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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折断的白翼 上


  夜凉如水,皎月如勾,万籁俱静的时刻,一道白影如同飘荡的孤魂,静静穿过老旧简陋的走廊,顺着微微作响的楼梯拾级而上,缓缓推开尽头的木门。

  无数星辰洒下清冷的辉光,俯瞰着一切。在这些永不熄灭的灯火间,深邃的黑暗仿佛无底的黑洞般吸引人的心魂。

  深深吸气,吐出一口冰白的雾气,他不胜寒意地抱住白色风衣下单薄的肩膀,原地适应了一会儿,走出建筑物投下的阴影。月光照亮一张清俊儒雅的面容,黑曜石色泽的长发像洒了银粉似的闪闪发亮,秀长的眼眸浮动着忧虑,急切地在群星里搜寻,像要找某个无望的希望。

  果然!修长洁净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扶栏,维烈低下头,垂落的黑发遮住了脸。

  和他上次在泫月之塔看的结果一样,拉克西丝、扎姆卡特和月都死了,接下来……

  不!握起拳头,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从温静的黑眸射出:即使和众神对着干,他也要保住剩下的人!

  不过,冥王已经变成席恩的部下,倒是不用再顾忌,问题是贺加斯。如果救不了帕西斯,王一定会疯狂。可是没有试验样本,缅和零也想不出办法,看来只有把帕西斯架上手术台了。

  火速掏出一只连接天线和按钮的水晶耳环戴上,魔界宰相拨弄了半天,失望地叹气。

  还是不行……他不知道席恩是怎么拦截超光速通讯的,但是他和摩耶的联系彻底中断了,这下只能求助这个世界的人。众神?不行,罗兰?不行,帕西斯…也许,去跟他谈谈。

  突然,他沮丧地一拍额头:不行,众神连东城的门槛也不会让我进。

  自己这边,唯一有能力压制贺加斯的只有史列兰,可是他已经明说不会对哥哥出手,而且贺加斯若返回神域,会连史列兰也一并拖走,到时除了他和肖恩,再无人能对抗席恩。

  想到决裂的友人,心脏一阵绞痛,痛到眼前发黑,无法呼吸。那一千年里,若非有肖恩陪伴,他早就撑不下去了。明知是厚颜无耻的奢望,还是在心底偷偷祈祷友人总有一天会原谅自己,而肖恩也的确宽恕了他,然而在丑恶的真相暴露后,碎的终究是碎了。

  自作自受。苦笑了一下,维烈缓慢地吸气、吐气,竭力压抑灭顶的痛苦,然后拨通了某个号码。

  约好见面的地点和时间,他正要用小型投影仪调出平面地图,再使用异能做定点转移,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女声:“维烈,你怎么起来了?”

  “杨、杨阳!”魔界宰相反射性地转过身,右耳下的菱形水晶跟着摇晃。黑发少女露出好奇之色:“咦,你什么时候戴耳环了?还只戴一个。”维烈慌忙拔下通讯器塞进口袋,尴尬地粉饰:“嗯…这个是,纪念品。”

  老爸,你一点不擅长说谎,就别白费力气了。杨阳斜睨他,也没拆穿,毕竟人人都有自己的私事。

  “天这么冷,你还跑出来,当心又感冒——伤好了吗?”

  “嗯。”维烈点点头,注视女儿与自己神似的脸庞,皱起眉头,“杨阳,我发觉你对席恩放了太多感情了,这很危险。”杨阳欲言又止,抿着唇不说话。

  夜的寒气在两人之间流动,有些颤抖的温润男声也像被夜风翻动:“我知道,我和他是一丘之貉,没资格说他。你也大了,我不该干涉你的感情问题,但他不是个可以托付的好对象。相比之下……”

  “你想到哪去了,维烈!”杨阳啼笑皆非,走上两步,认真地凝视他的双眼,“别胡思乱想了,我是觉得他很特别有点被吸引,但那和恋爱是两码子事。其实我主要想了解他、打动他,别忘了他是肖恩的哥哥,就算我们能杀死他,这种胜利又有什么意义?当然是尽量和平解决。”

  “原来如此。”维烈放下心头的大石。杨阳笑着拍拍他:“傻爸爸,别总是钻牛角尖,那天是我说重了,席恩哪能和你比,至少你懂得反省。”

  “不,你没说错,我是偏心,肖恩也没怪错。”维烈转过头,看着云层后若隐若现的金轮月,“那个时候,我把我对肖恩的愧疚发泄到席恩头上。我本没有必要折磨他,但是我折磨他,折磨他就像折磨我自己。还有……我讨厌他和父亲一样的气质!讨厌得想吐!”

  杨阳感到近乎反胃的心惊,涩声道:“维烈,你就这么爱爷爷吗?”维烈疲惫地垂下眼,用一种干冷的语调道:“我是不得不爱,若不是为了对父亲的承诺和一个渺茫的心愿,我根本不会活那么久。也许我是怨恨他的,但是恨比爱累人。”

  “活着对你只是负担吗?”杨阳越听越难受,冲过去抓住他的手,“答应我,任何时候都不要轻生!”维烈一怔,随即绽开浅而真挚的笑靥,抬起另一只手轻抚她的发梢:“不会的,我现在很幸福,有你,也有了父亲的下落。”

  “就是嘛。”

  “想必你也不想继承摩耶?”

  “才不要咧!”杨阳敬谢不敏地划叉叉。维烈忍俊不禁,苍白的俊容在月下像要消失般透明。杨阳莫名的心慌,紧紧搂住他。

  “怎么了?”维烈诧异女儿的举动。杨阳喃喃道:“没事的,会雨过天晴的,肖恩会原谅你,席恩那家伙不肯罢休就请他住五星级牢房,我们陪他蹲,用磨的总能水滴石穿。”

  维烈为她的异想天开好笑不已,又心下感动,轻拍她的背:“好了,杨阳,去睡吧。”

  “不可以死哦!”

  “我保证,我发誓。”

  目送她离去,魔界宰相的神情从轻松到沉寂,抬头看了看天色,握紧兜里的终端耳坠。

  ******

  瞬间移动带起不稳定的气流,拂过魔族特有的防护罩,视野渐渐清晰。开满了雪绒花的庭园里,他看见她坐在喷水池边缘,白皙的纤指无聊地拨水。点点晶莹宛如断了线的珍珠,不可思议的流丽。

  剪短的银发在她的颈侧和耳畔向内翘起,花朵般拱卫着清秀优美的容颜。她的神情却找不到一丝柔弱,清傲凛然,就像一株白梅,在玄冰中傲然绽放,耳下也垂荡着菱形的别致耳饰。

  紫水晶似的眸令人不敢逼视的锐利寒酷,浅浅扬起的笑意似嘲非嘲:“难得你会联络我。”

  “王。”维烈两指并拢放在胸前,欠身行最敬礼。

  “说吧,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菲莉西亚拨了拨发,将一切怨恨阴谋隐藏在表皮下。注意到她的动作比上次见面灵活了许多,维烈心一沉。

  他造了孽,衍生出更多的孽。

  定了定神,维烈苦涩地道:“是这样的,帕西尔提斯他……可能撑不了多久了。”出乎他意料,菲莉西亚毫无异状,只有她的眼,更加清晰冷亮:“不要拐弯抹角,维烈,你一千年没拿出办法,事到如今我也不指望你能救他,只是要我做好心理准备你可以回去了,还有事就说。”

  “是…是的。”维烈心口发凉,却不明白这股不祥的预感由来何处,结结巴巴地叙述最近发生的事。菲莉西亚专注聆听,末了沉吟道:“你想孤注一掷,再向席恩挑战?”

  “不是,是求他救帕西尔提斯。据杨阳说,他曾经吃了史列兰一小部分神格,说不定能剥夺贺加斯在帕西尔提斯身上的意识。对于神的构造,也应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计划得很好,可是他会救帕西斯吗?”菲莉西亚讽笑。维烈一咬牙:“他不救也得救,如果谈判破裂,我会扣押哈玛盖斯做要挟。”

  “哦,他的养子吗?我可不认为那个男人会对谁付出真情。”菲莉西亚不抱乐观态度,“你也未必会赢。”维烈窘红脸,默认。

  “他已经这么强了……”银发少女目光飘远,幽幽地道。

  感觉这一刹那她孤单得像一抹幽魂,黑发青年心里升起难言的情愫,嗫嚅着想安慰,对方再度武装的眼神又冻结住他:“可以试试,有把握就做吧,不要拖拖拉拉。”

  “是!”维烈转忧为喜,主君的肯定让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几乎遗忘的感触。

  “维烈,魔界的技术能够分析出一切吗?包括神力?始源之海?”

  “这…应该行。”

  “嗯。”菲莉西亚没有多言,垂眸掩盖眼里燃烧的火焰:既然席恩成为了始源之海的化身,万不得已,只有消灭这万物的源头。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她和仇人的差距何止千里。真的走到那步,也代表……

  透骨的冰凉,千年的煎熬等待变成了一场空。菲莉西亚语声转冷,手腕在夜空划出亮银的弧线:“维烈,过来,抱紧我。”

  并非邀约,而是命令。

  “呃!”魔界宰相傻眼,脸红到耳根,“王……王?”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迟疑着迈步,中途情不自禁地加快,维烈在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下,拥紧这具柔软又纤弱的躯体,希望将自己的温度分给她。菲莉西亚却没有他那样的旖旎情怀,紫眸冷酷的坚冰下是深不见底的悲凉。

  力量被子女分光,身体至今还在世界树里,丈夫危在旦夕,养父有了恋人和新的朋友,她唯一能依赖的,竟然是这个罪魁祸首。

  她只剩下……他。

  悲哀的认识突破自控,白嫩的柔荑狠狠拉扯乌亮的发,维烈猝不及防地痛呼了一声:“好疼!”

  “疼?你也敢嚷疼?”菲莉西亚冷笑,月百合般的笑颜却散发出狰狞的气息,“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疼?”维烈缩了缩,不敢吭声,也不忍心放手。菲莉西亚笑得更森冷:好样的,他还敢露出这种无辜又委屈的表情。

  决定了,她要把他往死里整,虐到她满意为止。

  “现在抱我上去,铺床侍侯我睡觉。”

  “遵…遵命。”还不知道自己凄惨的未来,维烈在困惑之余庆幸有补偿的机会。

  ******

  “维烈这家伙,竟敢吃我老婆的豆腐。”

  曲着一只膝盖,光复王随兴地坐在屋顶上,不悦地瞪视悬浮在面前的水晶镜。

  银亮的长发如同清澈的溪流,从线条优美的肩背倾泻而下,铺展开来,蜿蜒成华丽的波浪。细腻的半透明肌肤与白色丝绸外袍几乎融为一体,修长匀称的肢体比例完美,远胜精灵的大理石雕像。长睫掩映下,琉璃似的碧瞳沉淀了千年的沧桑,清极也艳极。

  光的羽翼收拢在背后,像是洁白的雪花,又像是晶莹剔透的玉石,看似实物,又朦朦胧胧宛如虚像。就和他整个人一样,美得如同月光的结晶,却散发出浮月般一碰即碎的虚幻感。

  “我叫他照顾菲莉西亚,可不是要他伸出魔掌。这混蛋,看错他了,那还是我宝贝女儿的身体。”嘟囔嘟囔。

  拿起旁边的酒瓶喝了一口,温暖的琥珀之光却刺痛了他的双目:菲莉西亚也意识到了吧,肖恩师父已经不再属于他们了。

  不过,那个疯丫头可不像他这么好说话,希莉丝最好自求多福。

  醇厚的酒香混合着雪的清冷香气,帕西斯不禁陶醉在这样美妙的气息里,闭目养神。抱怨归抱怨,他信任维烈的人格,更从不怀疑妻子红杏出墙的可能——别人也罢了,维烈那愣头愣脑的家伙哪里及得上他这样英俊潇洒**出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大帅哥?

  雪落有声,像唱着一首亘古寂寞的歌。亚利安族的血被这温柔**的声音牵动,他不自觉地哼起一曲记忆中浮现的歌谣,很久很久以前,母亲唱的安魂曲。

  大概又会让她失望了吧,莉拉生前一心希望他走出仇恨,成为一个好人,结果他还是不受感化,标准的坏胚子。

  他早已挣扎得累极倦极,什么时候死都是一种解脱,只是赌着最后一口不服输的气,和牵挂的几个羁绊——不解决席恩,他走得也不安心。

  柔和的曲调突然中断,银发青年睁开眼,意外地看到一个深蓝色短发的少年踏月而来,轻盈地降落,当下吹了声表示惊讶的口哨:“哟,小雷,难得难得,你居然会来看我。”

  “你在这里喝酒?”没搭理他的调侃,雷奇眼神复杂地凝视他手里的威士忌,“这是神官的习惯。”

  “我和他融合了不是。”帕西斯神色自若地啜饮美酒,洒脱却不失优雅的姿势也像极了雷奇怀念的那个人,沉黄的眸浮起阴郁:“既然如此,你对杨阳的感情也一样吧,那就把她抢过来!”

  “喂,你今天吃错什么药?”帕西斯愕然。抱歉他对他家亲爱的一往情深,对一个身材平板的小丫头没兴趣。

  “最近……她和你儿子走得很近。”雷奇咬牙道,眼中的怒意更深。帕西斯绽开过来人的笑容:“哦,我知道,诺因已经爱上她了。杨阳似乎也对他有好感,只是她还没发现。”

  “这怎么可以!”雷奇彻底爆发了,脸颊因激动而涨红,“神官是那么那么爱她,她怎么可以背叛他!”

  “我的分身已经死了啊。”

  “那也不行!神官才死了多久,她就喜欢上别人了!?水性杨花!无情无义!我决不饶恕她!”

  “喂,妨碍恋人,是会被马踢死的。”想起棒打鸳鸯的魔王陛下,帕西斯也怒了。被他的气势所慑,雷奇稍稍冷静下来,但脸上的愤恨依旧浓烈:“过个三年五载,我可以谅解,可是神官才死了多久?她怎么对得起他!怎么对得起自己!!”

  “嗯…时间是短了点。”

  “她跟别人也罢了,偏偏是和诺因!”

  “诺因怎么了?”做父亲的不平,他的儿子固然顽劣任性目无尊长,却也出落得一表人才。雷奇深深看进他眼底,像要寻找昔日的影子,一字一字道:“神官以为诺因是他的兄弟,他这辈子最恨的也是这个‘兄弟’!同样是私生子,同样的年纪,拉克西丝和魔封剑都选择了诺因!叫他怎么能服气?他还误会杨阳和诺因订婚,伤心地去世——所以诺因绝对不行!”

  “……”感到残留的情绪,帕西斯烦恼地拨拨头发,好声好气地道,“呐,小雷,我说过,我分身的意识已经不存在了。你这么做,他也不会知道、得到安慰,只会让活着的人不痛快,就放过那对小**吧。”

  “不!”雷奇坚持。帕西斯神情一冷:“那就休怪我不客气。”倒退两步,雷奇难以置信地瞪大眼:“为什么?你就袒护你儿子,不为神官想想?你们…你们都偏心诺因!”

