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哀后荣 下

　　想不到淑妃的死已经惊动了太后，听到了通传声之后，房中的各人都已经站在了一边候着了，太后进来的时候带着威严，那不是刻意装出来的威严，而是经过了时光的沉淀，从骨子里面散发出来的一股帝王家的气概。

　　我记忆里面的太后都是极为慈祥的，就是偶尔看到太后动怒，那也只是扳起了脸而已，这样一次看到太后发火真的是第一次。

　　太后进了这间屋子之后，就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坐在那里，身上的那件深蓝色的华服让太后在威严之下更添了了几分沉稳的端庄，我站在德妃的身后，有些惶恐。

　　皇后走上前去，对着太后拜了拜，说道：“淑妃屋中病气浓郁，母后怎么来了？”

　　太后并不看皇后，只是冷冷哼了一声说道：“病气浓郁？淑妃好歹也是正二品妃，再怎么着也不该病故！这宫里面给淑妃诊病的太医是哪个，给哀家找过来。”

　　太后身边的竹清姑姑应了一声就出去了，不一会儿就领着一个太医进来了，说道：“禀太后，为淑妃娘娘诊病的是尚药局的黄太医。”

　　我见那太医自从进了静德宫之后就一直低着头，现在更是在那里站着动也不敢动。

　　太后的眼睛扫了一眼黄太医，只那一眼，就已经比我们这些做妃嫔的说什么话都有用，只听见太后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黄太医在宫里伺候多久了？”

　　黄太医在听到了太后的声音之后就已经还是暗暗发抖了，我眼中见着，看了太后一眼，就太后垂着眼问话的样子，已经是让我这个旁观者心中一凛了，更不用说原本就心虚的黄太医了。

　　那黄太医颤颤巍巍地回了一句：“禀太后，微臣已经进宫十三年了。”

　　十三年了，我瞧着那太医的年龄和我父亲的年龄应当差不了多少，既然能够入宫当太医，想必医术定是不错的，但是转念又想到了德妃身边的严子霖，又觉得这个黄太医进宫的年月有些迟了，且不论严子霖进宫几年了，就是现在的严子霖往岁数上加上个十三年，那也没有这个黄太医年纪大啊。

　　“十三年了？”太后沉吟了一声，说道，“这太医越是资历老越是好，但是宫里面的人活到了一定的岁数之后啊，难免会学到一些媚上欺下的本事，口里奉承着，私底下不知道要做些什么腌臜的事情呢，我说的是不是啊，黄太医？”

　　那黄太医早早地就已经跪下了，此刻听到太后这样发问，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一个劲地磕头说道：“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啊太后！”

　　“不敢？”太后嗤嗤笑了一声，便只是低着头把玩着衣襟上边别着的一个鎏金凤凰衔珠的别针，再也不说话。

　　这时候太后身边的竹清姑姑说道：“黄太医还是老老实实地好，刚刚太后来的时候已经查了尚药局淑妃娘娘的诊病簿子了，里面记着的记录可是说着淑妃娘娘好得很啊，这怎么说去就去了呢？”

　　我心下一惊，随即一股痛快涌了上来，太后在宫中已经活了大半辈子了，当然是知道这些个小猫腻的，平时的时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现在已经闹出了人命，怕也是不能不管了。

　　皇后在一边听了竹清姑姑那么说之后，立即竖了眉毛，指着黄太医就说道：“你竟然敢媚上欺下欺瞒本宫和太后，每次本宫问起你淑妃的病情，你都说淑妃身子很好，想不到竟是你存心欺瞒！”

　　太后目不斜视，说道：“皇后相信太医的诊断是好事，但是淑妃病了这么长的时间皇后身为正宫之主，难道这么久都没有来探望探望久病的嫔妃吗？”

　　我心中冷冷一笑，刚刚皇后那句话是急欲将自己和淑妃之死撇清关系，但是想不到太后一发难，将自己也搭了进去，太后这么一说，皇后立刻跪下说道：“母后，这件事是儿臣的疏忽了，只是儿臣有事想着要探望淑妃的时候，又想到了王氏之事，淑妃被王氏之事牵连，臣妾是想着让她好好反省反省的。”

　　又是王云漪，我见皇后又一次提起了王云漪，心中难免有气，总是将死人的事一再提起，实在是让人厌恶。

　　“王氏之事？”太后也是挑了一下眉，“王氏之事和你探望淑妃有什么联系吗？据哀家所知，皇上只是处死了王氏和那个狂徒，并没有责罚淑妃，自然，淑妃自己要反省是淑妃自己的事情，但是你作为皇后，对生病的妃嫔漠不关心，那就是你这个做皇后的不是了。”

　　太后的语气极为凌厉，皇后低着头，紧紧抿着嘴，一句话也不说。

　　“还有一个就是，皇后，王氏之事说出来总是会坏了皇家的尊严，你身为一国之母，在这件事过去了这么久之后反复提起，哀家不知道你有没有身为中宫之主的羞耻之心了！”太后的语气越发凌厉，那逼人的气势让一直以来如凤威严的萧凤沁的气势也是低了三分，“你若是当不了皇后，自有人可以当得了，哀家看着，德妃就比你好多了。”

　　太后骤然提起德妃，倒是让我和德妃都是一惊，德妃的脸上笑地有些受宠若惊的牵强：“太后就别拿臣妾开玩笑了，皇后娘娘是中宫主位，臣妾怎么能和皇后娘娘相提并论呢？”

