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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俊秀公子


  酒席散场后,赵元奴带着一脸的阴翳回到了月香楼,月香楼位于昭德坊的一处闹市,那里多有风月场所,衣香鬓影,轻歌曼舞,香风阵阵,喧闹非常。

  赵元奴是去年秋天才跟着赵姥从建康来到汴京的,那赵姥虽是南方人,可年轻时在汴京待过几年,跟崔念月等姑娘的假母从前也算姐妹一场,所以当赵姥决定带着手下的姑娘们到汴京来闯荡时,先就来到了月香楼落脚,两家的姑娘合在了一处。月香楼里总共住着二十几个姑娘,赵元奴因名声在外,已特许拥有了一座自己的单独小院,那小院有一道偏门直通一条僻静的小街,赵元奴经常从那里进出。待她从偏门回到家后,话也不说就栽到了床上。

  用过晚膳后,她的好姐妹金桂进来找赵元奴说闲话儿,看了气氛已经明白几分,便笑意盈盈地凑上前,笑对一旁的慧儿道:“慧儿,怎么了这是,谁惹咱们姑娘生气了?我去替她出气!”

  慧儿做出一个“嘘”的手势,金桂小心地坐到了床沿上,推了一把床上的赵元奴,笑语道:“妹妹平常心都挺大啊,也只见你欺负人,今儿这到底是怎么了?难不成真有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孬货欺负了妹妹不成?”

  赵元奴鬓发已经松动,她慢慢地坐起来伸了一下娇懒的身子,装作若无其事道:“没有啊,只是困倦了!”

  “哎呀,妹妹神色可是不太对!”金桂伸手摸了摸赵元奴的脸,“小脸儿都失了颜色了,快从实招来,让姐姐也替你参谋参谋、排解排解!”

  赵元奴沉默了半晌,忽然拉住金桂的手,直愣愣道:“姐姐可知道那李师师?”

  “谁?李师师?妹妹问她做什么?她就在镇安坊北面儿,离我们这儿四五里地呢!”

  “我知道她住哪里,我是问姐姐可曾认识她?姐姐也算是东京的老人儿了,东京的各色人物定然比我们熟一些!”

  “这倒是!”金桂浅浅一笑,“说起那师师姑娘,我们东京的姐妹大多是认得的,早年我们在瓦子里唱的时候,见过几面,不过她平素不太爱说话,性子冷冷的,可是对人很和善,往往有求必应,好多姐妹都受过她的恩惠呢!”

  金桂又说起了前年的事情,赵元奴一下子来了兴致,眼中溢出别样的光彩,忙握紧金桂的手道:“这样说来,姐姐们与那李师师都很熟了?那她才艺、姿色究竟怎么样?”

  “她着实是不错的,人也美得不可方物,呵呵,所以我们姐妹也不会嫉妒她!前些年她跟一个巨贾的养子相好,两个人郎情妾意的,让旁人羡煞,她人也开朗了不少,可是不知为什么,两个人竟突然分了,看样子此事对师师打击不小!”金桂黯然了片刻,忽而转为兴奋,“妹妹那时候还没来,你是不知道,前两年啊,师师、徐婆惜、封宜奴、孙三四这四人的小唱在那丰乐楼里可是红极一时,每回客人都爆满!可谓是当日的东京一大佳话,现在外头的说起来,还是赞不绝口呢!不过呢,如今妹妹已有独领风骚之势,也勉强算撑住了场面,哈哈!”

  “为何人人都说李师师好呢?她当真似天仙下凡吗?”

  “这个?姐姐我也是有整整两年没见过她了,其实当日也不觉得她貌比西子,可是后来越发觉得她气若幽兰!如今她也有二十好几了,定然别有一种风韵,不过听说这丫头不仅小唱出众,书画琴棋也是样样拿得起,所以如今早不唱了,觅了独门独院在那里,专门招揽贵客呢!”

  “许是别有一种风情吧,招那些自视风雅的男人喜欢!”赵元奴从床上站了起来,“不行,我要去会一会那李师师!”

  “呵呵,你会她作甚?她走她的独木桥,我们走我们的阳关道,谁也不碍着谁!而且仔细说起来,你月儿姐姐还欠她钱呢,呵呵!”金桂朗笑道。崔念月当日把多出的那一千两的事情忘了,后来就不好意思上门了,而且她确实缺钱,晓得李师师应该不缺钱,所以后来一直未归还。

  “那一千两是月儿姐姐应得的!”赵元奴整了整鬓发,“姐姐别管了,我自有我一番道理!”

