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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临


  无垠的云雾仿佛浩瀚的海洋,在阳光的沐浴下,勾勒出淡金色的轮廓。头顶是晴朗如洗的蓝天,洁净的颜色没有一丝瑕疵,透明得令人心醉。

  穿过一望无际的茫茫云海,宏伟的景观豁然展开。无数闪耀的金线构成辉煌壮丽的巨型法阵,五座浮游大陆宛如镶嵌在这件完美首饰上的宝石。底下是生机蓬勃的绿色大地,被晨曦拥抱的万物散发出温暖的光彩。

  辽阔的雪原犹如一头来自洪荒的白色巨兽,盘踞在苍茫的北方大陆上,辰光越过山脉的屏障,沿着巍峨的身躯一路铺展而下,为高低起伏的翡翠色丘陵,绿意葱茏的森林都披上明亮的金纱……视野无边无际地曼延开来,尽头与天相接的群山也变得低矮,层层叠叠的波浪和蔚蓝色的晴空交融在一起,在遥远的彼方描绘出模糊而飘渺的地平线。

  从这个高度俯瞰,整个世界尽收眼底。

  “太棒了!”云间响起女性的欢呼。

  两个美丽的生物——有着漆黑如夜的羽翼,极具妖艳感的美貌,媚骨天生,令万千粉黛黯然失色的女郎互相击掌,绽开多少有些破坏她们形象的陶醉笑容。

  “竟然还留了这一手,席恩主子真是深谋远虑!”

  “难以置信,我们踩在众神的头顶!啊啊~~~我跟定他了!”

  笑语间似嗔含魅的风情,不属于人世间歌唱般的语言,她们就是有着[影之民]、[暗行者]、[夜之眷属]等诸多绰号的魔物,俗称恶魔的负位面来客。而这两位,更是恶魔中的恶魔,隶属七领主的梦魇之王奇蜜拉和餍魔之王格蕾茵丝。

  “你们在做什么?”

  一道螺旋形的空间门凭空出现,这是连接神域或魔域的唯一途径。

  水波般清冷的光华中走出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人,海水般湛蓝的长发,双眸也是深邃的矢车菊蓝,一袭深蓝色的天鹅绒长袍,边缘镶有典雅的银色花纹,神情平淡的五官隽秀斯文,看起来像是一个伏案工作的文弱学者,温和而无害。

  他右手握着一根精致而优美的珊瑚法杖,左肩停着一只尾巴系着粉色蝴蝶结的小白鸽,露出鬓发的细长耳朵就像河流上的浪花,在脸颊两侧可爱地伸展,异常和谐的肢体动作也显出他的身份——精灵族。

  然而,他光洁饱满的前额却印着代表神祗的荆棘花图案,冷锐的眸子也隐藏着精灵不该拥有的东西。

  “席恩主子~~~”

  两魔以热情的拥抱迎接他,虽然只抱到一团空气。

  条件反射地瞬移到另一头,蓝发精灵感应了一下确定周围没有值得她们大惊小怪的异常,微微蹙眉:“你们的交配期到了?去找男恶魔,别找我。”

  清澈冰润的嗓音带着优雅的古语腔调,和说出口的内容一点不搭配。

  “不是啦!”

  “真无趣。”

  奇蜜拉和格蕾茵丝异口同声地嘘他。

  席恩肩头的鸽子扇了扇翅膀,绿晶般的眼睛闪闪发亮,盯着下方惊叹:“呀——好漂亮!”

  “是吧?”格蕾茵丝得意地炫耀,“我们踏在众神的头顶呢!”席恩眼神一动,这才注意到脚下壮观的景色。奇蜜拉关怀地询问:“梅杰安,你的伤好了?”

  “嗯,席恩主子治好的。”疫病之王化为人形,轻轻巧巧地降落在主君身畔。不同于奇蜜拉的艳丽和格蕾茵丝的妩媚,她生的娇美动人,我见犹怜。

  “还没痊愈,伤你的那股力量很奇怪,我还要仔细研究。”

  “你怎么还是一副死板板的样子,就没点感想吗?”格蕾茵丝打起往下面丢垃圾的坏主意。

  法师无动于衷,脸上不见丝毫得色,眼底隐隐透出阴冷的嘲讽:“众神想必就是站在这个高度看世人的吧。”

  “对啊。”没听出他真正的意思,单纯的恶魔们还沉浸在兴奋中,“现在我们也站在这个高度了,不,站在他们上面!哇哈哈哈……”

  听着那毫无顾忌的狂笑,席恩眼中的冷光沉淀下去,扬了扬唇,飞向云雾深处:“你们慢慢玩吧,小心别掉下去就是。”

  “啊,你回去了?”

