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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交汇的道路 下


  当余音沉淀下来后,希莉丝才恢复说话的能力:“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这样的自己。”

  杨阳轻轻一叹,“肖恩曾亲口对我说:‘只要我有一口气,我和我周围的人都别想死,我一直这么想、也这么做’,也就是说,他是个重视自己和他人生命的人,那那些行为,就不可能是出自他的本意。”

  “是双重人格吗?”

  “不,是过去的他。”

  “什么!”希莉丝睁大眼。

  “记忆封印归封印,并不是消失,他的潜意识还记得,所以潜意识想杀了自己。”

  窒人的寒气笼罩整个房间,红发少女脸上交织着震惊和恍然,全身不住发抖。

  “我……无法想象。”她颤声道。原以为只是逃避,没想到他竟然被逼到这种地步!

  那究竟是怎样的过去!?

  “我也无法想象。”杨阳苦笑,朝她投以柔和的视线,“但我们必须接受,尤其是你,希莉丝,因为你是肖恩的伴侣,你的支持会比任何人都有效——别担心,肖恩身边有我们在,不管他的心伤多深,一定会慢慢痊愈的。”

  “嗯。”希莉丝的神情略微开朗了些,绽开感激的笑容。

  又开导了会儿,杨阳起身离去,走在廊上时感到肚子有点饿,就摸索着下楼,心想别人不说,耶拉姆绝对会留下晚饭。果然一张桌子上摆着三份餐点,还冒着热气,显然施了保温的法术,旁边还有张纸。

  “原来,留了字条啊。”杨阳拿起纸,借着漂浮在桌上的光球看清纸面,僵了僵。

  上面,是以古代语书写的短信。

  从龙飞凤舞的笔迹,可以断定是出自棕发青年之手,而且以黑发祭司的性格,也不可能留言。全文使用了大量的修辞和繁复的动词,让只是粗识古代语的中城满愿师头痛不已,不得不从房里拿来字典,坐下翻了一刻钟,才勉强搞懂——

  我们出去喝酒,门别锁,或者把窗子开着。

  “……”

  和充满韵味,精致到几近华丽的文风相比,内容简直令人气结。

  杨阳一手按额,轻轻笑起来。

  ******

  下了一夜的雨,清晨的气息格外清爽,蓝蓝的天空像最上乘的锦缎,秋阳高悬,散发出明亮的光芒。

  “耶拉姆,月,给。”

  “嗯。”

  褐发少年和黑发青年铁青着脸接过醒酒茶,他们俩都是没碰过酒的人,昨晚强灌下几瓶烈酒,自然受不住。耶拉姆还好,月早上回来时连人形也无力维持,奄奄一息地躺在棕发青年怀里,让少女们的心当场碎成一地。

  “你真是的!拉不会喝酒的人喝酒!”杨阳和希莉丝齐声呵斥罪魁祸首。

  “热闹嘛。”肖恩委屈地扁扁嘴,事实上他并没有强迫,只说“是男人就喝!”,而没有男人能忍受这样的挑衅,于是两人卯起来狂干。

  席娜开口道:“不要责怪族长,是我建议的。”其他妖灵族战士一致点头,摆出捍卫的架势。

  “……席娜,我说了很多遍不要叫我族长。”

  “可是你打败了守护者。”

  “我不是当族长的料啊!”

  “没关系,族里的事暂时由我处理,等你熟悉了,再正式接手。”

  “……”

  肖恩捂着头烦恼。在无限回廊看见席娜等人时,他还以为会被分尸,毕竟他砸了人家的圣庙,却没想到:妖灵们追上来的目的是为了封他做族长!因为妖灵族有条不成文的规定:谁闯进失落神殿,谁就是老大!

  昭霆奇道:“你们干嘛一定要肖恩当头?失落神殿不是你们的圣庙吗?”

