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诉旧忆（三）

　　她一直在心中数着时间，等半柱香的时间一过。软榻上的容华眉头皱起，睫毛轻颤，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眼里初初有些迷蒙，随后迷蒙渐散，又如往日清澈。

　　燕明珠坐在软榻边，盯着香炉，“容华，在你的梦里，你都见过谁？”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如微风抚柳。

　　容华有那么一瞬恍惚，又忆起曾经燕明珠跟他解释过的一切。于是，他便真的回答她的话。

　　燕明珠挪动目光，落在他的唇上。唇瓣开合，吐露出很多字句：午夜梦回，见到父母兄长，看见祖母与姑姑，都是那夜那时惨烈模样。亦或者偶尔梦见平素笑靥，可转瞬就是满身血污。而即便如此……他们也是在说——快些逃。

　　那夜，于容华而言，是永无止境的噩梦。他从未离开过那一日，从未忘记过那日景象。换而言之，他似乎永远都被囚禁在那一天里。

　　白天，他醒着，用别的方式让自己不去回以，不去多想。晚上，他睡着，梦中情景一一重现。

　　他不是忘记了什么，正相反，他记得清清楚楚。

　　燕明珠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和眼瞳中的空洞，觉得心脏似乎抽搐了一下。她又张口问：“容华，你记得什么呢？”

　　她不能直接问容华心中解不开的结是什么。

　　容华的眼中本是空洞，而现如今，在听到这句话以后。瞳海深处此起彼伏的都是悲痛。

　　他张唇：我……记得清清楚楚……所有细节……

　　——

　　谢氏一门七月祭祖，跪拜列祖列宗，焚香礼佛。入宗祠前，需沐浴更衣，然后三叩九拜入宗祠。

　　谢榕那年刚刚十岁，谢桦十二岁。

　　那天上午，他还和哥哥一起爬了后院的果树，摘了好多果子吃。其实一点都不甜，很酸涩的。

　　主意是谢榕出的，树是谢榕爬的，果子是谢榕摘的。结果被老祖母数落的是谢桦。

　　谢桦一向宠着谢榕，好的东西都送给谢榕，挨罚挨骂这种事，都是谢桦挺身而出。

　　谢老夫人明白得很，从来不计较就是了，数落谢桦之后，也会狠狠瞪谢榕一眼。不过，她一向宠爱谢榕。

　　那时候，谢榕是上天入地的小魔王，谢老夫人就是背后罩着他的观音大士。谢桦，就是谢榕的坚实盾牌。

　　除了谢唯忠，整个谢家没人能管住谢榕。

　　就连林静娴和谢唯思，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桦要继承家业，每日课业劳累，还要习武。可因为他是长子，不得不承担这份责任。

　　而谢榕自由的多，谢桦将自己得不来的自由都尽数给了谢榕。他不想让弟弟跟自己一样。

　　林静娴心疼长子，可补偿不了谢桦的，也就一并给了谢榕。

　　那个时候的谢榕，可真是在谢家呼风唤雨，除了不能撼动谢唯忠这座大山，其余的人，他谁也不怕。

　　那天晚上，他们谢氏一门全家上下在一起吃了顿热闹饭。席间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好不快活。

　　那是他们所有人，最后的一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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