  “我不想看。”

  “那我们也不看了,反正以后天天好看。”在从属强者的本能驱使下,三位领主纷纷掉头,跟在他后头。

  浓厚的雾气中渐渐浮现一个巨大的阴影,高约二十米,平整的壁面光滑如镜,没有任何堆砌的痕迹,由不明石材建造的纯黑塔身不反射一丝一毫的光泽,圆形的底部和尖峭的塔顶刻满神秘的图腾,凹痕如灌注水银般闪着柔和的辉光。

  云中塔,凝聚了顶尖的魔法工艺,曾在逝去的年代大放光芒的浮空建筑。

  接收到塔主无声的指令,黑铁木制的大门泛出银光,形成一扇边框朦胧的拱形门扉。

  极光般瑰丽的光带如同从天而降的瀑布,透过镂空的穹顶倾泻而下,映照在大厅中央的喷泉上,闪出如虹的霞彩。两边是环形的花坛,别名[冥王之雪]的冬落草开着永恒的素雅小花。豪华舒适的沙发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内侧,旁边的香木小桌叠放着古籍。黑曜石地面铺着厚厚的浅蓝色羊毛地毯,踩上去柔软、温暖。珍珠色的墙壁挂着长幅的名画,间隔雕刻品与银烛台,悬浮的光球取代蜡烛散发出淡淡的白光。低垂的窗帘刺绣精美,明显出自精灵之手。

  “哇~~主子,你好有品位哦!”最有艺术修养的格蕾茵丝由衷赞美。

  “不是我布置的。”席恩断然否定,他才没这闲工夫,“这里原本是暗月法师塔,被我占据以后就直接升空了。”

  “那些法师还挺会享受的。”奇蜜拉扑向沙发。梅杰安好奇地东摸摸西碰碰。席恩警告:“不要乱碰,很多家具都附了强力的诅咒,还有魔法陷阱。一会儿自己挑房间注意,出了事我一概不管。”

  “安啦,这些小把戏能拿我们怎么样。”

  三只恶魔兴致勃勃地开始探险,魔王陛下明智地躲进了书房。

  和整座高塔的格局一样,室内的摆设精巧而舒适,包裹着上等布料的坐椅雕工精细,羊毛地毯绣着各种花卉,沉重的木制书柜整齐地摆放着一排排书籍,可作为炼金术使用的黑檀木桌式样古老,宽敞得足以让一个**躺上去还绰绰有余,打磨得十分平整的桌面刻着隔离的咒文,桌上也分门别类放置着法术用品。

  太阳的光芒比刚才强烈了些,厚重的窗帘无法阻挡,洒进细绒似的薄薄金光。房间里弥漫着湿冷的气息,还有药草和施法材料混合而成的香味……打开窗,顺着一侧爬满常春藤的亭台看去,流动的云雾之海占据了全部的视线。

  隐形的仆役已点燃壁炉,在陶瓮里倒进清洁的饮用水,端上一盆新鲜水果和刚烤好的面包。瞥眼间,席恩发觉自己没有食欲,不确定是神明不用进食,还是刚好没胃口,他倒是需要洗个澡。

  脱下的天鹅绒长袍伴随着星星点点的银色粉末,这是有导入空间作用的特殊药粉,能够让他短时间出入异位面,在现世却会造成妨碍。

  刚刚换上一套干净的黑袍,席恩感应到一股熟悉的波动。

  “主人,我回来啦!”

  活泼的大喊紧接着噼里啪啦的怪响,书架上两只迷你骨龙朝冒失的闯入者倾吐剧毒的冥焰,一头趴在炉边打盹,看似温顺的元素猫也化为凶猛的肉食兽,将他扑倒在地。

  不动声色地系上附有许多小包的腰带,再检查了一下确保没有遗漏,席恩才走出浴室。

  “哈玛盖斯,我说了很多次,我允许你才能进我的房间。”

  他实在搞不懂这个养子怎么半点没学到他的沉稳冷静,反而像他那个该死的弟弟一样毛毛躁躁。可能是从小分开,缺乏管教的关系。

  “呜~~对不起。”古代龙的化身哭丧着脸坐在地上,保持僵硬的姿势。他约莫十三、四岁年纪,有着深褐接近黑色的短发,和纵长瞳孔的浅色眼眸,精致的轮廓犹如水晶雕刻。

  挥退守卫,席恩弯腰拎起他怀里的灰兔,抱着轻轻抚摩,让吓坏了的小动物平静下来,眯细的眼扫视他的全身上下:“菜叶子呢?胡萝卜呢?”

  “啊!忘记了!”哈玛盖斯心惊胆战地退退退,“我…我会下去买,您别生气。”

  席恩无声地指着书架,示意他买完回来去抄写行为守则一百遍。哈玛盖斯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慢着。”席恩叫住他,指指小几上的食物,“先吃饭吧。”

  “哇——”阴郁的脸色顿时放晴,哈玛盖斯扑了过去,随即发现菜色不对,“主人,您还没吃啊?”