  “说是圣庙,其实是束缚。”席娜咬牙,眼中射出仇恨的火光,“我们一开始并不是自愿待在沙漠里,是某个神强迫我们,代代看守失落神殿,杀死所有的闯入者。除非有人突破我们和守护者的双重防线。”

  “咦!可是月和维烈都进去过啊!”

  “什么!”

  “我是偷溜进去的。”黑发祭司对同伴求救的目光视若无睹,悠哉悠哉地道。妖灵们的神情立刻从惊佩转为鄙夷,再度崇拜地注视棕发青年。

  “月!!”

  杨阳问道:“席娜,是哪个神强迫你们?”

  “不知道,我们不像人类这么会记录。连那座该死的神殿的名字,也是一个行脚商人告诉我奶奶,我奶奶再告诉我的。”

  “是贺加斯。”

  众人诧异地看向发言者,月线条优美的唇弯起嘲讽的弧度,“失落神殿是兰修斯的行宫,那家伙有恋弟情结,所以强迫你们帮他老弟看房子。”

  杨阳等人面面相觑,汗颜。虽然冥王的表现已经让他们认识到神明并非高高在上的存在,但是恋弟情结也太……

  贺加斯?兰修斯?这两个名字我好像在哪儿听过?肖恩纳闷。

  希莉丝露出疑惑之情:“等等,月,你记错了吧,众神里没有叫兰修斯的。”杨阳和耶拉姆附和。月一怔:“你们知道协调神,却不知道混乱神?”

  “混乱神的名字是优希亚!”三人异口同声。

  “优希亚?那是谁?”

  大眼瞪小眼。半晌,月首先打破沉默,用笃定的口吻道:“总之,协调神的名字绝对是贺加斯,混乱神的名字绝对是兰修斯,错的绝对是你们。”

  这个人……众人不约而同地握紧拳头。

  月不再说话,俊逸的脸庞浮起疲倦。余人见状,只好吞下怒气,另找话题。不知过了多久,杨阳偶一抬头,瞥见对座的人,顿时移不开眼去。黑发祭司端着茶杯闭目养神,几缕阳光从他左首的窗户照进来,衬托得他的白袍更为圣洁,但真正吸引她的是他周身隐隐散发的气势,和东城城主一样,浑然天成的气势。

  没有被任何人承认的必要,也没有自我主张的必要——这个人就是王。

  难怪他弟弟想除掉他。杨阳暗暗叹息,突然睁大眼,视线掠过青年的肩膀,定在他后面。

  旅馆的大门被一脚踹破,随之出现的男子身材高挑,白色的风衣脏污不堪,又是血又是泥,还撕破了好几处,背后的袋子也是。他扶着门框,大口喘气,鲜红的长发凌乱而潮湿,半数垂过肩,遮住了苍白的面容,看起来十分狼狈。

  “那个……”杨阳咽了口口水,轻唤,“月。”

  青色的双眸睁开,有点不耐烦地瞅着她,随即转为错愕,因为一只手抓住他的臂膀,将他整个人拉起,搅进怀里。

  “月!月!月!月!……”

  血龙王紧紧抱住情人,吐出泣不成声的断音。连日来的惊讶、怀疑、困惑、焦急和害怕烟消云散,狂喜之情宛如奔腾的巨浪,一**拍打他的心房。但是在喜悦下依然有一丝不安,促使他越抱越紧,全身抖得如风中落叶,生怕一松手,怀里的人就会消失,他又再次回到那绝望而痛苦的日子。

  “……萨克?”

  听见那朝思夜想的轻柔嗓音,红发青年的颤抖才慢慢平静下来,像终于安心了一般,略略放松手劲,让黑发青年得以抚上他的面容。

  “真的是你!”月低呼,陌生的五官无法遮住透肤而出的熟悉感,刻骨的相思也无法掩去眉间狂狷的霸气,“你怎么……”

  一言未毕,腰间的双臂陡然失去力量,怀中的身躯也瘫软下来。

  “萨克!”

  “扎姆卡特!”

