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不疯魔不成活 一
“我若赢你，便替你死上一死，你看如何？”
程四平的声音在密林当中只是打了几个转折，传出几声回响，就再也无处可觅，没有慷慨豪迈的激昂，没有以煌煌之师兵伐不臣的正义飞扬。
他的语气是那样的平静，哪怕在骂龙幽是缩头乌龟时，也没有带出多少轻蔑，有的只是浓浓的疲惫和些许的解脱。
龙幽这个名字压在他心底已经整整八年光阴，多少次午夜梦回，那个曾经光芒万丈、顶天立地的天骄，总是手里捧着鲜血淋漓的头颅，大声的对着自己凄厉嚎叫：“我已经下了地狱，乌篷船上的兄弟为什么不来陪我？为什么？
天地立约、溶血歃盟，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现在我死了，我的兄弟呢？你凭什么还活着，你凭什么还活着，凭什么！
老幺啊，大哥可是不疼你？大哥可是亏了你？大哥可是对不起你？为什么会是你？为什么会是我最信任的老幺，为什么是你？用我这条性命换取的富贵，你可还安心？你可还安心？哈哈哈哈……
吾乃天下英豪共主，陈昌龄小儿，你怎敢杀我？你怎敢杀我？你怎敢杀我！啊！
若非我用人不明，你怎么杀得了我？你怎么杀得了我？哈哈哈哈，纵使今日我丧命卑贱人之手，我和我的大军也会在幽冥地狱等着你们，我等着你们，哈哈哈哈……”
“桀桀桀桀桀桀……”
离程四平不远处的囚车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被李辰岚震断四肢又自噬口舌的洪中柽就在那辆囚车当中，站在旁边的小染向着他的后背狠狠地锤击了一记，这才止住他的笑声，但是他的眼睛仍然死死地盯着程四平不放，眼神中满满都是兴奋的光芒。
程四平知道，他在等待他那个早就已经应该在阴曹地府的主人为他报仇。
他在等待，等待着自己的大军毒瘴阻住无功而返，或者全军覆灭于此。
以龙幽的狠毒性子，自己的军队即便离开，怕也没有那么简单，回去的路上一定会有些阴损的陷阱等待着自己。更何况自从听见龙幽的声音，程四平就将心中的退意打散的干干净净。
本来就该在地狱的人，还是回到属于他的地方吧，人间的壮美河山会因为这个幽魂而崩坏，刚过些温饱日子的百姓，会因为这个幽魂而再次面临饿殍遍野的惨烈。
哪怕拼的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看着这只恶鬼回到他该去的地方！
“程兄弟，毋须再言，你先破了我这绿森，在来和我叙旧吧！”
许久之后，林中再次传来龙幽的声音，短短的一句话，竟然全未将程四平刚刚的约战放在心上，甚至羁定程四平必然不会迎难而退，似乎已经准备好让那片生人勿近的毒林饱餐一顿。
程四平没有再理会林中的声音，该说的他已经说了，现在他要做的唯有死战。
他程四平战死在这里还有敬擎天，还有马鹏程，还有封阔等等一众当年乌篷船上的兄弟们，自己遗下的祸患总要自己来擦除，更何况今日的龙幽再也不是当年义薄云天的绿林总瓢把子，他只是一直羁留人间的恶鬼，他已经张开他那张丑恶的大嘴，要将这人间吞噬。
就在程四平与龙幽隔空对话的间隙，小染已经牢牢地制住了死命挣扎的洪忠柽。
这个包子头的畸形老者已经完全陷入了疯狂当中，用早已经被打碎了牙齿的嘴，撕咬着他所能看到的一切，鲜血从破烂不堪的牙床中流出，让他更像一只地狱出逃的恶鬼而非一个人类。
大军开拔之前，程四平就已经知道了自己能够知道的关于幽灵谷的一切，而知情者却只有两个。
