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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转折


  “师父死了……”

  静立良久,东城城主轻轻一叹,环视狼狈的众人,点头表示感谢,并尽宾主之谊,“需要洗个澡吗?”

  “不用,我们这就回去。”诺因没好气地道。若不是肖恩坚持,他根本不会跑来夙敌的地盘。除去席恩以后,接下来就是这家伙了。

  杨阳低着头坐在沙发上,整个人恍恍惚惚。到刚才一刻为止,她还没真正意识到——那个赋予神官生命,继承了他最后一点碎片,曾经和她们一起冒险的青年,已经不在了。

  喘不过气来的悲伤此刻才爆发出来,她捂住嘴,泪水无法控制地流下。受到感染,原本哭过一场的昭霆和轩风也红了眼眶,莎莉耶更是嚎啕大哭:“史列兰也走了!席恩这坏蛋、混球、烂人……”

  肖恩浑身一颤,深深吸了口气,他是在场打击最大的,对他而言,等于同时失去了哥哥和徒弟。

  魔封也走了?罗兰一怔,问道:“具体是什么情况,可以说明一下吗?”诺因爱理不理地别过头。吉西安就有礼貌多了,只是他的叙述水分满满,不过反正罗兰能从**和幸存的神明那儿得到更详实可信的报告。

  伍菲挨近维烈,拉扯他的袖子:“呐,维烈哥哥,那个兔子男死了吗?”维烈正神思不属地想着什么,随口应了声:“啊,嗯。”

  “嘻,我就知道维烈哥哥最棒了,果然一拳就把他打趴下。活该,他还不信呢,我跟你说啊……”

  “叫她闭嘴,维烈,不然我敲晕她。”肖恩沉声道,眉间是**裸的嫌恶。维烈还没回答,伍菲先一步嚷道:“什么嘛!你算哪根葱!小心我叫……”砰,没等她说完,杨阳和肖恩两拳齐施,强迫她见了周公。

  “不是我说,维烈,你真应该好好教育他们了!”杨阳难抑悲愤地数落,“莉琳的死我很遗憾,但她可以说是自找的!这也罢了,她还差点连累我们!幸好大部分人都没事,不然你叫我们去哪儿诉苦?”

  “是,对不起。”维烈也不计较重视的妹妹被打晕,无精打采地道。看出他有心事,杨阳动了动唇,终究还是摇摇头坐下,她这会儿没心情管这个问题父亲。

  “总之,席恩死了,不是好事吗?”昭霆发泄过后痛快许多,鼓舞众人。伊莉娜却扔下一颗特大号爆弹:“他还活着啊。”

  “什么!!!”平地惊雷也不及这句话震撼大,连同罗兰在内,一致朝她投以注目。

  “没有错,在被那头小龙抱走以前,我注意到他的胸膛有起伏。拔箭时,身体也有抽搐的反应。只是他好像完全没有意识,不管那个小女神怎么叫都没回音。我偷偷发出一道精神波,反弹了一部分,这是昏睡的特征。”

  “那他是真的活着了。”诺因焦躁地咬着大拇指,“史列兰应该不会丢个烂摊子给我才对。”

  “可能是封印吧。”罗兰猜测,“用他和协调神的离去交换之类,这方面我不是很懂。”吉西安击了下掌:“八成是了,应该是应用了法则的平衡,不愧是神。”肖恩的神情十分复杂,有欣喜,也有接近不知所措的忧虑:“席恩会沉睡到什么时候?”诺因瞪目:“最好是永远!难道还要他醒了再制造麻烦?”肖恩不答。

  “那首要条件就是不要召唤混乱神和协调神。”罗兰指出。

  “啧,你以为除了席恩那发明封神阵的**,谁有能耐召唤他们两个?”

  “他的儿子女儿部下。”

  沉默,令人心脏痉挛的静默笼罩在室内,被杨阳的声音打破:“没必要赶尽杀绝吧,席恩既然被封印了,他们就没有理由再为难我们。”冰宿抱胸摇首:“你太天真了,父亲被封印,你认为那几个小孩会善罢甘休?恶魔恐怕也不会放弃,像席恩这样的魔王是千载难逢的,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救他。”

  “其实最好的时机是当时就宰了席恩和他的儿子女儿。”罗兰喝了口自己泡的月桂茶,“现在上门胜算就降到五成以下,不支持,还是从长计议。”诺因看他悠哉的样子不爽:“那你就别说!”

  “斩草必除根,没了席恩,恶魔就无法在现世久留,再干掉他的儿女,就一劳永逸了。”伊莉娜年轻姣妍的面容一派无机质的冷静,“可惜我当时力量用尽,维烈又叫不醒。”其他人力量不够。罗兰冰蓝的眸看透了她,微笑:“你心神不宁吧,师姐。”

  “是啊,帕西尔提斯也是我师父。”伊莉娜避重就轻地回答,表情不露丝毫破绽。

  那个神临走前,没有看她一眼。

  “杨小姐,哈玛盖斯、卡塔瑞亚和重生的普路托性格如何,你知道吗?”罗兰突然问。杨阳愣了愣,凝神回忆:“哈玛盖斯是个好孩子,非常温柔又体贴,把席恩当父亲敬爱,不过他们本来就是养父子;卡塔瑞亚我刚认识,不清楚,似乎是个性情刚烈的女孩;依路珂就差劲了,喜欢恶作剧整人,根本就是个小鬼!”

  “嗯,谢谢。”罗兰沉吟片刻,道,“他们的战斗方式如何?”

  “基本独立。”吉西安插口,他已经领会对方的意思,“其实我们这次赢,一部分是运气因素,但主要是席恩个人的缘故。我注意到,他习惯先让部下发挥,若正式出手,会下意识地清空周围或远离。那个时候他甚至离开了那棵树的保护范围,自己布防御罩,这说明他戒心极强。那么他的手下,应当是心理依赖性强,思考却很活跃。”

  “也就是说,倾向于防守,然后暗中搞小动作?”罗兰总结。吉西安点点头:“还有,我认为那三个孩子指使不动恶魔,没那种心计手腕。”

  “使唤恶魔只要力量够强就行,你当是人类吗?”诺因持不同意见,“玩不出什么花样倒是真的,首先七领主貌和心不和;其次他们没有席恩那么高的权能可以送恶魔进来;最后他们要守着他们的老爹——我们不去找茬他们就谢天谢地了,哪还会来烦我们。”

  “就是不确定这一点,哪怕他们就此销声匿迹,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

  “别我们我们的,我们和你没关系了,合作到此为止!”

  气氛一下子变僵,两方人马泾渭分明,紧张地互看。罗兰神色不动,只轻叹了口气:“长不大的小鬼。”诺因一把抓住他的领子,被法利恩一发爆雷闪和艾德娜一个拗腕扳开。

  “杨小姐的意见呢?”不和小鬼一般见识,罗兰询问有影响力的人。

  “除非你告诉我杀死神官的凶手。”压抑的仇恨因帕西斯的死而爆发,杨阳冷冷地道。法利恩眼神微变。罗兰依然波澜不兴,唇角漾着如沐春风的浅笑:“如果我说犯人已经处决了呢?”

  “你骗鬼啊!”昭霆大叫,冲动地握住大剑无刃。艾德娜也将佩剑拔出一半,会客室里一时剑拔弩张。

  “无名氏神官是我师父的分身,若非下属自作主张,我又怎么会害他。”罗兰虚实参半地道,“师父生前对这件事也很看重,亲自解决了,杨小姐不是在那里见过他吗?”杨阳啊了一声,顿时信了八分。

  昭霆和耶拉姆相顾默然,其实他们心里知道真相是追查不出来的,只能吞下这枚苦果。

  和他俩不同,担任情报部长的吉西安却是心下有数。伊芙执行任务时固然隐秘,事后由于伤重,还是泄露了风声。当时罗兰被软禁,能够命令这位将军的只有代理城主法利恩,他也是罗兰的心腹,答案一目了然。

  不过为了双方的合作关系,神官的死只有沉冤大海,这一点他和罗兰心照不宣,就连诺因也是。

  “既然如此,我们告辞了,改日再书信探讨。”杨阳无心再待下去,急于回家睡一觉,什么也不想,暂时忘却她失去多少宝贵的东西:神官、西芙利村的人们、星华、扎姆卡特、月、帕西斯……

  “等一下。”冰宿叫住他们,“邱玲被俘虏了吗?”她被世界之钥控制以后就不省人事,到东城才醒过来。

  杨阳等人面面相觑,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原因无他,他们完全忘记邱玲了!他们把她带到那个危险的战场,然后就忘掉她了,连收尸也没想到,这何其残忍!

  “那个男人失控时,我看到那棵树打开一个树洞,将邱玲小姐吸了进去。”露琦雅用嘶哑的声音道。战斗一结束他们就被弹出影世界,她想救也无从救起。杨阳结结巴巴地道:“那…那她被抓了?”

  “应该是。”

  “明白了,谢谢。”冰宿神色不变。杨阳、昭霆和轩风惭愧得不敢看她。

  “对不起。”肖恩最自责,垂着头面对徒孙,“还有,罗兰……”对他实在挤不出笑脸,罗兰只道:“师公有何指教?”

  “帕尔的死……我很抱歉。”

  “这句话你去对师母说吧!”怒气陡然爆发,罗兰调整呼吸,恢复统治者的仪态,“艾德娜,送客。”一行人离去后,法利恩也找了个借口退出房间,让两人单独相处。

  “辛苦了,我叫侍女帮你梳洗。”罗兰柔声道,执起对方的手。冰宿摇摇头,既不抽出,也不动身。明白这是**的体贴表示,罗兰微微笑了笑:“那喝杯茶,坐一会儿。”

  冰宿依言坐下,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安慰的话。而罗兰也不想听空泛的劝解,只是静静感受掌心温暖的支持。

  “听吉西安术士长说,你那个时候向席恩冲过去,太危险了,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不是我,我没有印象。”冰宿从领口掏出世界之钥,“在失去意识前,我感到这个震动了一下。”罗兰的神情变得凝重,接过神圣器打量:“照道理,已认主的法器是不会伤害主人的,更不会控制,除非……当时是很危急的情况?”

  “不,是有机可乘的情况。”

  “那这是个拥有很高智慧的器灵,还是我戴吧,你再戴搞不好会被反噬,幸好这次没出事。”罗兰将项链套回自己的脖子,古旧的钥匙光芒一闪,像一只沉静的眼张开又闭拢。

  “是普多尔卡雷救了我,你很讨厌他?”冰宿啜饮香茗。罗兰一字一字道:“讨厌死了。”他鲜少如此激烈直白地表现出内心的好恶。冰宿忍俊不禁,墨绿的瞳眸温软而宁和,深处却荡漾着一抹忧思:“罗兰,我们今后要怎么办?”见识过魔法神的力量,她无法不忧虑。

  “从力所能及的开始做咯。”东城城主看得很开,准备下厨犒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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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先走一步。”

  下了空浮舟,维烈蓦地走出队伍。

  “咦?”众人愣住。肖恩第一个会意:“你、你要去见莉?”魔界宰相沉着地点点头:“这是我应尽的责任。”杨阳不放心:“维烈,没关系吧?”

  “没关系,最多被打一顿,反正我死不了。”维烈难得开了个玩笑,却掩盖不了脸上的苦涩自嘲。他看了一眼被友人背在背上的雷之幽鬼,吞吐道:“伍菲暂时麻烦你们照顾了,请…请多包涵。”

  “安啦,顶多打她屁股,打不死的。”昭霆哈哈笑道,用力拍打他的肩膀。维烈差点被她拍得岔了气,无奈而宠溺地笑了笑,挥手告别,用异能做空间转移。

  这时,在场的人都没料到,这场分别会延续至一年之久的时间。而且再见面时,会是互为敌人的情景。

  回到临时城主府,洗澡用餐。众人都没有交谈的闲情,匆匆吃完饭,就各自散去。只有伊莉娜临走前和吉西安商议了几个钟头。

  杨阳翻来覆去地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身旁空落落的,心也像挖掉一块似的痛楚,最后终于忍不住坐起来,点灯摊开日记本。写了撕,撕了写,直到纸页被泪水浸湿,手颤抖得握不住笔杆。

  原以为到异世界冒险是件幸运又愉快的事,现在她已经不觉得了,真想抛下一切,回去地球,做回那个无忧无虑的高中生。

  《杨阳。》天籁般的嗓音突兀地在脑中响起,杨阳猛地一震,扔下笔,难以置信地喃喃:“史列兰?史列兰!”