  看得屏息静气的杨阳等人脸色大变,纷纷跳起来奔向晕倒的同伴。

  ******

  “他没有外伤,内伤也不严重,昏迷的主因是体力透支。”

  希莉丝为床上的人掖好被子,转身说出诊断结果。闻言,月一直绷得死紧的身体略微放松,余人也如释重负。

  “体力透支?什么人能让他体力透支?”杨阳摸着下巴,困惑不解,突然感到袖管被拉扯。她转过头,对上轩风惊疑不定的神情。

  “他……是血龙王?”手指红发青年。

  “对啊。”

  “可是——”

  “啊,确切的说是血龙王和魔界宰相的融合体。”杨阳补充,换来两双错愕的视线。

  “魔界宰相!?”轩风和月异口同声。

  杨阳简要叙述原因。听罢,月再也无法维持平静的表象,颤抖地扶着床沿,脸色死白。轩风呆呆地道:“这么说,是魔界宰相和杨老师长的一模一样?”

  “巧合啦!巧合!”

  “月……”

  红发青年梦呓,双眉不安地蹙起。黑发祭司立刻弯下腰,握住他的手:“我在这里。”

  看到这一幕,余人不约而同地红了脸,不用一个眼色或手势,蹑手蹑脚走出去,把空间留给这对终于苦尽甘来的恋人。

  “太好了。”门关上后,棕发青年首先开口,打心底为两人高兴。黑发少女却叹了口气:“是啊,很好,不过我希望月能克制点,别亲扎姆卡特,不然维烈太可怜了。”

  “没错。”希莉丝重重点头。昭霆和耶拉姆也一脸心有戚戚焉。

  “有什么关系,恋人间亲个嘴正常得很,上床也不奇怪。”轩风说出太过开放的话。除了肖恩,每个人都呛了一记。

  “唯一的遗憾是,血龙王竟然长的和杨老师一样!唉,本来我多期待他们见面!期待得日也想夜也想,结果变成这样!”轩风握紧双拳,懊恼得几乎要撞墙,但转瞬又振作起来,“算了!重要的不是外貌,是火热的心!而且杨老师的外在条件也很棒,虽然跟月不是很配,但也不会难看——好,继续追踪!争取将他俩的事迹写成最畅销的**杂志!”

  希莉丝和耶拉姆听得目瞪口呆。席娜悄悄靠近杨阳和昭霆,指着太阳穴,低声道:“你们的朋友,是不是这里有点问题?”

  “哈哈哈……”两人干笑,也只能干笑。

  ******

  杨阳的担心其实没必要,月对亲吻一张陌生的面孔完全没兴趣。

  何况他也没这心情,脑中不断回荡着黑发少女刚才的话语,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笨蛋,笨蛋。”

  越想越气,月忍不住低咒,声音却带着不自觉的怜惜。虽然从没后悔过,但还是第一次这么庆幸,庆幸当初做了那个决定,不然,这个笨蛋还不知道会把自己搞成什么德性!

  想到这里,怒火顿时冲破理智的闸门,月一把扣住情人的双肩,用力摇晃。

  “**!哪个混蛋?”被粗暴地摇醒的血龙王发出含糊不清的咒骂。黑发祭司没好气地道:“是你老子!”

  轻柔的嗓音效果却比冰水还好,扎姆卡特刹时清醒,伸手要将情人搂入怀。

  月迅速拿下他的精灵之眼。

  “月!?”

  “何必这么着急。”退后两步以免被抓住,月绽开明艳的笑容。可惜扎姆卡特看不见,否则就不会说出火上浇油的话:“别闹了,我知道你很生气……”

  “你知道?你知道我想撕烂你这张脸皮,把你拖出来狠狠蹂躏三天三夜?”

  “呃——”终于意识到情人光火的程度,扎姆卡特露出畏缩的表情。

  与此同时,躲在门外偷听的三人中的一个兴奋地挥舞拳头:“果然!他是[女王受]!”