  “废话,诺因那么像菲莉西亚,冲着那张脸我就挺他。不过小雷,我明白一件事,我的分身不会希望你这么做。”

  “闭嘴!”雷奇嘶哑地喊道,眼泪夺眶而出,“我当然知道神官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我更不能原谅!他们怎么有脸!神官死了,他们也别想幸福!”帕西斯一言不发地将他打回原形,拎着脖子提起。

  “好了好了。”大手安抚拼命抓咬的小狼龙,银发青年低喃的语气带着一丝苍凉,“做这种事,最后只有你自己会快活。杨阳是他喜欢的人,只要她过得好,我…他就满足了。”

  ******

  魔界宰相次日天亮才腰酸背痛地回来,累得倒头大睡。而几个少女相反的早早起床,开始一天的忙碌。

  杨阳带着史列兰上街买菜,这位是必要的陪同。对着暗黑神那张美美的脸,所有的老板都会自动降价,更无力抵挡她的杀价。因此,她愉快地哼着歌,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

  空气清新寒冷,晨曦染红了远处积雪的山峰,万里无云的蓝天预示了晴朗的天气。卖早餐的手推车陆陆续续推到固定位置,煎肠和面包的香味令人食指大动。拜贪吃的表妹所赐,杨阳也算深谙此道,在最合口味的摊头点了玉米馅饼、炸鳕鱼条和热乎乎的羊奶,简单却美味。

  “今天中午就吃上星期腌的兔肉,周末加菜,再做辣马铃薯、洋葱汤和炖野菜,你觉得怎么样?”杨阳边吃边考虑。史列兰眨巴晶灿的黑瞳:“我要吃杨阳前天做的肉末烤薄饼。”

  “嘘!那个我晚上偷偷做给你吃,现在肉价不便宜,让大家知道很难看。”

  史列兰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这时,响起一个沉着的男声:“满愿师小姐,史列兰大人。”

  “啊,克鲁索。”杨阳高兴地起身迎接。跨着军步走近的青年一头罕见的绿发,长得非常清爽干净,不意气飞扬也不特别俊美,但是看着他,会有一种平静、舒坦的心情。

  摄政王陛下有眼光。

  “坐,早饭吃过没?”

  “我自己做了三明治。”总参谋长依令坐下,很厚道地点了一碗海鲜粥。黑发少女担心地道:“一大早就吃腥气的东西,你身体受得住吗?”

  乘着侄子攻打王都,拉克西丝成功救出了心上人。但罗兰早就有备,虽然没能困住她,却事先让义父下了诅咒,众神又追加了神罚。饶是拉克西丝已贵为光神,也只能有限地延长部下的寿命。

  “我喜欢吃鱼。”克鲁索回以安然的笑靥。杨阳于心不忍,用手肘捅捅无动于衷的神祇:“史列兰,你就不能叫秦蒂丝他们再网开一面?还有解开黑龙王的诅咒。”

  “我必须尊重同伴的决定,上次已经是破格通融。”史列兰为难地道,“目前的我也解不开龙的诅咒。”攻城战中,席恩对他施加了极强力的封印,又因为双神之间的连带关系,他若冲破封印贺加斯也会脱困,主宰帕西斯的身体。

  “别在意,满愿师小姐,生死有命。”克鲁索看得很开,“何况在阁下过世的时候,我就该追随她的。”杨阳干咳:既然他们有心当同命鸳鸯,她也就不阻挠了。

  吃得差不多时,她瞥见一道眼熟的身影穿过人群,穿着白底蓝边的军服,头戴象征高阶军官的水手帽,一条长辫甩啊甩,正是苍穹军团长肖恩·普多尔卡雷。

  “肖恩,你怎么跑来这儿了?”

  “哎,杨阳。”棕发青年脚步一顿,飞奔过来,一视同仁地打招呼,俊朗的面容虽溢满喜色,琥珀色的双眸却透出焦虑,“帕尔的军队去西城了,我想向诺因请示出兵。”没办法,帕西斯和亡灵骑士团只买他的帐。

  “这样啊,他在难民收容所,从这条街直走左拐就到了。”杨阳指点。肖恩却瞧着剩下的早点,馋涎欲滴地问道:“我可不可以吃一点?”杨阳飞起一脚,吼得毫无淑女风范:“快去!军情紧急,你还有空吃饭!”

  “好嘛。”委委屈屈地,贪吃鬼走了。保姆长叹一口气,真想撒手不管,全是帮问题儿童。

  直到友人走远,她才想起父亲也在那里,如果他们不巧碰上……

  更倒霉的,她刚想唤人,就看到卡萨兰城主抄近道出现,睡眼惺忪,衣衫不整,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诺因!”史列兰开心地挥手。克鲁索行了个端正的军礼。杨阳不知所措:“唉,肖恩刚刚去找你。”

  “干嘛?”某低血压患者发音含糊,显然还没睡醒。杨阳凝了颗水球给他洗脸,再递出手帕,将战场的变故说了一遍。

  “那老**还真不安分。”诺因没有追上去,满脸起床气地擦拭,“苍穹军团不能走,南方的守备力量会不足。”

  “可是普通人不是亡灵的对手,就算西城的骑兵骁勇善战,也——”

  克鲁索插口:“以威司特守将的性格,不会贸然出战,反而有可能在南城的压力下,向西城进军。谨慎起见,可以让火鸟军团顶替苍穹军团,换血徽和逆十字过来。”当然,他是在确定杨阳设了隔音结界后,才说出自己的建议。

  诺因想了想,把手帕还给心上人:“我要跟大家商量一下,希莉丝作为人选不太适合。”

  “那你快去吧。”杨阳叫了两个玉米馅饼,热气腾腾地包好塞到他手中,“喏,辛苦了。”诺因盯着她温暖的笑容,一时控制不住,俯身吻了她。

  “咦!”杨阳的笑意僵在唇边,像中了石化术一样愣住。发觉自己犯了怎样的错误,诺因也僵成石膏像一座:这下惨了,时机还没成熟,他就做出这种事,杨阳不跟他翻脸才怪。

  “哎呀呀,殿下,我打赌你绝对不敢吻杨阳小姐,你也不用真的做给我看吧。”

  就在现场一片死寂的当口,一个略带轻佻的男性嗓音化解了僵凝的气氛。诺因狼狈地抬起头:“吉…吉西安。”

  宫廷术士长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朝还没回过神的黑发少女露出万人迷的笑脸:“抱歉抱歉,是我不对。”杨阳总算反应过来,又羞又气:“你们怎么…怎么这么无聊!”

  “才不无聊,这小子对女人半点兴趣也没有,我这是在熏陶他。”吉西安轻松蒙混过去,顺便暗示,“他只对你另眼相看,我就想试试,也是开玩笑,别放在心上。”被他这么一说,杨阳只好忍气吞声,红着脸怒视某个登徒子。

  “对不起。”诺因并不后悔,只懊恼过于冲动。

  “算了,下次不许再这样。”杨阳疾言厉色地下通牒,转念一想,这和被希莉丝强吻的感觉差不多,也就释怀了。反正诺因长得像女生,不吃亏。

  拉着主君走到僻静的角落,吉西安低声骂道:“你这笨蛋,要不是我正好来找你,你就完了!”

  “知道了啦。”诺因别扭地道谢,“你来吃早饭?我请客。”

  “我才不到这种脏兮兮的地方吃饭。听着,别操之过急。杨阳表面温和,骨子里倔得很,逼急了她,一辈子不理你都是客气的——你还真是选了个难搞的对象。”

  “罗嗦!”

  习惯了他的不识好歹,吉西安只是耸了耸肩,换上严肃之情:“叶尔玛接到消息,席恩马上就要迎娶普莱玛斯帝国的雅娜尔公主,身边还多了一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少女——你认为这代表什么?”

  “那老僵尸也陷入爱河了?”诺因随口问,不觉得这个情报有什么价值。吉西安头痛地按了按额角:“错!代表他的势力又壮大了!我们务必查明那少女是什么人!”

  “怎么查?”

  这倒是问到点子上,却难不倒吉西安:“叫史列兰拜托风神,在这件事上,我们是一国的。”

  *******

  她做了个梦,一个关于洪荒的梦。

  世界刚刚成型,荒凉的大地上毫无生机,天空是灰色的,静得连时间的流逝也感觉不到。

  好寂寞……

  本能地讨厌那样的风景,她翻了个身,沉入更深的梦境。这一次,她看到空旷的建筑物,雕刻着群星图案的巨型穹顶气势宏伟,脚下流动着云雾似的白烟,如同海洋般无边无际。两个一模一样的身影伫立在她面前,左首的乌发如墨,扎成马尾的式样,脸上的神情单纯而新奇,狭长的明眸是新绿的色泽;右首的则正好相反,灰白的发以青绳挽起,赤红的瞳仿佛染血的名刀,冰澈而锐利,冷静淡然的神态像任何事都不萦于怀。

  咦,这个人的气质好像父亲!梦里的女孩睁大眼,不停地打量他。

  [看哪,奥古诺,我创造了一个怎样的生命!]

  黑发男子振奋地握拳,语气充满炫耀的意味。白发人冷淡地认同:[有进步,那么她是‘女性’吗?]

  [对,和我契合,她也是完美的、成功的。]绿眸专注地凝视她,无邪也无情,[所以你可以走了,今后这里是属于我和黎姬的。]

  表情丝毫未变,似乎毫无触动,无性别的初代神一言不发地转身,踏着沉静优雅的步子远去。她看着他,想出声,想拉住他,却发不出声音,动弹不得……

  “不!”

  无形的桎梏被意志粉碎,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想要唤回的神祇却不见了,映入眼帘的是澄蓝的天空,身下萌芽的嫩草宛如天然的绒毯,温柔和煦的阳光照耀全身,带着甘甜花香的微风轻拂脸颊。

  胸口急遽起伏,笼罩着雾霭的黑眸像是蒙了轻纱的黑珍珠,明显尚未清醒;柔亮如金丝的秀发浸透了冷汗,波浪般铺展。

  躺在草地上的女孩看上去只有八、九岁,却已美得如诗如幻。

  冰寒彻骨的冷风毫无预兆地刮起,卷起一场盛大的雪,纷纷扬扬的纯白花瓣肆意飞舞,漆黑的夜空取代了蓝天,与随风荡漾的黑色发丝不分彼此,修长的身形浮现在永夜里,白皙俊秀的容颜上,苍银的眼眸冷冷俯视她。

  “又在偷懒?”悦耳却欠缺情感的低沉声音。

  “父亲~~~”小女孩跳起来,扑进他怀中,撒娇地蹭啊蹭,“人家才没偷懒呢,卡雅很用功地学习,功课也都完成了。”

  “是吗。”纤长优美的手指轻抚她璀璨的金发,“那明天起我教你魔法。”小小的女神扬起期待的眼神:“卡雅成年后是不是可以一直跟着父亲?”魔王一怔:“是的,我说过。”

  “现在不行?”

  “你需要?”

  “嗯!”用力点头,女孩紧紧抓住他柔软的黑天鹅绒长袍,“我老是做奇怪的梦!”席恩平静无波的银眸闪过一道异彩:“什么梦?”卡雅一指点唇回忆:“我也说不清,很多很多。刚刚我梦见一个叫奥古诺的人被另一个大坏蛋赶出去,他好可怜哦!”说着,纯洁的小脸浮起同情之色,蹙眉轻颦的样子足以使无数人心碎,付出一切代价只愿博取她一笑。

  席恩沉吟片刻,轻轻按住她前额的金色郁金香神印,注入安抚的精神波。

  “没事,你还小,难免受到残留记忆的影响,大了就能控制了。”

  “那奥古诺还在不在?”

  “不在了,卡雅,他是我的老师,你的前身母神黎姬也不存在了。”抽回手,第二代魔法神径自走向远方的神殿,晶莹的白雪绕着他飘扬,不时掠过夜色的长发,像星星的碎片般四散,“我们是我们,将来有谁指着你的鼻子大叫亵渎,你也当耳边风。”

  ******

  窗外,寒风呼啸,一望无际的雪白花海如潮涌动,悠远的沙沙声宛如一首优美动人的小夜曲,冰晶似的花瓣飞翔于夜空之下,像萤火虫一样闪闪发亮,晕染似的银光与金色灯盏勾勒出黑衣青年清冷寂然的侧影。趴在地毯上看植物图鉴的小女孩偶一抬头,将这一幕烙进记忆的最深处。

  “父亲,世上有永不失效的魔法吗?”

  甜美如百灵鸟的嗓音跳跃着欢快的音符,震动了桌上昼夜不熄的蜡烛。

  “永不失效?”低醇磁性的声音在浮动着烛光的书室里荡漾开来,冰冷却带着难以言喻的魅力,“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因为——”柔软的纤指点了点书页,卡雅满脸憧憬,“这种花叫[永恒],是恋人的守护花,枯萎时花瓣也不凋落,忠贞不一,好浪漫哦!”

  “……”黎姬是这样的性格吗?

  席恩无力地拨了拨发,语调依然平静,却渗入一丝轻嘲和纯粹的理性:“这个宇宙没有永恒不变的事物,卡雅,神也会死,魔法当然有时效。”卡雅非常失望:“是吗?”

  “精灵的书有很多无病**的东西,你尽量少看。”

  “我觉得很有趣啊!父亲,爱情是一种魔法?”

  “爱情?魔法?”魔王一愣,认真思索,比对自己的经验,“有点像…不,本质不同。魔法能够控制,爱情不能。”

  “这么说,父亲爱过人?”卡雅双目灿亮,活像酷爱八卦的三姑六婆。席恩斜睨她,隔空弹了个暴栗:“小孩子家,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乖乖看你的书去。”

  “哼!”卡雅生气了,把书一合,大声道,“不看了!我要睡觉!”

  “那去睡。”席恩重新拿起工具刀,一笔一划地雕刻原本戴在右腕的银镯。卡雅蹬蹬蹬跑过去,拉扯他的黑袍下摆:“父亲也睡啦,一起洗澡。”

  “真拿你没办法。”考虑到小鬼的精神安定,席恩只得无奈地放下手头的工作,“成年以后可不许再任性。”人类可以早熟,神明却要循序渐进,一造成心理阴影就是永久的。

  “卡雅不贪心。”小小的女神笑开颜,伸展双臂。

  抱起她,魔域之王走出装饰精美的奢华房间,穿过曲折幽深的长廊,沿着螺旋楼梯往下,弧形穹顶垂挂的水晶分枝吊灯流光溢彩,围绕着众神礼赞的壁画与挂毯妆点着墙壁,厚厚的纯白绒毯完全吸收了足音,四下安静得令人窒息,只有怀里温暖的小生命传来心跳声。

  “这里真美。”两手环住他的肩膀,卡雅由衷赞叹,睁着好奇的眼问,“父亲,人界还有比这更美的地方吗?”

  “多得是。”没品位的魔王陛下感觉不出漫长岁月沉淀的精致风情和人为雕琢的华丽,反而是充满自然气息的地方更能引起他的共鸣。

  “耶!那我要快快长大,出去见识一下!”

  “在那之前,你要学会自保。我有很多敌人,你的出生也不受一批人欢迎。”

  “他们是坏人?会来打我们?”还太过年幼的孩子有点紧张。渎神者淡淡地道:“不,他们是善人善神,我们是邪魔邪神。”卡雅哑然了一阵:“可…可是卡雅是好孩子。”

  “你是我女儿,不帮我帮谁?”

  “对哦。”未来的邪神立刻接受了自己的立场,显露出恶魔本性,“那我做坏事,您不会罚我?”

  “视情况而定。”席恩断然否定她美好的幻想。卡雅失望地磨蹭:“讨厌~~~”

  眼角瞥见一扇镶嵌珍珠的青铜巨门,席恩停下脚步,指着门扉道:“那里面是黎姬的竖琴,将来由你继承。”

  “我不会弹琴啊。”

  “不会就学,任何技能都有用,再选个最喜欢的。”

  “那我要当神战士!”卡雅兴奋地挥舞小拳头,“我看过图片,好威风!”席恩有些意外地打量她:这小妮子和依路珂一样是暴力派?