  《是我。》暗黑神小心翼翼地道,仿佛怕摔碎一件珍宝,《杨阳在哭吗?》

  “没…没事,你在哪儿?为什么就那么走了?”环顾一圈找不到人,杨阳擦干泪水,哽咽道,心里委屈又有点酸楚的安慰。史列兰似乎在和什么人争执,停顿片刻后,语气变得急促:《杨阳,我长话短说,因为我和你说话,席恩也能通过意识和他的影神交流。》杨阳吃了一惊,连忙专注倾听。

  《我和贺加斯在神域,不能下来了,我们一下来,席恩也会醒。你不可以召唤我,你是神女,能够召唤我一部分的精神体,我就是想说这个。还有……杨阳,别哭,我们一定会见面的,我会想办法,你也对诺因这么说。》

  “嗯。”黑发少女绽开泪湿的笑靥,窗外月色柔和,在她的眉宇舒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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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文哥哥才不会这样笑。”

  伊莎贝拉叉腰怒斥俯卧在沙发软垫里的黑衣男子,他笑着,风情万种慵懒无限,散披的乌亮长发流水般从线条优美的肩滑落,流淌在雪白的长丝绒地毯上。享受地眯眼,薄唇逸出的轻叹尾音勾起,更令人觉得酥到骨子里。

  “伊莎,别较真么,谁模仿得了主人那张冷脸,虽然绷着脸能减少皱纹啦。”修蒂玛微微侧身,让背上两只小猫换个部位按摩,御风马和火元素犬合力为他打暖气,土拨鼠表演杂耍,简直是超豪华的宠物阵仗。

  “你是列文哥哥的替身,不是你模仿谁模仿?”纤指点到他鼻尖,“我警告你,演砸了,我就把你的原体敲碎。”修蒂玛这才有了点危机意识,求饶道:“啊啊,好嘛,我尽力就是。”

  “勃朗克小姐,在教育修蒂玛?”哈玛盖斯拉开落地窗走进客厅,一手拿着水壶。伊莎贝拉转过身,笑道:“嗯,你叫我的名字就行。”看到她在阳光下显得更苍白的娇靥,哈玛盖斯心一酸:“对不起,勃朗…伊莎贝拉小姐,等主人清醒,会把您的体质变回来的。”

  “别介意,我大致适应了。倒是——”伊莎贝拉靠近他耳边,掩嘴道,“我一定要吸人的血?”

  “没这回事,动物的也可以,这方面我会为您安排的。”哈玛盖斯已经决定自己捐血。伊莎贝拉拍拍胸,松了口长气。修蒂玛不甘寂寞地举手:“我也要。”哈玛盖斯没好气地道:“主人给你的够多了!”

  “差别待遇。”修蒂玛嘟起嘴,这个表情对哈玛盖斯和伊莎贝拉比世界末日还冲击,险些暴殴他一顿。

  “我们回来了。”一个绿色的光圈出现在天花板上,丽芙和坎菲斯一前一后跳下来。前者背着一柄战锤,后者抱着一卷毯子:“已经巡视过结界,一切正常。也和那些神灵勾通好了,它们答应协助。不管敌人是直闯也好,用神启也好,都别想进得来。”

  “辛苦了,我来泡茶。”哈玛盖斯接过坎菲斯递来的飞毯,宽慰地道。丽芙皱眉道:“不过,结界能挡住黑之导师吗?他的空间魔法和火焰魔法都非常强。”

  “没问题的,那是主人布的结界,即使协调神和混乱神携手,一时也未必破得了。”哈玛盖斯拿出茶具和八只杯子,以沸水淋洗,熟练地称量茶叶,“而且刚刚守望者传来消息,菲莉西亚陛下控制了维烈宰相,一起返回魔界。”

  “那迪安的计划开始了?”丽芙双目一亮。哈玛盖斯缓缓颔首:“就是主人现在这个样子,没法用隐藏暗示监视他们,也许会出现未知因素。”

  “不用担心吧,那个女魔王人生地不熟,肯定先要了解。”卡雅走出螺旋形的次元门,金发高束,一身戎装,她先看了看连接卧室的门,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父亲还没醒?”

  “嗯。”哈玛盖斯的神色也黯淡下来。卡雅狠狠击了下掌:“可恶!”修蒂玛劝慰道:“没事的啦,主人那么强,这只是…什么人有失蹄。”伊莎贝拉脸色铁青:“你需要补习。”

  被他们这么一打岔,兄妹俩的心情好了些,卡雅正色道:“我去宇宙树看过了,我的灵魂神殿在那儿——大哥,不如把父亲搬去我那里?或者神界,那是父亲的领域,比这里安全多了。”

  “不,在神域,神能行使全部的权能,协调神和混乱神还联手把主人封印了,难保不能强行接管神界,只要有一瞬的空隙,主人就危险了。反过来,在现世他们要伤到主人,就只有降临,那时主人也不怕他们了。”

  “也对,但我们不能就等他们下来,我准备了材料,我们自己召唤吧。”卡雅拎起有储藏功能的项坠。哈玛盖斯摇摇头:“这样一来一往,平衡可能会崩溃,理论上至少要等十个神降日。”

  “那不就等于现世的十年!干嘛管这么多!父亲就是为了控制始源之海才被那帮家伙乘人之危,应该让他们被冲得稀巴烂!”

  “冷静点,卡雅。”哈玛盖斯两手放在妹妹肩上,稳定有力的触感抚平了她的激动,“我不是管法则如何,艾斯嘉是主人的故乡,我们必须考虑。”卡雅默认,半晌,闷闷地道:“那我们就等十年?”

  “不必,这个世界的平衡已经歪斜了,顶多半年吧。我们也不用两个一起召唤,只要少许精神体,主人就能恢复一点意识,自己冲破封印。何况——”哈玛盖斯拿过项链,一一检视里面的物品,露出坚定的神情,“以防万一,我先布置好封神阵,如果有什么无法收拾的事态发生,我们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唤醒主人!”卡雅重重点头:“嗯!”

  “我办好了。”一团黑雾从地面窜出,凝聚成冥王小小的身子。哈玛盖斯绽开笑容,扬了扬茶壶:“人到齐了,我们边喝茶边说吧。”

  卡雅姿态高雅地端起白瓷茶杯,茶色清澈翠绿,香味雅致醇厚,温润韵味令人满口生香,柔暖怡人,一如泡茶者给人的感觉。她斜睨一旁大口灌茶的依路珂,撇了撇嘴:“大哥,以后给二哥蜂蜜水啦,他只会牛饮,好糟蹋茶。”依路珂砰地放下空杯,怒道:“什么!这是对哥哥讲话的态度吗?”

  “哼,你根本就没有哥哥的样子。”

  “那你就像妹妹了?还比我高,吃这么壮干什么!”

  “你敢说我壮!?我砍了你,矮冬瓜!”变回小萝莉的卡雅拍桌。依路珂更是不甘示弱地跳到椅子上。眼看他们就要打起来,身为长兄的哈玛盖斯急忙劝架:“别吵别吵,会吵到主人。”卡雅和依路珂同时噤声,尽管席恩目前的状态压根听不见他们的声音,还是情不自禁地当作他仍然在这个家活动。

  空空的主位前,摆放着一杯没动过的香茶。

  “来,卡雅,核桃饼干。”伊莎贝拉招手,卡雅撒娇地扑过去磨蹭。格兰妮帮依路珂倒满:“二少爷,要放冰糖吗?”依路珂大声道:“要——”

  一场干戈被两位女性轻松化解,哈玛盖斯如释重负,问道:“依路珂,血凝晶取来了吗?”

  “拿来啦,采了一大堆。”依路珂拍打胸膛,“不过,你要这东西做什么?”

  “主人对法娜夫人施了时间暂停术,没准什么时候法术就失效了,我想把她安置在血凝晶里,既能提供她需要的鲜血,也能防止生命女神搞鬼。”

  “让那老巫婆死掉不好吗?卡雅讨厌她。”金发女神老大不情愿,小嘴嘟得半天高。小龙好笑地刮了刮:“主人爱她。”卡雅更气:“哼,父亲真没眼光。”伊莎贝拉心情复杂地垂下眼。

  依路珂吃蛋糕吃得嘴边一圈奶油,含糊汇报:“我溜进那群人的大本营了哦,命令那边的游魂随时报告最新情况;还放了许多小虫,可以通过它们看见所有的角落,这是父神教我的法术。”

  “干得好,依路珂。”比起弟弟的成绩,哈玛盖斯更欣慰他的成长。卡雅挥舞刀叉,一脸活泼地出主意:“挑拨他们窝里斗,省得他们不自量力再来找父亲的麻烦。”

  “用不着挑拨,这只会引来他们共同的敌对意识,这场仗迟早会打,双方都骑虎难下。”哈玛盖斯摇头否决,浅蓝的大眼沉淀着忧虑,“倒是恶魔那边……”卡雅一声冷笑,灿金的马尾甩出眩目的弧度:“我会让他们知道,哪怕父亲退位了,也有我卡塔瑞亚在。”

  不赞成妹妹的好战心理,哈玛盖斯叮咛道:“确定领主们的意向就行了,尽量不要起冲突。”依路珂不甘心被妹妹比下去,举起小手:“我去宰了其他神。”

  “不行,没有主人引导,卡雅再吸收神力难保不出问题。生命女神……不能由你对付。”

  “那个漂亮阿姨啊,我是不太想杀她。”依路珂耷拉着脑袋承认。哈玛盖斯包容一笑,摸摸他的头:“别勉强,好了,你们慢慢吃,我去看看主人。”目送他的背影,修蒂玛感叹:“小龙很难受呢。”卡雅瞪他:“我们每个都难受!”

  “没他难受,他好像很自责。”

  自责?卡雅和依路珂不解,他们悲伤有,愤怒有,就是没有自责。因为在他们心目中,席恩是最强的神,又怎么需要他们守护?

  屋里的光线很暗,靠东的巨大壁炉燃着安神的香木,散发出沁心淡雅的清香,海蓝镶珍珠的天花板绘着古朴神秘的花纹,宽双人床的四根支柱上也雕琢着精细的蔓藤和花饰,几缕黑发从被下延伸出来,绸缎般光滑柔软,蜿蜒在大理石地板上。

  法师的睡颜非常平静,在少年的记忆里,他只有一次在他身边睡着时是这么安稳。然而看着这样的他,心却痛得无法呼吸。哈玛盖斯颤抖着吸了口气,拿起一只古色古香的水罐,为放在床头柜的水晶兰浇水,用聊天的口吻道:“哈罗西恩瘦了,我们喂它不肯多吃,只有您醒来喂它了;昨天晚上又下雪了,宫里有些损失,不过您的药草田没事;今天早上有两株冰魄开花,到药性没还有两个月,您要赶快处理;上次您吩咐我翻译的两本书,我都翻好了,有很多不确定的术语,都要问您……”

  越来越低的话语在安静的空间里回荡,饱含寂寞与心酸。

  突然,哈玛盖斯背脊一僵,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床铺,飞扑到养父身上:“主人!?主人!你醒了?”

  无声的思波一如既往的冷静,却透出淡淡的抚慰之意。凝神细听片刻,小龙的神情从狂喜转为温柔。

  “明白了,我会办妥的,您好好休息。”良久,再也听不见后,他才低声道。

  ******

  创世历1038年雪之月23日,一位风尘仆仆的客人来到西境军的前线驻地图利亚城。

  “雷瑟克。”等在空浮舟站的诺因大步迎上前,满脸困惑,“发生了什么事?你突然跑来,信上也说得不清不楚。”

  “殿下,这件事很古怪,我们私下谈。”说话间,军务长瞥了眼站在主君身侧的少女,眼神非常特异,使杨阳怔了怔。

  一到附有隔音结界的会客室,雷瑟克就单膝跪地,告罪道:“殿下,恕属下无能,莉莉安娜小姐失踪了。”

  “你说莉莉安娜失踪了!?”诺因震惊得忘了叫部下起身。在场的杨阳和吉西安也目瞪口呆。

  “确切的说不是失踪。”雷瑟克看向一旁的杨阳,又露出那种奇特的眸光,“有目击者说是维烈宰相带走了她。”

  室内鸦雀无声,听到这么匪夷所思的证词,杨阳等人的表情只能用呆滞形容。

  “维烈怎么可能——”吉西安首先怀疑,“是那个人看错了吧,不,也许是伪装,被东城掳走了。”要用人质,没有人的效果比莉莉安娜更好。诺因强忍焦虑,寻思:“等等,我可没收到什么威胁信,维烈也的确不在,去见……”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他和杨阳面面相觑,从彼此眼中看到相同的惊骇。

  “不…不会的。”杨阳退了一步,声音微弱得犹如风中残烛。

  “不然还有什么别的解释!?”诺因前所未有的震怒,恨不得当场把维烈撕成碎片。吉西安也恍然大悟,难以置信地道:“不会吧!菲莉西亚附在莉莉安娜殿下身上?”

