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称职的听者

　　这种对那个时代的坚守，这种对信仰的坚守，赵龙富是佩服的，可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为什么不能与时俱进呢！虽然这样想，但赵龙富不能说出来，还是继续听她的演讲是正道，再不敢招惹是非了，否则又是一阵狂批。

　　听着陆佩英的演讲，刚开始还能听进去，并且对她的话赵龙富还能分析着什么。比如“国家大炼钢铁没原料，我们的人民都能把吃饭的锅、干活的农具给砸了支援国家建设”，赵龙富想：连吃饭都成问题了，咋来的那么高的觉悟，就像一个小品里说的那样，吃喝都没了，你还臭美啥。

　　后来，赵龙富就听不大清楚陆佩英说的是什么内容了，犹如陷进了一座寺庙里，里面全是讲经声，呜呜咉咉，而看着陆佩英在那里讲得如此起劲，赵龙富也不敢去打扰她，千万不能因为自己的劝说致使陆佩英病情加重，那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但坐在一个并不喜欢的演讲者的对面，还要装出很认真很投入的样子去倾听并不愿意听的演讲，绝对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而且能够坚持地听下去，更非常人所能为也。赵龙富就是这样的人，他也不知道坚持了多久，直到护工来喊他们吃饭，又经过护工耐心地劝说，并承诺下午继续让她和赵龙富聊天，陆佩英这才很不情愿地结束了这场比马拉松还长还痛苦的谈话。

　　最让赵龙富佩服的是，整整一上午，陆佩英从没有停止说话，而且还没喝一点水润嗓子，讲话时神采飞扬，结束讲话立刻就变得萎靡不振了，真得是很神奇的一件事，这也说明，人除了身体的力量，还有一种说不出来源而且很大的力量存在。

　　没有午休，从吃完那盆土豆子，陆佩英又和赵龙富演讲起来。演讲的内容仍然是以忆甜为主，当讲到自己与家庭断然毅然地离开家庭，响应号召投身北大荒，仍然是引以为豪，认为这一辈子做了这样惊天动地的事，足以告慰这一辈子了，值了！

　　整整一个下午，赵龙富都在忍耐和即将突破忍耐的心理斗争中度过的。他不敢冒然地打断陆佩英的话，甚至连“对，是，哦，嗯”之类相声表演中捧哏常用的词都插不进去。幸亏自己中午喝得水都被肚子里的土豆子给吸收了，要不然，连个上厕所的空档也挤不出来。

　　当忍耐变成一种常态时，赵龙富甚至有些习惯于这样的听众角sè了。当听到陆佩英讲到和那些比自己小的知青们在北大荒为了抢收麦子，都憋足劲大干快干的热火朝天的情景时，赵龙富就试着从中发现乐趣，也想到了小时候家里人为了在雨天前抢收麦子，根本顾不得休息，从天没亮忙到天很黑，为的就是在下雨前把麦子割完码垛，绝不能让辛苦大半年的汗水让雨水给抢了去。这也让赵龙富很感慨，至少在那个时代，很多人的思想被一种无形的但力量格外大的东西给鼓动了起来，有的把这当成了信仰，甚至像陆佩英那样当成一辈子的信仰，疯狂了似的做些超人类的事情。

　　这次，赵龙富学聪明了一些，适时地给陆佩英茶缸里倒水、续水。当陆佩英声调提高时，赵龙富就明白了这是她肯定或反对的东西，于是也跟着点头或摇头以示支持。虽然是一些无原则的迎和，但这一招果然管用，陆佩英对赵龙富的态度缓和了许多。慢慢地，她也开始喝水了，演讲时大部分时间也是坐在椅子上了。

　　看来，当一个合格的听众，也有助于病人减轻病情。

　　晚上的土豆子后，赵龙富继续做听众，直到护工过来要求陆佩英必须去休息，陆佩英才很不舍地结束了一天的演讲。在搀扶着陆佩英出门时，护工还偷偷地回头对着赵龙富点了点头，意思是像他这样能坚持一天而不抓狂的，也只有赵龙富一个人了，这里的工作人员才不会听这些人瞎扯呢。

　　演讲的可能不累，其实累不累只有陆佩英知道，但作为听众且是唯一的听众赵龙富确实是累了，身体倒没啥，就是jing神，陆佩英走后，赵龙富脑子里还有陆佩英的声音呢。

　　今天的汇报很简单，因为今天就做了一件事，陈正听后却很高兴，就连他本人也没有听自己的母亲叨叨那么久，顶多一个小时算是极限了。陈正告诉赵龙富，尽最大可能地安抚老人的情绪，按以往的惯例给王宗方几千块钱的赞助费，不用开票。如果可能，能把老人带回东征最好。其实，就连陈正也知道，最后一个任务根本不可能完成，就连他本人跪在母亲面前恳求她，也未能如愿。

　　果不其然，和赵龙富聊天的第二天，陆佩英的话就不如昨天那么多，也不那么激昂了，态度也更温和了。看来，让陆佩英这样的病人把心中想说的话说出来，对于治疗是很有帮助的。可这样简单的事情，又有哪个人真正能够做一个听者呢，嘴上或心里的一句“脑子有病”，就将这些人拒之于千里之外，听他们说一会都不行，更别说能听一天了。

　　其实，要不是带着任务来的，赵龙富估计也不会听陆佩英这些神叨。有时候，很多事情解决起来其实很简单，人们却用最复杂的程度去解决，而对那些简单的措施却认为是最复杂的。

　　这一次，陆佩英和赵龙富拉起了家常，虽然仍是以妇女主任的口气，但相对昨天已经大不相同，朝着赵龙富希望的方向去发展。

　　从问赵龙富有没有对象，在得到肯定回答后，向赵龙富提出了三点意见，归纳起来就是要善待妇女同志、要做到男女平等、要共同努力多为国家建设做贡献。

　　这场景很像组织派人来对自己谈心，但细心的赵龙富发现，陆佩英在说这些话时，眼角有些湿润，看来是触动了心里的哪根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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