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破壳新生
“话别说得这么难听。”慵懒的打了个酒嗝，“我只是陈述了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而已，情绪有必要这么激动么？”
“无论怎样你跟踪我是事实！”洛风的吼叫声歇斯底里，他站起身来指着老酒鬼，不甘的瞪大了眼，这是第一次觉得老酒鬼在他面前竟然如此陌生，“你为什么要跟踪我？”
“凭我的修为压根就不需要跟踪你，从万剑宗到玉冰宫一路上的任何细节都逃不过我的神识。短短几个月下来修为进步迅速，对《诡锻》的理解也非常透彻，有了能托付性命的朋友，加入了一个庞大的宗门，修仙的必要条件财侣法地样样齐全。只是……你难道真的不觉得自己少了点什么东西么？”
洛风死死的拽住拳头，咬紧的牙关咯吱作响，良久才发出一声轻叹，转身朝着小院门外走去。
“慢着！”老酒鬼淡淡的叫了一声，“把剑留下！”
洛风闻言脚步一顿，转身指着老酒鬼想要再说点什么，只是一张嘴又发现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
战栗的双手轻轻解下背后的两柄剑，放在了小院中央，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这里。
对于一个剑修来说，卸剑无疑是最大的耻辱。
洛风心里清楚，以老酒鬼说一不二的性格，不把剑留下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离开的。
秋风萧索，冬天也就快要来了。
剑坟下破败的山洞里，洛风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他没有明白到底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和蔼可亲的老酒鬼会突然变得不近人情，为什么他差点害了自己的性命也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惑心阵质心而问，那些就是你想问我的么？
他哑口无言，手指在胳膊上留下五道深深的抓痕，鲜血渗出皮肤，没有什么比心死更让人觉得悲哀了。
宛若气沉，洛风顺着崖壁边的枯藤朝着剑坟中爬了下去，没有百戎剑魂的帮助，没有任何波澜，平静的死气萦绕着少年看起来更加凌弱的躯体，他踉跄着消失在浓雾之中。
为什么呢？
他已经不去想了。
剑坟底部是一片灰色的世界，没有人能在这里长久生存，只是因为百戎剑气息的关系，这些冰凉的断刃尽力收拢了毁灭生机的气息，使得洛风能够静静的坐在其中。
“你们还好么？”他抬手划过一柄断剑的伤刃，指尖带出一抹鲜血，鲜血顺着灰暗的剑身流淌滴落，擦去覆盖在刃口的灰尘以后变成了黑色，而剑刃上出现了一道光泽的亮痕。
那是洛风鲜血滚过的地方。
“是了，你们只是被遗弃了而已。”
洛风冷笑，也许是嘲笑，对象是自己。
然而回答他的是一阵悲怆的轻吟……
夫哀莫大于心死，而身灭亦次之。
洛风如死人一般沉寂，剑坟也陪着他一同沉寂，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使得四周山洞中的灯火一座座熄灭。
就那么安静的呆着吧，整个世界都不需要你了，活着也没有目的。
他这样想着。
一天又一天，一夜复一夜。
洛风没有动静，一动不动，厚厚的灰尘覆盖如被子一般铺了他一身。没有呼吸起伏，没有意识思考，什么都没有。
如一具尸体，被死气淹没在剑坟底部，四周都是和他一样的家伙们，或者为了以示尊重将他们唤作残躯？
失意么？破旧了！羡慕么？曾经的那些辉煌！
被抛弃的感觉就是这样么？全世界都背离你！
渐行渐远，一无所有。
淅淅沥沥的雨水从天空中坠落，安静的落到了剑坟上方的云雾之中，穿过云雾又滴答滴答的散落在剑坟里，冰凉的空气中多了一丝湿意。
雨水划过这些破败的残躯，它们好像在挣扎、在蠕动，在记忆的深处它们一直渴望向世人展现自己辉煌的一面。
它们确实在挣扎，挣扎着接受这从天而降的甘霖，因为这些雨水能洗去覆盖在他们表面的尘埃。
它们缓缓颤抖着，发出轻轻的声响，如泣如诉。
你看到了么？
我身上的光泽！
还有那些值得骄傲的伤疤！
拥挤的断刃挡住了洛风头顶的雨，因为它们的移动，一片被压在松软泥土中的嫩芽悄悄探出了头，触碰到了洛风的手指。
那是灰色世界中的一抹绿，它悄悄爬上洛风的指尖，它也在动，也在去追寻那从天而降的甘霖，它渴望滋润，这是它生存的必须。
是一枚细小的蒲公英！