　　太后此刻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一个劲地夸奖德妃，语气也是柔和了不少：“哀家瞅着，德妃确实是做的不错，就单单从这件事来看的话，皇后是在德妃之后来的吧？堂堂中宫的消息竟然没有一个妃嫔的消息灵通，哀家想着，究竟是皇后过于松懈，还是德妃对宫中的事情过于认真？”太后嘴里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可以在每个人心中掀起巨浪的话，但是她还说得那般的轻描淡写，“到底德妃协理后宫，认真点还是好的，相对于德妃的话，皇后还是做得不够好啊。”

　　萧凤沁在底下暗暗咬了咬牙，说道：“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太后点点头，起身往淑妃的床边走着，太后这一走动，我们也就跟了上去，就是烨华，也不例外，烨华在一边说道：“母后，淑妃她……”

　　“你想要告诉哀家，淑妃身上病气缠绕，会扑着哀家是吗？”太后的声音终于是趋于平和，对着烨华说道，“歆玉这孩子还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她不会伤害哀家的，哀家相信。”

　　太后此刻的声音就像是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慈母一般，那浓浓的哀伤就像是被水浸过了一般，潮湿地让整个房间都染上了泪意，他轻轻掀起了盖在淑妃脸上的白布，淑妃临死之时那枯槁的面容呈现在了太后和烨华的面前。

　　或许是淑妃的脸太过恐怖，烨华随手就抓起了挂在淑妃床幔之上的那个镂空黄铜香薰炉就往黄太医的身上丢去，随后又冲了过去狠狠给了黄太医一脚，将黄太医踢翻在一边，骂道：“淑妃身子尚好？淑妃已经那个样子了你还说淑妃身子尚好？！你这个庸医！你居然敢欺瞒朕？！”

　　黄太医在地上拼了命了磕头求饶，但是烨华只是吩咐了许康海一声说道：“将这个该死的奴才弄到刑房去，交给刑房，只要别弄死了就成。”

　　我身上涌起了一股寒气，进了刑房，是死了比活着更加痛快，如今烨华却是吩咐了别让他们弄死了黄太医，可见烨华这次是发了大火了。

　　太后也是叹息了一声说道：“可怜了歆玉，最后竟是葬送在这样一个庸医的手上”

　　我走过去，看了看淑妃，淑妃闭着眼睛躺在那里，骨瘦如柴，颧骨高高凸起，比上午见的时候还要枯槁，简直就是一块干瘪的朽木。

　　我我无意中一瞥，就看见了淑妃藏于床里面的右手似乎有金光闪烁，我看了一眼太后说道：“太后，淑妃娘娘的手里似乎是抓着什么东西。”

　　太后顺着我的眼光往下看，然后伸出手将淑妃手中的东西拿了出来，刚看了一眼之后就深深叹了一口气，对着还在那里余怒未消的烨华喊道：“皇帝，你看。”

　　烨华看向了太后手中的东西之后，神色一愣，随即脸上也染上了哀色，说道：“这是……这是朕给她的第一件东西。”

　　没错，太后手中拿着的不是别的东西，正是那支淑妃视若珍宝的赤金合和如意簪，那是烨华第一次给淑妃的礼物，我不禁朝着德妃看过去，尽管有衣袖遮掩，我相信德妃的衣袖之下是那一对烨华送给她的玉镯，这么多年了，淑妃金簪未曾从发鬓上摘下，德妃玉镯并未从手腕上脱下，这一切都是源自她们对烨华的那最初的心动。

　　烨华将那支金簪小心地插进了淑妃已经很蓬松的发髻之中，轻轻触碰之下，又是一缕缕的头发往下掉落，烨华闭着眼睛不忍再看。

　　插好之后，烨华用那块白布将淑妃的脸慢慢盖上，然后转身吩咐道：“许康海，宁淑妃冯氏进宫服侍多年，恪尽职守，为众妃嫔之表率，现封为宁淑贵妃，丧礼依照皇贵妃仪仗安葬，吩咐尚仪局，决不可有任何差池！”

　　许康海小心翼翼地应着，烨华转身将头转向了德妃，然后说道：“熙德妃方氏贤德兼备，兰心蕙质，现封为德贵妃，下个月初一行册封礼。”

　　这突如其来的晋封让德妃惊得瞪了眼睛，但是随即她就跪了下去：“谢皇上。”

　　烨华“嗯”了一声，便将身体转向了皇后，说道：“宁淑贵妃之死不能说和皇后一点关系也没有，朕知道皇后最近琐碎的事情多，无暇顾及那么多，即然这样的话，以后宫中的事情交给德贵妃办就是了，皇后应该好好养养身子了。”

　　皇后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险些没有倒下去，只是扶着桌子踉跄了一下，然后抵着头说道：“是。”

　　烨华看了一眼德妃和我说道：“德贵妃，懿婕妤，我们走吧。”

　　我和德妃向着皇后和太后行了礼，便一同出了静德宫，一路上，德妃嘴角都挂着一丝满足的微笑，我心中想着，这次皇后虽然折损了淑妃，但是也伤了自己，究竟算不算是一笔赔本的买卖？

　　紫禁城上空的天色一碧如洗，干净地连一朵云彩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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