  “什么附身?”雷瑟克心惊地站起,扣住友人的肩膀,“难怪莉莉安娜小姐说她快消失了,一直很害怕,我还以为是诅咒之类。”诺因怒极:“为什么不告诉我?”

  “对不起……莉莉安娜小姐说别让你担心。”

  “可恶!”无法责怪心腹好友,诺因狠狠捶打墙壁。杨阳定了定神,高声道:“维烈不会做这种事!他不是这种人!”雷瑟克点点头:“我就是不认为是他干的,才急忙赶过来。”

  “问问贝姆特城主他回去了没。”吉西安也急于洗清友人的嫌疑,大步往外走。诺因略一思忖,拉住他:“叫那个小丫头联系他。”

  “雷之幽鬼?她就算有这样的道具也被席恩搜去了吧。”

  “那看看她还在不在。”

  “诺因!”杨阳忍无可忍地喊道,“不是他!他一定被席恩控制了!”

  “那个女人附体也是席恩控制?”诺因反问,紫眸射出凛冽的寒光,“阳,是你说的吧,席恩不敢进魔界,这样就说得通了,他为何迟迟不杀维烈——因为他找到一个卧底!”杨阳心一凛,无言地注视他。

  “所以……菲莉西亚也被……”好半晌,她才挤出苍白无力的辩驳。

  “又是控制?谁都被控制?那他索性控制我们所有人算了。”气恼她强词夺理的维护,诺因的语气逐渐尖锐。杨阳也脾气发作:“说来说去你就是怀疑他!”

  “你们俩冷静点。”雷瑟克及时调解。吉西安拉开主君,将他按坐到椅子上:“慢慢谈,对吼解决不了事情。”

  “阳,我也希望是席恩干的,但事关莉莉安娜,我非搞清楚前因后果不可!我不会放过真正害她的人!”一眼没瞧部下,诺因只盯着心上人,“你父亲是什么为人,你还不了解?别人逼他一句,他就说好了,更何况逼他的是他愧对的王!我只能认为是他干的!哪怕暗示,这种程度的暗示到了魔界不会被拆穿?你怎么就不想想!”

  “总之,我不相信。”扔下断言,杨阳掉头奔出房间。三人默然片刻,吉西安耙耙头发:“我去确认那个小女孩。”不知为何,他极为排斥和雷之幽鬼见面。诺因长吁一口气,紧紧握住扶手:“雷瑟克,你再把当时的情况详细说一遍。”

  “是。”听完主君的分析,军务长难掩内心的惊怒,情不自禁地握紧拳头。

  ******

  宫廷术士长前脚走,后脚遍寻不获的昭霆就传来伍菲失踪的消息。

  接着,东城城主又委托心腹寄来魔法快递,说境内通向魔界的次元通道开了个小洞,虽然马上就堵上了,但希望不是第二次降魔战争的预警。

  杨阳仍然不相信父亲会屈服于菲莉西亚做出如此耸人听闻的事,尽管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焦躁下,她甚至想摇醒魔王陛下对质,那个男人固然作恶多端却不会矢口否认自己的罪行。

  比她更像困兽的是诺因,吉西安和雷瑟克拼死才拦住他。如今民情不稳,整个大陆都在为那天的“血海现象”惊恐不安,已经酝酿出“消除异端”的情绪,统治者必须坐镇以应不时之需。

  “肯定不是维烈干的啦。”昭霆在温暖的茶室大发谬论,“用膝盖想也知道是席恩搞的鬼。”

  “他现在在昏睡。”耶拉姆指出事实。昭霆坚持己见:“啧,他可以梦游啊,总之我们要去魔界把维烈救出来,再干掉席恩,让他再也做不了怪。”

  “我认为这件事有可疑。”耶拉姆一贯的沉稳,有条不紊地分析,“菲莉西亚的灵魂之前在哪儿?维烈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就算是为了让她休养,也不必瞒这么紧吧;其二,从肖恩的例子可以看出,魂波不合无法长久附身,那莉莉安娜一定符合条件,可是千年前,席恩是用她和诺因做神体,之后是维烈抚养…或者说保管他们,席恩没可能这时候就发现莉莉安娜的特殊,相反维烈……”

  “维烈是为了让我和诺因一起长大!”杨阳激动地反驳。耶拉姆回以不解的眼神:“那他为什么把你们都放到一千年后再养大?”

  “这…这个……”杨阳词穷,半晌,用一种强硬的口吻道,“反正他一定有他的道理,决不是你说的那样。”

  “你冷静点,杨阳,我并没有肯定是他干的,是考虑到几个疑点,还有他的性格,推测他是受到菲莉西亚的胁迫。席恩可能也有推波助澜,这就能解释他为何不杀维烈。”

  “所以啦,还是他不好!”昭霆顿时声势大振。杨阳也松了口长气:“菲莉西亚的威胁吗……倒是可以理解。”昭霆大叫:“哪里能理解啊!那是她的亲生女儿耶!”

  “维烈同意这种事,就不过分吗?”耶拉姆皱起眉头。两个少女都变成闷葫芦,好一会儿,才重整旗鼓。

  “不是说了是席恩推波助澜,维烈是受害者,他没错!”昭霆力挺同伴。

  “我想他不忍心拒绝菲莉西亚,这也难怪。”杨阳表示体谅。耶拉姆摇摇头,有点无力:“你们太维护他了,这本来也没什么不好,问题是这件事后果很严重。且不说诺因的反应,菲莉西亚用莉莉安娜的身体想干什么?总不会是定居魔界,她的目的一定和席恩一致,席恩才会帮她。”

  “菲莉西亚应该恨席恩啊!”

  “是,但她还恨谁?下达预言让肖恩背上那种命运的众神,破坏这个世界的魔族,还有——维烈。”

  杨阳和昭霆听得遍体生寒,脸色惨白地对看。耶拉姆沉吟道:“就是不知道顺序,照理是先拿席恩开刀,可是席恩又助她一臂之力,那多半是众神和魔族了。”

  “如果魔界毁了,维烈的确不会活下去。”越想越怕,杨阳双手发抖:“索贝克死了,菲莉西亚不会放过贺加斯,可是史列兰也不会眼看着哥哥被杀……怎么会这样?”昭霆抱头呼喊:“该死!这女人跑出来凑什么热闹!”

  “她的心态很危险,正如你所说,连自己的女儿都能附身,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从这个角度,席恩也没她可怕,至少席恩不会牺牲哈玛盖斯。”

  “……没错。”杨阳虚弱地认同。昭霆拍案而起:“我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追!把那老女人痛殴一顿,救回维烈!”

  “罗兰·福斯被他们钻了一趟空子,不会让我们有机会钻第二次。不,也许他会让我们通过,然后把次元通道彻底破坏,我们就回不来了。”耶拉姆提醒。

  “笨!叫维烈送我们回来嘛!”

  “你以为我没想到?要是维烈能直接来回,他为什么要用那个包和次元通道?”

  “呃……”昭霆语塞。杨阳也六神无主:“空间包被席恩锁住了,难道我们只有坐在这里干着急?”

  “是不能不管,只是——”耶拉姆伤脑筋地拍拍头,可怜他才十六岁,就要为诸多杂事头痛,“我怎么想,都觉得去魔界和到席恩的地盘一样危险。菲莉西亚胁迫维烈为她准备身体还行,可是在魔界搞什么阴谋,要瞒过维烈或者取得他的帮助都完全不可能,又人生地不熟,所以我怀疑维烈不是被席恩控制,而是被她控制了。”

  两个少女瞠目结舌。少年叹道:“那么我们去魔界,就等于是送死。其他魔族想必也不欢迎我们,我可没忘记那叫伍菲的丫头一醒来就骂我蝼蚁。”

  “天哪!她疯了!”昭霆歇斯底里地叫道。杨阳紧张地站起:“我们必须冒险,不能坐视她胡来。”

  “你太鲁莽了,史列兰已经回到神域,肖恩也有军职在身,只靠我们根本制不住维烈。何况事情得一件一件来,罗兰·福斯和席恩才是首要问题。”耶拉姆镇定地劝道。昭霆不由得点头:“对,神官先生的仇还没报。而且让那帮魔族和那个臭协调神受点教训也好,扎姆卡特和月就是他杀的!”杨阳只觉难以心安,又无法决断。

  听见恩师的名字,耶拉姆黄玉色的眸子一黯,调整了一下心情,道:“杨阳,明天我和昭霆回村子参拜,你去吗?”

  “咦?”杨阳愕然。昭霆轻声解释:“明天是这里的清明节。”

  一时间,房里谁也没说话,沉默如同死神的黑袍,洒下沉重的阴影。良久,杨阳才无意识地握拳,幽幽地道:“我不去了……我看过。”

  她的掌心捏着一根洁白无瑕的羽毛,帕西斯身死魂散时,光翼也碎成了无数片,大部分都化成了金沙,只有掉到她手中的这根,完好无损,晶莹剔透又柔软如云絮。最不可思议的,握着它,那个人的音容笑貌竟清晰地浮现,包括他对她的心意,一些模糊的记忆。这是帕西斯给她的宝贵遗物,也是他的分身——无名氏神官曾在世上活过的唯一证明。

  ******

  洗完澡,杨阳抱着七弦琴走到阳台。以往她总是在这里弹琴,然而两个听众——史列兰和邱玲都不在了,而教她弹琴的神官和指导她技法的维烈也死的死,走的走。

  还有扎姆卡特、月……拥有时没感觉,一旦失去,才感到孤寂是如此难熬。

  杨阳拨了拨浏海,只觉心里很烦,不知做什么好。她想召唤史列兰、想复活扎姆卡特和月、想确定维烈是否安好、想救回邱玲,可是她一样也做不到。异能被封印,又不能发挥神女的力量,她就是个区区七段的法师。就连这成绩,也主要是靠神官引渡给她的神力。单凭她的资质,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混上三段不错了。

  “爷爷在想什么嘛,害我和维烈这么笨。”一筹莫展下,杨阳不禁抱怨,突然一个激灵:对了,如果能到法国找到基连,以他的头脑,一定能想出解决办法。但是转念一想,她又唉声叹气:法国那么大,叫她去哪儿找?没有维烈,她也去不了地球。再说,菲莉西亚做出这样的好事,基连八成会毙了她,那维烈又要自责了。

  正苦恼,只见一道黑影从天而降,险险攀住栏杆,吊在半空。

  “诺因!”杨阳大吃一惊,连忙伸手拉他,“你怎么从上面掉下来?啊!你要去魔界?”诺因轻轻一撑就跳进来,清秀的脸蛋杀气腾腾:“废话!我用空间转移,可惜定位出了点误差。”

  “不行,你不能走,吉西安吩咐过我,现在情势危急,随时有可能开战,你走了,叫大家怎么办?”杨阳用力钳住他的胳膊。对她不好一把揪住后领丢到天边去,诺因只好一边挣扎一边找理由:“吉西安和雷瑟克都能独当一面,又合作无间,实在不行找个人替代我。”

  “雷瑟克必须镇守后方!维烈一走,贝姆特可能压不下反对派,处理不了政务,那西城又会变回老样子!到时你不在怎么行!”杨阳紧急开动脑筋,“也不知道魔界的情况,次元通道能不能通行。”越想越觉得菲莉西亚不会让他们追上她,虽然最好的方法是在魔界扑杀,但她还没占山为王,当然先截断通路。

  “万一那疯女人吃掉莉莉安娜呢?”诺因急得头顶冒烟。杨阳想起双胞胎之间的感应:“她…她现在还活着吗?”

  “现在还活着,但谁也不能保证将来!帕西尔提斯不就消失了!”

  杨阳一震,这才发现友人对生父的死并不是全无触动,那双璀璨如紫晶的眸在月下浮起**裸的痛楚和失落,再想到那位生母的所作所为,当下心头发软,情不自禁地牵起他的手:“好吧,我陪你去。”

  “……”诺因却反而迟疑了,显然他对抛下城民一事也有挣扎,“阳,我是不是很没责任心?”

