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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云诡波谲 第三九零章 娘子快看流星雨……


  目送秦守拙走远,秦雷便从花厅出来,先去若兰的住处看了看沉睡中的诗韵,见她呼吸正常、脉象沉稳,这才放心的下了绣楼,简单的用些汤饼,便吩咐若兰更衣。

  若兰拿过秦雷日常穿的湖蓝绸衫,却见他摇头道:“今天穿黑色的。”若兰赶紧找出一身纯黑的长袍给他换上,又将他的头发简单挽起来,轻声道:“爷,怎么不见云裳妹妹呢?”

  秦雷尴尬笑笑道:“她还在车上,不过衣衫有些脏了,你去给她送身干净的吧。”若兰点头应下。

  “今晚我不会来了,你要照顾好家里。”秦雷一边将佩剑往腰带上挂,一边轻声吩咐道。

  “爷放心吧,奴婢知道了。”若兰轻声道,说完便把秦雷送到门外。

  秦雷到了前院,只见院中的火把连成一片,把个宽敞的院子映得如白昼一般明亮。火光下足足有五百全副甲胄的黑衣骑士,骑士们沉默的立在院中,特别醒目的是,每人的右臂上都系着一圈白布。

  秦雷结果石敢奉上的白布条,也在自己右臂缠了一圈,这才翻身上马,目光冷冷的扫过众骑士,暴喝道:“士兵们!”

  “有!”五百人齐声响应道。

  秦雷点点头,沉声接着道:“昨天,就是昨天,我们王府遭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耻辱,”他一边说着,一边挥舞着手中的马鞭,仿佛单用言语无法表达出心中的愤恨:“我们居然在大秦的都城里,遭到史无前例的袭击,自骑兵副统领俞钱以下,近一半的黑衣卫阵亡,余者各个带伤。而这一切,都是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毫无疑问,这是针对孤,针对我们王府的暴力袭击。杀我同袍、灭我威严,是可忍,孰不可忍?”

  “杀我同袍、灭我威严,是可忍,孰不可忍?”黑甲骑兵们用尽全力咆哮道,他们虽然没有赶上当时的战斗,但战场上的惨状却历历在目,心里早就怒火滔天。憋了一天之后,终于猛烈的爆发出来。

  “对!不可忍,无须忍!也绝不能忍!”秦雷一边猛烈的挥舞着双手,一边嘶吼道:“我们从来不是为忍耐而生的!我们要怎么做?”

  “以牙还牙!血债血偿!”往日里,秦雷早就将其反复灌输进兵士们心中,此刻的回答果然毫不迟疑、整齐划一。

  秦雷狠狠点头道:“不错!一个都不许放过!所有参与此事的人,必须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说着猛地一挥马鞭,暴喝道:“只有敌人的鲜血才能让觊觎者止步;只有敌人血流漂杵,才能让所有觊觎者望而却步!出发!”

  话音一落,沈乞打起一面上书‘血债血偿’四个大字的旌旗,当先出了清河园,五百骑士紧随其后。

  滚滚铁流却没有直接向东城驶去,而是拐向了南城,在一个不大院落外停住。借着火把的光,能看清崭新的青色院墙,仿佛才翻新了没多久。透过院墙能听到院中隐约的啜泣声,有与俞钱相熟的卫士,轻声对同袍道:“这里是副统领的家。”

  得知王爷要进入拜祭,经过昨日的刺杀,卫士们哪里还敢怠慢,将这小院围了个严严实实。两排全副武装的黑衣卫刚要先进屋去搜查一番,却被秦雷厉声喝止:“混账东西,张牙舞爪的进去,你们要让老太太作何感想?”

  石敢赶紧把黑衣卫唤回来,亲自上前敲门道:“老夫人……”他已经了解到,俞钱是猎户之家,父兄皆亡,嫂嫂也改了嫁,家中只有一个老母。打去年起日子宽绰些,才娶了个媳妇,还雇了个粗手仆妇伺候老娘。谁成想日子刚见起色,竟又出了这档子事,实在是造化弄人……

  不一会儿,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从里面响起,听闻是王爷亲自上门吊孝,忙不迭打开门,畏畏缩缩的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起来。

  一开门,便见着院子里用白蓝粗布简易扎起的灵堂下,摆着一口大棺材。昏黄的油灯下,一个老妇人倚着那棺材枯坐,用形如枯槁来比喻最是恰当。

  这场景让秦雷的心情阴郁无比,昨日下午俞钱告假的一幕又在他脑海浮现:‘王爷,明天就是家母七十寿诞……’‘可喜可贺,准你两天假,十一日再回营吧。’当时自己如是回答道。