  “我不饿。”席恩指示仆役再去拿些肉料理。

  “多少吃点吧,我分一半给您。”

  “你吃你的,我饿了会吃。”

  “哦。”哈玛盖斯这才开怀大嚼。席恩用[恶魔召唤法]变出一把菜叶喂兔子(注:相当于转移术,即这里多出一样东西,世界的某个角落就少了一样),道:“算了,一会儿别下去了——我交代你的事办完了没?”

  “放心啦,主人,您交代我的事我是不会忘的。”

  是啊,如果能再机灵点、细致点就好了。席恩侧目,找出一只带盖子的竹篮给宠物做窝,束起长及膝下的发丝。漆黑的袍子从白皙的腕上滑下,衬得黑色格外的黑。

  回到一层的大厅瞧了瞧,都在,活蹦乱跳,还多了三只男恶魔。

  “席恩主子。”一个紫红色长发,容色干练的男子迎上前,毕恭毕敬地行礼。魔域之王颔首回应:“你上司的伤好了没?”冥王分了一半神格给他,应该无恙。

  “好得差不多了,他要我代为祝贺,今后有什么乐子尽管叫他参与。”

  “呵。”席恩不置可否地笑了,眼里闪过琢磨不透的寒光,“好的。”

  这时,两位男性领主一前一后冲进来,后面三女边跑边叫:“不好了!克鲁中邪了!”

  “我说过出了事我不管。”

  “是可怕的大事啊!”奇蜜拉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据在场的三位旁观者叙述,当时诅咒之王正应爱人的要求,试图解开一间客房的魔法锁。暗影之王在旁边冷嘲热讽,指责他的笨手笨脚。突然锁上绽开一个粉红色的太阳,笼罩了紧靠在一起的两位男士,然后就看到那两个平时不对盘的家伙含情脉脉地对视。几秒钟后,其中一个如梦初醒地眨眨眼,在对方火辣辣的注目中退了一步,再退一步,最终受惊过度地拔腿就逃。

  “从效果来看,这八成是个魅惑术。”听完经过,再看看追逃的两魔,席恩下了初步结论。居然有这么无聊的施术者,设定离得最近的两只倒霉蛋相爱。

  “那为什么克鲁中了,艾斯托尔马上就恢复了?”

  “这种法术对头脑简单的比较有效。”

  “……原来如此。”

  “别讨论了!快来救救我啊!”暗影之王发出凄厉的哀号,为了躲避同僚粗暴的擒抱而到处乱窜,狼狈不堪,惊险万状。

  可惜那边都落井下石的,不是当实验品就是笑话看。只有梅杰安伤心饮泣,情人一句话又让她笑逐颜开。

  “等等我,梅杰安!”

  “我不是梅杰安!”

  “有对象的会将对方看成心上人。”席恩提笔记录。

  “梅杰安,你的胸部为什么变小了?”

  “……因为我不是梅杰安。”

  最后还是没逃脱魔爪的艾斯托尔咬牙切齿。感觉这画面伤害眼睛的席恩丢出一个消除术,结束了这场无聊的闹剧。

  “既然大家都到齐了,我宣布一下规矩……”

  “等等,席恩主子。”艾斯托尔插口,“拉菲格那个叛徒如何处置?我本来想把他抓来,可是他不知溜哪儿去了。”至于另一位同僚无面之王欧斯佩尼奥无人问起,习惯性地认为他一定又睡死了,反正有他的首席侍卫萨菲在,比他本人更管用。

  “他我会收拾。”席恩没有因为部下打断自己而不快,依旧一派冷定,“他是喜欢上我的后代了吧?”

  “嗯,好象叫邱玲,真是没眼光。”

  “不用太在意,也许他只是想引诱那个小女孩堕落。”席恩就事论事。奇蜜拉摆手:“主子,恐怕没这么简单,拉菲格深爱他还是人类时的老师,而那小丫头就是她的转世。”

  “转世吗?”席恩失笑。格蕾茵丝也挂着妖媚的冷笑不以为然:“再伟大的情操,在他堕落为恶魔的一刻也不存在了,他是无法抗拒自己的本能的。就算真的有奇迹,他执迷不悟,也可以从那个女孩下手,人类的心实在太脆弱了。”众魔一致点头。

  “好了,言归正题。”席恩喝了口柠檬汁,欣慰还有味觉,“除了顶楼的控制室和我的房间,随便你们爱晃哪儿晃哪儿,但是不许离开结界。这附近已经成为重叠领域,所以你们能长时间滞留,超出这个范围,就是只能待两三秒的现世,也有可能被众神发现。有事找我的话,对幽灵管家奥玛说,他会告诉我。”

  梅杰安用好学生的态度问:“席恩主子,是不是给这座塔起个威风凛凛的新名字?”将来君临人界才有震撼力嘛。其他恶魔积极响应,魔王陛下却泼了盆冷水。

  “黑色的塔,就叫黑塔好了。”

  “……”

  总算见识到主君糟糕的取名天赋,恶魔们扫兴不已。格蕾茵丝咕哝:“这个名字一点气势也没有!你穿黑袍子也不好看,还是那件蓝的好。”席恩无法理解她的抱怨:“黑色洗起来省力。”

  啊——难道他到现在还自己洗衣服!?