  “好吧,等你学好语言和魔法,我派个老师来教你。”那个成天哭哭啼啼的水精灵总算有用处了。

  和金碧辉煌的主风格相同,浴室也是用镶金嵌玉的雪白岩石砌成,由圣矮人建造,通过地下管道引水,分别有一冷一热两个浴池。因为海精灵的习惯,席恩走向冷泉。

  花纹镂空的顶端潺潺涌出一股股清澈的水流,顺着墙上的空心贝壳流进底下巨大的扇形水池,美妙的叮咚声高低起伏,永无止境地迂回敲击。褪下衣袍,解开束发的白色丝带,黑亮的长发如瀑倾泄,遮住仿佛玉石雕塑的躯体。水面泛开水晶色的波纹,摇曳着映出模糊的身影。冲洗了一会儿,细腻如瓷的纤长手指抚向颈后,拢起湿润的发,露出天鹅般雅致的颈项。水花四溅,席恩侧过首,看到小丫头尖叫着跳出冷水,奔向温泉的怀抱。

  “来嘛,父亲,这里热啦,我们来打水仗!”

  魔王当然不会奉陪这么幼稚的游戏,做了几个模样可爱的水傀儡,让她又叫又跳玩个不亦乐乎。

  玩够了,家教良好的女孩开始洗衣服,吸掉水分叠好。虽然她比较喜欢自然晾干的味道,但是只要父亲在,神界就永远是黑夜。

  席恩奇怪地看着小女儿坐在瓷砖上穿**袜:“都要睡觉了,你穿什么袜子?”

  “好看嘛!”爱美的女神坚持,还唤出一面小镜子梳头发。做父亲的无言地站在一边,自认不懂女性心理,不管大的还是小的,人类还是神明。

  换上有纱质花边的丝绸睡衣,在金发上别了个向日葵形状的发夹,卡雅才满意地转向等得不耐烦的父亲,连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嗯嗯。”标准的敷衍。

  嘟起小嘴,卡雅闷闷地低着头走路。席恩不明白她莫名其妙发什么脾气,突然感到熟悉的波动,回到起居室时,果然看到养子一如既往的温柔笑靥:“咦,刚洗好澡?卡雅这个打扮真可爱。”

  “大哥~~~”卡雅幸福地扑向他,半途警觉地东张西望,“二哥没来吧?他最坏了。”

  “放心,他恶作剧被丽芙禁足。”

  “哈哈,活该。”

  爱怜地摸摸她的小脑袋,哈玛盖斯笑着注视养父:“要吃夜宵吗?我带了您爱吃的薄荷凉糕和卡雅喜欢的桂花糖藕。”席恩颔首,卡雅振臂欢呼。

  当刷好牙的女孩抱着兄长送的大布偶甜甜入睡后,古代龙的化身又沏了一壶清香怡人的花茶。

  “主人,您要一直留在这里吗?”

  “嗯,等卡雅成年。”

  “有件事——”哈玛盖斯顿了顿,“您不是叫哈克魔帮守望者们整理纪录,他们汇报肖恩先生和维烈宰相绝交了。”他倒不是幸灾乐祸,而是希望这类消息能稍微降低养父的怨恨指标,报起仇来手下留情一点。

  “绝交?”席恩嗤之以鼻,眉间是不加掩饰的轻蔑,“小孩子的过家家,不用理会,他们马上又会和好了。”哈玛盖斯张口结舌:“呃?”

  手肘撑着雕琢得美伦美奂的象牙扶手,魔王优美地偏过头,乌黑柔亮的发丝滑下肩头,平淡的语气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厌烦:“只要赛普路斯一扮可怜,肖恩就会不忍心。”

  “但、但这次他们是为您。”

  “?”席恩不解。哈玛盖斯详细叙述经过,一边将泡好的茶递给他。席恩没有马上喝,沉浸在柔和的茶香里,眼底有回忆的神色:“噢,我知道,那个时候,我看透了他的心。这也没什么,肖恩还是会原谅他。连洁西卡被杀的事他都原谅了,何况我。”

  “……对肖恩先生而言,维烈宰相就那么重要吗?”哈玛盖斯无法接受。

  “不,他天性不会记仇,忘记不愉快和过去的速度比谁都快。”席恩浅浅抿了口茶,轻笑如雾,“再说,毕竟过了一千年了。”再回首,他也不再嫉妒那个傻瓜弟弟,只是依旧看他纯洁的嘴脸不爽。所谓的兄弟情早已所剩无几,那个可笑的愿望,应该是他自身的软弱。不然,他在灵魂神殿的心之间看见的,就不会是哈玛盖斯。

  话说回来,对肖恩的复仇在千年前就圆满落幕,和维烈的过节是另一回事,也别为难帕尔和莉了。贺加斯若回归神职,反而多个麻烦。

  思索着,席恩蓦地一震,两只洁白的小手解开他领口的黑水晶扣,一一扣回正确的位置。黑褐色的短发下,浅蓝的大眼漾着笑意:“您又走神了?”

  不自在地沉默,席恩任他掬起自己的发细细梳理,有所触动地想起女儿的问题:“哈玛盖斯,龙的誓言是永远吗?”

  “是的。”小龙坚定地微笑。

  “这不可能。”魔王直截了当地评价,指出其中的错误,“在时间之下,没有永远。”

  “时间的尽头就是永远啊,主人。”哈玛盖斯失笑,轻柔地束起他的黑发,动作带着绵绵不绝的情感,“您不相信也无所谓,能证明一切的,确实只有时间。”

  ******

  无巧不成书,一开完军议会出来,肖恩就撞见路过的友人。

  两两相望,气氛尴尬异常。

  “对…对不起。”维烈嗫嚅着往旁边闪,自己也不知道这句对不起是什么意思。肖恩本来想无视他,还是忍不住疑问:“你怎么在这里?”

  “杨阳叫我来帮忙。”听到他硬邦邦的口气,维烈心下刺痛,脸色泛白地咬了咬唇,“我正要走。”

  “嗯。”肖恩迈开大步。临时想起一件事,维烈唤住他:“等等,肖恩!”然而当友人转过头,他又迟疑着不吭声。

  “到底什么事?”见希莉丝等人也陆陆续续走出会议室,肖恩皱了皱眉,拉着他走进隔壁,关上门,“有话就说!”维烈依然犹豫不决,半晌才掏出一只清亮透明的小音乐盒:“这个…是王要我交给你的。”

  肖恩赶紧打开,养女令人怀念的清脆嗓音流泻而出:[肖恩师父,好久不见,我很想你,闲话也不多说了,这次的事我听维烈说了——你在搞什么啊!折磨席恩不是大快人心,你跟他怄什么气!?]

  神情从狂喜到冷寂,肖恩盖上盒子,直视友人不安的眸子,冷笑:“你折磨我哥哥,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是的。”维烈鼓起勇气澄清,“可是这真的不是主因,我是不该对他那么过分,但一想到你和王……那也是冥王给我的水晶球,他说那种精神刑罚可以限制席恩对你的干扰。”

  “你只罚我哥哥,为什么不罚底下的人!?”

  这回维烈无言以对,良久才道:“他们…他们也知错了。”肖恩气极,差点扁他一拳。

  “好,他们知错。”气息不稳地笑了笑,“我也没权利要求你大公无私,但我至少可以选择不再信任你!两次就够了!第一次你为了玛格蕾特殿下滥杀无辜,第二次你因为席恩像你爸爸关押他上千年,第三次呢?万一哪个魔族再有什么闪失,你不会再发疯?抱歉,我累了,禁受不起。”维烈踏前一步,急切地道:“不会了,肖恩,我发誓!我会约束大家决不再对人界做出任何破坏行为!就算…就算再发生类似的不幸,我也不会诉诸武力——求求你,相信我!”

  沉默扩散开来,在两人之间激荡出无形的漩涡,肖恩沉吟不语,当他的视线落在手里的音乐盒上,眼神不自觉地软化,吐出两个字:“算了。”

  维烈大喜过望,清俊的脸庞顿时恢复血色。

  得知此事,再对照某人两次“永远不原谅你”的宣言,魔王陛下唯一的感想是:在他亲爱的弟弟看来,永远大概就是一顿饭的功夫吧。

  ******

  最后,诺因还是决定让希莉丝顶替肖恩。

  亡灵骑士团的行动非常迅速,已经进入西城境内,情况刻不容缓。只有以骑兵为主的火鸟军团能最快实现交接,其他队伍在攻城战中也多少有损失,还有一个原因,是希莉丝本人竭力争取。

  来送行的杨阳见父亲和友人在一块儿,喜出望外:“你们和好了?”

  “嗯。”维烈回以同样欣喜的笑容。肖恩却一脸冷淡地别开眼。看出他还不是完全释怀,杨阳也不强求,技巧地转移话题:“那开个欢送会吧。”

  “不用,救兵如救火,我这就整队出发。”身穿戎装的希莉丝系上羊毛披风,天空色的眼眸闪烁着钢铁般的冷芒,“肖恩你也别磨蹭,和我一起走。”

  “可…可是这边也有急事啊。”杨阳先回过神,急切地道。肖恩三人都是一怔:“什么事?”

  “我刚刚和希露菲尔联系过,他们好象有什么计划,针对席恩的。”

  “啊,我也有个计划。”维烈指着自己,“不过这里不方便说。”杨阳正想换个地方,肖恩皱眉道:“你们又要上门挑战?”

  “不,只是和他谈判一下。”

  “维烈,你最好不要去。”杨阳也觉不妥,“席恩会宰了你。”感觉被女儿小瞧,维烈很不高兴:“之前是我大意,这次未必会输了。何况是帕西尔提斯的事,我非去不可。”闻言,杨阳和肖恩都表现出关切的态度。希莉丝略一沉吟,道:“那肖恩你留在这里,我直接和亚法交接,别耽误太久,也别卤莽行事。”

  “嗯,你也小心。”肖恩目送女友大踏步离去。

  杨阳的卧室里,欧塞静静地坐在一边逗弄宠物。众人都习惯了他的旁听,没有理会。肖恩迫不及待地问友人:“你是想要席恩救帕尔?”维烈点头:“他不是吃了史列兰的神格吗?也许可以……”

  “不行!”打断的正是暗黑神,“月已经试过了,那个人和贺加斯融合过深,即使毁灭贺加斯那部分的神格,他也会变成精神上的废人。”

  “我知道,所以…所以只是抹杀意识,不是把灵魂——”维烈难以启齿地讷讷。史列兰眉峰一耸,脸上浮现怒色。杨阳和肖恩看得忐忑不安,原本喜悦的心情跌至谷底——史列兰决不会伤害他哥哥。

  深吸一口气,黑发神祇才勉强平顺地道:“的确,在附体上的这点意识对我们不算什么,哪怕消灭了也不会造成根本的影响。”杨阳战战兢兢地问道:“这个…你们现在不是全部的意识吗?”

  “是的,我们的力量,就是我们的意志。真身力量太大,完全下来会破坏人界的平衡,所以降临只是一小部分灵魂。在此期间,我们的真身会陷入沉睡,也就等于有了弱点。因为附体就是一个桥梁,或者说通道,只要强度足够,就能打击真身,甚至令我们死亡。”压抑不满,史列兰详细解释。维烈喜道:“这么说,可以用这种方法打倒席恩?”

  “你够了没啊,不是刚刚说谈判!”肖恩神色不善。

  “可是谈判破裂的话,还是要——”维烈也有点生气。杨阳见气氛恶化,急忙好言劝道:“肖恩,我们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维烈说的没错。而且…我不得不说句难听话,我们必须打倒席恩!他以玩弄我们为乐,又迟早会拿维烈开刀,你受不了就退出吧,但我们不会坐以待毙。”

  “我啊,谁也不想再责怪了。”直视她黑曜石般的双眸,肖恩一字一字道,“仔细追究,我、维烈、席恩都有错。但恨人太累,如今也不是我那个年代了,维烈自责了千年,席恩也被他折磨了千年,一切都扯平了,我不想再怪罪他们任何一个。席恩也不像从前那么恨我了,你没发现吗,他是还讨厌我,巴不得让我痛苦,但是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不然,我们这批人早被他玩死了。”说到这里,他牵起一抹苦涩至极的笑意,随即强行正色,转向友人,“而维烈,我会保护他,他是我的朋友,我舍不下和他的交情,不过我不会帮他对付席恩。”

  “为了王和帕西尔提斯也不愿意?”维烈无法接受他的结论,“肖恩,帕西尔提斯撑不了多久了!”这是一贴重药,使得肖恩当场失去血色。杨阳也忧心忡忡:“真的这么糟吗?”

  “是的,当初冥王预言过,他顶多活到今年。”

  “那么…你要我怎么做呢?”肖恩叹息着垂首,“杀了席恩?抱歉,我打不过他,也没本事要他救人,席恩他…是不会忏悔的。”维烈露出如鲠在喉的神情:“所以他是个无药可救的人渣。”他始终忍不住对那个人的憎恶。

  肖恩闭了闭眼,似乎在克制某种冲动:“够了,维烈,我不想听你骂他,老实说我恨不得把你们俩都吊起来痛打一顿。”自觉失态,魔界宰相红了脸:“抱歉。”

  “言归正题,我是想和席恩再谈谈,不管有没有用。上次我发觉哈玛盖斯对他很有影响力,拜托他求情的话——”

  “对,我的计划也是这样,用哈玛盖斯做人质,就不怕席恩拒绝了。”

  “这是下策。”担心友人又生父亲的气,杨阳不失时机地补充,“那孩子我认识,真的很好,但万不得已,我们也只有挟持他。”肖恩默认,半晌,形同妥协地叹道:“众神那边呢?只有我们人手恐怕不够。”

  杨阳松了口长气,笑道:“我会和希露菲尔商量。当然,我们也要好好计划,不能重蹈覆辙。”

  一群白痴。轻抚变成猫的宠物迷你猪,深渊领主下垂的眼睫掩盖了一闪而逝的冷笑:龙是吃素的?还被我听到,不用打就输定了。

  ******

  在盟军告危的情形下,诺因实在抽不出空再参与屠魔行动,然而一得知心上人也在其列,他就抛下公务赶来了。

  “你搞什么!又想被席恩抓起来吗?”

  “可是,既然是谈判,总得口舌比较好,能调停的人去咯。”面对一头吼狮,小羊少女还是摆出勇于对抗的姿态。她不是往自己脸上贴金,环顾己方阵营,肖恩是想都别想,维烈和席恩相看两厌,史列兰只会被塞糖吃,其他人更不用提。她不去,谁来做基本的交涉?虽然以她在席恩面前屡屡碰壁的经验看,这次多半也谈不拢。

  果然诺因一口否定她微小的希望:“对那老僵尸说情根本没用!除非你们打得过他!或者拿人去换,比如用维烈去换帕西斯,你肯吗?”

  “但…但是我们总要试试啊。”杨阳跟他说理,“索贝克的时间不多了,谈判破裂的话,我们就绑架哈玛盖斯。”

  “然后席恩再绑了你,比谁狠,我打赌只要他戳你两刀,我们就手软了。再说哈玛盖斯算什么东西,你们还真当席恩很宝贝那小鬼啊。”诺因挖苦。肖恩持不同意见:“那天席恩的表现你也看到了,之前我们怎么打他也不出现,可是你一拔哈玛盖斯的翅膀,他就拖着那样的身体来救他,可见哈玛盖斯对他而言,是特别的。”

  诺因不以为然地摆手:“那是为了麻痹我们,再一举消灭使徒,救哈玛盖斯不过是顺便,毕竟是他的部下。”被这么一说,本来很有信心的众人都不禁动摇。史列兰开口道:“那个男人确实非常重视他的契约龙,我看得到他的心。”

  “那也不行!人质的做法太不保险,除非你们能提出更有力的计划!”诺因依然不让步。众人面面相觑,他们也考虑过这个问题,特地关照史列兰保护好他的神女,但谁也不敢拍胸脯保证万无一失。敌人的强摆在那里,几次败绩也留下了心理阴影。

  “……如果月和扎姆卡特在就好了。”良久,杨阳低声道,眼眶泛红。诺因眼神一动,态度软化下来,坐在沙发上:“好了,与其怀念已故的人,不如想想现在。总之这件事要从长计议,我们必须多准备几个方案,确保万一失败,我们还能全身而退——对了,阳,只要史列兰一喝醉,兰修斯就会出来吧?”