  那是一个腼腆而好学的小伙子,除了一身射箭的本事,带兵指挥也很在行,秦雷原本准备让他接替高升的勾忌的。他正处在人生最好的阶段,前面有无限可能,然而却在此刻戛然而止,就连为母亲祝寿这个小小的心愿也无法完成了。

  收拾下满腹的伤感情怀,在石敢几人的陪伴下,秦雷轻手轻脚的走进了院子。

  几人到得灵堂前,依旧没有引起老妇人的注意,她依旧双目无神的望着远方,除了在夜风中飘摇的白发,就像雕塑泥偶一般。

  秦雷轻叹一声,伸手捻起三根棒香,就着烛台点着,在灵前举了三举,心中默默道:‘俞钱,你为救我而死,这恩情是永远还不清了。我能做的不多,但至少可以让你了无牵挂。’

  他将那三支线香插进炉中,轻声吩咐石敢道:“你替孤给俞钱兄弟磕个头。”石敢赶紧老老实实的给灵位磕了三个响头,秦雷这才走到那老妇人身前,沈乞轻声道:“老人家,王爷来看你了。”

  老人浑浊的双眼这才稍微动了下,口中还没说话,浑浊的泪珠却噼里啪啦掉了下来,哆嗦着嘴唇再也说不出话来。看的秦雷心如刀绞,半跪下身子,伸手攥住老人的左手,轻声道:“老妈妈,俞钱是为了救孤王而牺牲,他是我的大恩人,您也是我的大恩人。这份恩情孤永远不会忘记的。”

  老太太终于拉着他的手哭泣道:“王爷啊王爷,俞钱才十九岁啊,他怎么就能一睡不醒了呢……前些天还托人捎话说,今天要给老婆子做寿来着。他媳妇又是买寿桃、又是擀寿面的忙活了一天,张罗了整整一桌的好菜,单等他回来团聚……谁知……我命好苦啊……”

  秦雷的鼻子一阵酸楚,要强忍着心头的悸动,才能阻止眼泪落下,半抱住老妇人的臂膀,将她搀扶起来,轻声道:“老妈妈还请节哀,俞钱他是个孝子,定然不忍看到您如此悲伤。从今往后孤就是您的儿子,替俞钱兄弟给您养老送终。”

  老妇人又是一阵呜咽,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抽泣道“王爷仁慈,我这黄土埋到脖颈的孤老婆子倒无所谓,只是还请王爷垂怜俞钱那未出生的孩儿……”

  秦雷微微诧异道:“俞钱还有子息?”

  老妇人点头哽咽道:“他媳妇闻得噩耗便晕厥了过去,张先生来吊孝时,顺道给把了把脉,说是已经有身孕了。”

  秦雷拊掌欢喜道:“所谓天不绝人,我俞钱兄弟不会绝后了……”他这才知道为什么没见俞钱媳妇出来守灵。他攥住老太太的手,轻声安慰道:“这是俞钱兄弟在天之灵保佑,将来孩子生出来,若是男孩,定会光大门楣;若是女孩,也会招夫入赘,俞氏一脉的香火……不会绝。”

  老太太自然能听出,这是王爷许了俞家的百年气运,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只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勉强止住泪水,颤抖着点头称谢。

  秦雷刚舒口气,便听到石敢轻声请示道:“王爷,兄弟们都想送送俞统领,您看可不可以?”

  秦雷点点头,小声道:“应该的,但要安静些,别惊扰到亡者。”石敢恭声应下,不一会儿,兵士们便表情肃穆的从门外鱼贯而入,他们左手夹着头盔,右手皆捧着一枝梨花在胸口。每一个走到灵前的兵士都深深一鞠躬,把那洁白的梨花轻轻搁在木棺一边,再回望袍泽最后一眼,这才缓缓走出了小院,回到岗位上去。

  俞老夫人被秦雷扶着站在柩边,注视着每一个上前献花的兵士。看着那逐渐被白色梨花覆盖的木棺,她突然觉得,其实俞钱并没有死,他仍然在这些小伙子中间,正朝自己憨厚的微笑……

  告别了老夫人,出了俞钱家。此时月已中天,夜凉如水铁衣寒。

  紧一紧肩上的大氅,秦雷翻身上马,在黑衣卫的簇拥下,沉默的向东城行去。

  行到半路时,沈冰出现了,仅仅一天不见,昔日里干净利索的密探头子便已经胡子拉碴,神情憔悴,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心里压力。

  秦雷看他一眼,轻叹一声道:“这事儿我的责任也不小,等过了今日,在说对你的……安排吧。”对于这个忠心耿耿、精明强干的手下,他说不出‘处理’二字来,轻声转换话题道:“调查的怎么样了?”