  哈玛盖斯抱着灰兔下楼:“主人,您盖子没关紧,哈罗西恩跳来跳去,我想带它下来比较好。”众魔更加无力:哈罗西恩……灰色,还养宠物,决不能让那些人类看到主子这样一面。

  ******

  暖炉里跳跃着金色的魔法火焰,角落偶尔响起兔子的细小叫声,玻璃沙漏流泻着银丝,蜡烛燃烧的气味和法师身上复杂的味道夹杂在一起。

  云中塔的塔主坐在壁炉边读着一张陈旧的羊皮卷,这是无限记载的卷轴[死海遗卷]。

  火光在他长长的蓝发上披出潋滟的光泽,将影子拉长,投射在铺着挂毯的墙壁上。从沉睡中醒来,揉着眼的哈玛盖斯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不陌生的景象。无数次,在法术构造的温馨小屋里,他迷迷糊糊苏醒,毫无睡意的黑衣法师都在专心抄录卷轴,或阅览法术书。

  然而当他第二次睁开眼,却不见养父的身影,而外面,夜色仍然深沉。

  塔顶的控制室,转移法阵的光芒渐渐黯淡,席恩站在被长柱托起的水晶球前,缓缓将手放了上去。

  随着意识的集中,清晰的画面浮现在脑海中:方正简洁的房间,躺在军用床铺上呼呼大睡的棕发青年……

  可以看见。怔怔收回手,席恩面无表情地盯着掌心:光洁,雪白,没有厄运连连的命线,也没有劳作鞭笞的痕迹,这是一具完美的躯壳,神的身体——这就是原因?

  由于升华,他和肖恩之间的孪生感应彻底切断了。

  他应该高兴不是吗?终于摆脱了从幼年起就纠缠他折磨他的可恨梦魇,可是这一刻,他却彷徨到失神,胸口被巨大的失落沉沉堵住。

  放弃吧,这是个好机会,新的起点,从此他过他的日子,我走我的路,我们再不相干。理智的部分这么说。

  怎么能这样算了!那我从前所受的苦算什么?决不能停止!我要让他痛苦、痛苦、再痛苦、直到堕落到和我一样污秽的地步!另一个自己疯狂地呐喊。

  已经没必要了,他都变成这个样子,再报复他有什么意义?只要杀光那帮任意干涉你人生的混蛋神明,这件事就可以打住了。继续折腾下去,只会让你自己不得安生,放过他也放过你吧。深处的声音殷切劝慰。

  你在期待什么?渴望什么?难道你以为做下那些事,你和他还能回到当初吗?笑话!新生活?你这副德性,还想重新开始?你敢信任人?你敢爱人?你不怕再一次被背叛?不怕再一次被舍弃?你还没受够教训?你后悔了?一个冷冷的声音嘲笑,直直刺进他的心坎。

  浸透骨髓的寒冷一分分渗入肌肤,静夜里,席恩无意识地抱紧自己,纤长优美的手指在黑袍上拉出深深的褶皱。丝丝缕缕的长发从肩头滑落,包裹住他,同样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不,他不后悔。

  当年,当他毁了那个人的人生,看着他痛苦悲伤绝望时,心底的某个角落,确实有着隐约的痛感,像也有什么在逐渐崩溃,再难挽回的感觉。

  但更多的,是一种残忍的快感。

  你终于尝到了啊,我的痛,哪怕你会因此恨我,哪怕我们再无法回到当初。

  毁了吧……都毁了吧……因为……一切早就毁了啊。

  在我用尽全力呼唤却得不到回应时,在我一遍遍发誓复仇,用恨鼓舞自己的时候。

  低沉耳语般的笑声逸出唇,很快收住,席恩眼中破碎的光忽而凝定,再度凝聚成冷而厉的刀锋。

  调整紊乱的呼吸,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他突然一震,感到背后传来空间转移特有的魔力波动,全身的细胞刹时进入警戒状态,懊恼之前的软弱。

  一个法师失去冷静,就等于失去他的命!你永远不要指望敌人和霉运不会在松懈的时刻!