  “咦?”杨阳一怔,“是的,你找他有事?”

  “当然,问问他还有没有帮手,他点化的这把剑,我也要问他怎么用。”诺因边说边起而行,从柜里拿出一瓶葡萄酒,递给半身,“喏,正好叫他管管儿子,帮我们摆平一个敌人。”

  兰修斯的儿子,无面之王欧斯佩尼奥……欧塞!?猛然想起混乱神曾提起自己儿子的小名,杨阳掩嘴而呼,反射性地左顾右盼,这才发现那个气质冷媚的孩子不见了。注意到她的举动,肖恩第一个反应过来:“你找欧塞?他一向不和诺因待在一起的啊。”

  对哦,诺因毁了他的家园,间接害死他的亲人。杨阳放下心:应该是我多虑了,吉西安他们不是查了确实有这个人。

  史列兰已经喝下半杯酒,头晕目眩地靠在半身怀里。杨阳等人屏息静气地等待,他们都领教过那位大神的魅力。

  还是逶迤而下的漆黑发瀑,遮住了那张让红尘失色的容颜,黑袍下伸出的手抓着猩红色的斗篷,随着手指慢慢松开,一股令人喘息的变化悄然散放,他缓缓抬首,那一刹那,仿佛在最深幽的黑夜惊起一池涟漪,覆灭了万物的瑰丽。

  “你们还真是一次比一次落魄。”天籁般的嗓音,懒洋洋的语调,尽管说着严肃的话题,却使人感觉不出紧迫感,“我可是已经退休的老人,你们连我仅剩的养老金也要榨取?”

  杨阳张大嘴。诺因骂道:“说什么胡话!不解决席恩,你和贺加斯也没得混了!”兰修斯笑吟吟地直起腰,随手拨了拨发,引起一片抽气声。

  “那个男人很守规则,照理不会推翻我的后继者和贺加斯。”初代神话中有话,耸了耸肩,“算了,先处理眼前的问题。”

  “眼前的问题?”杨阳等人愕然重复。同时黑芒一闪,异样的波动从体内穿梭而过,视野全部变成黑白,质感变得像纸糊的墙壁背后,一个人影逐渐清晰,虚假的伪装片片剥落,裸露出真实的样貌。

  “无面之王!”杨阳失声大叫,和记忆里一模一样:及肩的乌黑发丝,飘逸的宽大袍服,带有透明感的无瑕美貌,连怀抱的粉红小猪也毫无二致,只有一双鲜艳得妖异的红瞳,显出本质的不同。

  “这家伙,居然是内奸!”诺因既震惊又困惑,他是不关心食客,但吉西安和月都那么细心,应该不会让敌人混进来才对。而且,直到现在,他也没感到恶魔的气息。

  “父亲……”欧斯佩尼奥的惊讶不亚于他,整个人呆在当地,连逃跑也忘了。兰修斯浮起复杂的微笑:“好久不见,小欧塞,我是不反对你学坏,但魔化可不有趣。”

  “你…不是死了?”愣了好一会儿,欧斯佩尼奥回过神,四下环顾寻找突破口:无论如何,他都要把消息带回给席恩!

  “别让他跑了!”诺因拔剑急追,他速度再快也快不过身随意动的深渊领主,欧斯佩尼奥眨眼不见。兰修斯制止想用魔法追踪的肖恩:“不用,他逃不掉,保护我比较重要。”杨阳瞪目:“你是该被他揍一拳!”

  “儿子打老子终归不对。”某神毫无愧意。话音刚落,欧斯佩尼奥的身影又出现在众人面前,绝美的小脸如罩寒霜,冷冷地道:“你把我关在负位面不够,还把我关在这个鬼地方?”

  “我很高兴你的出生啊,小欧塞,你不高兴吗?”没有受到儿子的指控影响,兰修斯依旧一脸云淡风清的笑,“没考虑到你的体质不适应神域,是我的错;如果我的决定让你受苦,我很抱歉。”

  “……你以前从来不会认错,也不会道歉,也许我该感到荣幸了。”欧斯佩尼奥苦笑了一下,神色褪去脆弱和一丝凄然,“算了,我不痛快是我自己想不开,到这把年纪再算帐也没意思,如果你还念父子情分,就马上放我走。”

  “你要去哪儿?”

  “当然是回吾主身边。”

  “你这家伙,身份败露了还想跑?”谨慎起见,诺因抛出束缚用的法器,握紧剑柄锁定他的一举一动,“我们还要叫你把情报吐出来!”欧斯佩尼奥不屑地轻哼:“那就试试看啊。”肖恩踏前一步:“等等,那个孩子呢?真正的欧塞,他怎么样了?”

  “吃了。”

  “吃了?”众人怔怔重复。深渊领主毫不动容地道:“不吃了他,我哪来这么完美的假身?吾主特别关照过,这里还有几个精明人,为了不被拆穿,我可真花了不少功夫。”杨阳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你…你是神啊,怎么做得出这种事!”

  “错,我现在是恶魔。”欧斯佩尼奥绽开绝艳的笑靥,眯细的笑眸滴血的红,为那张童颜更添魔性的美。杨阳等人看得心下战栗,偷瞄那位父亲,看他怎么办。维烈小声道:“魔化是什么?是席恩做的吗?”

  “不。”回答的是杨阳,语气愧疚,“上次在泫月之塔,索贝克出手太重,逼得他抛弃了神性。”

  “还抛弃了神性?”兰修斯喃喃,他本以为儿子只是被控制,支配之权杖是他插在深渊之井旁边,稍微思索就能推测出原委。

  手指疾弹,金黄色的光束没入欧斯佩尼奥的胸口。杨阳等人纷纷惊呼。

  “呜!”欧斯佩尼奥猝不及防地倒退半步,眼中射出凶光,“用不着你多管闲事!”在他发难之前,兰修斯见机地捏了个手印,异形空间立刻关闭,将深渊领主牢牢锁死在内。

  “咦…呃?”杨阳等人呆了呆。诺因质问:“怎么回事?他呢?”

  “在里面啊。”兰修斯指着渐渐变成粉末的家具,这是动作还不够快的证据,“喏,我现在可打不过他。”众人目瞪口呆地瞧着,肖恩不解地问道:“你打不过他,又怎么能把他关起来?”

  “商业机密。”

  “……”

  杨阳面露不安:“这样好吗,兰修斯?”混乱神好笑地瞅着她:“你不但性子闷,还优柔寡断。你们不是要去找席恩谈判,难道还放欧塞回去,告诉他你们的阴谋?”杨阳满脸通红。

  “不过,有件事拜托你,欧塞这样子,应该是魔化后被控制,不能直接解开,他会丧失好不容易保留的理性和智识,叫贺加斯先净化。他肯的,欧塞可是他的小侄子。还有,千万别告诉他我还在生的事。”

  “为什么?”杨阳等人大奇。兰修斯琉璃般明粲的眸此刻微微黯淡:“我只是残留意识体,任务完成就会消失,那笨蛋一定会认为又是他害死我,在那里穷钻牛角尖。我这个做弟弟的,可真辛苦。”

  “相见不如不见吗?”杨阳有感而发,“但是万一他知道了,会很难过的。”

  “这难过比得上再一次失去?”兰修斯笑着反问。杨阳无言以对。兰修斯犹豫片刻,道:“何况,如果他想挽留我,到时就麻烦了。神职只有一个,我会和史列兰冲突,我们两个必须有一个消失——想必你不希望他死吧?”杨阳点头如捣蒜,点完尴尬地僵住。兰修斯放声大笑:“别担心,死亡对我而言不过是舒适的安眠,不用内疚。”

  “请问,您可以帮我们吗?”见他谈吐比史列兰成熟许多,维烈试着请求援助。

  “哦,对于神力的运用是我比较熟练,但史列兰才是真正的‘混乱神’,拥有大部分权能。”兰修斯瞥了他一眼,宽慰道,“他也很聪明,别小看他,你们把他当孩子宠,他当然长不大——我一些收藏倒是可以给你们,杨阳,我告诉你暗语,叫他去灵魂神殿拿吧。”众人大喜。

  “别再给我挥霍一空。”

  “……是。”

  ******

  “哦,这就是席恩主子的‘女儿’吗?”

  领主们围成一圈,对美到没天理的女孩评头论足。

  “长得真漂亮。”餍魔之王格蕾茵丝有些吃味——这么美,叫魅魔们立场何在?

  “她的梦更美丽。”梦魇之王奇蜜拉一脸惊艳,“纯金色,比席恩主子黑乎乎一团好看多了。”魔王投来冷冷的一瞥:抱歉啊,我就是黑乎乎一团。

  “她不怕我们呢。”疫病之王梅杰安惊奇地道,“也不像其他神看到我们会嫌恶。”诅咒之王克鲁摸着下巴评价:“看起来很强。”嗜血之王拉菲格用几个小把戏测试了一下,笑道:“是个聪明的孩子。”

  “她的气息和我们比较接近。”暗影之王艾斯托尔询问地看向主君。席恩颔首肯定:“她是邪神。”

  “卡雅才不邪恶呢!”金发女孩挥动小拳头抗议,“人家是好孩子,全宇宙最乖的小孩!”

  “哦,这位可爱的小姐就是我们的小公主?”紫焰之王萨菲艾尔步出传送之环,温和秀逸的脸庞噙着令人放松戒备的浅笑。卡雅眼前一亮,见面印象极好,日后她会从此魔身上体会到皮相有多么不可信。

  “咦,不是还有一个很美很美的大哥哥吗?”数来数去少了一位,卡雅奇道。除了萨菲以外的众魔一致挥手:“那个你就忽略不计吧。”席恩纠正他们的偏见:“我另外派欧塞有事。”艾斯托尔咋舌:“主子,别怪我没提醒您,他一定会怠工的。”

  “不会。”席恩淡淡地道,接过养子泡的茶啜了一口,“那个水精灵在房间里?”格蕾茵丝咧咧嘴:“是啊,整日以泪洗面。”

  “这座塔都快被她淹了。”奇蜜拉补充说明。梅杰安感叹:“难怪是‘水’精灵。”萨菲反应最快:“您是要她教殿下?不必如此吧,我们每一个都可以教她。”另三位男性领主一齐点头,有意教出一个集武艺、魔法、阴险于一体的女杰。

  “我想先让她学会黎姬的绝活,这对她熟悉自己的力量有帮助。”席恩瞥了眼女儿,她正跳啊跳,想摸萨菲法杖上的蛇形雕刻。深渊领主垂下黑水晶长杖任她摸个够,心道喜欢这种东西,还自称是好小孩?

  “什么绝活?”拉菲格问道。

  “弹琴。”

  男恶魔们顿时退避三舍——他们可不会这玩意儿。

  “我也会。”最有艺术修养的餍魔之王以纤指绕起主君一缕冰泉般湛蓝的发丝,含笑靠近他平淡无波的俊颜,“确定不要我教?那个水做的女人可是会骂亵渎之类的话,伤害孩子幼小的心灵哦。”

  “走开啦!”卡雅生气地分开他们,叉腰做茶壶状,“父亲已经是有拖油瓶的老男人,你要追求他,也该先通过我!”席恩回以一串长长的省略号。格蕾茵丝拨了拨发,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哟,看来不是玻璃娃娃。”

  “当然!我是神战士!”

  “哈哈哈,袖珍型的神战士?”格蕾茵丝故意捏她的脸。卡雅不甘示弱地反击。席恩出声制止两女无聊的争执:“卡雅,跟我上去。”小小的女神不敢违逆,乖乖答应:“是。”

  “你们也商量一下课表,排好给我。”魔王走向螺旋往上的大理石阶梯,一龙一神跟在后面。

  “父亲,为什么不咻一声飞上去呢?”想起萨菲的出场方式,卡雅纳闷地问。

  “为了不让你养成懒惰的习惯。”

  “……”

  “脂肪是战士大敌。”轻点妹妹挺翘的鼻,哈玛盖斯揶揄。卡雅气极:“人家才不胖!”席恩冷哼:“成天嘴巴不停,连花和叶子也拔下来嚼,迟早肥成猪。”神明的体质不宜消化食物,更别说幼体。

  卡雅大受打击。哈玛盖斯安慰:“不会的,你饭量又不大,是好奇对吧?”

  “嗯,人家只是想尝尝味道。”卡雅耷拉着脑袋反省,“不过我不要胖,我再也不贪吃了。”

  “你这哪算贪吃,肖恩先生还要…啊!”哈玛盖斯捂住嘴,紧张地看看养父,勉强冲妹妹一笑,“没什么。”

  肖恩?卡雅眨眨纯净的黑眸,记下了这个名字。

  礼貌地叩门,里面传出脚步声:“欧塞?”看清门外站的是谁,娜夏惊怒交集:“是你!”卡雅仰头打量未来的老师,她身穿白浪边的水蓝色连衣裙,容貌纤美。

  “出去!这里不欢迎你!”娜夏正要关门,瞥见仇人身后的女孩,骇然尖叫,“母神!!!?”

  “她是我的女儿卡雅。”席恩介绍,开门见山地道出来意,“从今天起,由你教她竖琴和剑法。”好半天才听进他的话,娜夏死死瞪视他:“你…你亵渎!”她以为对方是刻意给了女儿这样的长相。

  “不能换个词吗?听着,我希望你能明白自己的处境。这丫头也自称是好人,不会惹你厌。”

  “我不教!不教!太恶心了!你简直大逆不道,连这种事也做得出来!疯子!背神者!她也是个怪物,和你一丘之貉!”娜夏口不择言地骂道。哈玛盖斯越听越怒。卡雅大声道:“我不要她教!我讨厌她!”

  席恩不为所动地指着娜夏:“这是第一课,让你知道世上有各式各样的人。”卡雅受教:“哦。”

  娜夏快被这对父女气死,砰地关上门:“滚!我决不答应!”

  这里是我的地盘啊。魔王在心里提醒。卡雅眼珠一转,伸手示意他抱,然后附耳道:“放心,我会让她喜欢我,再一脚踢开她。”哼哼,此仇不报非君子,她和父亲是好欺负的吗?

  “嗯,有志气。”席恩嘉许,抚摸她柔软的金发,“那我等你成果,别失败了。”

  “是!”

  放下女儿,席恩转身离开。哈玛盖斯迟疑地往回看,发觉妹妹的邪恶本性有抬头的迹象。

  “最近下面有没有什么动静?”

  “主人,现世才过了两个小时啊。”哈玛盖斯快步跟上,“有情况的话,欧斯佩尼奥大人和守望者们都会及时报告。”席恩沉吟道:“我是指众神,他们的反应太慢了,也许他们终于吸取教训,打算暗地里对付我。”

  “呃,那边只有埃娃小姐,她也没法探听到很内部的事。”

  “没错,最近是危险期,在下一场战争开打前,他们还有段空闲,可能会再携起手来。”席恩走进传送之间,悬浮在天顶下方的水晶球发出柔和的白光,照亮了他清隽尔雅的容颜和黑曜石地面上的秘银法阵。哈玛盖斯关起沉重的石门,柔声劝慰:“别担心,主人,卡雅很快就能为您分忧解劳了。”

  “卡雅?她是很有资质,但还不成气候。”席恩淡然道,“我对她也没什么期望,只要她别自认高人一等就行了。”哈玛盖斯心一酸,正要说话,有所感应地从怀里掏出一只精致的怀表。席恩微一皱眉,转过头:“我不是千叮万嘱别带魔道具做空间转移。”

  “对…对不起,我不放心依路珂一个人在家,就给了他这个通话工具,也能即时掌握两边的时间。”哈玛盖斯慌忙解释,听了一会儿,浮起怪异的神情,“主人,他们说抓住一个魔族。”

  “什么!”饶是以席恩的冷静,也怔了半秒。

  ******

  “混蛋!你们放开我!等着瞧,维烈哥哥会来救我的!”