  “嗯——”杨阳打量他片刻,实话实说,“确实,你任性、暴躁、横蛮、自私,脾气差、嘴巴坏,简直一无是处。”

  诺因的额角青筋跳动。见状,杨阳发自心底地笑了:“不过我很羡慕你这样的性子,好像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会迷茫,不会犹豫不决,不会自寻烦恼,不会钻牛角尖,我就不行了。”

  “嗯,你是成天自寻烦恼,钻牛角尖,优柔寡断,悲观。”礼尚往来。

  这回轮到杨阳咬牙切齿。诺因得意洋洋地一笑,反手牵住她:“走,我们一起去。”

  “……嗯。”这一刻,肩上的重担全部卸下,被哀伤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心奇妙地变轻,尽管不知道这只手会带她到哪里,也不知道尽头是什么,却像黑暗之路上唯一的光源般——

  温暖。

  ******

  沉眠之地,和第四界约束之地一样不属于三界循环,位于神域的最深处,两位主神的双子神殿就坐落在这里。

  深邃幽暗的天幕嵌着一轮皓月,明净皎洁,边缘似水晕染,流动的迷离化作淡淡的银辉落在纯白的花海上,也照亮一个斜倚着水池的身影。绸缎般柔亮的发丝蜿蜒一地,静谧的空气随着他的呼吸轻微漾动,整个人就像夜下绽放的幽兰一样清雅出尘。

  绚丽的金色月光融入缥缈的银月,同时降落到花圃中的金发青年也像一束澄净的光,眉宇间的神色却冷澈如冰玉,线条完美的俊颜显出不可侵犯的威严。

  “兰修斯,你是怎么回事?”从润玉似的唇吐出的嗓音华丽悦耳,却欠缺情感起伏,平板得像背诵,“不照顾天堂,就盯着水镜。”

  “我担心杨阳和诺因。”暗黑神抬眼,诚实地回答。协调神挥手屏蔽影像,冷冷地道:“那两个人类和你再无瓜葛,忘掉他们。”他开始考虑故技重施,把弟弟的记忆封了。

  “让我看!”史列兰生气了。贺加斯不动如山:“不准。”

  “贺加斯是坏蛋!大坏蛋!”新仇旧恨一并涌上心头,史列兰跳起来算账,“总是不准这儿不准那儿,把我当傻瓜愚弄!”贺加斯微微蹙眉,发觉弟弟过去贫乏的词汇丰富许多,这不是个好兆头。

  “我不是愚弄你,是为你好。对人类产生感情,到头来痛苦的只会是你。我们的生命永恒,他们却如流星短暂。”

  “杨阳和诺因是魔族,可以陪我到永远。”

  “魔族!”贺加斯嫩绿的眸闪过火光,“他们是违背法则的存在,我不允许他们长久留在这片宙域。”史列兰又是气恼又是困惑:“为什么?当初也是你叫我毁了艾斯罗威亚!你不是…不是喜欢维烈的姑姑吗?”

  协调神全身一颤,仿佛被击中内心最柔软的部位,随即,麻木的平静又取代了一闪而逝的动摇。

  “维护平衡是我的职责,基连·赛普路斯发明的武器会将全宇宙拖入死寂的黑洞,我当然要消灭这罪恶。”

  “那也不用连其他人也……”

  “文明发展到那一步,还有什么药可救?我今天阻止了,明天还会有相同的事发生。我又为什么要去挽救那些堕落的生物?”贺加斯无波无痕的语气透出一股深沉悠远的苍凉与倦漠,“我不了解人类,兰修斯,尽管他们是我创造的,尽管我看了千千万万年。但是对于他们愚蠢的重复,我至少还能预计。”

  史列兰的眼神沉淀下来:“贺加斯很伤心吗?”

  “伤心?不。”收敛心神,主掌光明与创造的神祇又恢复死水般的冷漠僵凝,“刚才我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那两个魔族的胡言乱语也是。你只要继续种花,幸福地生活就好。”史列兰再次气急攻心:“不要!我忘不掉!”

  一见兄长的目光产生变化,他立刻警觉地往后跳:“你想干嘛?不许再封印我的记忆,希露菲尔也是你害我忘记的对不对?”

  “算了,我有话问你。”斟酌片刻,心想反正有的是机会,贺加斯决定先办正事,“那个叫席恩的人类到底是谁?”史列兰巴不得拉兄长做帮手,连忙倒出自己知晓的一切。

  听罢,贺加斯一言不发地走到水池边,长指轻点,卡雅、依路珂的身影分别浮现,最后意外照出的白发女朗更令他气到发抖:清秀如水墨的容貌,一身黑白相衬的女仆装。

  “奥古诺……竟然把他的脸给一个构装生物,还让她穿那样的衣服。”想起神代末期类似的遭遇,以及之后由误会而生的弑弟惨剧,协调神的怒火只能用天地变色、日月无光形容,咬牙迸出声音,“杀了普路托,伪造黎姬……好,很好。”

  呃!史列兰嗅出不妙:他是不是挑拨得太过火,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

  “兰修斯,走,杀了他。”

  “不行啊!”史列兰慌忙抱住兄长,“我们一下去,他就会醒了!席恩很强,就算我们打得赢他,杨阳他们也会被波及!”贺加斯脚步不停,拖着他疾行,语调肃杀而冷冽:“不用下去,灵魂神殿有一块基石,通过那个直接毁灭他的神体就行了。”

  “可是他的灵魂神殿在始源之海,那里已经和他的意识一致。”

  “所以我们不会受到阻挠,他现在是沉睡状态。”

  一眨眼,两人就来到目的地。如海宽广的能量之海朝无边无际的彼方伸展,永不停息地翻滚着无色的气浪,发出舒缓而有节奏的声响。一座高塔的淡影隐约可见,围绕着大片晶莹美丽的水晶兰,湛蓝的能源湖就像一大块通透坚硬的蓝宝石,看不到一丝波纹。而湖下,赫然倒映着影神殿。

  感到迫近的危机,塔顶沁出数道旋转的光流,交汇融合成一只半球形的牢固光罩,将整座塔包裹在内。无数魔力丝线沿着纯黑笔直的塔身交错串联,构筑出神秘莫测的图纹。门上的咒文圈涌出淡蓝的光晕,逐渐勾勒出形体,优美却略带稚嫩的身线,一头冰泉般的蓝发倾泄而下,更衬得白皙的肤色呈现出宛如珍珠的光泽质感,一双矢车菊蓝的眼眸冷静地观察来意不善的客人。

  “席恩?”史列兰一呆,接着发现不对:眼前的少年约莫只有十二、三岁年纪,身上也没有神的气息。

  “塔灵!”贺加斯吃了一惊,他见多识广,知道有些高阶法师会对自己的研究塔注入魔力,形成这样的意识体,防卫陌生人。但是连灵魂神殿也制造塔灵,实在戒心太强了,这就相当于对自己的灵魂上锁一样。

  确定来者有攻击意图,蓝发少年无声地结印,总共十二块石板竖起,环绕着塔身飘浮,魔力之光连接成两个重叠的六芒星,呼应他额心的朱砂印记射出刺目的红光。

  ******

  没完没了的交际应酬,令人身心俱疲。陪伴代替养父出席社交场合的修蒂玛,哈玛盖斯只觉无聊透顶,又不能偷溜。那个**的器灵**倜傥地和名媛淑女谈笑风声,兴致勃勃地听她们闲扯些没营养的话题,他只能在旁监督,以免性格大变的“列文皇子”露出更多破绽。

  突然,两个风精灵穿过人群飞到他身边,惊惶地说着什么。哈玛盖斯急忙用传音术对一旁的丽芙道:“主人出事了,我回去看看。”语毕,快步走进过道,直接瞬移到席恩的卧室前,用暗语开门,飞奔进去。

  风精说的是“睡得很不安稳”,所以小龙原以为养父只是做噩梦,不料看到的竟是一具伤痕累累的躯体,金色的血液从唇角泉涌而出,冷汗濡湿了被褥,双眉紧蹙,仿佛想挣脱无形的桎梏。

  “主人!”哈玛盖斯大惊失色,检视片刻看不出问题,唤道,“卡雅!依路珂!”

  “在……哇啊!”探头进来的依路珂吓得张大嘴。卡雅也方寸大乱:“父亲怎么了?”

  “不知道,依路珂,你守着主人,必要时发动召唤法阵。卡雅,我们去云中塔!”哈玛盖斯火速做好安排。

  匆忙奔出传送之间,沿着天桥往上,兄妹俩诧异地发现塔里毫无变化,放置神体的房间也完好无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猜出症结。卡雅急得快哭出来:“怎么办?这里开辟神道太慢了!”

  “我…我试试从影神殿上去。”竭力压抑不亚于她的担忧焦虑,哈玛盖斯握紧拳头。

  “快去!”卡雅灵机一动,冲向音乐堂,“我的琴可以帮父亲撑一段时间!”

  剧烈的能量冲击破开灰白的雾气,爆发出无以计数的紊乱闪光。辉煌的圣光之炎如陨星坠落,砸得高塔的结界若隐若现,不断有魔法符文浮现又崩解。各种元素之光在表面游走,尽力修补裂痕。但补的速度远远跟不上破的速度,每当塔体爆出一朵火花,蓝发少年身上也多了一道伤口。他却像丝毫感觉不到痛一般,始终抿着唇,神色淡漠地维持防御罩。

  和区区一个塔灵周旋这么久,对神明而言堪称奇耻大辱。这个塔灵也就和一个使徒差不多,麻烦在他能从能源湖抽调力量,虽然一次调动的量有限,但凭着灵活机变和锲而不舍,硬是支撑了下来。而禁魔结界不能在始源之海使用,隔绝能量的话,会干涉三界循环。不耐烦再拉锯战,贺加斯示意弟弟协助:“兰修斯。”

  “嗯。”

  双神同时出手,结界立即险象环生。由无尽的黑暗之力压缩成的能量小球撞击在肉眼看不见的基点上,爆破声震撼了整座塔。蓝发少年不得不全力抵挡这股破坏的洪流,无力再阻止另一道纯白的光束击破结界,洞穿了塔身,浓稠的血雾同时从塔灵身上喷出。

  瞥见塔底一块流动着蓝光的门板——心之间的门扉,贺加斯的掌心流溢出灿烂的金光,幻化成一把巨大的长枪,投射而下。看出这一击非同小可,蓝发少年顾不得伤势,挡在门前,十二块守护石板排成一列,阻住长枪的去势。

  一声爆音,飞溅的石粉化为一大片乳白色的光雾,蓝发少年如同折翼的鸟儿般向下弹飞,中途被一只并不强壮的手臂扶住,另一只手牢牢地、坚定地握住那把索命的长枪。

  伴随着恐怖的爆裂声,整只手顿时血肉模糊,迸散的紫黑色雷光象征着破碎的龙鳞。

  截住了审判之枪!?贺加斯睁大眼:“邪恶生物怎么能……”

  “邪恶?”哈玛盖斯冷笑,翻转长枪对准他,“你们以多欺少,就很正义了?”