  “那你怎么去?那李姥定然不许你见的,除非你趁她不在家时!”

  “呵呵,会见的,我有计策!”赵元奴说着,朝慧儿俏皮地挤了一下眼睛。

  次日吃过了午饭,慧儿在门外小声道:“娘,张汉已经准备好了,恁那包首饰一共兑了六百多两银子,上回齐大官人送您的那两匹上好的锦缎我也给他拿上了!要送给那李师师,可真有点心疼!”

  “少废话,爷自有主张!”屋子里传出了一句奇怪的男声。

  慧儿在门外掩口笑道:“呵呵,娘学得可真像,定然露不出马脚,快去快回吧!这会儿子街上人少,快点上路吧!”

  赵元奴推开门出来,已然是一副少年公子的打扮,眉眼也多了几分勃勃英气,手里还拿着一把倭国进贡来的上等桧扇,慧儿忍不住围着她看,啧啧称奇!

  “娘伴作男子,可真俊秀,怕那李师师真会瞧上您的,别到时非恁不嫁,哈哈!”慧儿笑着跑开了。

  赵元奴看着慧儿的背影,不由嘀咕道:“她没那么笨吧!”

  伴作男子的赵元奴与月香楼护院张汉来到了醉杏楼前,只见坐北朝南的一座大宅院,粉墙鸳瓦,朱户兽环,飞檐映绿郁郁的高槐,绣户对青森森的瘦竹,好不清雅、体面,赵元奴心中不免有些暗自怅然!

  李姥忙出迎并请入了座,那张汉奉上锦缎和银两,赵元奴以男子的声音道:“因久闻尊家师师姑娘芳名,一向歆慕得紧,今日特备了些薄礼,特请师师姑娘垂青一叙,清歌一曲,以慰想念之殷,望姥娘成全!”

  说罢,一拱手。赵元奴又好奇地打量了一番屋内的陈设,倒也没什么奇特,其中最显著的亮点倒是那些挂出来的书画名品,她虽然不是行内人,但也猜到其中必多佳作、真迹;最吸引她目光的倒是一幅雪景图,一派瘦水寒山,令人冷然萧瑟,画面上还有一位红妆佳人的渺远背影,又给这寂静、凄清的雪景增添了一抹瑰丽之色。

  李姥再次打量过赵元奴,心下欢喜得紧,忙一面命人收了礼,一面打发贴身丫鬟彩凤去了后面,只听她打断了赵元奴的目光道:“好说好说,公子生得好俊秀,不知高姓大名,府上是哪里?”

  赵元奴收回了目光,仰首笑道:“呵呵,小可姓林,区区草庐,不值一提,让姥娘见笑了!”

  “呵呵,林公子可真会说笑话,想必尊家是洞天福地了,怕叫人知道罢!看公子像个读书人,如今可有功名?”

  “不敢欺瞒姥娘,小可正是刚刚由州学生升入太学的,只是如今听说朝廷又要恢复科举,还不知道前途是怎么样呢!”

  “咳,只要有真才实学,还怕朝廷考选落下了不成!”

  正当李姥与赵元奴闲聊之际,丫鬟云儿透过帘子看了,忙面带着春风跑去给师师回话。云儿走进师师的闺房里,小芙正在帮镜子旁的师师梳头,云儿躬身笑道:“娘,看过了,确实是位俊秀文雅的公子,娘可下去?”

  师师莞尔一笑,伸了伸胳臂道:“呵呵,旬日没有接客了,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不然手都生了!明儿周学士来,听着弹得不像样子,又要摇头了,呵呵!你快去给姥娘回话吧!”

  “嗯!”云儿转身就要走,嘴里又嘟囔了一句,“不过娘的丹青功夫可是越发精进了,上回张翰院来还赞不绝口呢!”

  云儿过来回了话,李姥忙站了起来,展颜道:“好了,我家女儿梳洗好了,请公子到里面坐吧!”

  赵元奴起身,回头示意张汉道:“你在这里等着!”然后她便在云儿、李姥的引领下,经过一片茂林修竹到了里面的一楼客厅,李姥示意云儿去点好茶来。

  趁着这个空当,赵元奴环顾了一下整个客厅,屋内布置雅洁简素,似不像女儿闺阁,反有出尘之感;点缀红光翠影,又不类读书人家,倒也不失为风流胜境。

  不一会儿,云儿就端上来一盏香气四溢的热茶汤。赵元奴端起来嗅了嗅,赞道:“好清香!”待品尝过,不由赞道:“好茶,好茶!这可是今年新下来的贡茶吗?”