整个剑坟里的死气都淡去了许多，直到这场柔和的秋雨渐渐停下，那些挣扎着想要冒出头的家伙们才缩了回去。
洛风仍旧安静的坐在那里，只是目光不再呆滞的望着眼前，反而偏头看向了指尖的那一片嫩绿。
他好像很同情它，四周没有它的同伙。
也许母体成熟后散落了许多种子，也许它是运气不济被吹到了这片阴霾里。
“这里又没有阳光，就算得到了雨水，你又能如何呢？”洛风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传了出来，低沉而缓慢，似乎是一字一顿。
他嘴角轻轻抽搐，无可奈何的望向天空。
嫩芽仿佛听懂了他的话，轻轻摇晃着躯干在他指尖舒展。
剑坟里是没有阳光的，这是万剑宗弟子们心里万古不变的定律。
然而，雨停之后的短暂的一瞬。
也许是因为雨水淡化了葬剑崖中浓郁的死气，一道刺眼的光芒从雾霭的另一端投射过来。
剑坟中的断刃悄悄的蜷缩到一旁，使得这抹一闪即逝的微弱阳光能够照到这片稚嫩的小叶身上，它们也渴望着生机，仿佛生怕惊动了这片阴沉世界中最温暖的一个。
它笑了，它是它们心中最美的永恒。
洛风看到那舒展的嫩叶随着阳光的逝去又慢慢的蜷缩回细腻的沙尘中，安如死寂的等待着下一次落雨，那些残破的断刃们又一点点的聚拢过来，护住了这片沉沉死气中的一抹生机。
只是洛风知道，它没死！
他也没死！
那一刹那，他仿佛看到了整个世界。
他轻轻的伸出手指，指尖划过附近的每一片断裂的残刃，拨开覆盖那片细小嫩叶的泥沙。
他颤颤巍巍的想要站起身来，却又踉跄的跪倒在地，四肢酸麻僵硬，但他心中突然有了一股莫名的坚定。
他缓缓的蹲下身躯，轻吻在那片细小的嫩叶之上，布满灰尘的脸，努力贴近了一片清新。
他嗅到了一口新的空气。
嫩芽摇曳着身躯用力回应着洛风的亲吻，他抬起手，缓缓的捻起一撮泥沙洒在了它身上，然后看着它隐没的那处，鼓动的喉头轻轻吐出两个清晰的音节：“谢谢！”
他突然放声大笑，突然放声大笑！
空旷的剑坟中一直回荡着他的笑声。
他的行为宛若癫狂，却是一次焕然的新生。
手背上的金色小剑呼啸着升向半空，四周的断刃随着百戎剑的轻吟一并发出最嘹亮的声响，一道道细微的灵气，这也许是它们残留在体内最后的灵性，在剑坟上空汇聚成一条恢宏的长河。
它们也在笑，和洛风一起放声大笑。
澎湃着的灵气涌入洛风体内，强劲的风暴吹散了覆盖在他体表的灰尘，少年紧闭的双眼突然绽放出明亮的精光，伴随着一阵怒喝，他仰天长啸：“我洛风在此起誓！他日若纵横穹宇！定当竭毕生之力光复尔等真容！”
嗡！
剑坟中的断刃们突然迸发一阵高亢的啼鸣，仿佛在回应着少年此刻发下的宏愿，随着百戎剑一起指向洛风后，缓缓的平静下去。
百戎朝圣！
这一刻他才是圣，而不是手中金光四溢的百戎剑！
这些灌入洛风体内的灵气或斑杂、或混乱、或狂猛、或温和，但无论怎样，最终都被洛风腹中旋转翻滚的血丹尽数吞去，所有的红色都消失殆尽，只留下一片灿烂的金辉。
吸纳大量灵气的血丹在洛风体内猛地膨胀，然后卷着他体内所有的灵气迅速一缩，化作了一枚鸽蛋大小金色丹丸。
充盈的灵气通过金丹反馈到全身经脉，洛风只觉得连毛孔都颤动着呼吸，享受这一片舒畅。
百戎剑化作一道金光蹿回了洛风手背，临行前他再望了一眼嫩芽隐没的地方，嘴角扬起一抹会心的微笑。
回到铁剑峰后山，洛风轻轻推开小院的柴门，老酒鬼坐在院中仰头灌下一口烈酒，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表情。
洛风走到老酒鬼面前，重重的跪倒在地叩了三个响头，然后双眼微红的注视着老酒鬼那张爬满皱纹的脸。
“悟了？”
“悟了！”新生的语气，新生的自信。洛风想哭又想笑，泛滥的情绪在心底纠缠，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奇怪。
“剑在屋里。”老酒鬼推开老屋的房门指了指炕上的剑匣和剑鞘，“去剑洞吧。”
“老头子！”洛风咬紧牙关，拳头却没有握紧，“对不起……谢谢……”
老酒鬼轻轻的点了点头，喝完了壶中最后一口酒，等到洛风走进老屋重新背上两柄剑打算离开的时候又叫住了他。
“带上这个！”
手中脏兮兮的酒葫芦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到了洛风手中，一道碧绿色的光芒从葫芦中绽放开来。
覆盖在表层的灰暗如同褪去的外壳一样坠落，露出了一个光洁、碧绿的酒葫芦，精致的光辉流转其中。
这件在老酒鬼手中沉寂多年的至宝，终于和洛风一起破壳新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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