  “……”似乎反驳不了,贺加斯沉默了一瞬,“那加上你就可以了。”

  不再废话,哈玛盖斯将审判之枪拗成两半,变回龙身,全力撑起魔法屏障。蓝发少年也二话不说跳到他背上,抱住一根骨刺,一手飞快地变换手印,层层叠叠的魔纹覆上新的结界,也为巨龙披上光的甲衣。

  无数冰蓝色的雪花从天而降,两位主神也在这道极寒之力前止步。炽热的龙息划破虚空,留下一道烧灼的空间裂缝,直直射向贺加斯。

  “秩序之盾。”一层莹白的薄光呈环形展开,看似脆弱,却挡住了连钢铁也能瞬间烧成虚无的龙之吐息。喷射的火星有少许穿透护体神光,使贺加斯吃痛地皱起眉头。见状,史列兰身形一闪,手持暗元素凝聚的长剑劈下。哈玛盖斯险险避开额心的能源石要害,但还是被切开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蓝发少年操纵强风荡开接踵而来的攻势。得到喘息的哈玛盖斯没有后退,一发零距离喷吐震得史列兰口喷鲜血,倒飞出去。

  眼见弟弟受伤,已经快把基石斩断的贺加斯连忙掉头,哈玛盖斯不顾一切地冲向他,额前燃起炽白炎流组成的长角,这龙族的生命之火连秩序之盾也吃不消,发出清脆的声响爆开,贺加斯半个身体被贯穿,绿眸一沉,食中指并拢划出弧形的辉光,片片龙鳞混合血肉飞起,两根膜翼也从根切断。哈玛盖斯摇摇晃晃地用剩下四片翅膀维持平衡,飞回心之间前面,细密的血雨一路喷洒。

  几个回合的交手,双方全部挂彩,一时谁也无力动弹,然而哈玛盖斯这边的情势恶劣得多。两处神力造成的创口都不是短时间内能够痊愈,看了看身下裂痕满布的灵魂神殿,他决定用牺牲咒文封印这两个强敌。

  突然,叮叮咚咚的琴声打破紧绷的气氛,犹如一道清泉涌入心田,奇异地浇熄了杀戮之情。水晶琴弦拨动间,原本平静无波的能源湖应和着泛起一圈圈涟漪,飞射出五颜六色的元素光带,护卫地围绕住古代龙,筑起亮丽的彩虹之屏。清越婉转的歌声带着苏愈的祈祷,渗入一龙一灵的伤口,慢慢愈合。

  “这是……黎姬的声音!”贺加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脸上的神情极为复杂,惊喜、怀念又痛苦,“怎么会这样!她真的是黎姬?”

  “她是卡雅,我的妹妹,主人的女儿。”哈玛盖斯直言不讳,“神代末年,母神的眼泪凝成双生之叶,和失落的古城卡农一起沉入地底。她希望你们不再争斗,但是除了主人,没人知道。主人见到她时,母神的意志也不存在了。她一直帮世界树调节平衡,耗尽最后一分心力。卡雅是主人用双生之叶为温床创造的,是我们的亲人!”

  圣歌依然缭绕,失神的金发神祇却听出其中的敌意与愤恨,不同于记忆里的温柔深情。那个慈爱的女神,变成了另一个人,存在又不存在,就像……

  不!兰修斯还活着!贺加斯猛地一甩头,颤声道:“兰修斯,我们回去。”

  “哦。”史列兰依言扶住他,这个动作和回应抚平了贺加斯内心深处的慌乱,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确定他们走了以后,哈玛盖斯恢复人身,转向和养父十分相似的蓝发少年:“你是?”

  “布兰多,我的名字,也是这座塔的名字。”冷淡地回答,塔灵再度化成光没入门上的咒文圈,纵横铺展的魔力丝线开始修复损伤,重筑完全崩溃的结界。哈玛盖斯左右为难地看着,既不放心这里,又担心养父,问道:“布兰多,是你和主人连接,还是灵魂神殿?”

  “我。他们的目标是心之间的门,我拆下来,你带回去吧。”

  哈玛盖斯慌忙接住从门里飞出的沉重石板:“那…那你呢?”少年的影像重新浮现,淡淡地道:“只要他们没蠢到家,就不会再来了。不过以防万一,你们还是设法监视他们比较好。”

  “明白了,谢谢。”哈玛盖斯刚跑出两步,被喊住:“把审判之枪捡起来,这么好的东西你居然折成两半,回去看看还能不能用。”

  ……这个塔灵的性格真像主人。小龙抹了抹汗。

  ******

  有关维烈和菲莉西亚的变故,杨阳没有告诉肖恩,一来是难以启齿,二来是怕他做出什么冲动的事。虽然她和诺因夜探次元通道的行为也算不上谨慎。

  辽阔的米拉平原上,一匹四只蹄子燃烧着青冥色火焰的骏马凌空飞过,它的双眼只有眼白,背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前座的男子面目清秀,背着一把镌刻着神语的宽刃剑;后面的少女相貌俊雅,腰悬一根红珊瑚法杖,左肩还停着一只火红色的小鸟。

  “好厉害啊,诺因,你竟然能召唤梦魇。”杨阳真心称赞。

  “哼,只要给我道具,禁咒我也能轻易发动。”诺因毫不脸红地自夸。杨阳笑了笑:“是菲莉西亚遗传给你的天赋吧。”

  “不要提她的名字!”

  理解友人的心情,杨阳自觉失言,看着脚下的漆黑大地,不禁有所感怀:“这就是当年的战场了,完全看不出来。”诺因正想弥补,接口道:“废话,都过了一千年了。”

  “回过头想想真不可思议,我认识了那么多老古董,维烈、肖恩、索贝克、席恩……好像大家有缘分一样,这个世界真小。”

  “是本来就有关系。”诺因啐了一声,驱策坐骑加快速度,“我倒觉得这个世界很大,可惜一直没什么机会出去溜达,现在又要去跟一个疯婆子算账。”杨阳无言了一阵:“诺因,她是你妈妈。”

  “我呸!想到她那张脸我就恶心!还抢了莉莉安娜的身体,杀了她也不解气!”

  “对了,菲莉西亚是附在莉莉安娜身上,我们要怎么对她下手?”

  “打晕莉莉安娜……这也是她害的。”诺因恨恨地道。杨阳叹了口气:“我不指望你原谅她,只是看在肖恩的面子上,好歹手下留情。”诺因咬了咬牙:“明白了。”

  随着距离的接近,两人不约而同地愣在半空,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今晚的月色很明亮,使他们能够清楚地看到一个巨大的气旋,缓缓转动着,掀起令人身心不快的歪曲感,延展开枝桠般细小的电弧,似乎有瘴气从里面不停地吐出,让人本能的毛骨悚然。

  “好…好可怕,古代人真伟大。”杨阳未战先怯。诺因却一脸激动:“虽然在肖恩的记忆里见过,实际看还是不同凡响——好,冲进去!”

  “等等!”菲尼克斯飞离杨阳的肩膀,变回火凤凰的原形,同时梦魇一头撞上无形的障壁,哀鸣着化为烟雾。杨阳和诺因猝不及防地往下掉,还没施展浮空术,就被菲尼克斯背起。

  “是龙的结界!”火凤凰说。

  “啧,看我劈了它。”诺因抽出兰修斯亲手点化的神剑挥砍,一道半月形的剑风直直打在结界壁上,以接触点为中心,环状的冲击波沿着球体表面一圈圈发散,吃不住诺因连续的斩击,很快破开一个大洞。完好的结界部分渐渐显现出来,呈现出淡蓝的轮廓,一点点扩大面积,环绕住整个次元通道。不用杨阳发令,菲尼克斯飞快地钻入洞口。诺因正要收回佩剑,眼前黑影一闪,想也不想地劈下。

  “住手!”杨阳已看清那人的样貌,慌忙抱住友人,“是黑龙王陛下!”

  拦路的正是三首龙中硕果仅存的黑龙王巴哈姆斯,他看了看划开一条血口的右手,微微皱眉,一双金瞳沉静地望着义子的敌人。诺因剑尖下垂摆出守势,倒也不想攻击,巴哈姆斯严格说来是他们的救命恩人,曾两次并肩作战。

  “请回去,如果你们进入次元通道,我就破坏空间壁,到时你们会粉身碎骨。”

  “罗兰城主是要你让我们通过吧,为什么不杀我们?”杨阳注视那双毫无戾气的眼眸,相似的橄榄形瞳仁揪痛了她的心。巴哈姆斯承认了她的猜测:“你是扎姆卡特的契约者。”

  “那我们只好宰了你。”诺因挣开友人的阻拦,坚定地指着对方。巴哈姆斯却从他的视野里消失,只留下声音久久回响:“我不必和你们打,要进去就进去,后果自负。”

  可恶!在心里痛骂不愧是罗兰老狐狸的义父,诺因不甘心地徘徊。杨阳拉扯他的袖子,叹道:“回去吧,诺因。”

  “……”

  “回去吧。”

  ******

  无功而返,诺因本以为会被两个心腹拳打脚踢,不料吉西安和雷瑟克都没有怪他,反而拍拍他的肩,聊以安慰。

  经过这次挫折,诺因算是彻底觉悟了:只有了却后顾之忧,他才能到魔界救回妹妹,而首当其冲就是解决罗兰和他的契约龙!

  雷瑟克内心的担忧丝毫不亚于主君,但他必须回后方坐镇。送别的时候,杨阳嗫嚅道:“对不起,雷瑟克。”

  她至今仍不愿相信是维烈为菲莉西亚准备了身体,自作自受导致了这样的结局,而是把责任都推给菲莉西亚和席恩。然而潜意识,她不得不认清事实,从而对眼前的人感到歉意。

  军务长摇摇头,一言不发地离去。虽然他没有口出恶言,杨阳还是苦涩地认识到:今后他再不会对维烈的人格抱以信任。

  另一边,赶到西城和部下会合的肖恩挨了副官一顿痛骂,又从贝姆特口中得知友人失踪的消息。

  “维烈回魔界了!?”

  “德修普是这么说,编谎也不编个高明点的,维烈不会不说一声就走。”西城城主言下对宿敌很不满,带着一抹焦躁。他对各项事务只是初步上手,少了行政经验丰富的维烈,内政会出现大问题,有伊莉娜帮忙也只能解燃眉之急。肖恩呆了一会儿,道:“我问问杨阳。”

  “太好了!快问吧!”

  宿命的另一半之间能够通过心灵水晶对话,但是肖恩没有说出这件事,以写信为由要了个房间。

  (杨阳,维烈和莉出了什么事?)

  《……》

  (告诉我!)

  《具体情况我们也不知道。》心知瞒不过,杨阳长叹了口气,一边斟酌一边小心翼翼地道,《雷瑟克说维烈是和莉莉安娜一起走的,所以…可能莉莉安娜被菲莉西亚附身了。她还控制了维烈,大概打算报复魔族和众神。》

  (附身……)

  《嗯,理论上后代中会出现一个完全匹配的人体,席恩当年也是……》

  咔嚓!肖恩怔怔看着手里捏碎的水晶坠子,脑中一片空白。良久,他才握着拳头往外冲,碰倒一张椅子后,踉跄两步愣在当地,试图从混乱的事态理出头绪。

  莉附在莉莉安娜身上,控制了维烈……怎么会这样!她为什么这么做?

  不,他早该想到的,当年莉也是为了报复卡修不择手段——为什么没想到!如果他想到的话……

  肖恩懊恼地捶墙,接二连三的残酷打击几乎令他承受不住。只要闭上眼,他就看到帕西斯最后的笑容,那是解脱的笑容。

  那么坚强的帕尔……那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那么多年徒弟是怎么熬过来的,自己又是多么迟钝粗心,忽略了那些付出和笑颜背后的痛苦,一心只想忘记过去,却把那孩子抛在了黑暗里。他根本不配做一个师父,他只是个懦夫。

  如果他早点想起来,事情也许不会到今天的地步。如果他不是只顾自己难受,就可以阻止莉。在他的兄长、徒弟、养女需要他时,他都没有在他们身边。

  浑浑噩噩地走出房间,侍卫将他领回城主办公室,肖恩这才回过神,垂下头道:“抱歉,维烈他……是有急事回去了。”

  “是吗?”看出另有隐情,不过维烈回魔界这件事似乎没错,贝姆特也不套话,和气地道,“你看起来很不舒服,要不要叫轩风帮你做点吃的,躺下睡一觉?”

  “不用了,我想回驻地。”肖恩勉强一笑。贝姆特点点头:“那你回去吧,路上小心点。”他很担心他会梦游到冥界去,现在谁也不会怀疑这个面色惨白的家伙是死人。

  “亚法,团里有什么事吗?”

  娃娃脸副官瞥了上司一眼,听出言下之意,冷冷地道:“军团少了您也没差,但至少要告诉我您想做什么,目的地何在。省得您死在外面,我们也不知道去哪儿收尸。”肖恩没有在意部下的嘲讽,苦笑道:“我想去,又不敢去。”

  “怎么了?”第一次看到上司这么无精打采的样子,亚法不禁有些担忧。

  “维烈被控制了,莉…我的养女附在莉莉安娜身上,和他一起去了魔界。帕尔是席恩害死的,莉一定不会放过他和协调神,那她会利用魔界的力量。我想阻止她,可是次元通道在东城,我去那边也许会被罗兰抓住。帕尔死了,他没必要再对我手下留情。”

  亚法好半晌才消化了这么惊人的消息,像看陌生人似的打量上司:“难得您会注意到这件事。”

  “我不得不想,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肖恩双手盖住脸,哽咽出声,“我好像总是做错事。我不想莉背负和我一样的命运,就离开家,结果没见到义父最后一面;我想信任卡修,自己中毒也罢了,可是贝姬死了,帕尔他们还……我听席恩的话努力活着,他却恨我,这是我的错,我没想到我们的感应可能切断了,也没发觉帕尔在受苦,这次又疏忽了莉的心情,我是个笨蛋。”

  “阁下,您没有做错任何事,您只是比较倒霉而已。”亚法倒了杯茶,递给上司补充水分,“每个人都会软弱、轻信、意气用事,只是你运气不好,造成的后果比较严重。”肖恩大声道:“这也是我的责任!”