  “是贡茶,名字叫‘密云龙茶’的!”云儿清脆地应道。

  “哦,姥娘家里可净是宝啊!”赵元奴笑向李姥,又四下看了看,忽而注意到客厅里的插花中有一株是极难得的,不禁站起来凑了过去,“这样的花你们也插得活!可费了不少心思吧?我平素也喜欢插花,有空也让姑娘教教我吧!看看这瓶,‘花之金屋’,想必是定窑花樽【1】了,选的也是用心了,与这雪莹一般的薝卜花真可谓相得益彰!”

  赵元奴言罢,忽而意识到有些失态,忙坐了回去,笑道:“若是在外面,今日定要簪一朵戴上了!”

  李姥见她如此爱花,不觉笑道:“公子倒也有些女儿性情!呵呵,上辈子定然是个女孩托生的!”

  “插活这薝卜花并不难的,初折时捶碎它的根,再擦少许盐就是了!”云儿说着,就向赵元奴认真地演示起来,两个人一时谈得入港。

  “说什么呢,这般好笑,也说与咱听听!”师师步履轻盈地下得楼来,看到三个人正有说有笑,也跟着脸上泛起一朵桃花。

  “没说什么,在说这薝卜花的事情!”云儿笑意盈盈地施礼道。

  “小女子有礼了!”师师下了楼,近前来向赵元奴一揖,“这个啊,也是那行家传授的,我们也都是那蠢笨的,哪里懂这个!”

  “外面都在说姑娘极是个聪慧的,这会儿子却说自己蠢笨,真是不叫我们活了!”笑言罢,赵元奴便上下打量了一番师师,一身素锦长裙,不见奢丽却芝仪不减;鬓亸乌云,钗簪金凤;眼横秋水之波,眉拂春山之黛;腰如弱柳,体似凝脂。

  李姥识趣地站起来,笑着一揖道:“呵呵,公子慢饮,老身告个罪!”

  “呵呵,公子说笑了,哪里就聪明了!”师师亲自捧了一盏热茶到赵元奴面前,“刚才还在跟丫鬟说,旬日没有抚琴了,怕是手都生了,加上天性愚笨,怕在公子面前献丑,还请担待则个!”

  赵元奴不动声色道:“本朝以文立国,风雅之士辈出,自太宗皇帝到今上,皆是操琴行家,又自范文正公、欧阳文忠公为表率,小可也略通几分音律,若是姑娘技不如人,小可当真要去外面说说了,所以还请姑娘拿出当行本色,别糊弄小可才是!”

  “公子当真不肯饶人的?”师师直视着赵元奴的眼眸。

  “若是真弹得不好,不到外面张扬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

  赵元奴故作认真状:“不过,却是要自罚三杯老酒【2】!”

  “呵呵,好的,还是公子恩宽了!”师师杏眼迷离道。

  三个人到了二楼琴房,一路上赵元奴又把师师细细瞧了一番,忽而想起了那《洛神赋》中的诗句,觉得师师虽是尘寰中人,也确乎当得起秾纤得中、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之类的美评,尤其颦笑之间温润如玉,极是暖人肺腑。有那么一瞬间,赵元奴忽而有些自责不该拈酸吃醋!

  待到了二楼的琴房,见小芙要焚香,赵元奴立时制止了她,指着后院的万紫千红,一笑道:“如今正是春光大好,伴着窗外花香鸟语,点了香倒显得有些画蛇添足了!不如把门窗都打开吧。”

  “公子好雅兴!”师师示意两位丫鬟照做了,自己则走到帘子后面,在琴桌边那张高高的椅子上坐下,此时屋内的几瓶插花也开得正艳,“今日就对花鼓琴,那就先敬上一曲《阳春白雪》吧!”

  “万物知春,和风淡荡;凛然清洁,雪竹琳琅。甚好!”赵元奴朗声笑道。

  师师先转了几下调音的琴轸,动作娴熟地旋拧了几下上面的绒扣,隐隐可见帘后的她十指露春傊纤长,因为琴人指甲不能留太长,所以她的指甲不过米粒一般长短。由于是白天,师师特意把音定得高了一点,然后试着弹了几下,便正式抹挑勾剔起来,手应乎心,不知不觉间,便似进入了一种无我之境。

  云儿又来小心地奉了茶,然后退到门外静候,赵元奴听得入了心,竟然没顾得上饮茶。

  待师师一曲终了,赵元奴依旧沉浸其中,待她回味过来时忙拍了几下手掌,道:“妙哉,妙哉!姑娘一弦清一心,清音使人一洗尘俗,指上功夫也卓然不俗,果然名不虚传!可惜今日来得匆忙了些,现下不是晚上,此时更无月,这东京城也毕竟太喧闹了些,不能尽意啊!”