  云中塔的底层大厅里,众位深渊领主再次兴致勃勃地围观一个白发金瞳的女孩,眼光像看一头珍稀动物,伍菲勃然大怒,卯足了劲挣扎。丽芙不费吹灰之力钳住她,却不敢掉以轻心:“有没有厉害的法器?这小鬼会放电,轰塌了半座宫殿,幸好迪安留下两个异能封禁环,但是都没完成。”

  “我来。”格蕾茵丝手一扬,一道黑光化作纤细的长链结结实实捆住伍菲娇小的身躯,正是魔王陛下也吃过亏的封器[撒尔达之黑索]。

  “父神!”依路珂头一个看到沿阶走下的父亲,开心地挥手,满脸邀功。伍菲挣了两下没用,抬头望去,只见一个有着纤长双耳的年轻男子缓步走来,深蓝的天鹅绒长袍与他的发色眸色十分相称,呈现出惊人的和谐感,白皙的面容宛如冰雪一般无瑕,那双眼也冰冷得不像生物,带着漠然的探究,将她从头打量到脚。

  一时间,雷之幽鬼不寒而栗,心底升起前所未有的恐惧。

  “这可真是意外的收获。”魔域之王笑了。

  ******

  丰饶之风吹遍西城大地后,维烈就将翘家的同伴送回魔界。但是他前脚走,还没玩够的伍菲后脚又偷溜出来,带着记录水晶球[小晶]和刚孵化的宠物鱼昆姆。

  游荡了大半年,在瞻仰精灵遗址,黑之导师的丰功伟绩时,她听闻艾斯嘉大陆发生的变故,以自己的渠道锁定西琉斯王国的二皇子列文·嘉兰诺德·奥斯卡为嫌疑人,兴冲冲跑去踢馆,却不料反而被抓,使她的自尊心蒙受莫大伤害。

  “奇怪的瞳孔,还不是幻术。”席恩单膝跪地,一手扣住俘虏小巧的下颌,端详她金黄色的虹彩膜和沙漏形的漆黑瞳仁。

  “那当然!这是我们魔界的高新技术,谅你这野蛮人也不懂!”尽管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也不知道对方在自己身上动了什么手脚,伍菲还是不改鄙夷的高傲姿态。

  魔王浅浅一笑,不与她一般见识,取下她手腕上的异能封禁环,道:“来,试试对我发雷。”

  “咦!”雷之幽鬼瞪大眼,随即,哼哼冷笑,“你自找的!”

  一秒、两秒、三秒……半分钟过去,什么事也没发生,伍菲的瞳孔因惊恐而放大:“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成功了。”席恩打了个响指,颇有成就感。

  很早以前他就对异能术士很感兴趣,研究了杨阳的体质后,更是确立了早期的理论。异能其实不是一种能量,和召唤师的原理一样,这种人天生磁场特殊,能够通过精神力的辐射造成超自然现象,精神力越强能度越高,从这个意义上,和法师没有本质区别。只要调整其磁场,或者改变魂质,就能废除异能。

  只是过程复杂了些,还需简化……嗯。

  “你这该死的低等动物,快把我的能力还给我!”长久以来作威作福的力量突然失去,伍菲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歇斯底里地大吼。

  “低等?”席恩眨眨眼,轻戳她的额头,以纯理性的口吻道,“你并不比我高等。”

  “胡说!”

  “是真的,艾斯嘉大部分物种都比你们高等,你们并不是优先进化的生物,是受环境或人为影响产生的变异体,学术上叫做[玛格隆畸形症候群]。”越发当她是不学无术的小女孩,席恩耐心地讲解。伍菲几时受过这样的耻辱,气炸了肺:“你才畸形!兔子耳朵!”

  魔法神脸侧宛如白玉雕成的长长尖耳轻颤了下,看起来的确很像兔子耳朵,雷之幽鬼一瞬间觉得……真的好可爱。

  不过,精灵不是都被维烈哥哥杀光了吗?

  “那你就是漏斗眼。”席恩礼尚往来。

  “啊啊啊~~~我要杀了你!”伍菲彻底气疯了,“你到底懂不懂美啊?这是我最崇拜的‘沙漏之眼’,雷斯林的招牌耶!”席恩一怔:“雷斯林?”

  “哼,谅你也不知道,他是比你强N倍的法师,掌握了过去与现在的强者,又酷又帅,是我的偶像。”伍菲双手捧颊,一副沉浸在梦幻中的小女生模样。直接从读心得知是小说人物,席恩喷笑:“噗…哈哈哈,受不了,联军竟然输给你们这帮小孩子,太可笑了!”该说是同样水准吗?不,这是实力差距,绝对的铁拳道理。

  至少他不认为那位巾帼不让须眉的洁西卡比维烈那万年幼稚男差劲。

  “什么?哼,他们打不过我们,当然只有被我们践踏的份。”

  “对,所以现在轮到你被我践踏了。”席恩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伍菲怒极,强撑了几下爬不起来,虚张声势地吼道:“别得意!维烈哥哥会来救我的!”

  “你自己不会想办法逃出去吗?”席恩冷笑,“果然是没脑子的小鬼。”

  “你…你抢了我的能力,还有小晶和小昆,还要我自己逃!?”伍菲语塞,半晌吼回去。

  “哦,这个水晶球倒是很有趣。”法师从腰包里掏出晶体状的携带电脑,“告诉我怎么用。”伍菲立刻恢复傲慢的态度,高高抬起下巴:“才不告诉你!野蛮人,下贱的蝼蚁,还说自己不低等,有本事自己操作啊,谅你也不会!”

  席恩没有生气,瞥了她一眼:“这是你做的吗?”伍菲一窒:“不…不是……”

  “那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们不过是一群得天独厚、仗着父辈的财产洋洋自得的小孩子而已,还自以为是高等动物,是人才有这样的错觉,习惯把群体的优点和特质认为是自己的,从而藐视不如自己所属群体的人们,甚至盲目觉得自己更加优等。”魔王以脚尖挑起对方的下巴,浮起一贯淡漠无温的笑意,“证据是,没了异能和工具,你连让我一脚踩死的价值也没有。”

  “你……你……”伍菲满脸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以往只有她作威作福的份,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屈辱。

  “走开!别碰我!有什么了不起!”她口不择言地骂道。

  “是比你了不起。”魔王轻笑,抬足踏在她背上,碾了两下。小龙惊讶至极,他的养父极少会折辱人,他猜测两人之间有什么仇怨。

  伍菲气得眼前发黑,胸口一阵阵发堵,忍不住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说着“我会告诉维烈哥哥,让你不得好死”之类的话。

  席恩索然无味地收回脚,这样心态和幼儿没两样的仇人,令他一点报仇的快感也没有。

  “你是谁?”哭了好一会儿,伍菲才勉强吞下哭声,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冰瞳里的火焰摇曳了一下,魔王静静地微笑:“我叫席恩。”

  “……席恩?”伍菲怔怔重复,脑中浮现出片断的记忆,那是一抹水晶球里的冰色魂焰,曾经被她和其他起哄的魔族踩在脚底玩弄,怒气顿时消散,转为得意洋洋,“哈!原来你就是那个被维烈哥哥关起来的人渣啊,还嚣张呢,那时候被我踩在脚下当皮球……”一言未毕,肋下被重重踢了一脚,整个人痛得缩成一团,铺天盖地的龙威笼罩住她,吓得她窒息,当场涕泪交流,瑟瑟发抖。

  “让我杀了她,主人!!!”

  极度惊恐中,她依稀听见少年的怒吼。

  席恩横举法杖拦住暴怒的小龙,不知为何,他不想看到养子这么对待人:“冷静点。”

  “……太恶心了!”古代龙的化身勉强按捺住狂怒之情,胸膛剧烈起伏,鄙视地瞪着趴在地上啜泣的女孩,“魔族就是这种人!”

  “赛普路斯教出来的儿童军。总之,她现在是我的俘虏,我需要她,取得更多魔界的情报。”席恩微微蹙眉,有些后悔让养子参与这件事,虽然他有时候觉得哈玛盖斯的人格过于善良,但并不想他改变性格。

  明了养父的心意,哈玛盖斯心下叹息。

  “呜呜呜……我会叫维烈哥哥杀了你们……”伍菲继续哭着威胁。哈玛盖斯无力地瞅着她。

  对这样的敌人,也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下去一趟,你跟我来。”没心情再跟伍菲纠缠,席恩挥杖设下魔法囚笼,携着养子离去。

  王宫的损失比席恩想象中小,他布置的镜环发挥了最大效果,伍菲一开始破坏就被弹进影世界,多数人连她的影子也没瞧见,当作是天灾,多少有些情绪不稳。席恩出面安抚,再叫神殿举办大型的祈福仪式,平定了这场风波。

  一回到尘世,繁杂的人际关系就自动缠身,魔王只得听取臣子们的报告,做出适当指示。自从体会了民间生活,年幼的国王自觉懂事了许多,但还不能独力处理政务。

  好不容易空下来,法师又一头钻进实验室,忘了女儿也忘了两个妻子。但是当他整理手稿时,不经意地瞥见一旁雕琢精美的高脚金属杯,目光凝滞了一瞬。

  屋里很静,雪落声非常温柔,哈玛盖斯趴在他的膝上沉睡,呼吸轻不可闻,蜡烛摇曳着它明灭的修长身体,在打磨得十分光滑的黑檀木桌上投下变幻不定的影子,映照着窗户的纹路和银器的花纹。

  缓缓剪断心底的某根羁绊,席恩毅然揭下封条。

  女子娉婷的身形从水银色的霞光中袅娜地透出,莹柔的光辉仿佛为她披上一层轻柔的白纱,明丽的娇颜更添几分朦胧如幻的美感,乍现的艳色,比月光更耀眼,几乎令人生出明月坠落于房间的错觉。

  轻软的秀发荡出眩目的亮线,一双明媚的碧眼定定注视他。黑发皇子一阵晕旋,当年的情景清清楚楚地浮现。

  金发活泼的少女,像夏日里轻盈的燕子,总是笑若银铃,自信而坚强。

  那个喜欢梨花也如梨花的珂曼家主,高洁凛然,坚定的眼里隐藏着深不见底的温柔。

  被这两个女子所爱的弟弟,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然而他的眼,却追随着美丽骄傲的校花,之后的英雄王妃。

  也许你只是嫉妒,才喜欢。席恩自嘲。

  内心深处却有个声音说:不是的……

  “迪安,你为什么恨肖恩?你到底是谁?”贝尔妲接着上次的话头问。席恩合上眼,淡淡地道:“怎么,他从没提起有个哥哥吗?”

  “这…没有。”贝尔妲冲击得掩住嘴,端详他的脸,“原来你是他哥哥,那这不是你的身体吧?”

  “嗯。”银眸睁开,不带一丝感情地回望她,“你要去冥界?还是转生?”

  “去冥界!我有一大堆人要见!”

  “那我打开冥界之门。”席恩抬起手准备施法。贝尔妲大喊:“等等等等!你怎么突然放了我?肖恩被你干掉了吗?那我跟你没完!”席恩轻哼:“放心,他活蹦乱跳。”

  贝尔妲舒了口长气,将注意力转回眼前的男子:“你…我们之前认识吗?我是说你用迪安的假名以前。”

  “不认识。”席恩冷淡地否定。贝尔妲很怀疑:“是吗?那你怎么叫我贝姬?对了,你的真名是?”

  “这你没必要知道。”他从来没在她的人生留下痕迹,死后也不必报个多余的名字,“关了你那么久,我很抱歉,除了不找肖恩的茬以外,你可以向我任意提一个要求。”贝尔妲沉默良久,一字一字道:“我问你三个问题,你老实回答。”

  “……好。”作茧自缚的某人承诺。

  “你的名字?”贝尔妲促狭地笑着,竖起一根指头。魔王别开眼,不甘不愿地道:“席恩。”

  “席恩……”清脆的女声回味似的念出,无意间拨动了对方的心弦,带来难以自抑的震颤,“很有韵味。第二个问题,肖恩哪里得罪你了?”

  微微沉醉的意识刹时清醒:“全部。”言简意赅。

  浪费了一个问题,贝尔妲暗暗切齿,蓦地,脸颊浮起两朵红云:“最后……你是不是喜欢我?”

  席恩没有脸红,他早就不是青涩的毛头小子,但他确实震愕得措手不及。

  静默持续弥漫在室内,久久……直到五分钟后,被受不了的贝尔妲打破:“够了!你是不是打算沉默到世界末日!?”等得心焦的小龙也偷偷活动了一下手脚,叹气。

  “……”魔王还是默然。

  “真是,和肖恩完全不同的性格。”好笑地抚额,贝尔妲郑重地道,“谢谢,对不起。”席恩一愣,轻声道:“嗯,没关系。”

  “那送我走吧。”绽开明亮的笑靥,贝尔妲干脆地告别生者的世界。

  挥动法杖[乌洛诺斯之影],吟唱古老的咒文,黑色的光点逐渐凝固成拱形的大门,法师静静目送曾经深爱,至今也未忘情的女郎头也不回地走进死者的国度。

  “主人,为什么不留下她?”少年清亮的嗓音响起。

  “你果然在装睡。”说归说,席恩没有不悦,轻抚养子黑褐色的发丝,感到丝绢般的舒适触感,“她又不喜欢我,留下她做什么?我之前也是昏头了。”哈玛盖斯像小动物般轻轻蹭了蹭他,浅蓝的大眼里是和年龄不符的沉重:“多和两位夫人相处看看,好不好,主人?”席恩失笑:“感情是看感觉的,哈玛盖斯,我对希丝蒂亚和艾拉拉毫无好感。再说,我也过了恋爱的年纪了。”

  “我想要个妈妈。”

  “你要妈妈干嘛?”席恩很不高兴,随即自我检讨,“我对你不好?”哈玛盖斯抬起头:“不是啦!我希望您有个伴!”松了口气,魔王露出一丝真心的笑意:“我有魔法就够了。”

  无言,小龙颓丧地垂头哀叹。席恩用一个小法术吸干墨迹,将羊皮纸稿按照页角的数字归类,对养子道:“哈玛盖斯,帮我装订起来,有空翻成现代语。”

  “哦。”哈玛盖斯起身接过,浏览了几页,“言灵术?”

  “对,也叫真言术或共鸣魔法,不过事实上有细微的差别。我打算把古今魔法系统整理一遍,再加上一些我自己的理解,这只是一个章节。”席恩敲敲字典示意养子仔细翻译,没料到自己一时心血来潮的想法会成就两部巨著,开创了辉煌的后魔导时代,极大地推动了魔法文明,席恩·奥古诺希塔的名字也因此成为永远的传说。

  “好的,我这就翻。”哈玛盖斯熟练地打洞穿线,放在字典上面,泡了一壶温香四溢的安神茶。席恩点头为谢,纤长优雅的手指轻碰蜡烛,橘色的火苗跳跃着舞动,为房里终年缭绕的药草冷香渗入一缕温暖的味道。

  “对了,主人,共鸣魔法是亚利安族用的魔法吗?”