  “怎么是,像维烈宰相那种明着为恶的,无论初衷如何,才是罪过。您这叫无妄之灾,霉星倒是真的。”

  “……”肖恩被打击得陷入沮丧的谷底。亚法慢悠悠地喝茶:“就算思虑再周详,也会有考虑不到的地方,您头脑简单就更不用说了。假如您真有使自己和周围人不幸的特质,消失是对世人比较好,但既然尚未证实,您就继续健康愉快地活着吧,我很欣赏您的生活态度。”

  肖恩头朝下埋在桌子上:“谢谢你的鼓励。”

  “不客气。”

  “……谢谢,亚法,我感觉好些了。”明白副官嘴虽毒,却是一番好意,肖恩阴郁沉重的神情总算有了点晴色,“我会打起精神的。”

  “那就好。这件事先缓一缓,莉莉安娜殿下出了这样的事,诺因殿下肯定比谁都急。他没采取行动,就代表那个次元通道的确危险。”亚法冷静地分析,“另外,菲莉西亚小姐的目标是席恩吧,我们正好和魔界结盟。至于协调神,是被席恩强行召唤,可以劝她理解,她总不会连您的话也不听。”说实话,菲莉西亚比席恩好处理多了,等于凭白多了一大臂助。

  “席恩已经被封印了……”

  “封印不了多久,除非把他的部下一网打尽。阁下,您还是不忍心?”亚法皱起眉。肖恩摇了摇头,眼中流露出一种寂灭的神色:“我会亲手杀了他。”

  在帕西斯死亡的一刻,他们的关系就再也不可能修复了。

  “您下定决心就好,长痛不如短痛。”

  砰!粗鲁的开门声吓了两人一跳,风风火火冲进来的矮小身影更令人生出眼花的错觉:“喂,小子们,好消息!”

  “佛利特。”肖恩正心情低落,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矮人哈哈大笑,用力拍打他的背:“干嘛,一副焉样,这可不像你,告诉你个让你振奋的喜讯——地下水退了。”

  “地下水?”肖恩和亚法异口同声地问,一头雾水。佛利特吹胡子瞪眼睛:“就是那条淹了矿区的地下河啊,终于又可以开工了。”

  ……只是让矮人振奋的喜讯吧。还以为是什么事,肖恩大大叹了口气。亚法也不觉得高兴,瓦雷利亚钢制作的武器固然精良,真正掌握精炼技术的却只有矮人工匠和极少数人类技师,根本满足不了军队的需求。前期又因为希顿商会的小动作,被东城赶超了一大步,即使现在迎头追赶,也来不及。

  转念一想,亚法对上司道:“阁下,陪他去看看吧,也许还不是百分之百安全。”明白部下想让自己散散心,肖恩微笑颔首。

  “啊,肖恩,你要出去?我特地带便当来。”身穿剑士服饰的轩风一手提着食篮,站在大门口挥手。

  “他吃过了,给我。”佛利特一把撞开酒友。肖恩食欲不振,难得在吃上表现出谦让的态度:“嗯,给他吧。”轩风吃惊地睁圆眼:“这是怎么了,连饭也不吃,看来真的很严重。”

  “……什么意思,我吃得下就不严重吗?”

  “当然啦,上次你恢复记忆,隔天不也照样大吃大喝。”轩风拍掉佛利特偷食的手,问道,“你们去哪儿?”

  “矿山。”矮人还是抢到一块面饼,含糊不清地回答。轩风想了想:“这样啊,那我也去吧。”肖恩拿了瓶酒:“不用了,那里很危险。”

  “有你在能出什么危险。”轩风劈手夺过酒瓶,“喝酒对解决烦恼毫无帮助,只会增加头痛。矿山可不是随意进出的地方,我可以为你们担保。”听她这么说,肖恩和佛利特也没有了反对的理由。

  东西两城开战后,贝姆特就和姐夫沙曼达·希顿解除了合作,目前瓦雷利亚铁矿山是军管。负责人认识轩风和佛利特,再检查了肖恩的身份证明后,就放行并顺带委托他们调查。

  矮人开凿的洞口十分平整,通风也良好。走了一段距离,三人来到一个宽阔的大厅,门两边系着绳索,几辆空矿车整齐地停在运输带上。轩风看了眼警示牌,凄惨地叫道:“升降梯坏了!我们要走下去?”

  “用羽落术好了。”肖恩放出三个照明的魔法球。佛利特唾弃:“懒啊,懒,如今的年轻人怎么都这么不中用。”

  “佛利特,我年纪比你大。”

  “我们是为你着想耶,我们腿长,你腿短。”

  “走路靠的是耐性,跟腿长腿短无关——走!”佛利特气势十足地下令。肖恩没意见。势孤力单的轩风只有叹气。

  好不容易走到开挖好的最底层,佛利特兴奋得挥舞斧头:“退了,退了,哈哈哈,上次有两个同伴险些被冲走。”肖恩背着累得走不动路的轩风道:“那我们回去吧。”

  “等等,来都来了,再往里头走走。”佛利特钻进一条下坡的狭窄甬道,“之前挖的时候我发现一些奇怪的迹象,一直惦记着。”

  “什么奇怪的迹象?”肖恩矮身跟上。轩风不得不贴着他,避免撞头。佛利特不答,走了一会儿,才指着石壁道:“看。”两个外行人看不出门道,轩风咕哝:“不就是几条缝。”

  “这是人工斧凿的痕迹!不是自然形成的!而且是非常古老的刻痕!我问过贝姆特,他说这几座矿山在属于他家前没被人开采过,这不是很奇怪吗?”矮人健步如飞,反而是后头两个人类跌跌冲冲。

  “前面没路了!”

  “不,有路,挖这边,大约五、六米。”找到自己留下的记号,佛利特身体力行地举起板斧。肖恩放下轩风,认命地当起苦力。天杖抗议地大喊:《喂,我是神圣器耶!你竟然让我挖石头!》

  “用魔法可能会引起坍方,何况你很锋利。”肖恩动作飞快,很快挖出个可供通行的大洞。三人在陌生的矿道转了约莫半个钟头,来到一堵“墙”前。

  “这是……”升高光球,肖恩吃惊得合不拢嘴,“门!”

  两扇金属巨门紧紧闭合,在淡淡的白光下发出冰冷的色泽,古朴宏伟的浮雕印着岁月的暗沉锈迹,却依旧栩栩如生。肖恩只觉在哪里看过这个图样,一时又想不起来。轩风满腔好奇:“门后面会不会有宝藏?”

  “了不起!”佛利特赞叹地抚摸门把,“全部是席塔合金,还兑魔晶石粉,这种技术在大黑暗时代就失传了,没想到我有幸目睹。不过机关锈掉了,肖恩,用那把剑劈开。”

  “哦。”棕发青年踏前两步,一边安抚闹脾气的神圣器一边试着轻划。像切豆腐般,这凝聚了古代最高技术水平的大门就被超出人世的力量划出一道深痕。

  轰隆一声巨响,向后倾倒的金属板与地面敲打出空旷的回音。尘埃散尽后,飞到天顶的魔法球照亮了宽广的空间。

  无数人形物体静静伫立在淡蓝色的烟雾里,散发出无机质的冷光。

  “哇塞!秦始皇的兵马俑?”轩风发出无人听得懂的感慨。佛利特差点把胡子拔下来:“机械魔像!?这么多!”

  “对了,西城是肯尼亚斯帝国的遗址!”肖恩恍然大悟。轩风和佛利特看着他:“那这里是——”

  “肯尼亚斯帝国的巨人兵工厂。”

  ******

  地下兵工厂的发现震动了中西两城的上层,调查工作立刻如火如荼地展开。

  “总共893个,大部分都能用。”教授技师们内部原理和维修方法的肖恩看着手中的数据道,“不过有几座要人操纵的机械魔像……”

  “啊!还人操纵?这不就和高达一样了吗!”昭霆兴奋莫名。除了杨阳和轩风,余人都听不懂她说什么。

  “那个呢?”诺因指着一头庞然大物,这是完全用钢铁塑造的龙形框架。杨阳初见时还以为是恐龙化石,看清后,暗叹异世界也有这样的技术。肖恩摇摇头:“那是金属龙,古代魔像技术的最高成就,我也没实际见过。不过有个条件我是知道的,就是发动它至少要顶级的魔晶石。龙魄也可以,但总不见得去杀龙。”

  “魔晶石吗……”贝姆特抱胸沉吟,“别的都好说,这玩意儿我们这儿可是奇缺。”

  “我那儿也是。”诺因不爽地咋舌,“罗兰·福斯倒是有好几座晶石矿,老妖婆的东境也是,可惜被占领了。”杨阳安慰:“我们也不一定要用这个吧,金属龙再强也强不过真龙,又笨重、又不会飞、还不会吐息、连魔法都不会,只能拿来撞城墙。”

  “就是这个,其他魔像对攻城战作用不大,但这头龙可以直接把城门撞塌。它也能吐息,有和老狐狸的龙一拼的希望。萨姆他们还要留着对付席恩,不能白白牺牲。”

  杨阳闭口不语,上次和席恩的战斗损失了两头红龙,她已经觉得万分对不起扎姆卡特,听到剩下的不用上战场,举双手赞同还来不及,当然不会反对。肖恩沉着脸道:“不止金属龙,所有的魔像都需要能源。虽然法师也能操纵,但是这种魔力运作的方式必须训练以后才能掌握,低阶的学徒也顶多控制两个石魔像。还有运输问题,试运行的消耗……”

  “这些应该你头痛吧,我把月的文件给你了。”诺因的食指点到他鼻尖,一字一字道,“我警告你,就算罗兰·福斯是你徒孙,也不许心软,我们加起来分量总超过他。那家伙也是六亲不认的,才不管你是他老子还师公。”

  肖恩看着他和养女酷似的面容,不说话。杨阳抚额叹息:哪有这样拜托人的。

  “那个,肖恩。”她好言劝道,“你不愿意杀罗兰城主,我们可以打败他再商量。但我们若输了,就死定了。”帕西斯既然去世,罗兰就不会再顾忌什么情面。

  “我明白。”肖恩轻轻点头。众人都松了口气。

  “好,开工了!”昭霆迫不及待地握拳,“我要坐那个高达!”杨阳捶了她一拳:“先讨论怎么解决动力的问题。”轩风似乎想起什么,从腰包里掏出一颗晶红色的球体:“这个行不行?”

  “这是什么?”众人好奇地围观。贝姆特认出来:“这不是上次魔武大会维烈给你的吗?”