  “呵呵,公子谬赞了!”师师得意地笑道,“听闻公子是来听弦歌的,不如小女子再为公子唱一曲吧!不过歌与琴总有些不搭,不如我用筝试试吧,再让我家婢子在一旁用琵琶伴奏!”

  “好啊!小可平素最喜周学士的词了,又听闻说学士与姑娘交情匪浅,那姑娘就为小可歌一曲周学士的新词吧,如何?”

  师师嫣然一笑道:“那敢情是巧了,公子来得真是时候!实不相瞒,前几日周学士刚好意送来一首新词《玉楼春》,还没人唱过呢,今日公子可是有福气了!”

  “呵呵,真是赶早不如赶巧,快请姑娘拨弦吧!”赵元奴又做出一副洗耳恭听之状。

  师师换了一张筝,桌子也换成了低一些的,云儿取来了一把琵琶靠坐在师师身边,两个人试着弹了几下,于是师师酝酿了一下情绪,边弹边唱起来:“桃溪不作从容住,秋藉绝来无续处。当时相候赤栏桥,今日独寻黄叶路。烟中列岫青无数,雁背夕阳红欲暮。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余黏地絮……”

  师师唱罢,赵元奴回味半晌,方起身喝彩道:“‘弦凝指咽声停处,别有深情一万重【3】’!不愧是词中之冠的周学士,这才是词中正宗!姑娘依旧不减当年风采,曲尽其妙,情义深长,唱出了离人心肠,难怪周学士这般器重姑娘!”

  “都是公子慈悲仁善,心软不愿让小女子罚酒罢!”

  唇角含笑的师师放下筝,摇摆着曼妙的身姿掀开了帘子出来,她端起茶递了过来,紧靠到赵元奴身边,媚眼如丝,眸子微亮,语气娇嗲道:“公子快把这盏茶吃了吧!”

  师师如此卖弄风情,使赵元奴恍惚觉得有些异样,心里不免开始紧张起来,待接过茶饮了,又闲扯了几句,于是抬手抱拳道:“今日有些不便宜!小可就先告辞了,改日定当备了厚礼再来酬谢姐姐美意!”

  “怎么?林公子这就要走?”师师秋水汪汪道,双手似不舍地扯住了赵元奴的衣衫,人也贴近了。

  “今日是偷闲过来的,学中还有些须应付的细务,就不叨扰了!”说着,赵元奴便匆忙下了楼去。

  待送赵元奴下了楼,回到客厅里时,师师把云儿叫住,诡秘地一笑道:“云儿,刚弹得不错,颇有进益,是不是你看这林公子丰姿甚美,就有了十二分精神?呵呵。”

  “哪有,娘还说我!娘今日也有十二分的精神呢!”云儿脸一红。

  “不过,你觉不觉着这林公子有些怪异,倒不像个男子!你看他离去时的背影,身形何等秀逸!”

  “不像男子吗?”云儿细细思量了一番,“就是刚才见他问插花的事情,觉得他颇有些女儿气!”

  “这就是了,我刚才是故意亲近他呢,嗅到他身上还有些花露香,这可不是男人家的做派!”

  “呵呵,兴许那不是他身上的呢!”云儿挤挤眼笑道。

  “嗯,也有道理,不过闻着却不像!我看他眼神,也不似男子,倒有几分秋水样!呵呵,刚才娘还试了他一下,他当即就躲开了。”师师指了一下自己的粉鼻,“还有,你有没有发觉他鼻子甚美,男子恐怕没有这等玲珑剔透的琼瑶鼻!”

  “嗯,有理!娘平素看人最准了,兴许她果真就是钗鬟中人呢!只是不知她究竟所为何来?”

  “呵呵,八成是好奇吧!不过她声音变得这样真,一点听不出破绽,倒是不简单呢!多半是个会唱的!”

  “如今满东京就数那赵元奴最会唱了,呵呵。”不知何时,小芙已经进来了,她忽然笑着插言道。

  晚间,崔念月喜笑颜开地进了赵元奴的闺房,往香塌上一坐道:“听桂姐姐说妹妹想要会会李师师,怎么样,醉杏楼的茶好吃吗?”

  赵元奴正在整理衣物,她假装狠狠地看了身边的慧儿一眼,嗔怒道:“是慧儿卖的我吧,明日务必拖出去找个女侩给打发了!”