  “嗯,他们称作[奇迹之声]和[魔曲],亚利安族是黎姬的眷族,她的竖琴应该也是应用了这个原理。”席恩喝着杯中的香茶,寻思,“其实帕尔可以自己救自己,用[神之眠],他大概没掌握魔曲的精髓。”哈玛盖斯大喜:“您愿意救他?”席恩挥手,腕上的银镯带起一道亮色的线条:“我不会弹琴,卡雅若是学会诸神之曲,倒是能让他解脱。”

  小龙立马决定回头督促妹妹。魔王取下手镯:“啊,差点忘了,帮卡雅做武器。”

  “休息一晚吧,主人,您几天没睡了。”哈玛盖斯劝道,“给我设计图,我来刻。”

  “你有四只手?”席恩白了他一眼。哈玛盖斯抢过工具刀:“一件一件来嘛,哪,去睡去睡,今天我晒了被单,很舒服的。”

  “唔……”对睡眠实在没什么好印象的席恩情绪抵触,“我不用睡觉,你需要。”

  “我刚刚睡过。”哈玛盖斯继续劝诱,“伊莎贝拉小姐寄了本很好看的书给您,我就放在枕头边上,还塞了您喜欢的香草——睡啦,床很软很香。”席恩还是想象不出那种感受,半晌,拿起小龙布偶捏了捏:“就像这样?”

  “主人~~~”哈玛盖斯满脸通红。

  ******

  到处是光的碎片。

  各种颜色的光芒在虚无的空间盘旋,每一片都是一段记忆,飘忽着,从他面前游移而过。

  伸手,纤长优美的手指插入一具柔软的躯体。他全身僵硬,看着鲜艳得刺目的液体汩汩流出,粘腻地缠上肌肤,一缕缕曼延到黑袍。脑子热得快要爆炸,充斥着狂怒之情。

  五指收紧,像要挖出什么,也像是要捏碎什么。

  不不不!心底有个矛盾的自己大喊:不要——

  [席恩……]微弱的女声从苍白的唇流泻而出,欲语还休,颤抖得像一声悲泣。他摇头,想后退,两腿却仿佛生根了似的,眼睁睁看着染血的手从胸腔抽出,沾着心脏的碎片,掌心冰冷的触感冻结灵魂。

  他剜的是她的心,还是他的心?

  尖锐的刺痛从颈侧传来,洋红色的秀发拂过耳畔,凉凉的,不是想象中霞光的温暖,他下意识地拨开,却惊见另一张脸。

  “霍娜!?”

  灼热的痛在胸口炸开,他捂住嘴,金黄色的血珠从指缝喷出。他看到红发女郎倒下,露出那个白衣卓立的身影。和千年前一样,清俊儒雅的脸庞笼罩着肃杀,黑眸写着**裸的嫌恶,宛如断罪者。

  [逃,快逃,席恩!]有着预知能力的美丽女巫扑向他,墨绿的瞳眸溢满惊恐和哀恸,[他会杀了你!]

  她说:我不要上天堂,如果长着白翅膀的家伙都是这样,那比下地狱还糟。

  她说:神唯一的公正,就是尸体的气味同样糟糕吧。

  她说:我也要去东方,和你顺路而已。

  不假思索地,他将护身结界罩向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同一刻,漫天血雨染红了他的视野。

  杂乱的画面被剧痛模糊,只有死亡的感觉,那么强烈鲜明,反复反复,他挣扎着,一如他这辈子所做的无望挣扎。哭喊声和惨白的脸渐渐远去,只有鲜血沿着手腕缠绕、缠绕……

  法娜。

  ******

  吹熄烛火,搁下鹅毛笔,哈玛盖斯翻动纸页,逐字逐句地对照检查,确定无误后,露出开怀的笑容。

  起身舒了个懒腰,他稍微整理了一下桌子,走向内室。用暗语开启的门徐徐打开,晨光随着他的身影浅浅透入,暖炉里的火焰微弱地闪着光。法师蜷躺在床上,似乎睡得很熟的样子。刚感到一丝欣慰,小龙敏锐地看出异常,大步走过去。

  汗湿的衣裳微微透明,映出颤抖的身体,披散的黑发已经湿透,水光摇曳,因为长年囚禁而苍白的容颜依然冷漠,戴着卸不下的面具,眉间的刻痕却泄露了痛苦,毫无血色的唇瓣逸出浑浊散乱的喘息。

  “主人?”哈玛盖斯尝试着轻拍,贴身结界没有反应,顿时慌乱起来,用力扳过他,扣住肩膀摇晃,“主人!主人!!”

  受到惊动的人很快睁开眼,冰色眼瞳却焦距涣散,不复往常的冷锐。哈玛盖斯更加焦急,一手扶住他,另一只手拍打他的脸:“醒醒,主人!”

  抽搐般吐气,席恩习惯性地盖住眼,喘了好一会儿,崩溃的意志才重新凝聚,挤出完全变调的沙哑嗓音:“我没事。”

  “您又做噩梦了?”哈玛盖斯担忧地探向他的额头,冰得吓人。

  “一个无聊的梦而已。”虚弱地闭上眼,表示不想谈下去的意思。哈玛盖斯也不逼问,拿起床头柜上的杯子,喂他喝了半杯水,劝道:“主人,洗个澡吧,您会感冒的。”

  “嗯。”席恩含糊地应了声,摆手,“出去,我自己来。”

  “我帮您。”哈玛盖斯坚持,连神不会感冒也忘了,情况绝对严重。

  “……那帮我打盆水。”没有再次拒绝,魔王垂下沉重的手臂。小龙连忙端来一盆热水,将毛巾浸湿绞干,轻拭他脸上的冷汗。

  温热的感触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席恩不由自主地吁了一口长气。见他神色舒缓下来,哈玛盖斯稍觉安心,柔声道:“又梦见肖恩先生了?”席恩轻哼:“那张贪吃的嘴脸我看到烦,早麻木了。”

  “那——”

  “我没事,哈玛盖斯。”这回的语声稳定而清晰,漆黑的长睫下,流溢出一汪寒泉,“今天宫里有什么事吗?”

  “您要上去?”哈玛盖斯会意。席恩拨了拨湿淋淋的长发,“嗯,到霍娜那儿去一趟。”

  “下午您要试衣啊!”

  “试衣?”

  哈玛盖斯一脸“你果然忘记了”的表情:“三天后就是婚礼,主人。雅娜尔殿下预计明天抵达,到时欢迎仪式、礼品过目都需要您亲自主持。今天下午的试衣您也无论如何不能推了。”席恩骤然降温的眼神明白显出“真烦”两个大字:“你代我去试。”

  “主人……”

  “好吧。”无奈一叹,席恩火速做好安排,“我中午以前赶回来,这里交给丽芙和格兰妮,你去看看卡雅,那小妮子很会偷懒。”

  “是!”哈玛盖斯高兴地应声,他对最后一场婚姻寄予厚望。

  ******

  席恩本不是一个会为梦大惊小怪的人,但梦里的一些景象提醒了他。

  对于预言,他深恶痛绝,却不否认预知梦和第六感的真实性。某些异族和法师的直觉就非常灵敏,世上也确实有预言家存在。这种人的精神在时间的纬度上具有一定的自由性,能够“看见”或“听见”一部分未来。不过这能力有和没有差不多,一方面是很难控制;另一方面,未来并非一成不变,根据各种因素有无数结果。

  而主神级别的神明,原理上可以办到。但是由于天性的不同,有的是回溯过去,有的是透视将来,还有的压根没觉醒。像他就是,所以那个梦应该不是预知梦,也不是怀旧梦,只是个乱七八糟梦。

  即使如此,插进血肉的感觉还是那么真切。

  握着法杖的手紧了紧,席恩凝神抽离不曾褪色的回忆,使意识专注于脚下的神道和周遭的环境。他走在星辰的汪洋里,墨石般黑亮的发丝荡漾着清冷的光辉,血色额冠下的面容俊秀而冷漠,映着星光,在黑暗中如萤火美丽。散发出淡淡银光的象牙法杖不断吸收着群星的能量,顶端的深黑色晶石内,一条无比璀璨的星河静静流转。

  绝对的寂静,一不留神,好象就会迷失在星海中。银白的光之道却始终坚定如一地延伸向彼方,一眨眼就跨越了无边无际的距离。

  顺道拐去混乱神的灵魂神殿,那道由协调神布下的结界堪称经典,对魔法神而言比任何名胜古迹都值得考察。

  转了两圈,意外瞥见几个眼熟的身影。错愕了一瞬,席恩投出一道咒符,粘在队伍最后的肖恩背上。

  “哇哈!”

  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白色花海,昭霆兴奋得一蹦三尺高,冲到最前面,带起一阵花瓣雨,“太棒了!果然是这里!”

  “昭霆,别跑远了。”带队的杨阳叱喝。因为本体和附体不能面对面共存,史列兰只能送他们进空间门,也无法传送太多人。因此包括她在内,搬运工总共有七个,分别是昭霆、轩风、邱玲、莎莉耶、肖恩和冰宿。

  “好美哦。”邱玲弯腰轻抚一朵花,羽毛般轻盈柔软的触感令人爱不释手。轩风双手合十,感动地眺望四周:“呜~~不愧是小史住的地方,就是美!”

  “上次来,是和索贝克一起。”莎莉耶惆怅地道,娇美的小脸浮起失落之情。杨阳安慰地轻拍她的肩。冰宿环视了一圈,道:“往哪边走?”经过风神的协商,两方人马决定再次合作,她就是和平使节。当然只限于对魔王陛下的私斗,战场上大家照样是死敌。

  有世界之钥和封护之环的保护,罗兰也很放心她来。帕西斯体内有贺加斯,不方便见史列兰的真身。

  “这边!”肖恩随手指了一个方向,自信地宣称,“跟着我,我的方向感比帕比兽还准确。”冰宿哦了一声。杨阳丢脸地掩面:“肖恩,不用强调你和野兽同等级。”

  一行人走后没多久,淡淡的黑影出现在原地,点点冰屑绕着他飞舞,瞬间冻结的碎瓣纷纷掉落,顺着黑色法衣没入花丛。

  “天堂……”低喃的语气隐含微妙的意味,消散在风里。

  被纯白簇拥的宫殿也用白石砌成,没有一点装饰,简约而空灵。穿过大厅,进入空旷的内殿,一副晶莹剔透的冰棺悬浮在水池上方,黑发绝美的男子闭目沉睡。首次目睹的冰宿、邱玲和轩风冲击得失神,杨阳等人也心下感叹。

  “这就是混乱神的原体?”好半晌,东城满愿师才回过神,指着冰棺问。中城满愿师颔首:“嗯,上次我们还以为他死了。”昭霆咕哝:“没有呼吸啊。”冰宿沉吟:“可能神用不着呼吸。”

  “别管这些了啦!”莎莉耶急切地东张西望,“维烈不是说索贝克没多久好活了,快找东西!”邱玲指了指一扇偏门:“是不是那里?”肖恩一马当先:“管它是不是,找了再说!”

  推开沉重的秘银巨门,爆射的金光眩花了众人的眼。视力恢复后,呆滞的目光凝聚在堆积如山的宝物上:神兵利器、珍奇的魔道具、禁咒卷轴、早已绝迹的储能矿石、神代法术书以及数不尽的次等法器凌乱地散布。紫水晶是墙壁,白金币是地毯——比收藏更惊人的,就是这豪奢的铺陈。

  “这就叫多了不稀奇?”走前几步,冰宿捡起一枚绿宝石。温润得不可思议的色泽,她认出这是一种名叫卡奈尔绿晶的极品魔钻,一颗抵一座城池的价值。不识货的昭霆也不禁咋舌:“要是佛利特看见,非疯了不可。”

  “扎姆卡特也会乐疯。”微微一笑,杨阳做了个手势,“好吧,大家先别挑,统统装进带子里,回去再分。”

  “阳,你说的好象强盗头子。”昭霆话音刚落,后脑勺挨了一拳。轩风轻笑:“小贝比她专业多了。”

  和睦的气氛中,变生肘腋,两扇门重重合上,回音震撼了每个人的心。

  “原来你们是来找装备。”

  随着男子低醇悦耳的声音,室内的空气荡起微澜,看不见的丝线凝固成一个人影,坐在高高的窗台上。过膝的法袍下,修长的双腿优雅交叠,握杖的手随意搁置,另一只手撑着石台,两枚精美绝伦的戒指闪烁着绮丽的光辉。阳光透过琉璃窗扇折射出柔和的七彩光芒,辉映在他的黑衣上,呈现出奇异的暖色。

  背光的脸有些模糊,冰银的瞳却清晰冷亮,不带感情地俯视底下的人们。

  “席恩!!!”

  女孩们慌成一团:啊啊啊~~~这是标准的瓮中捉鳖啊,完了完了!

  肖恩第一时间将天杖化为圣十字剑,护住身后的同伴。冰宿也迅速拔出霜恸,盯紧敌人的一举一动,低声道:“冷静点,这里是混乱神的领域,他应该无法伤害我们。”偏过头,席恩以一种奇妙的眼光打量她:不但眼睛,气质也有几分神似。

  叫什么来着?他第一也是唯一的弟子,那个小女巫……算了。打消不合时宜的怀念,魔王拉回思绪:既然东城满愿师参与了,这多半不是普通的寻宝,而是一场合作行动的前奏。可是,欧塞怎么没报告?

  还是他想太多,这帮丫头是特地来这里联谊?

  “你早就埋伏在这儿了?”示意火凤凰飞到上空护卫,杨阳握着基里亚斯之弓严阵以待,神情有一抹紧张,“史列兰……你没对他做什么吧?”席恩瞥了她一眼:“放心,他好端端地躺在棺材里。”

  这话……杨阳抹汗。昭霆跳出来:“你这阴魂不散的家伙,又想干什么?”

  “是你们想干什么吧。”席恩正要读心。肖恩推开昭霆,直直注视他,用压抑的语调道:“席恩,你能不能救帕尔?”

  “帕尔?”席恩一怔:他们是为了帕西斯才携手来这里淘宝?“我的确不想贺加斯醒来烦我,不过要救他,得他自己配合才行。”肖恩大喜:“你愿意救帕尔?”

  “假惺惺,还不是他把索贝克害那么惨。”莎莉耶低声咒骂。席恩置若罔闻:“三种方法,第一种危险性太大,无可奉告;第二种,叫他学会[神之眠],弹给自己听;第三种,让他处于无意识状态,送到我面前,我来吃掉贺加斯。”

  呃,老兄,你可不可以不要用这种说法?几个思想不纯正的少女面红耳赤。

  “神之眠吗……”肖恩认真记忆。冰宿比他心细:“你有没有乐谱?”难保帕西斯不会这首曲子。席恩沉默片刻,举起法杖在空中描绘出光的五线谱,音符跳跃着形成实体,旋转汇聚,拉长成曲线形的金属管,落在少女的掌心。

  “喇…喇叭?”冰宿呆呆看着手里的乐器:一般有眠的都是催眠曲吧,用喇叭吹……行吗?

  “喇叭比较可爱,形状也比竖琴好塑造。”法师的解释让众人一阵无力。

  “谢谢,我会给他的。”对敌人的性格重新评估,茶发少女将小喇叭塞进腰包。席恩掩嘴轻咳,在他神的领域使用投影毕竟吃力,也刺激了他心口的界元之锁。动念间,纯黑的羽翼从背部缓缓展开,隐约透光的片羽犹如亮丽的黑金,玉般的质感,又缥缈如云絮,柔柔地包裹住黑衣青年。

  惊心动魄的一幕,杨阳等人在阴影下战栗。

  “呜呜,真的好帅。”轩风激动地握拳,在心里饮泣:这么帅的美男子,为什么是敌人呢?肖恩瞪大眼:“你…你魔化了?”