  “嗯,我一直忘了还给他。”

  “魔界的东西?就用它试试。”诺因极为感兴趣。肖恩抢过晶石,以师长的口气教训:“还没侦测过的东西怎么能乱用,这里也不能让那头龙动起来。再说月给我的资料上没有关于金属龙和人机魔偶的部分,一切都要靠我们自己摸索。”杨阳习惯性地调解:“不用它们也无妨啊,我们还有这么多魔像。”

  “不行。”诺因断然否定,“罗兰·福斯不是傻瓜,也和魔像打过了,不可能没有对策。要出奇制胜,还是只有靠这些大家伙。”

  “那谁来操纵……昭霆,你给我闭嘴。”

  “驾驶高达是我的梦想啊!”尽管被表姐呵斥,棕发少女还是寸步不让,手指一座人机魔偶,“我要开着那辆红的踏扁席恩!”耶拉姆提醒:“你和他之间隔了一条大海。”

  “席恩不是已经被封印了。”贝姆特自动过滤魔王,“现在关键是魔晶石。”肖恩犹豫了一下,道:“魔晶石里面的仓库有,虽然魔力都有不同程度的流失,但基本都没坏。”

  “太棒了!”诺因打了个响指,杨阳等人也为意外的曙光而开怀。

  ******

  银月升上中空,投下如梦的淡淡清影。

  宽敞的露台被照得霜雪般洁白,踏过满地月光,棕发青年来到石栏前,将手里的酒坛随意一搁,支着脸颊发呆。一座水井映入眼帘,他曾在那里和东城的密探枫打过一架,后来又在纺织之都德兰和他的后代椿邂逅,不知他们如今怎么样了。

  回想起来,那次冒险就像做梦一般。不,失去记忆的一千年,他都在一场不愿醒来的梦里。

  终于清醒后,他再次失去了重要的人们,他的养女,他的弟子。

  他醒得太晚了。

  抬起头,深黑的夜空在如水的月色中静静流淌,像极了那双偶尔睁开的黑眸,温软、沉重、苍寂,那晚的情景清清楚楚地浮现:卸下所有包袱的他躺在地上大笑,毫不拘束地打闹,一起喝酒诉说心事,第二天起来伤风感冒……

  心里像有把火在烧,不能深想,仔细追究会恨不得把那个人拆碎,可是又怎么下得了手。那么漫长的陪伴,那些欲言又止的神情。[请原谅我]——他知道他想说什么。

  索性恨到底,还轻松些。不期然的,想起兄长冷淡的话语:

  [我不需要你的原谅,肖恩,我也不会原谅你。]

  是吗?那又为什么不杀我?不是“不原谅”,而是“不能原谅”吧。

  啵!清凛的酒香顺风散开,肖恩灌了一大口,热气直冲头脑,却尝不出是什么味道。第一次发现,一个人喝酒是这般无味。

  “辛苦了,肖恩。”温润的女声从身后传来,走在雪白地面上的少女,让他想起那日走下飘雪山丘的青年,和暖的笑意在唇角绽放,宛如初春的和风,同样轻柔慰藉的嗓音也在脑中重叠:

  [我回来了。]

  “今天忙了一整天……肖恩?”

  “啊,没什么。”回过神,肖恩不觉抱以微笑。杨阳目露担忧:“在喝闷酒吗?”

  “嗯。”

  “这可不好,酒入愁肠愁更愁,喝酒就相当于饮鸩止渴。”

  “哈哈哈,你和维烈真像。”

  “耶,他也说过类似的话?”杨阳一愣。肖恩微微一笑:“是啊。”和他一样靠着栏杆,杨阳注视宿命的另一半俊朗的侧面,年轻朝气的脸庞有着她不熟悉的抑郁,不禁感伤。

  他们都变了。

  “肖恩,我提到他,你会不会不高兴?”

  “嗯?不会,总不见得一辈子不提他吧。”

  “也是。”顿了顿,杨阳低声道,“你恨他吗?”

  “恨……我不知道,在锡维拉,那个幽灵说所谓的恨是死一万次也要手刃仇人的执念;万劫不复永远孤单也要达成的愿望;付出一切舍弃所有也不后悔的决心;是即使杀死对方,杀光和他有关系的人也无法停止的行为;是消失才能解脱的咒缚——我没到这个程度,大概不算恨吧。”肖恩苦笑了一下。

  “……他那是偏执。”杨阳擦汗。肖恩转向她:“是吗?你恨罗兰时,是什么感觉?”

  杨阳沉默,这就是最明确的答复。

  “我恨自己多些,还有气他们都逼我恨他们。”肖恩一口气喝了大半坛酒。他说得不清不楚,杨阳却听懂了,目光转柔:“肖恩,你其实是想原谅维烈和席恩的,对不对?”

  肖恩没有马上回答,半晌,仿佛自言自语地道:“可以原谅吗?帕尔死了,莉之所以支撑世界,也是因为维烈那家伙。”

  “这个嘛,我师父曾说过一句话:‘从心之路即是正路’。”杨阳两手在背后交叉,盯着自己的足尖,轻声低语,“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轻易原谅的话,好像很没尊严,很没原则,对不起死去的人。可是那时侯,我还是选择放弃,因为我想保住活着的人。我很不甘心,但更轻松,我想我选对了,你也听从心里最大的声音吧。”

  “最大的声音吗……”肖恩喃喃。杨阳不好意思地拍拍后脑勺:“不过肖恩非常坚持原则,可能不会赞同。”

  “因为不竖立原则的话,会迷失,也没法以身作则教育那些孩子。其实我这人很没原则,轻信、易忘、心软,席恩也最讨厌我这一点。”

  “他才不正常呢,狠成那样。”杨阳抖抖肩膀,习惯性地发颤。肖恩笑了笑,语调变得明晰而坚定:“席恩过去做的事,我原谅,因为他受罚了一千年,维烈也是。但是他包庇下面,这点我绝不原谅。”

  “那个…肖恩,我正想和你说。”杨阳迟疑道,“维烈不罚其他魔族,应该是出于愧疚。他曾经想死,抛弃他的职责,所以他连魔界也不敢回,更别说责怪下面了。”肖恩眼望前方,久久不语。

  “呃——”杨阳反而不自在了,感觉像在维护父亲。

  “席恩对我的心情,我总算理解了。”肖恩合上眼,勾起一个接近扭曲的冷笑,“真的让人好想痛扁。”杨阳不知所措:“咦?”肖恩直直看进她的眼:“你想说什么?因为这样,所以他没错?”

  “不…不是。”杨阳心一凉,不觉退了几步。肖恩别过头:“抱歉。”

  “是我不对。”

  “如果情有可原,他千年前也没错了,为玛格蕾特公主报仇。”

  “肖恩……”杨阳无言以对地长叹。棕发青年克制自己的情感,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算了,不说他,我很担心莉会做傻事。”

  “咦?”杨阳一时不适应话题的突变,回忆道,“耶拉姆说菲莉西亚的目的可能和席恩一致,所以席恩才屡次饶过维烈。”肖恩脸色泛白:“这个我没想到,我是怕她跑去始源之海。”

  “始源之海?”

  “莉肯定恨席恩,帕尔可以说是席恩害死的。而要杀了席恩,要么摧毁他的真身,要么毁灭始源之海。她多半会选第二种,因为她不知道席恩和其他神明不同,不是通过神之泉重生。而且…莉很讨厌众神,这样就一举两得了。可是神之泉、能源湖和瀛海这三者是缺一不可、息息相关的,如果少了一个,或者平衡被扰乱,整个三界循环会崩溃。”

  “会怎么样?”杨阳被他说得心惊胆战。肖恩不太有把握地道:“死人复活,活人丧命,能量枯竭或过量——法则紊乱的结果谁也说不清,但一定会影响到这片宙域。”

  那不是连地球也包括在内!?杨阳这一惊非同小可:“必须阻止她!”

  “对。”

  “真是的……我本来还想她报复魔族和协调神的话,倒是好事情。”杨阳烦恼地拨拨头发。肖恩琥珀色的眼眸流溢过冷光:“莉可以杀魔族吗?维烈又会发疯吧。”

  ……唉,这件事他恐怕永远不会释怀了。杨阳无地自容地垂首。

  “也不能杀贺加斯,代表根本法则之一的他若死了,宇宙会还原,苏醒的沙凡西顿会让一切归于混沌。”

  “啊,史列兰说过。”杨阳突发奇想,“肖恩,如果席恩和混沌神打起来,谁会赢?”肖恩想了想:“应该是席恩吧,混沌也是诞生自始源之海。”

  天哪……

  杨阳的下巴差点脱臼:“那他怎么会被索贝克和史列兰封印?”听到徒弟的化名,肖恩神色一黯:“对手真的是混沌,倒好办了。在这个秩序的世界里,席恩也必须遵循创世神定下的法则。”

  “原来如此。”

  “哟,你们俩在这儿喝酒?”一个粗豪的大嗓门响起。肖恩和杨阳转过头:“佛利特。”

  矮人推着两大桶酒走上阳台,乐呵呵地道:“你那一小坛怎么过瘾,来,我们不醉不休!”肖恩摆手:“明天宿醉,会被诺因骂。”

  “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你睬他干嘛。”

  “我也加入吧。”杨阳帮友人解围。于是三人席地而坐,开始品茗香醇的美酒。这个情景让杨阳想起那夜灵魂出窍,回西芙利村对神官表明心迹,之后和肖恩彻夜聊天的往事,心底泛起浓浓的酸楚。

  “怎么了,丫头?”佛利特粗大的眉毛动了动,直接抢过她的碗往桶里一舀,“这酒可不酸。”杨阳勉强牵了牵嘴角:“嗯,很香。”

  “知道你在想那酒鬼,他没你以为的那么惨,看你喝酒的样子就像他,都看不出这么能喝。谁死了也都会消失,早几年、晚几年的差别而已。”

  “嗯。”杨阳这才展颜,凄然的心情略感安慰。肖恩默默放下碗,看着酒中摇曳的月影。

  佛利特连干三碗,瞅着对面的酒友,不住打量,流露出纳闷的神气:“有件怪事,肖恩,你和你哥是孪生兄弟吧?”

  “对啊。”肖恩一怔,临时想起一件事,“不对,席恩毁容了。”杨阳喷出嘴里的酒:“他毁容了!?难怪!”

  “不是,他的灵魂是蓝头发,精灵的模样,跟你一点也不像。”矮人天生能看穿表象和善恶。

  “怎么会,那是迪斯卡尔殿下的长相啊。”杨阳不解。肖恩却不奇怪:“他升华时,是连同海精灵王子的肉体一起,所以……”

  所以,席恩从外表,到心灵,都是另一个人了。

  突然的认识使肖恩怔忡,难以形容的巨大失落浮上心头,喝进口中的酒比任何时候都苦,带着一股腥血般的涩味:“我和他……不再是兄弟了吧。”

  “单指血缘的话——”杨阳会意,轻拍他的肩,“这样也好。”

  不过,人和人的羁绊,能这么简单就断得一干二净吗?

  ******

  暖暖的金色晨辉穿过朴素的木棱窗,在洁白的被褥上铺展开来,也为披散的黑发镀上亮丽的光泽,轻颤的睫毛在黄金般的光线下闪烁发亮,缓缓睁开,露出一双冰银色的眼眸,又被抬起的左手遮住。

  窗外小鸟的歌声渗入法师困顿昏沉的脑海,逐渐唤醒沉睡的神智,迅速摸到枕边的法杖,熟悉的触感落实了心,他撑着床坐起,环视房里的摆设,微微愕然。

  铺着毛毯的木制地板,古朴的简单桌椅,整齐摆放的卷轴和厚书,靠墙的大壁炉,都无比眼熟,只是,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李欧蒙小屋。他的脑中立刻反映出这个法术的名称,却想不起自己为何在这里。

  等等,比这更紧要的……他低下头,呆呆看着自己的手。

  我是…我是谁?

  ******

  清澈的溪水映出一张俊秀而苍白的容颜,神态毫无失忆之人应有的慌乱,冷漠如冰。夜色的长发从瘦削的肩膀滑落,垂荡在岸边的草地上。他摸摸空荡荡的耳垂,再撩起前发,光洁雪白。

  这是我?疑惑地蹙眉,他怔了怔,一是为心中升起的排斥感,二是为自己人性化的表情。

  不对,至少可以肯定这不是我的脸。施法解除幻术,聚合的元素一到指尖就崩散,连试几次都是如此。并非沉默或禁制引起的现象,而是魔法逃出他的掌控。

  为什么?动摇的瞬间,一股强烈的睡意笼罩住他,不由自主地倒下,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时,天已近黄昏,归巢的鸟叫在耳边此起彼伏。他按着隐隐胀痛的额角爬起,看到水中的倒影,这次没有任何触动。他凝神回想,努力了三分钟后果断地放弃,决定先回小屋看看能否找到线索。

  徐徐打开的门碰到什么,他瞥了一眼,是只小孩玩的陀螺。还有其他零碎的玩具散落在地板上,做工都非常精巧细致。他很确定自己不会玩这些,那是谁的?

  手下意识的伸向腰际,摸了个空,他感到难以言喻的空虚,似乎这里原本挂着一样东西,软软的,很小……

  脑子里像盘旋着浓雾,他甩甩头,视线落在袖扣上,停顿了半秒移开,不明白一只平平无奇的黑水晶扣有什么好看。

  一一捡起玩具,习惯性地走到橱柜前,拉开,放进竹篮。

  等等!他一震,拿出篮子端详,触摸到重要的记忆:这不是装玩具用的,是……是……

  一个名字呼之欲出,在化为声音的前一刻,杂乱的影像喷涌而出:他在心里呼唤什么人,一次次求救,但是应该有感应的对方却没有回音。

  不会来!他没有来!