  “主人。”

  熟悉的稚气嗓音稍稍抚平了戒心,席恩转过头,正要再次惩戒养子不经允许打扰的恶习,愣在当地。

  “您不舒服吗?”哈玛盖斯担心地询问,压根忘了对方已然是寒暑不侵的神祗。

  因为在他最初也是最深刻的记忆里,他孱弱的养父总是蜷坐在壁炉旁,被柔软温暖的黑天鹅绒包裹的身躯依然颤抖着,在专注的学习中不时爆发出一阵急咳,用疲倦中带着纵容的眼神凝视撒娇的他,递给他一个新玩具。

  等他终于能够变**形,可以用小小的手帮他把滑落膝盖的毛毯盖回,熬止咳退烧的药给他喝,他已经被魔界宰相关起来,永远失去照顾他、孝顺他的机会。

  席恩无法出声,他熟悉轻蔑、熟悉嫌恶、熟悉鄙夷、熟悉算计、熟悉恐惧、熟悉仇恨,这些都非常容易对付,养子的眼神却令他只能呆站着,不知所措,打心里涌出抗拒之情。他不喜欢,他确定自己不喜欢。

  长久被负面感情包围,席恩的感受性已经产生了扭曲。

  也许是时候让这孩子知道世态炎凉了?他思忖。

  “我很好。”

  法师镇定地松开手,轻抚臂上的褶痕,“哈玛盖斯,下次再一声不吭地从我后面冒出来,我不保证不会杀了你。”

  “对…对不起。”

  “希望你真的记住了,回去睡吧。”

  “哦。”哈玛盖斯怏怏答应,席恩总是这样,当他是小孩轻易打发,“您也早点睡。”

  ******

  第二天,依旧是晴空万里,洁白的云朵懒洋洋地倘佯其中,用席恩的话说,就是:“像一头头肥羊。”

  花纹精美的白瓷盘上摆着刚刚煎好的培根、荷包蛋和烤香肠,还有玻璃碗装的生菜色拉,橙子果酱和拌了酸奶的哈密瓜。

  席恩端起咖啡,银杯里的液体色泽醇厚,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就在杯沿触碰到唇的一瞬间,他的动作静止了。

  “主人?”哈玛盖斯敏锐地注意到他的异常,还以为是早餐出了什么问题,“这些食物……应该都是魔仆做的。”也就是没有下毒的可能,以负面感情为食的恶魔们也不吃人类的食物,全部在睡懒觉。

  “我知道。”席恩放下杯子,以一贯不带感情的语调道,“我听到求救的声音,去下面一趟,你看家。”

  哈玛盖斯张大嘴,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他很清楚他的养父是怎么样的人,绝对没有助人为乐的美德,虽然他也不刻意作恶。

  “能够传到我的耳朵里,决非泛泛之辈,优秀的部下是不嫌多的。”

  奥古诺是魔法神,也是自然神,因为魔法就是使用自然界的力量。继承了他的神位,席恩也就拥有了他的能力。

  说到部下,就想起曾和他签定契约的精灵丽芙蒂尔,他现在的体质应该能克服法术瓶颈,使那把挑剔的神锤冰煌乖乖听话,接受新主人。

  因此,当众魔看到一个身穿银白色长袍,相貌清灵俊朗的男性“生物”跟着主君进入塔内,并没有意外,让他们惊讶的是席恩的样子。

  他抱着一盆发芽的树苗,头顶趴着一只……史莱姆?

  “主…主人,那个是?”哈玛盖斯目瞪口呆,他怎么又捡了只宠物?还是史莱姆!

  “不知道怎么回事,它就死死粘着我。”

  席恩自己也非常困惑。格蕾茵丝倒是对他身后的坎菲斯比较有兴趣:“那个是树灵?我第一次看到。”其他恶魔也呼啦一声涌上来,好奇地打量。

  坎菲斯局促地抿唇,他的本体被猎宝者砍倒,血液也被取走,无力再保护重视的村民,只能向诸神求助,却不料来的是个奇怪的精灵,还是恶魔的上司。

  “去去。”席恩挥手,他不是动了恻隐之心,是被下属的态度勾起不堪的往事,他的老师们也曾经用这种轻慢而稀罕的眼光看他,“成型的树灵不比元素神差到哪去,放尊重点。”

  “是~~~”恶魔们依令退开。

  “你自己也别闲着,等你的力量恢复我不会再管你,这之前待在我的研究室里。”

  “呃……是。”

  被他知性而冷漠,仿佛挟带恶意的视线扫过,坎菲斯浑身不自在,但还是表达了迟来的感谢,“谢谢。”

  “我收了你的报酬,用不着谢。”偏了偏首,席恩示意他返回新身体。只见点点绿光像珍珠般落下,融进幼苗。众魔再次双眼放光地瞅着,奇蜜拉还飞快地戳了戳叶片。

  史莱姆从新主人头上跳下来,在地毯上到处蹦,似乎很满意新环境,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身处在一群多么邪恶的生物当中。

  “好可爱,吃不吃毒药?”梅杰安激发了女性共有的母性,抱起史莱姆,想喂它自己最爱的食物。

  “那是珂诺比史莱姆,只吃树胶。”席恩拿出一瓶金黄色的溶液,却见小家伙一溜烟窜上餐桌,打翻哈玛盖斯的杯子,奇道,“还喝牛奶?怪了。”

  “可能是变种吧。”艾斯托尔颇有解剖的**,当然他没胆子动主君的宠物。

  一边喂已经肥了一圈的兔子,魔王陛下一边挖掘新宠物的特点:“你这么胖,就叫小胖好了。”

