡盘算着想：“我现在的魔力还太弱小，别说比不上沈和，连莉迪娅和凯里也比我强太多了。我对魔法的感应也许还比不上真正的强者，不过黑暗魔力极难察觉，我想要藏匿起来，自保应该还是足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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