  “女王受?那种将[攻君]压倒在床,一切采取主动的[受君]?”另一人脑中立即生成影像,还是以魔界宰相为模特的影像,赶紧挥掉。

  “对!他决不是那种怯怯懦懦,噙着眼泪要攻君住手、不要过来、温柔一点、不要那么用力、不要再来一次、他的腰要断了的纯-受-君。”

  “真…真的吗?”杨阳和昭霆瞠目结舌,她们是不反对BL啦,只是想到那么强势的扎姆卡特是被动的一方,就觉得奇怪。

  “听!攻君说话了!”轩风马上找到最有力证据。

  “月,我不是自愿和维烈融合,你别再气了好不好?”

  “和他单挑是自愿的吧?”

  “那是因为……”扎姆卡特及时咽下到嘴边的解释,换成好言劝慰,“月,过去的事别计较了。我活着,你活着,就够了。”

  “你为什么不说出来!说是为了我!为什么老是顾虑我!你不是龙王吗?脾气最暴躁的血龙王!你应该像对待其他人一样,想怎样就怎样!”法师冷静的面具全碎,将精灵之眼丢还给对方。

  扎姆卡特没有捡起掉在怀里的额饰,愣了一会儿,微笑起来。

  “你一点都没变啊。”

  “当然!在你已经过了一千五百多年,在我不过是几天前的事。”月的表情沉寂下来,甚至隐隐流露出一抹凄然,“为什么那么做?你是龙王啊,最高傲的龙王,怎么可以——”

  “你也不会对我以外的人大吼大叫啊,月。”

  “……”

  “我没有刻意收敛脾气,而是对你,我发不出脾气。”扎姆卡特搭着床头柜坐起来,“过来点好吗?这该死的身体不听使唤。”

  他虚弱的模样令月心一紧,急忙上前搀扶,却被反过来扣住臂膀。

  “你……!”

  “难得能骗到你。”血龙王从委靡不振一转为神采飞扬,笑得很坏。

  “信不信我今晚让你下不了床!”黑发青年瞪眼,抵住他的胸膛,使力推拒。

  “这是我要对你说的话。”扎姆卡特毫不在意,满足地拥紧他,深深叹息,“你还活着,太好了。”

  月震了震,眼神柔和下来,不再挣扎,静静偎依着对方,感受那千年不变的深情。

  门外,三个同人女捂着通红的脸颊,面面相觑。

  “你说,他们现在在干嘛?”昭霆吞了口唾沫。

  “还能干嘛,当然是**做的事。”轩风嗤之以鼻。

  “不会吧!白天耶!最多接吻吧!”杨阳非常惊讶。

  “你刚才也听见了,以那两个人的开放程度,会介意白天还是晚上吗?”

  “……”对不起,维烈,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爱莫能助。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了,忍着点吧。

  昭霆棕色的眼珠射出憧憬的光辉:“不过,他们之间的感情真深刻,尤其扎姆卡特。”

  “是啊,他是最棒的攻君,绝对会成为经典。”轩风双手合十,眼中同样星光闪耀,“小阳,将来你主笔,我负责编剧和排版,出一本专门讲他们俩的小说。”

  “嗯!”

  “我呢?我呢?”

  “你发传单。”

  “太过分了!歧视嘛!”

  “安啦,就算发传单,也包你赚得翻过来。这么炫的主角,这么感人的戏码,不红才有鬼!”

  “什么生意这么好赚?让我也插一脚如何?”

  从天而降的声音将三人冻成冰棍,还是蹲在地上,样子十分难看的冰棍。

  ******

  月和扎姆卡特下楼时,肖恩正在修补破掉的旅馆大门。

  “啊,扎姆卡特,你醒了?”