  “比咕!”史莱姆开心地扑进他怀里。

  远处,某前主人打了个喷嚏。

  ******

  将盆栽放在向阳的窗台上,席恩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换过衣服,在书桌后的高背椅上坐下,制作了三份实用的卷轴,再手绘了几张魔法阵的简图,沉思半晌,道:“奥玛,叫格蕾茵丝过来。”

  七位深渊领主,他最倚重餍魔之王格蕾茵丝。那女人虽然也是典型的恶魔脾性,思路却接近人类,也就比较好推测掌握。

  “遵命,吾主。”隐藏在阴影里的幽灵管家欠了欠身。

  美艳的女领主很快款款走进,郑重行礼:“主子,找我有事?”

  “嗯,我要去个地方,可能需要几天,这里就交给你了。”席恩抛给她一把镶嵌红宝石的秘银钥匙。

  “你又要下去吗?”尽管不认为主君会得意忘形,格蕾茵丝还是有点忧虑。

  “我有万全的把握,也非下去不可。”

  本来神明必须有正式的召唤和强大的附体,但两位主神——贺加斯和兰修斯都被束缚在人间,歪斜的平衡必须通过其他神填补,而前些日子他杀死了冥神普路托,生命女神秦蒂丝和几位元素神也为重生事宜回去神之泉,留下了很大的空余。他小心点,决不会被发现。针对恶魔的四方结界无法对他起作用,封魔结界的原理他也摸透了,知道如何回避侦测。

  不过,因为当初这具身体是在人界升华,受到很强的法则制约。他的神位是高,也和始源之海取得了同调,有充沛的后备力量,却难以对现世造成影响。所以他很希望再有个人类附体,可惜降灵术已经失传了,暗中传播相关的知识,招揽信徒都需要时间,只好先把圣柱的秘室整理一下,疏通几个好随时出入的通道,顺便复活丽芙再说。

  当然,这些考量没必要对格蕾茵丝说。深知分寸的深渊领主也没有追问。

  “既然如此,就祝你平安归来了。”

  收起代表高塔管理权的禁钥,格蕾茵丝笑着告退。

  “等等。”席恩像想起什么事似地喊住部下,“格蕾茵丝,拉菲格是你暗藏的棋子吧?”

  七领主里,欧斯佩尼奥的地位和实力超然,自成一派;奇蜜拉和艾斯托尔走得近;而克鲁和梅杰安是一对;那格蕾茵丝没理由孤家寡人。

  餍魔之王没有否认,坦率地承认了,她知道任何事都瞒不过主君的耳目。

  “小心别失控。”

  “放心吧,主子。”格蕾茵丝嫣然一笑,倾国倾城,“即使可爱的拉菲翅膀硬了,不服我的管束,我也自有法子毁灭他。”席恩点点头。

  自从圣域被烧毁后,白石山脉就成为了禁区。星之月7日,在这片被人遗忘的废墟爆发了一场隐秘的战斗,当时剧烈的地震和可怕的异像使附近的居民大受惊吓,更是不敢靠近。

  因此,也无人知晓脚下不仅埋藏了一座远古的废城,还有千年前东方学舍建造的地下建筑。

  空间转移的水银色光辉驱退了黑暗,当环状的光幕融解成点点滴滴的光晕,广大的空间恢复了原先的暗度。

  一个身披旅行者斗篷的男子踏出法阵,仿佛很熟悉这里的构造般,毫不迟疑地往前直走,离开传送之间,来到一扇紧闭的大门前,调动门上的宝石。这是加持有空间魔法的门,可以根据宝石的不同位置,连接到对应的房间。

  把蓝水晶嵌到祖母绿下方第二格,他推开门。

  里面是个空荡荡的圆厅,镶有夜明珠的石柱和珍珠色的墙壁自然散发出光芒,照亮了一颗巨大的水晶。

  流质的液体中,一个少女漂浮着,淡绿色的发丝遮住了面容,如水波般荡漾开来。

  男子掀开兜帽,露出一头湛蓝的长发,和清隽秀雅的俊颜。

  观察了一圈,确定没有变化后,他双手结印,吟唱解封的咒文。水晶中央的六芒星徽记发出深红的光芒,从内部迸出龟裂,猛然向四面八方爆射,大量的药液冲了出来,连同浸泡的躯体。

  席恩俯视倒地的少女,用脚尖轻踢她。

  “快起来,你睡得够久了。”

  好一会儿,少女才撑着地缓缓爬起,深碧的眸子氤氲着雾气,宛如清晨森林的湖水,红唇娇艳如花,纤长的双耳像是玉雕,湿透的秀发紧贴着似水嫩滑的雪肤,整个纤细优美的身段一览无遗,美得令人屏息。

  但是对见过母神黎姬,和众多深渊女妖的魔王来说,这种程度连零点一秒也无法撼动他,何况美色对他原本就没什么影响力。

  换句话说,他是个没有品位的男人。基本上只要五官没长歪,身材不要太走样,他就觉得是好看的了,更细致的差别他分辨不出。

  “迪安?”丽芙眨了眨眼,认出眼前和她血液共鸣的存在:他怎么是精灵的模样?