  沈冰怎会不知王爷拖后对内部的处理,其实是为了给自己将功折罪的机会。他双目通红的沙哑着嗓子道:“谍报司全力侦缉之下,已经基本摸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秦雷绷着脸点头道:“说说看。”

  “事情应该是文家和李家合谋而为的。”沈冰缓缓道。

  “证据呢。”秦雷不置可否道。

  “红衣刺客是李家新训练的‘血杀’,黑衣刺客是文家招揽蓄养的亡命之徒,而那些死伤的高手中,既有李家的供奉、也有文家的。”

  “是谁射的箭?”秦雷最关心的还是这个:“许由吗?”

  沈冰满面羞愧的点头道:“许由自去岁从谍报司的眼皮子底下消失后,并没有如我们的判断一般南下避祸,而是潜伏在了文家京郊的庄园里,直到事发当天。”

  “兵马寺是怎么回事?赵承嗣也又参与吗?”若没有城门司、巡城司的配合,想在京里搞出这么大动静而不被发现,那是不可能的。

  沈冰轻声道:“据赵承嗣透露,事发当日他被城门司的都司请去吃酒,没吃几盏就烂醉如泥,当他醒来后事情已经发生了……”

  “这个混蛋,什么事儿都是一推二五六,倒是把自己洗的干净。”秦雷冷笑一声道:“若不是猜出他是谁的人,这次他就是说出花来,也难道一死。”

  但别的人就没这么好运了,只听沈冰轻声道:“城门司、巡城司的都司、以及南城南门的主事都已经在控制之中,随时可以清除。”

  秦雷颔首道:“子夜行动吧,要有震慑力。经此一役,须得把整个南城控制下来。”

  沈冰肃声领命,又略微迟疑道:“李家怎么办?他们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夺下南门而不顾的。”

  秦雷微微眯眼道:“必须打疼他们,否则孤王会留下欺软怕硬的恶名不说,还会让李家以为我们怕了他。”说着虚挥一下马鞭道:“再烧一次太尉府!我会调皇甫胜文前来指挥。”

  沈冰额头微微冒汗道:“这样一来,王府的形象是不是太跋扈了?”

  秦雷冷笑一声道:“没关系,注意不要骚扰其他人家,打击范围仅仅局限于文李两家,”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呲牙笑道:“倒要看看李老混蛋有没有勇气跟孤赌一把!”

  夜色浓重,西城太尉府笼罩在一片不安的气氛中。

  李清和李二合一身戎装,肃立在大厅之中。李浑与阴先生面色凝重的对坐于左右两侧。

  只听李清沉声道:“大哥,整个大将军街已戒严,所有将士枕戈待旦,随时可以应变。”

  李浑满意的点点头,揪着胡须、满面愁眉道:“文彦博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夯货,可把我们连累惨了。”

  阴先生桀桀一笑道:“东主且放心,无论是秦雨田也好,还是昭武帝也罢,都没做好与咱们放手一搏的准备。既然没做好准备,他们就得忍着。顶多一番虚张声势之后,还是要老老实实按咱们的路线走。”

  李浑干笑一声道:“先生所言极是,但所谓‘有备无患’,还是小心为好。”

  阴先生没有反对,闭上嘴巴神游太虚去了。只听老太尉突然叹口气,满怀沧桑道:“这次没杀死秦雨田,以后的刺杀就不管用了。此人气运正盛啊。”心中还有半截话道:‘把我们这些老家伙挤兑的太难受了。’但自然不会说出来。

  许是觉着自己的想法太过气短,老太尉干咳一声,转换话题道:“二合,你弟弟呢?”

  李二合闷声道:“从昨儿起就不见了,听说掺和进秦小五的车队里,差点被自家人杀了。”看着老爹似乎要发飙,李二合赶紧摆手道:“老四没事儿,事发后还有人看见他来着,只是不知现在去哪了。”

  谁知老太尉依旧恼火异常道:“还不去找回来?难道要等着你娘杀人吗?”

  李二合赶紧应下,小声嘟囔一句,刚要转身离开,却听得空中有呼啸声传来。二公子循声望去,但见一个火球拽着橘红色的尾焰,沿着美妙的弧线向府中飞来,不禁脱口而出道:“哇,好漂亮的流星……”

  话音未落,更多的橘红色流星出现在天际,共同指向太尉府的方向。

  “哦,还是流星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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