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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你不是我·一】


  昏暗的房间里,电脑屏幕前放射出荧荧的光芒,照亮了桌子前的景象。

  一头乱发毛躁地打了好几个结,上面偶尔还沾上了薯片的碎屑,很明显主人对这些并不在意。

  一双眼睛微微向外凸着,像是观赏什么宝贝一样看着屏幕。

  电脑的页面上写着硕大的一行字——捡垃圾的老父亲千里寻亲却被女儿拒之门外,底下的转发和评论都高达五位数。

  这显然让电脑屏幕前的人很得意,因为他正是这一热点新闻的传播者。

  头一回被这么多人关注,越来越多的人给他留了私信,想问他具体的情况,甚至还有人给他出高价,想买这件事情的后续。

  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和被人关注的瞩目都让他激动得浑身发抖,在几条言辞激烈的评论下方添上了一把助燃的火柴。

  一时间,网络成为了法庭,而法官正是亲历了这篇文章的网友们,他们义愤填膺,他们振臂高呼,好像一粒沙子都容不进他们的眼睛。

  甚至有人顺着网线,找到了这事件的女主角,还大发慈悲地在披露她个人信息时打了极小的马赛克,美其名曰“隐私保护”。

  看着这场由自己掀起来的全民讨伐,隐在黑暗里的人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那就让这场闹剧来得更热闹一些!

  一个电话打破了这人的幻想,“喂?”

  “嗯?”

  电话那边说的话,显然让男人觉得疑惑,听着对方说了半天也没弄明白什么意思,两道从未打理过的浓眉拧成了一团。

  “找我做新闻?”

  听到那边说了个大概,男子拧着的眉就舒展开,连声应下,“价钱可不便宜啊。”

  说话的男人叫温南,网名叫木水心,也是个名校毕业生,自诩天赋过人,总想着靠写文养活自己,父母说他几回都如同和空气说话,渐渐也就不管他。

  可到底现实和理想总有差距,人家喜不喜欢你文章,完全和你从哪儿毕业没关系。

  温南早些年还看不清现实,只觉得是他那伯乐还没发现他,因此也就日复一日地写着,最多的时候一天能写上两万来字。

  可字数换来的只是一次又一次拒稿,甚至同一个编辑都直接给他发了消息让他不用再寄了。

  这对于温南来说,无异于是灭顶的打击。

  生活的窘迫更是逼迫他不得不想想温饱的事情,尤其是他住的地方。

  刚从家里赌气跑出来,温南又没吃过什么苦,所以一个人就租了个干干净净又敞亮的小独居,一个月就得去了一千五六百,再加上物业费之类的,光是不吃不喝都得花掉小两千去。

  起初他还能靠啃啃老本,还有老妈不忍心偷偷给他账上打的钱度日,可是后来就是连买泡面的钱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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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能咬牙找了间单间,为了省钱,找了三个房间里头最阴暗的那间,一个月只要两百来块,连之前的物业费都抵不上。

  一下省了这么多开销,温南自然又是一心扑在了创作上,这次比上回更是投入,常常弄到后半夜,睡醒来又是趴在桌子面前。

  不过两三个月,人就大变了样,长久没见到阳光,身上白得有些吓人,头发更是长久没有打理乱糟糟的一团,身上更是散发着难以言喻的臭味。

  一同合住的两人偶尔碰见从房里出来的温南,全都皱着眉捏着鼻子能走多远走多远。

  房东也跑来和他说了几回,告诫他要是再这样下去就别想再租他的房子。

  温南这才一个星期收拾自己一次,其余两个也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租这种地方的,也不能要求高到哪里去。