  “是,好久不见,有一千年了吧。”席恩摊开手,显出契约的凭记,让她安心。

  “怎么这么久!?黑之导师还活着吗?”

  “我就是被他关了这么久,放心,他还碍眼地活着。”

  精灵少女松了口长气,浮起迷惘之情,扶着额角。她的记忆还不是很清楚,四肢也软绵绵的,有种刚睡醒的朦胧感。

  知道她正在自我组织,席恩也不打扰,静静等待。

  “维烈-赛普路斯。”低低复述了一遍仇人的名字,碧眸划过极端痛恨的火光,接着慢慢被回忆的温柔软化,“蓝橡树森林……”

  “看来你拾回了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两样东西,其他慢点再想吧,先看看身体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身体?”丽芙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还有些酥麻,却难以置信地流畅。她敲了敲地面,只听得轰一声巨响,以那只看似娇弱无力的小手为中心,爆出粗长的裂痕和蜘蛛网似的细纹,转瞬下陷出一个深坑,连墙壁也被这波震动摇撼。

  早有准备的席恩轻盈地后跃,避开碎石和爆风吹起的沙尘,满意颔首。

  良久,丽芙才颤声道:“你…你对我的身体做了什么?”席恩毫不内疚:“哦,既然有现成的素材,我就做了点实验。正好你的身体底子很好,又有体质变异的经验——怎么样?你现在的灵活性应该和以前一样,还有不亚于巨人的力气,不过需要适应一段时间,暂时小心点,别东碰西碰。”

  “嗯,很好。”冷静下来后,丽芙也不再介意他对自己动手动脚,反正她已经是死人了。而且早在被族人送出化为火海的故乡,下定决心复仇起,她就抛弃了女性的矜持。

  “跟我来,冰煌在另一个房间,为了让你拿起它我可真费了不少功夫。”席恩将几件衣服和斗篷丢给她。丽芙无声地穿上,起身跟在他后面,眼中的恨意渐渐被坚毅取代:“我会服从你的指示,做好一个侍卫的分内职务,所以我不欠你。”

  “当然。”席恩转过头,嘴角牵起上扬的弧度。

  ******

  一回生二回熟,又看到主君带回一个美女,谁也没感到诧异。只有当丽芙不小心表现出怪力时,才瞠目结舌,嘀咕这年头的精灵是不是也变种。

  同样是森林的种族,丽芙和坎菲斯立刻就成为了朋友,和乐融融地交谈。

  云中塔、圣柱和灵魂神殿都已布置妥当,接下来就是附体的事。席恩打算把手边一个有关魔药学的课题完成,就开始正式渗透。手下只有不是人的东西,很多事不方便。

  连着几天不眠不休,他也不觉得累。这样下去会遗忘做人的感觉,生前他总是感觉时间不够用,死后的某一天,成神后的某一天,却特意腾出一晚补眠。

  不知过了多久,席恩蓦然惊醒,看向床旁的魔法计时器。透明的液体在环形管道里循环,顶端一枚深紫色的魔晶石发出晦暗的光泽——是凌晨。

  外面,朝阳还没升起,大地笼罩在一片浓稠深幽的黑色中。虽然阳光很快会撕开夜幕,让一切暴露在光明下,这一刻,却仍是属于暗之生物的夜晚。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就是在这样的时刻,他听到了没有确切对象的呼唤。

  坚定而沉着的男声仿佛来自遥远的彼方,又像在他耳边般清晰回荡,逐渐放大,直至震撼了整个灵魂:

  “……献上我的血,我的命,我的魂也决不悔改的决定,聆听到我呼唤的异界高位存在,请于此时、此刻、此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这是降灵术!

  谁?是谁?谁在降神?

  魔力鼓荡着、喧嚣着、共振着,想要破体而出。席恩冷静地坐起,纤长优美的手指划出感应的符文,蓝眸映着荧光,比冰雪更森冷,在暗夜里深沉寒酷。

  一股力量在拉扯着他,坚决而迫切。他可以无视,可以隔离,以降灵术的能力要求,强度太低了,仪式也不规范,但是那一往无前的声音吸引了他,祭品也足够强大——祭品强大就好。何况,还是祭品本身的呼唤。

  最重要的,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分出一部分意识朝源头探去,他感到身体变得沉重,灵魂好象剥离出去。一刹那,失重的感觉传来,他沉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死寂而冰冷,就像魔域的那座深渊之井。