  徒劳地试图从灭顶的情绪中挣脱,比之前更浓重的困意却压倒了一切,垫着绒布的竹篮从纤长的手指滑落,滚倒在地。

  一圈圈涟漪模糊了黑衣男子的影象,协调神收回手,对身后的弟弟道:“最难的一关已经跨过,接下来会越来越顺利。”

  “这样他就会死吗?”暗黑神有点不放心,毕竟太容易了。

  “嗯,当他彻底忘光的时候,自我就会消失。”贺加斯点了点水镜,继续下一波精神攻击。史列兰拍拍胸,转忧为喜:“太好了。”

  “这个给你的神女。”贺加斯伸出手,一枚镌刻着优美神语的精金戒指浮现在他的掌心上方,戒台镶嵌的珍珠石散发出温润的光芒,“叫她收拾席恩的部下,不能让负位面的恶魔猖獗。”

  “杨阳一个人怎么行,再给诺因他们一些。”

  “不行,那个魔族女孩你可以直接给,但其他人你就必须降临,幻境术会破解。”

  “哦。”史列兰很失望,接过戒指。

  ******

  往年的岁末,人们会用旧谷和麦秸装饰门面,请当地的神官挨家挨户泼洒祝福圣水,裁剪新衣,清除积雪,拿出储藏室的存粮做丰盛的佳肴,给晚辈零食和红包。今年,战争的阴云却笼罩了整个艾斯嘉大陆。

  圣贤者预言会有异界人在世界危难时挺身而出,一来却来了五个。每城分一个也罢了,之后一系列变故又令人无所适从:矛盾激化;战乱迭起;王权更替;魔武大会上,传说中的光复王和魔界宰相接连出现;然后是东帝国和西联盟的崛起;恶魔肆虐与四方结界的建立;王都攻城战一役,已变成魔王的圣贤者和众神纷纷亮相,冲击达到最**,在“血海现象”发生后酝酿成无法遏止的恐慌。

  官方通告是:一切都是魔族的阴谋,无论是王家的血统,圣贤者的改变,还是协调神附体帕西斯的死亡。当然,中西两城也有自己的说法,但由于统治者的身份,西城一贯的恶名和诺因两败俱伤的战术,舆论一直处于弱势,士气也大受影响。

  雪之月初,亡灵骑士团撤出西境的南部,进入西城境内,一路摧枯拉朽地突破几道防线。继血徽和逆十字佣兵团之后,一向在平原上战无不胜的西城骑兵再次尝到败绩,不得已退入和米亚古要塞相对的东部边防塞维堡。禁受不住报仇的巨大**,南城的部队断然跟袭,占领了几座都市,却造成了与西境相连的北部关卡人手不足。幸而有老成的东城将领威司特镇守,接替苍穹军团的火鸟军团几次猛攻都被击退。

  战势陷入僵局后,火鸟军团指挥希莉丝·佛罗伦兹采取诱敌之计,绕过坚固的防御工事,奇袭其他据点。东城方并未上当,只是派兵拦截,不让敌人溜到身后。双方你来我往,都没占到什么便宜。

  到月底,主战情绪的高涨使老将无法再维持不败的守势。另一边,为了转移人民的恐惧,罗兰也主动发起攻势。

  地下兵工厂尚未暴露,但矿山的异动依然没能瞒过合作期间就潜伏于工地的东城密探,罗兰推测敌人是在秘密制造魔像大军,因为西境的工厂已经在东城三将之一的马尔亚姆·麦斯韦恩的率部进逼下紧急捣毁。

  预料到自己的死亡,已故的光复王不仅为徒弟炼制了好些防身道具,还灌注协调神的神力制作了神器[贝奥里亚水晶链],能够让任何贫瘠的土地变成沃野,一举解决了凡尔加平原的饥荒。因此,罗兰本可以有充分的余裕打这场仗,尤其两个敌城的补给困境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但是考虑到魔王的残余势力,魔界的不明动向,还是速战速决,及早统一全国为妙。拖得越久,战争的后遗症也越大。

  希莉丝的战略是故意分散,让敌人分不清那个佯攻,那个是主力。如果敌军索性进攻空虚的本阵,正好进行包围作战。这个方案危险性虽大,但只要掌握好时机,胜算还是很大。最主要的原因,己方的补给确实吃紧,金色死神生前对南部林地的破坏非常彻底,富饶的东部平原又被她不计后果的师兄放水淹了,一旦陷入消耗战,会被拖死。

  然而她的计策好,威司特也不是省油的灯,将计就计派遣一支伪装部队袭击敌军的本阵,自己的主力部队则绕到较弱的援军背后,等战争开始后发动突袭。于是两场“跨年之战”就在中城的西境率先打响。

  冰的结晶在冬风中狂舞,沉厚的铅云遮盖了太阳暗淡的光芒,世界变得苍白而寒冷,唯一的颜色就是士兵们挥舞的刀剑反射的血光。

  在这样的天气里,空军几乎无用武之地,这对卡萨兰军是有利的,局势却不乐观。遭到伏击的部队根本不及反应,一开始就兵败如山倒。在这一刻,士兵的素质差异清清楚楚地体现出来:威司特麾下的战士是原属伊芙的边防军,早就习惯了酷寒。相反,连雪地行军都不曾经历过的中城士兵战斗力大减。虽然希莉丝留了一手,同样伪装弱旅,意为绊住东城军,但照目前的战局发展下去,在援军赶来之前这支诱饵就会被歼灭了。

  接到消息的希莉丝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计谋被识破,挥军前去援救,并派人通知另两支部队回头。援军的赶到只是延迟了战败的时间,但是此刻,东城后方却受到意外的攻击。

  留守的军官一声令下,南城的枪兵举起长达五米的拒马枪;重装步兵在后面持盾防御;祭司们齐声咏唱祷文,为战士们加持各种神术。伴随着冲锋号角嘹亮的声音,来袭的中城骑兵整齐划一地拉起弓弩。

  “弓骑兵!”

  守方大吃一惊,来的竟然不是火鸟军团的主力枪骑兵,而是西境另一支闻名遐迩的强大战力,那么——这支部队是来自米亚古要塞的卫戍军团!

  远程武器收到一定的成效,但加高的拒马阵也无法阻挡加诸了战马奔驰动力的箭雨,没等骑兵跑到,东城前方的阵线就崩溃,接下来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屠杀。羽箭、长枪和刀剑渴饮着人血,倒地的步兵被马蹄来回践踏,暗红色的液体泥泞了雪地,尸体堆积如山,战况空前惨烈。

  得知友军告危的威司特判断火鸟军团的所有行动都是一个陷阱,再追击会落入圈套,果断地放弃成果后退。事后证明这是个误判,希莉丝自己也被蒙在鼓里,所以威司特若干脆前进,反而能消灭火鸟军团,占领其后方阵地璃阳城。但是一念之差,使东城军从最初的优势沦为被动。

  “好家伙,连我也骗了。”

  收编军队,和师兄在原敌人的营地会合,红发少女没有卸甲就来表达谢意。军务长露出略带沉重的宽和笑容:“你没事就好。”

  “怎么了?你好像有心事。”希莉丝脱下厚重的骑士用手套,温差令她的盔甲流下一条条小溪,剪短的卷发也因汗湿贴着脸颊,“收拾席恩的行动失败了?”

  “不,他被封印了。”

  “那太好了!啊,是有人死了吗?肖恩他…肖恩他没事吧?”希莉丝的神情转为急切忧惧。雷瑟克摇摇头:“普多尔卡雷先生平安无恙,但萨姆先生的两位同伴牺牲了。”

  希莉丝松了口长气,她和红龙们不熟,当然没什么感触:“那是前线局势不利?”

  “虽然东城军来势汹汹,但是我想殿下能够应付。”雷瑟克叹了口气,没有说出心上人被附身并离去的事,“我准备稍微休整就追上去,这里交给你了。”希莉丝默然,此地距离南城首府只有一城之隔,一瞬间她被一股强烈的冲动主宰,想立即出兵攻打。

  察觉师妹的异常,雷瑟克愣了愣:“希莉丝,这是乘胜追击的大好机会,被这帮敌军逃掉殿下那边也会有压力,你可以先吞并附近的小领地,等西城的援军到了以后再进攻拉鲁。”

  “我明白。”克制难言的焦躁,希莉丝点点头。理智告诉她师兄的建议是正确的,但不知何时起,她内心深处的野心日渐扩大,越来越压抑不住。

  下意识地,她摸了摸**赠送的胸针,奇异的热量从那里缓缓流入心口。

  战果传开后,萎靡不振的民心大受鼓舞,加上亡灵骑士团的消失,死亡佣兵团的败退,每个中西两城的百姓都感到自开战以来从未有过的希望。

  ******

  热火朝天的地下兵工厂里,杨阳受不了表妹的聒噪,上到地面透气。

  地上的情景一样热闹,工坊里传出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魔像的零件以结实的帆布覆盖、绳索捆扎放在大车上。她在亲兵的护卫下自在闲逛,天气很晴朗,有些刺眼的蓝,像是结冰的颜色。

  轩风和一群西城少女来送饭,远远望见她,挥手喊道:“小阳!”

  “要我帮忙吗?”杨阳自觉地走过去。女孩们好奇地盯着她瞧个不停。

  “你肯帮最好啦。”轩风笑嘻嘻地道,“送好饭一起洗衣服。”杨阳笑了笑,接下这两个临时差事。

  “小阳,你怎么没跟诺因上战场?”

  “我又不是军师,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魔法师,去了能干嘛。”忍受溪水刺骨的寒冷,杨阳抡起洗衣棒用力捶打,冻得嘴唇发白,“再说昭霆没我看着,天晓得会闹出什么事来,光耶拉姆一个不够。”轩风哈哈一笑,意有所指:“诺因没你看着也不行啊。”

  “他有吉西安看着就够了。”

  眼尖地瞄见友人食指上的精金戒指,轩风大惊小怪地叫道:“小阳,你订婚了!?”杨阳脸一红:“别胡说,这是史列兰送我的。”

  “小史送的!?更不可原谅了!”轩风一把扔下手里的活,勒住友人的脖子摇晃。杨阳被她的手冷得直打哆嗦,一边咳嗽一边讨饶。别的少女也唧唧喳喳地质问,脸有愤慨之色。

  知道自己犯了众怒,暗黑神的神女急忙声明:“这不是结婚戒指,是神器!史列兰给我的道具!”

  “这还差不多。”轩风哼了一声,松开手,“小史可是大家的。”杨阳苦笑着抚摸颈项:“是,是。”

  “那个戒指有什么用?”一个圆脸的西城少女问。

  “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应该威力满大,他叫我消灭席恩的部下。”杨阳犹豫道,“确切的说是他的哥哥——协调神给我的神器,贺加斯也决定和席恩为敌了。”轩风咋舌:“那位大酷哥不是都变成睡美人了吗。”

  “嗯,但是他迟早会醒,只要哈玛盖斯他们活着。”

  “你一个人去能干什么,我可不赞同。”轩风坚决反对,“小史也不会答应的,不是说是协调神的意思。”

  西城信仰薄弱,所以其他人听着圣贤者和神祇的名字,只当是听一个和自己无关的故事。

  “我也不想去,更去不了,只有维烈能用空间魔法。”

  “就是。”

  “不,肖恩大概会用。他要是肯去,我倒想试试。”杨阳临时改变主意。轩风吓了一大跳:“就你跟他!?不行!”先前发问的少女插口:“提拉的英雄不是很强,一定能打倒魔王。”

  “哎呀,你不懂啦!席恩超强的!他那些养子女儿也个个厉害得不得了!”参加过战斗的原南城满愿师回想起来就不寒而栗,浮起死里逃生的感觉。

  “没错,不能让他再有机会捣乱。维烈已经失误过一次,惹出这么多事来,这次席恩再脱困,恐怕就是我们的末日了。”有神器在手,杨阳的胆气壮了不少,举起左手,“看。”

  “这是什么?”轩风奇怪地瞅着她腕上的淡淡花纹,“好像刺青。”

  “是封印,席恩对我下的,我发现它淡了很多,异能也能用了,虽然没完全解开,但这样反而好,让我可以慢慢适应。”杨阳自信地笑道。轩风凑近打量:“为什么会解开?是席恩被封印的关系?”

  “肯定是咯,嘿嘿,这就是所谓的因祸得福。”杨阳满怀欣喜地洗起衣服,“最好他在睡梦里被捅一刀,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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