  “魔化?”席恩失笑,扯下一片黑羽,白皙的手指与黑水晶般的羽毛相映而辉,“弟弟,你魔法没学好,这只是暗元素的凝结体罢了。”黑芒一闪,暗之羽深深插入地面,以此为中心,浓烈的黑暗气息向四面八方扩散,在外围滚滚环绕,一霎那,巨大的十二芒星法阵就交叉成型。

  “好,这些归我了。”

  “什么!!!”还没反应过来,众人就被霸道的宣言炸得脑筋短路。昭霆破口大骂:“你这土匪!”杨阳力持镇定:“这是史列兰的灵魂神殿,你不能强抢。”大事不妙,如果连这最后的财产也被洗劫一空,兰修斯真的会跟他们翻脸。

  “没错,所以我把这里变成重叠领域。”席恩露出嘉许的笑,“除非得到我和他共同的允许,不然你们不能拿。但是我的权能比目前的他高,多少还能捞一点。”众人气极,昭霆和莎莉耶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大无畏气概怒骂不休。肖恩最不介意,将嗡嗡作响的天杖插在地上:“只要帕尔能得救,拿不拿都无所谓。席恩,这次我感谢你,但你对帕尔所做的事,我永远不会原谅!”

  没理会他的不原谅宣言,席恩不着痕迹地瞄了眼茶发少女胸口的项坠,冰封的眼底流动着警惕。其实他此举的真正目的是激怒两件神圣器,然而天杖有了反弹,世界之钥却依旧不动声色。

  真沉得住气。

  “我不需要你的原谅,肖恩。”转移注意力,席恩淡淡地道,“我也不会原谅你。”绝情的话语扯痛心扉,肖恩咬了咬牙,琥珀色的双眸情不自禁地软化:“我们…真的不能回到当初?史列兰明明说,你想和我在一起,回我们的家。”席恩好笑地瞅着他,淡色的薄唇牵起冷酷的弧度:“好了,亲爱的弟弟,我不想和你玩家家酒。你就当我不讲道理、无理取闹,别再提那种可笑的要求。”

  “那你的愿望是怎么回事!?”肖恩忍无可忍地大喊。感到凝肃的气氛,杨阳等人不由得屏息。

  “我们的家早就不存在了。”席恩冷静地道,墨染般的发丝下,银眸坚硬一如冰泪石,“我承认我软弱,我没有你坚强。肖恩,你从来不回家,而我还傻傻地跑回去。”水气涌上眼,肖恩哽咽:“我回不去。”

  “是的,你一向如此。”

  “够了!”仿佛一个长久以来紧紧锁住的匣子猛然打开,前所未有的怒气从棕发青年身上爆发出来,使他纯净的眸子染上几许狰狞血腥,“你还要怨我怨到什么时候?席恩,我恨你!我恨你!从你跳崖的那时侯起!你只要那一跳,就什么都结束了!叫我怎么办?还要我好好活下去!像傻瓜一样,我不敢想,只能笑,每天每天笑!忘了我有个哥哥,忘了妈妈被杀,不然我根本笑不出来!好,你要我活,我活!我们是双胞胎,我连你的份一起活!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这么恨我!!?”

  窒息的静默弥漫在两人之间,空气冻结般凝滞,一丝丝渗入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

  良久,低沉如耳语的笑声打破沉寂,逐渐扩大,带着即将破碎的稳定:

  “原来一切都是我的错?”

  “席恩……”

  看到兄长的笑容,肖恩只觉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一片符咒四分五裂,幽幽落地。

  ******

  两手空空地回到图利亚城,久候多时的财务部长抢过空间袋抖啊抖,抖了半天没抖出东西,愕然瞪视冰宿手中的乐器:“你…你们去了一趟,就拿回一只喇叭?”未免太寒酸了吧,混乱神大人的“宝藏”。

  “我们碰到席恩了。”杨阳叹了口气。在场惊呼迭起:“什么!!!”

  “他没对你们怎么样吧?”维烈紧张地问。诺因唾弃:“要是他做了什么他们还能活着回来?”史列兰重重点头:“在我的领域,不要紧。”昭霆一挺腰板,夸张地炫耀:“我们不但打得他落花流水,还把他气跑了。”

  “你们打得他落花流水,还气跑他?”耶拉姆一百二十个不信。诺因等人也投来怀疑的注目:要说席恩不能出手还对,反过来打倒他?算了吧。

  杨阳扁了表妹一拳,惩罚她的信口开河。莎莉耶也道:“不是你气跑他啦,是肖恩。”

  “肖恩?”维烈看向友人,见他脸色阴郁,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又吵架了?”肖恩抿紧唇,半晌,垂下肩膀:“我说得太重了。”杨阳拍拍他的背:“不下猛药不行,希望这次他真的泄气,别再来找我们的麻烦。”

  “我不认为有这么乐观。”冰宿开口道,“那个人似乎把他对他弟弟的恨当作支点了,失去这个支撑,他很可能会崩溃。下次见面若他没疯,就还会是老样子。”众人听得背脊发凉,肖恩面无人色:“疯…发疯?”

  “疯掉的神是什么样子,我倒很好奇。”无动于衷的,茶发少女摸了摸下颌。杨阳气急败坏:“别开玩笑了,冰宿!”轩风也缺乏紧张感地浮想联翩:“疯狂的帅哥别有一番魅力,虽然我觉得席恩现在酷酷的样子最迷人。”余人无力地拜服这个女人。

  “如果他疯了,始源之海也会失控。”刚刚想起严重性,史列兰插口,“到时所有的世界都会出现难以想象的变故,最差的情况,整个循环系统会扭曲。”杨阳等人不寒而栗,维烈结结巴巴地道:“那…那他死了的话……”

  “死亡……可能没有影响。”史列兰略一思忖,“他和我们不同,失去核心意识,灵魂会崩解,与始源之海融为一体,不会再一次重生,那样的他也等于不存在了。”伊莉娜抱胸道:“这倒是方便。”

  “等等,这次行动取消。”杨阳如梦初醒,“席恩把喇叭…能救索贝克的乐谱给了冰宿,我们不用找他谈判了。”冰宿摇了摇头:“谈判是不用,但秦蒂丝他们是不会放弃的。席恩的动机也不明朗,只是灭神还好,就怕他顺应恶魔侵略人界。”诺因注视她:“那老狐狸已经准备好了?”

  “就担心你们还没意识到。”冰宿避重就轻地回答。

  “那我们还要不要和众神合作?”耶拉姆问了个实际的问题。邱玲小声道:“我觉得他们好过分,拿人家的爱人威胁。”露琦雅提醒:“邱玲小姐,这件事千万别告诉嗜血之王。”

  “那老僵尸居然有爱人,真令人难以置信。”诺因嘀咕。杨阳横了他一眼:“席恩也是血肉之躯啊。”维烈以一种奇妙的自傲道:“父亲就从没爱过任何女人。”

  是是,那你是不是可以少讨厌他一点?他像爷爷也不是他的错。杨阳暗暗叹气。

  肖恩眼神一沉,刻意不看友人,一字一字道:“我不赞同他们的做法,何况惹火席恩,后果不是很严重吗?”众人首次注意到这个关键,一阵沉默后,诺因摆手:“那老僵尸才没这么脆弱。”

  “对。”杨阳附和,“席恩生前那么苦,之后一千年的囚禁折磨也熬过来了,神智清醒,思路正常,这点‘小小’的打击算什么。”换作她亲爱的老爹,她就要更改战术了。耶拉姆看看窗外:“的确,没天崩地裂,看来是没事。”昭霆由衷感佩:“超人!”轩风激烈反驳:“那个把**反穿的肌肉男怎么能和偶的魔王陛下相比!”

  “?”异世界的人们莫名其妙,默契地选择忽略。

  “确定他给的什么喇叭有用吗?”维烈询问冰宿。后者两手一摊:“不确定,我是觉得危险,一般吹喇叭只会吵醒人。”杨阳擦了擦汗:“至少可以肯定席恩对音乐一窍不通。”

  “那就不能放心了。”维烈握紧拳头,“王对这件事极为看重,如果帕西尔提斯有个万一,她会——”

  “她会怎样?”肖恩急问。维烈闭了闭眼:“总之,王绝对不会原谅席恩,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不会改变主意。”深吸一口气,肖恩用全身的力气挤出声音,“一千年的惩罚够了,所有的事也该到此为止。不管花多久,我都要拉回席恩,但是杀了他…我做不到。”

  “你又心软,那一千年王也在受苦。”

  “没有莉去支撑世界树,这世界存活得到今天吗?我恨让我们背上这种命运的神,但这件事我不怪席恩!”

  维烈闭口不语。莎莉耶忍不住道:“那索贝克又怎么样?”肖恩无言以对。

  “最重要的,让他势力膨胀下去,可以吗?”冰宿一针见血地问。诺因颔首:“对,我们每拖延一分钟,他就多了一分钟准备。吉西安已经报告他身边又多出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宫廷术士长耸肩:“等他进化到混沌神的程度,这世界就没人是他的对手了吧。”史列兰纠正:“只有我和贺加斯回归一体,父神才会出现。”

  “打个比方啦!”

  “好了。”体谅友人的难处,杨阳出声,“你们别再逼肖恩,难道你们非要他弑兄不可?”

  “我会和席恩谈谈。”这是肖恩所能做的最大让步,而对于诺因等知情者也够了,因为这次他们的任务,就是拖住席恩,好让众神杀死和他生命相连的另一半——霍娜。

  ******

  整个灵魂神殿震了一下,像有什么东西狠狠撞上屋顶,霍娜手一抖,试管掉到地上摔得粉碎,三天的辛苦成果就这么泡汤。

  “啊啊~~~可恶!”憾恨地大叫,法师抹抹泪,啜泣着蹲下来收拾,重新配书写魔法文字的特殊药水。她希望和心上人的弟弟取得联系,却无论如何不行,所以尝试用法术留言的方式。

  在始源之海,能量冲击是常有的事,她也不在意,按照单子再次称量药剂。这时,一个音质陌生,语调却万分熟悉的男声在身后响起:“难得你有一流法师的样子。”

  “席…你是谁?”喜出望外地转过头,霍娜愣在当地。席恩一言不发地上前,伸手要拿桌上的羊皮纸卷。

  “不许看!”霍娜眼明手快地藏到背后,企图蒙混过关,“这是女孩家的小秘密。”

  嗤之以鼻,魔法神扫了一眼瓶瓶罐罐就看出她在做什么,银眸睇来冷冷的目光。霍娜被他看得心头直打鼓,像只兔子般往后跳:“你又换身体啦?迪斯卡尔的呢?”

  “小心!”见她要撞上后面的材料架,席恩一把拽回来,斥道,“毛毛躁躁!”果然是九流的乌龙法师。

  霍娜面红耳赤,情不自禁地抓住他的黑袍,手下的质感柔软得不可思议,有着吸引人不放的魔力。

  “你一个人来的?”左看右看不见依路珂,霍娜抬起头,皱皱鼻子:真是,他为什么总是变来变去?害她感觉好像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亲热,好讨厌。

  “嗯。”席恩漫应,正要放开她,霍娜却紧紧拉住,脸上流露出发自肺腑的担忧:“席恩,你没事吧?”

  他们靠得太近了,近到她能清楚地感应到他的心情。

  极度紊乱,宛如海底最深处的暗流,无声却汹涌。

  他第一次这样,发生了什么事?

  魔王神色不动,缓缓推开她:“没事,我有话问你。”霍娜气恼地皱起眉头,用力扯他的鬓发:“不要一来就像狱卒审问犯人一样,至少等我泡壶茶,我们慢慢聊!”

  你是囚犯啊。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他同样能感到对方的关怀。确切的说,由于他的失常,霍娜的心意才能传达到他心里。

  走进布置雅洁舒适的客厅,席恩没有漏看角落的书架多了几本书。抽出一本翻了翻,情节连贯,纸页还散发出油墨香。在这个空间,霍娜虽然能随心所欲地造物,但是不知道的东西她也没法创造,而想来她记不住整本书的内容。再瞧瞧日期,证据确凿。

  这个冒失的女人。

  厨房传来丁零当啷的声响和快乐的哼歌,思念如潮,淹没了他。曾几何时,那个红发少女也是系着小围裙,在厨具之间穿梭。

  战战兢兢的生活,忧惧着不知何时会被残忍的导师找到,即使如此,幸福的感觉还是涨满了心房。

  因此剜她的心时,一寸寸也像刨开自己的魂与肉,爆裂似的疼,无法磨灭的惨烈。

  面无表情地垂下头,瞥见一双红宝石般的眼,魔王扬起一丝没有温度的笑,弯腰伸出手。认出他是谁,灰兔蹦进他怀里,享受那双大手的抚摸。

  抱着它在靠背椅坐下,席恩疲倦地一手支颊,乌发流水般滑落,如同一头黑鹰收起强劲的翅膀。

  霍娜端着茶点走进,就看见这一幕,温软的笑意在唇边停伫,化为僵硬。

  “席恩你……结婚了?”

  “啊?”似乎才想起,席恩漫不经心地瞄了眼无名指上的戒指,“两个,下午还有一个。”克制不住满腔的酸涩,霍娜重重将托盘放在小几上:“你这花心大萝卜!”

  席恩自管自拿过杯子抿了一口,清香甘苦:“非常好。”霍娜又气又喜,拿这个男人没办法。

  “算了,我也没立场管你啦。”闷闷低语,突然想起一件事,她急切地问,“是你自己娶的?”以他的性格,应该不会自找麻烦才对。席恩捧杯汲取暖意,随口答道:“政治婚姻,这具身体是西琉斯王国的二皇子。”

  霍娜顿时笑逐颜开。席恩看在眼里,微微困惑:她的错觉还没醒?

  “霍娜,你不恨我吗?”

  “恨你?”红发女郎愕然。魔王放下茶杯,俊秀的脸庞一贯的淡然:“我剥夺了你的人身自由。”

  “可是,你有敌人…呀!”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疏忽,霍娜掩嘴惊呼。事已至此,席恩也不浪费时间责怪,只道:“别再让人随便进入你的灵魂神殿,近期众神可能会杀上门。你不让进,他们就进不来。”始源之海是他的地盘,尽管霍娜只是他的影子,在自己的领域也拥有绝对的支配权。

  毕竟是受正统教育长大,霍娜心下恐慌,不安地扭绞裙摆:“席恩,你还要继续弑神吗?”

  “这你不用管。霍娜,你是意外牵连进来,但为了我们彼此好,你至少要保住自己的命。”席恩淡淡地道,醇厚优美的男低音始终冷酷无情,“再忍耐一下,我会还你自由,等一切解决。”

  “席恩……”霍娜轻叹,深深凝望他,“我说过,在这里不无聊,我想和你在一起。”

  就算代价是背叛母城,和全天下的人为敌。心底像有尖刀戳刺,下定决心的同时,痛苦的觉悟划过她蓦然苍白的俏颜。静静观察她,席恩露出不解的眼色:“你为什么这么盲目?”

  “咦?”霍娜抬眼:对了,这笨男人还以为她爱的是他的外表哩!

  “没什么。”似乎在思考什么事,席恩无意识地将食指放在唇前。霍娜心脏漏跳一拍,只觉他沉思的模样分外好看。

  “梦总有一天会清醒。”修长秀气的手指落回宠物背上。席恩没有白费唇舌,根据他自身的经验,要劝一个陷入迷恋的人尤其是女性这种感性生物擦亮眼睛重拾理智比教一群母鸡游泳更难,“我会叫依路珂保护你。”

  “太好了!”霍娜单纯高兴有个伴解闷,也不和他争辩,她同样明白这个石头脑袋的男人有多难拗。

  “席恩,上次你昏倒了,没事吧?”想起唯独哈玛盖斯能进对方的灵魂神殿,霍娜多少有点吃味,“还有,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我很好。”席恩高度概括。霍娜挫败地瞪他,忍无可忍地大吼:“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坦白啊!我是好意关心你耶!”