小染已经将所知道的一切告诉了程四平，但是收获却不多，她只是一个普通死士，每次出入迷阵都被蒙上眼睛。被人牵引着前行，当眼罩被拿下她就已经出的谷去或者身在谷内，就算她从小就在幽灵谷内训练成长，对这片毒林却知之不多。
作为真正的知情者的洪老怪，却趁看押士兵的一个疏忽，毁掉了自己招供出来的一切可能。
“孙道长，你既然识得这种恶毒，想来也一定也有治恶手段，还请道长不吝赐教，若今日无法将那谷中妖人擒获，他日他另觅藏身之处，再想寻得可就难如登天。
那妖人一旦纠结恶徒再起病患，这天下黎民就又是一场生死大难啊，真人，老程求你了，为了百姓想想办法吧！”
说完这位地位尊崇的开国元勋就推金山倒玉柱，扑通一声跪在了当场，除了不知忧愁何物的陈玄霸以外，在场的将士亦跪倒了一片，“真人慈悲”的呼喊声在山谷当中此起彼伏。
孙思邈哪里能坦然受得这五万大军一拜，他匆匆搀扶起程四平，待对方将大军安稳住，才泪流满面的说道：
“国公爷，我们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剧毒之物百步之内必有所制约，老道观其左右地形，林边有虫穴却并不深入，虫穴左近毒雾极难散布，这毒瘴林唯一的克星就是那些毒虫，就是那些被我们烧死在谷外的毒虫啊！
现在要想破了这片毒林，就只能用人名去填、去堆！
国公爷，就算你能狠下心用这些孩子的命去填平这座毒林，到了那时你那什么和里面的人拼命？你那什么去为社稷除厄？你那什么去把这个恶魔斩除在羽翼未丰之时？
退兵吧，在没有办法了，退兵吧，让孩子们留下有用之躯，在做后图吧。”
程四平听完孙思邈的哭诉，顿时就觉得眼前一黑，胸中一股逆流上涌，一口鲜血就从口中喷出，若非身边小校及时搀扶住他，恐怕就会倒落尘埃。
程四平悲伤的看着眼前黑压压的士兵，这些都是他的心血，这些都是他白虎卫最精锐的部署，想到要用这些活生生的属下去趟平那座吃人不吐骨头的毒林，他便觉得难以呼吸。
他的战士保家卫国哪怕战至最后一人，他也不会觉得心疼，只会为他们觉得骄傲，但是要让他们去填平那座死林，他却说什么也下不了这个命令。
程四平甩开搀扶他的军官，把怀中的虎符、印信等物一件件的轻轻拿出，慎重的交到仍然不明所以的陈玄霸手中。
“王爷，我把大军交给你了，请务必把他们完好无损的带回京城。
请转告陛下，罪臣程四平只能来生再报答陛下的知遇之恩了，来生，罪臣愿意只做一个为陛下牵马坠镫的马前小卒，只求能常伴陛下左右。
现在，罪臣要为以前的罪过赎罪去了。”
说完这些，程四平朝着京师方向跪倒，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之后，他又恢复了那个不可一世的二货国公气势，大笑着对他的将士们叫嚷道：“小兔崽子们，别以为老子不在了你们就可以偷奸耍滑，老子会看着你们，死死的盯着你们，碰到了战事记得替老夫也杀几个，咱们白虎卫出来的大兵，丢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丢人，记住了吗？”
“记住了……”
士兵们带着哭腔的回答稀稀拉拉的响起，程四平皱着眉头就是一顿臭骂。
“奶奶的，老子还没死呢，你们一个个的熊样给谁看的？白虎卫养的都是娘们吗？我再问一遍，你们记住没有？”
“记住了，丢什么都行，就是不能丢人！”整齐划一，声势逼人。
“好，这才是我的好孩子，老子这就走了，记住了，不能丢人！”
说着，就昂起头颅，挺直了腰杆向着那片毒瘴走去，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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