  和在始源之海一样,他的自我始终清醒澄明,慢慢地,一团白光透了出来。

  仿佛镜影,他们相对。

  那是个年轻的,俊秀的,适合黑色的人类男子。

  颀长的身躯挺拔有力,长年不见光的皮肤有些苍白,却很健康,一头如瀑的黑发直垂至腰,五官精致而不失英气,明亮的银眸宛如熔铸的秘银,流动着银色的冷焰。

  他身上的袍子是祭品的式样,却不是通常的白色,而是毫无反光的漆黑,袖管和胸口绣着诡异的血红图案。

  在冥王还年幼的神代,他的信徒就为美丽的处女穿上类似的服饰,绑上沾满陈旧血迹的祭台举行残无人道的放血和死祭,因为他们相信他们的神喜欢鲜血和灵魂的献祭。就他记忆所及,现世的某些角落,也有信仰独特的部落的祭祀人员是这种打扮。

  “感谢您的回应。”黑发青年浮现出奇异的笑容,他有一种优雅而从容的气质,贵族特有的气质,“请问您是神,还是魔?”

  “我不是神,也不是魔。”魔法神,也是魔域之王的蓝发精灵顿了顿,淡淡地道,“我曾经是个人类,现在似乎也是。”

  黑发青年依然微笑,毫不动摇:“没关系,只要您是有力量的强大存在就行了。我是个生手,能召唤成功真是幸运。”

  “你的意志足够强烈,体质也在标准之上,这就够了。”席恩用专家的口吻道,伸出双手,“你的名字。”

  “列文-嘉兰诺德-奥斯卡。”

  贴和的手,都稳定有力,但席恩还是感到了一缕来自灵魂的细微摇曳。

  “你后悔了?”真麻烦,自愿和非自愿差很多呢。

  “不,只是在回想。”列文轻轻叹了口气,“我这短暂的一生,真是没有半点值得回忆的乐趣呢,连舍不下的人也没有。嗯……基于买卖的基本道义,我必须提醒您,我被人下了非常强的禁制,平常也只能待在一个地方不能出去,您使用起来可能会不太方便,这算是瑕疵吧?”

  “我知道。”一照面就看出来了,禁制魔法的波动,还有那双炯炯燃烧着绝望的眼,是包围在透明的禁锢中的生命,“这点小瑕疵我不在意。”瑕不掩瑜嘛。

  列文笑了,席恩微微一怔,他的笑靥意外的纯净稚气,像个很小的孩子。

  看外表,他应该有二十出头了。

  “好吧,我收下你的身体和灵魂,说出你的愿望。”

  笑容消失了,如盛放又凋零的昙花,在黑暗中亮起的,依旧是流溢着冷火的银瞳。

  “我的愿望是……”

  ******

  他睁开眼,徐徐坐起,有片刻的茫然。

  映入眼帘的是绘有古老壁画的石墙和天顶,幽暗的空间阴冷而潮湿,像位于地下,两边的柱形烛台跳跃着诡谲的青紫色火焰,身下是一座雕琢精美的冰晶祭坛。他低下头,有着丝绸质感的乌黑发丝从肩膀滑落,蜿蜒到冒着寒气的地面,抬手摸了摸左耳,圆润的曲线,是人类的耳朵。

  “殿下!”

  一个男性嗓音近距离响起,带着不确定的意味。

  瞥眼间,确认了他的身份:“你是乌苏?”

  乌苏,降灵术中束缚神体的必要存在。

  身穿祭师长袍的男子浮起压抑不住的喜色,伴随着夺眶而出的泪水:“啊,殿下,殿下,成功了!夫人的……”一言未毕,声音突然被拦腰掐断,像被风吹灭的烛火。

  “你……!”喷出一口血,他死死瞪着插入胸腔的白皙大手,满脸难以置信。

  黑发青年绽开一个冷笑:“他的愿望,也包括你的死亡。”

  真正的原因,是乌苏的存在会对他本身造成妨碍,尽管这个乌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还是消除比较安全。

  推开尸体,翻身踏上平地,将挖出的心脏放在祭坛上,走下覆盖着薄冰而滑溜冰冷的台阶。他转过身,收起神明的气息,只听见一阵凄厉的尖啸,被这邪恶的仪式吸引而来的异形疯狂地涌向那血腥的台座,撕扯吞食,血珠和碎肉横飞。当粗暴的争夺终于告一段落,一双双燃着幽火的眼又射出贪婪的光,觊觎着黑发青年手上的血液和黑袍下温热的躯体,却不敢造次,本能地感到这个人类是远超出它们的高位存在。

  一弹指,所有的死灵都被无形的结界包住,化作青烟彻底消失。

  “外行人就是麻烦,还要我来收拾烂摊子。”

  整了整领口,的神祗打量周围,泛起一丝笑意。

  列文-嘉兰诺德-奥斯卡,又一个活得很有怨气的家伙。

  [我的愿望是,请您用最残忍的手段杀死我的父亲和兄长,颠覆这个国家!]

  已然消逝的声音缭绕在四壁,久久不散,在未来激荡出吞噬了无数人,遍及三大陆的惊涛骇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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