  “……”虽然还是不想对她倾诉,席恩也无法漠视她的好意,斟酌半天,多憋出两个字,“我很好,真的。”

  霍娜算是被他打败了,无语问苍天。席恩指着甜点,用商量的口吻道:“我把这些都吃掉。”

  “你真是……”霍娜啼笑皆非地扶着额头,心里却有一股不受控制的温柔曼延。

  算了,改明儿叫依路珂告诉哈玛盖斯,让他问。

  现在,看着他吃着她做的食物,就满足了。

  ******

  通过传送法阵来到云中塔,古代龙先去探望养父的俘虏,确定没异常后,上楼寻找妹妹。

  不出所料,她在顶楼的空中花园。极光般绚丽的七彩光带下,两条长长的走廊交握于半空,衔接处就是一座美丽的庭园。生机昂扬的荣耀之树无所凭依地浮在上方,伸展着茂密的枝叶与根须,这是古魔法的奇迹。小小的公主就自在地躺在深绿色的树冠上,唱着天籁之歌。

  哈玛盖斯不忍打扰,心醉神迷地聆听,当歌声告一段落,才轻唤道:“卡雅。”

  “大哥!”金发女孩双目一亮,像只小云雀般扑进他的怀抱,欢声道,“我好想你哦!你和父亲为什么不说一声就走了?”

  “对不起,宫里有急事。”摘去她头发里的树叶,少年爱怜地轻拍她玫瑰色的小脸,“和老师相处得好吗?”卡雅得意地扬起下巴:“有我出马,还会搞不定?她已经完全信任我啦,那个笨精灵。”哈玛盖斯皱眉,为她轻慢的态度不悦:“卡雅,既然她信任你,你也要真心待她才是。”

  “可是,她对父亲无礼不是吗?”

  “这个…是主人先杀了她的族人。”

  “父亲才不会无缘无故杀她的族人呢,明明是他们不自量力地找死。”卡雅轻蔑地嗤鼻,黑眸闪动着妖艳而纯洁的神采,“还以为我是小孩子好骗,对我说了一大堆父亲的坏话,我恨不得杀了她!和她在一起,我学到最多的就是忍耐。”哈玛盖斯长叹:“你不喜欢她,我跟主人说,给你换个老师。”

  “不要,父亲说做事要有始有终,我要学会她的本事,再把帐都清算了。”卡雅嘿嘿冷笑。

  主人……深切肯定养父果然不适合教育孩子,哈玛盖斯试图让祖国的花朵重返正途。卡雅机灵地抓着他的手摇:“人家饿了啦,早饭还没吃。”

  “唉,好吧。”无奈地抱起这个小鬼灵精,忧虑之情在甜甜的一吻中融化。

  餐桌上摆满了以素食为主的佳肴,发现妹妹喜欢吃花草蔬果,味觉也和养父一样偏清淡,哈玛盖斯用花瓣浸泡泉水,在稻米做的松软糕点里揉入蜂蜜和果露,再配上营养美味的蛋酥和新鲜可口的浆果,让卡雅吃得大呼过瘾。

  “父亲怎么不来?好好吃哦。”卡雅孝心地留了一半。

  “你多吃点,主人有事出去一趟。”哈玛盖斯摸摸她的头,轻柔地擦去她嘴边的糕屑,“卡雅,你学会弹琴了吗?”女孩语带骄傲:“嗯,一会儿我弹给你听。”哈玛盖斯大喜,本想立刻叫她学习诸神之曲,又觉不该逼得太紧,决定再缓一缓,转移话题:“三天后主人结婚,等他来了,你要对他说祝福。”

  “结婚?”卡雅瞪大眼,食欲尽失地放下刀叉,“和谁结婚?卡雅的妈妈?”

  “不是,是一个国家的公主,很美哦,听说性情也很好。”哈玛盖斯竭力美化未来的养母。卡雅却只记得书里描写的坏后妈,生气地跳到椅子上:“才不要咧!她有卡雅美吗?有卡雅好吗?她一定会蒙骗父亲,欺负我们,天天要我吃毒苹果!”

  “呃,不会。”不知她奇怪的想法从哪里来,哈玛盖斯晕头转向地劝道,“她很好,不会欺负我们,你也不能嫁给主人。”

  “为什么不能?”小卡雅信誓旦旦地立志,“我要嫁给父亲和大哥!”哈玛盖斯哭笑不得,将她抱下来:“好了,我的好妹妹,接受她吧。主人孤单太久了,我希望他幸福。”说着,他暖蓝的眸子浮起惆怅与哀伤。感染了他的心情,卡雅安静片刻,道:“为什么要一个陌生的女人给他幸福?有我们啊。”

  “这…孩子和恋人是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卡雅不服气地嘟嘴,抓住他的衣领,清越婉转的童音直指核心,“她喜欢父亲吗?有像我们一样爱他吗?”哈玛盖斯哑口无言,半晌,说出真相:“其实,主人曾深爱一个人。”

  卡雅这次是真的震撼:“她才是卡雅的妈妈?”

  “不是。”温柔的笑意浮上眉梢眼角,小龙亲吻她的额头,“你是我和主人一起创造的,没有妈妈。”年幼的女神被这颗重磅炸弹炸得张口结舌:那……大哥是我的妈妈?

  “那位小姐叫法娜,她背叛了主人……具体情形我也不清楚,总之,主人伤得很深,再也不信任人,我不希望这样。如果他能再爱上人,那人也真心爱他,他的心伤就会痊愈了。”

  “你怎么保证那个女人会真心爱父亲?”卡雅回过神,揪着问题不放,“万一她也背叛呢?”

  “不会的。”哈玛盖斯冷冷一笑,“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卡雅打了个寒噤,第一次发现温和的长兄也有狰狞的一面。

  “你要杀了她吗,在她背叛时?可那时侯父亲也会伤心,所以一开始别让他们结婚最好!”那我和大哥就可以独占父亲了!卡雅想入非非。看出她的念头,哈玛盖斯失笑摇首:“我们总要试试,卡雅。”

  哼!卡雅还是不愿意,但也不再争执。在某方面,她的大哥和父亲不相上下的固执。

  就看看好了,顺眼也罢,不顺眼……

  *******

  拗不过女儿的缠功,魔王带着她回到下界。美得超凡脱俗的小女孩在宫廷内外掀起轩然大波,有臣子盛赞父女俩在一起的光景就像“夜神和光之天使”。

  次日,创世历1038年雪之月17日,来自普莱玛斯帝国的新娘抵达了未婚夫所在的国度。当时,黑发皇子好不容易在侍从的帮助下穿上足足有二十多个部件的豪华礼服,镜子里照出的男子衣冠楚楚仪表非凡,本人却只觉得愚蠢。

  正想溜去药草田喘个气,变得活像老母鸡的养子丢来叮嘱:“主人,您可别乱跑。”

  沉默,不耐的眼神已经带上一丝怨气。往常细心体贴的小龙此刻却无暇理他,忙得团团转。

  “啊!雅娜尔殿下来了!”接到侍卫的报告,哈玛盖斯慌忙把他往外推,“她说到花园逛逛,您快去接她,快!别忘了剪束花,要红的!”

  “我陪着父亲!”也老大不爽的卡雅举手。席恩嗯了一声,牵起她的小手:还是女儿贴心,瞧那儿子已经胳膊往外弯了。

  只记得红花,没常识的魔王陛下剪了一束鲜艳妖华的血百合,而不是代表爱情的红玫瑰,施施然向前院走去。卡雅也摘了两朵大红的山茶花,一边玩耍一边跳跃着哼歌。

  俊男美女的邂逅,情境之美一如吟游诗人的传说,风吹动乌黑的发丝与洋红的秀发,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她看着他,他看着她,卡雅来回看着,最后定格在父亲脸上,惊愕。

  他冷静的面具破碎,惨白的脸色像见了鬼,失血的唇微启,逸出颤抖散乱的喘息,近似**。

  如镜的银瞳迸裂,映出属于过去的血色,恍惚间又看到浓稠冰冷的液体沿着手腕蜿蜒、蜿蜒……那撕裂心扉的女声欲言又止:[席恩……]

  血百合纷纷扬扬落地,铺开一地鲜红。

  ******

  “是列文殿下吗?”

  礼貌地笑着,如黄莺出谷的清脆女声询问。

  笼罩视野的血雾陡然撕开,露出一张似熟悉又似陌生的脸。高贵矜持的微笑,带着贵族特有的优雅,比记忆中笑得如花甜美的少女更像是血族,这雍容华贵的夜之一族。

  暗暗调息,席恩因为过大的冲击而停止的大脑开始运转,努力分析眼前的状况。换作常人,会以为自己掉进一个荒诞的梦境,晕晕乎乎不知所措,但他是清醒的,太清醒了,清醒得生生重温那挖凿的痛,胸口气血翻腾,仿佛一张口,就会有腥甜的液体涌出。

  转世?相像的人?还是众神的警告?

  “我是。”毫无破绽的平静语调,卡雅却感到他掌心沁出的冷汗,担心地问道:“父亲,您不舒服?”这女人果然是坏巫婆,一出现就让父亲失常。

  “好漂亮的小淑女。”明丽如朝霞的红瞳转向她,雅娜尔以香扇掩面,风姿楚楚地笑了,“是卡塔瑞亚殿下吧,您的‘妹妹’。”

  席恩眼光微闪,放开女儿的手:“卡雅,你进去,我想和雅娜尔殿下单独散会儿步。”

  “咦~~~”卡雅很不乐意,又不敢违抗,生气地跑走:哼,去向大哥告状!

  “你们也退下吧。”雅娜尔折起扇子一摆,仪态端庄。被卡雅的容光眩花眼的侍女们慌忙行礼告退。席恩捡起散落的花,抱在左臂弯,一言不发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地锦柔软,冬蔷薇随风轻摆,清冽的花香迎面吹来。并肩漫步的男女美得犹如一幅画,却弥漫着非浪漫的微妙气氛。

  “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转到僻静的角落,魔王停下脚步,一字一字道,“法娜。”

  “哎呀,被拆穿啦。”丝毫没有惊讶的表现,血族少女大方地勾起他的手臂,像**般亲昵地贴着他,脸上笑意盈盈,如同一朵盛开的红蔷薇,“你比以前机灵多了哦,席恩。”

  “……”如果是雅娜尔,算上出发的日期和路途,断没可能知道卡雅。不过,以这个女人的演技,应该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才是。

  “你怎么不说话?还对我用[真名束缚],真不可爱。”青葱玉指爬上他的胸膛,故意在左胸游移,手下传来一波精微的颤栗,法娜满意地翘起唇角。席恩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众神有话要你带给我?说完就滚。”

  “不识情趣。”嗔了声,法娜怡然自得地展开扇子扇风,赌气的动作活像刁蛮的小女孩,完全不同于之前的高雅、娇憨与**,一如她的眼,闪着狡黠多变而令人琢磨不透的光彩。

  席恩以不变应万变:“没话说的话,我走。”

  “慢着!”纤纤素手飞快地抓住一缕乌发,法娜干脆跳到他背上,在他颈侧吹气如兰,“你这呆子,好久不见的旧**上门,也不会说两句好听话——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女性可是占了总人口的百分之七十。”(注:古世历的数据)

  “因为除了你这个别有居心的女人,其他女人都对我没兴趣。”

  “这么不受欢迎啊,好可怜,让姐姐来安慰你。”

  “你…唔!”冷不防被堵住唇,席恩反射性地挣扎,却被钳得更紧,这才想起血族是力气仅次于巨人的种族。

  事实上,他的脊椎都快被压断了……

  正想把这条八爪鱼轰成稀巴烂,惊呼声震散了他指尖的魔法元素:“列文殿……呀——对不起对不起!”

  匆忙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同时一条柔腻的小舌滑进他嘴里。席恩眼神一沉,手用力一扯。

  “啊!”法娜痛呼,眼泪汪汪地抚着头皮,“你真粗鲁。”席恩冷哼:“你更粗鲁。”说着,呼吸不畅地咳了咳。

  愉快地眯眼,法娜索性放下一头盘起的长发,任丝丝霞光在指间流泻,映得笑靥更为娇艳明媚:“算了,这样更像我们做了坏事~你这具身体真不错,就是隔着一层膜不尽兴。”

  “你不是附身。”没看出她在**,席恩直接拉开她的衣襟,盯着胸口的白垩标记,“[生命转化],那**出手还真大方。”

  “因为你杀了她的丈夫啊。”法娜呵呵笑道。没有奉陪她的玩笑,席恩心底升起疑云:连同他的父母,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是以防万一的准备,还是一场精心布置的局?神可以预知未来,他们不至于蠢到就等这个未来发生,再做相应的对策吧?

  “我说席恩,你让人家袒胸露体,好像不太妥当。”

  帮她拉好,席恩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法娜再次扑住:“给我等一下,死人!你叫冥王来没用,宰了那个黑**也没用!”

  停步,魔王的声音不自觉的变冷:“几天?”

  “十三天。”法娜笑眯眯地靠着他的背,像小猫般磨蹭,“第七天起开始腐烂,直到灵魂也烂光光,法术是连的么,他们等着你到时跪下对他们忏悔。”

  “你以为——”森冷的笑意徐徐牵起,“我会为你这么做?”

  “这个嘛……”法娜依旧笑眼弯弯,食指在他的心口画圈,“席恩,你说得狠,你真能做到么,再杀我一次?”不意外地感到怀里的身子蓦然僵直,她继续吐出甜蜜的低语,“你也没法眼睁睁看着我死,因为你不能欺骗自己这不是你的责任。你要真那么绝情,就该一照面把我的心掏出来,当作战书送到众神面前。”

  魔王不言不动,宛如一尊花岗岩。红发少女绕到他前面,饶有兴味地观察他的反应。

  “他们给我时间,就是他们的失误。”

  “哦。”法娜双目一亮,笑着点住唇,“那我是不是该一吻表示感谢?”席恩冷冷扫了她一眼:“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语毕,越过她,再不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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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盛大的宴会灯火通明,舞曲悠扬。

  黑发皇子一如既往凝聚了全场的注目,与他身边的红衣佳人无比般配。

  直到凌晨,席恩才得以解脱,进入书房,心情却异常的烦躁。一旁描金黑木架上的报信鸟有所感应地睁开金褐色的双眼,扫视了一会儿,重新闭目打盹。

  银制的烛台上,蜜炼的精蜡发出爆裂声,火苗被推门的风摇晃了一下,哈玛盖斯端着夜宵走进来,满脸忧虑:“主人……”他本来高兴养父终于有了归宿,可是傍晚看见的“新妈妈”和灵魂神殿里的画像一模一样。

  “出去!”正心烦意乱,加上生气他对三件婚事的热心,席恩想也不想地怒喝。哈玛盖斯一凛,看了他片刻,静静放下托盘:“好的,您早点休息。”

  道歉哽在喉咙口,席恩闷闷咬着羽毛笔的尾端,呵斥自己的失态。

  这是怎么了,竟然乱发脾气。

  以前也是这样,每次赶跑那个笨蛋弟弟,事后难受后悔的都是他。

  晨曦中,窗外雷电交映,雨丝绵密如雾。湿气仿佛浸透衣裳,凉到了心里。

  已经没办法回头了,即使知道是误会。

  闪电凛冽地划过天际,瞬间照亮整个书室,映出恢复镇定的眼,和墙上画了个红色圆圈的日历。

  十三天,可能性最大的是七天后,那些家伙会上门。

  拿起杯子,变凉的药草茶没有以往的温暖,涩涩的,他连同苦味一起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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