  看着慧儿笑着出去了,崔念月站了起来,指着心口笑道:“姐姐也吊着这颗心呢,快给咱说说,到底如何?”

  赵元奴停下了手上的事,微笑着地将崔念月拉到了塌上一起坐了,沉思了片刻道:“这一回呢,妹妹倒是有些服气了,那李师师着实聪明又和善,技艺精湛,歌唱得声韵婉转,也极入情!盈盈冉冉,人淡而韵,而且脂粉不施、黛眉不画,如着水芙蓉,自自然然,可谓超逸绝尘!就是性子有点冷,看着像拒人千里之外的,但内里温和如春,就是对我还算热络,大约是瞧出了什么破绽,想试我吧,被我借故脱开了!怎么说呢,她倒像个清净寡欲的,跟我们确实不大一样,好像身上有些……”

  “有些什么?”

  “好像有些禅气,大约平素是好佛的!”

  崔念月一拍赵元奴的臂膀,道:“那就对了,‘师师’嘛,这就是佛家给取的名字,据说她小时爱哭,被一位长老撞见,一哄就不哭了,长老觉得她与佛家有缘,就给她赐了这个名字,到如今还没改,只是随着李姥改了她的姓。说起来,也跟我们一样,都是苦命人啊!而且,似有些遇人不淑!唉!”

  说到最后,崔念月有些黯然神伤,赵元奴怅然道:“《道德经》里说:夫唯不争,则天下莫能与之争!妹妹这一去,就是落了下风了,看来这辈子再不能及她了!不过妹妹还是服气的,谁让她沾染了佛家之气呢!阿弥陀佛!”

  赵元奴合十手掌,面带着不太虔诚的微笑,崔念月笑道:“每常姐姐我也常去周遭几个寺院烧香,聆听师傅们讲经,许是悟性不够吧,至今不得其门,呵呵,倒见过几个不正经的花和尚,被我一顿臭骂……”

  “说实话,妹妹心里还是有些不服,我想跟她比一场,若是我输了,才真正服气!”说出这句话时,赵元奴的眼神有些躲闪。

  “那怎么比?不过,你们确实也算一时瑜亮,只是你年纪小几岁,就该多体谅些个!”崔念月温言道。

  “姐姐放心,我自有办法!”

  “那李师师可是菩萨心肠,你万不可伤了她!”

  “呵呵,姐姐好偏心,许她伤我,就不许我伤她了?”赵元奴半认真地说道,“没什么的,就是做一场花案,请汴京诸位名士来做裁判,除了容貌,我与她再拿出几样才艺,看看到底谁才是这汴京城里的上厅行首,是这烟花行里的牌子头!呵呵。”

  “花案?什么花案?”

  赵元奴拉紧崔念月的手道:“姐姐想啊,花街门户林立,莺莺燕燕多不胜数,如何知谁人姿色、禀赋、才艺?所以须设选其中佳丽竞赛一番,排定了名次,如那进士榜一般,所以又称为花榜!只是赛后往往专出一案供人翻阅,上绘各佳丽小像,再加几句精当的文字评注,更有以各色花品喻美人者,所以叫‘花案’了!这是我们建康时兴的新玩意儿呢!妹妹不才,当初也曾忝居女学士,配了紫薇花!”

  “你闹什么?你这孩子啊,最不让人省心了!汴京不同于建康,哪天啊,有你哭的时候!”崔念月站起来有些气忿道。

  “多谢姐姐的好意!”赵元奴依旧面带笑意,“没关系,就算我输给了她,自然心服口服,而且这样子比一场,无论是她或者是我,满汴京乃至满天下,都只会叫得更响呢!实不相瞒,妹妹还有几项长处,姐姐还不知道呢!”

  崔念月沉思了半晌,只得轻叹道:“好,随你去吧,姐姐是倦了,乏了!”

  “呵呵,姐姐就跟姐夫去过自己的小日子吧!”

  崔念月早就厌倦了声色媚人的卖笑生涯,她没有把眼光放得太高,所以相中了汴京城里一位年轻英俊、性情温良、技艺也算精湛的首饰匠人,那匠人也颇有情意,两个人很快就好上了。如今两人已经相识三年多了,崔念月手上的积蓄也差不多了,她正准备赎了身去正式成家,将来两个人准备先去开一间小的首饰铺子,和和美美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1】也叫“花尊”,瓷器花器的一种形制,敞口,腹小口大,因仿青铜尊而得名。

  【2】宋代的酒主要分为小酒、大酒和老酒,老酒存放时间更长,更烈性一些。

  【3】这是白居易《夜筝》中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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