  后来渐渐的,温南认识了一个编辑,说是编辑其实就是一个网站的小编,俗称“营销号”,看中了温南记流水账的功夫,给他抛过橄榄枝,让他试着给写几篇稿子。

  之前温南还自视甚高,觉得自己好歹是个作家,怎么能写这些口水文章。

  可后来,那编辑给出的条件实在诱人,写一篇要是能被用上就给三十块,三十块可就够温南吃一天了。

  他现在账户上剩不了多少钱,就算写的文章有了一点起色,能管住温饱还是妄想。

  后来,温南也不得不偶尔向现实低头,找编辑要过要求,写了两三篇出去。

  可谁知道温南写小说不行,写这些家长里短又八卦的小文章倒是挺多人爱干的,每天的点击率加一起能有他文章一个月的点击率还多。

  小编辑也没想到,所以依着公司的意思,就给温南抬了价格,要是能点击量超过一万的,每篇给一百。

  这对于温南来说是笔巨款,那种文章写起来只要差不多半个来小时,再随便添油加醋一番,就能赚一百。

  想他平常每天写上十来个小时,一个月也不见得能挣一百。

  一下子,温南就有些动摇了,但心里对于要写作的念头还没放弃。

  只是时间的天平由完全倾倒向写作,变成了一半给写作,一半给营销号。

  就这么,温南的日子倒也能过得下去,一个月偶尔还能存下一些钱来。

  到后来,温南的稿子渐渐读得人多了,也有人顺藤摸瓜去看了他的文章,甚至还有人在他文章底下评论,让他专职写日常八卦,别写这些乱七八糟的小说。

  温南看到评论,自然很生气,这可是他费尽心血写的东西,竟然到头来被人说的这么一文不值。

  立即就下定决心不再碰那些文章,又一个猛劲扎进网文里头,直写得不知天昏地暗。

  结果自然就是,还得重新再找回编辑讨口饭吃。

  而这回,倒是彻底想明白了,反正都是为了靠写东西发财,写什么不是写呢?

  只要自己心里想明白了,温南就不再把精力耗费在写网文上了,而是一心一意地写那些通稿。

  一个月少说也能挣不少钱,但是这离温南给自己定的目标还差了远了。

  直到有一天,编辑找他,问他“黑人”的稿子写么。

  温南不怎么上网,一开始还不明白什么意思。

  编辑就给了他几篇范文看,上头说的事情头头是道,而且看得温南是热血沸腾,好像也恨不得把这文章里头的人扒出来胖揍一顿。

  可毕竟是名校毕业,温南打开网址动动手指,网上又众说纷纭,一下就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了。

  他去问编辑,编辑只说这是一个公司让发的,价钱给得很高。

  一开始温南也不同意,毕竟是害人的事情,他又没到穷困潦倒靠吃这口饭度日。

  可到后来,他有一回去外头买东西,只因为身上衣服破了些,一个专柜的柜姐看着他老远要进来就开口让他别进来,好像怕他弄脏了这地方。

  就这么一下,温南那自尊心又被烧着了,赚钱然后出人头地的念头猛地就蹿了起来。

  起初还只是接了一些捕风捉影,不痛不痒的稿子,顶多算得上是煽风点火。

  渐渐他也在网上给自己养了号,专门用来发这些文章,慢慢就积累了一些人气,还有好些个人成天就来他发表的文章下面留言求后续。

  温南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尤其看到每天给他留言的那些人,虽然只是一群吃瓜群众,但是在温南看来就是他的“读者”。

  因此温南干这活就干得越发卖力,可是总是千篇一律写些差不多的东西,关注他的人也就越来越少。

  本来大家都是图个新鲜劲,结果你整天不是发这个疑似出柜,那个好像结婚,半天又没个实锤,大家自然也就不爱看了。

  这下,温南可坐不住了,他还正沉浸在被人关注到的快乐之中,结果下一秒就要把他狠狠摔在地上。

  他自然不容忍这样的事情出现,因此除了接稿子之外的时间,就全都扑在了热点新闻上,开始钻研那些被疯转或者疯狂评论的文章到底都有哪些特点。

  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被温南钻研了出来。

  这些能文章大多是老弱病残这种弱势群体受到了欺负,却无法被公平对待,甚至受到欺辱拐骗等。

  越是可怜,就越是能激起这些看客的同情心,再加上一些煽动性的话,这些看客就能把那同情心全都不留余地地发挥出来,总是能掀起轩然大波。

  而后,温南就像找到了门道一样,开始发布一些带有指向性的文章,“xx中学使用变质食物,校长坐豪车出行”“xxx日掷千金,却不肯赡养前妻女儿”“xx男星夜会两女,前任女友爆料他出柜和家暴”。

  一下子,他养着的那个号阅读量陡增,由原先的每天只有几百个人在看,变成了几千个人,甚至有时候能达到几万人在看。

  底下留的内容也是越来越多,全都是慷慨激昂,俨然正义使者一样的话。

  温南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和高兴,那是生平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写东西写成功了。

  后来就越来越变本加厉,只是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他也拿来大做文章,甚至不分青红皂白就给某一方安上有罪的帽子。

  就像这一次,他只是碰巧看到了一个衣衫褴褛捡破烂的老人纠缠一个年轻女孩,听着他们好像在争吵着抚养的问题。

  回家就写下了这篇报道,通篇没有指责这个女孩,全是用的抒情句子,到最后甚至还写了句,“孩子,我并不想成为你的累赘”。

  这下可算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几乎半个网络都在疯传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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