  “嗯,你在干嘛?当义工?真是吃饱饭没事做。”

  “……我在补你捅的漏子。”

  “胡说八道,我碰都没碰过那扇门。”血龙王压根忘了不久前踹破一扇大门的事实。棕发青年拿着榔头抖抖抖,好容易才没丢到他脸上。

  “那扇门是你踢坏的。”走在他身后的杨阳声如蚊呐,之所以小声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无力的缘故。刚刚被逮到后,红发青年手下留情,只赏给每人一个爆栗;黑发祭司却结结实实教训了她们一顿,又是打嗝术又是挠痒术,差点没折腾死她们,欠缺这方面经验的轩风现在还瘫在走廊上起不来。

  “你说什么?”扎姆卡特转过头。杨阳叹了口气:“没什么。”

  帮忙情人钉门板的希莉丝递来关怀的询问:“扎姆卡特,没事了吧?”

  “没事了没事了。”

  “要不要叫点吃的?”耶拉姆坐在窗边的位置擦拭短剑,照例以淡淡的语调问道,“或者先洗个澡?”

  “先吃饭!我饿死了!”扎姆卡特拉着月坐到他对面,一叠声道,“我要吃豆沙包、枫糖汁盖浇饭、蜂蜜蛋糕、南瓜汤、蜜酱猪肋排、烤奶油玉米棒和冰激凌苹果派!”

  “去对服务生讲,别对我讲。”

  “……”

  半分钟后,众人呆呆地看着桌上堆成小山的碗碟。

  “扎姆卡特,你…也挺能吃的嘛。”杨阳惊讶得舌头打结。奇怪,以前怎么没见维烈表现出这样一面?

  “废话!我是龙!”

  “可是,你应该只剩下一半食量。”

  月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和魔界宰相融合,不止外貌,竟连嗜好和食量也改变了吗?扎姆卡特将最后一块蛋糕扫进肚子:“确切的说是十分之一,那家伙的食量实在太小了。”

  十分之一?这是十分之一?除了月,每个人都失神了片刻。回过神后,肖恩一脸叹服:“你比我还强。”耶拉姆嘴角微微抽筋,斩钉截铁地道:“自己付帐。”

  “什么!不是你请客!”血龙王也不是好相与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请客?”

  “你明明问我要不要叫点吃的,休想赖帐!”

  “那是……”

  “行了,我付帐。”月打断两人没营养的争吵,把餐巾丢给情人,“擦擦嘴,然后去洗澡。”

  “没水啊。”

  “我去帮你放水。”耶拉姆不计前嫌,起身离席。昭霆好奇地问道:“扎姆卡特,你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扎姆卡特干咳一声:“没什么。”

  肯定是他自己搞的。一见他的反应,余人就猜出大致原委。顾及他死要面子的性格,没有拆穿。

  杨阳突然想起一事:“对了,扎姆卡特,维烈找到他要找的人了吗?”

  “找到了。”

  “那!你应该能和我们一起旅行了?”

  “嗯。”血龙王正中下怀,转向情人,“月,如何?”黑发祭司点点头。黑发少女和棕发少女齐声欢呼,棕发青年和红发少女也脸露喜色。

  “水好了。”褐发少年的声音从二楼传来。

  扎姆卡特站起来,被希莉丝叫住:“等等,你有没有换洗衣服?没我们帮你去买。”

  “好像有。”红发青年拉开袋口,大肆翻找,边翻边扔,最后终于翻出一件干净的风衣,走向楼梯。

  “……”原来维烈乱扔道具的毛病是从他那儿感染的。俯视满地狼籍,杨阳四人心道。

  ******

  第二天,一行人离开下榻的旅馆,往南前进。可能是下过雨的关系,地平线尽头的天空有些朦胧,仿佛蔚蓝的画布上晕开的水彩,紧挨着一条深灰色的岩棱峰。那就是他们第一个目的地:矿山。

  道路两旁,望去都是农地,有金色的油菜花,宽软的南瓜田和碧绿的豌豆园,被迪诺河的支流分成数千个小单位。偶尔一阵风吹散弥漫的稻谷清香,捎来不远处山楂林甜润的气息。

  “没想到西城也有这样的景色。”

  三个满愿师又是高兴又是惊讶;标准乡下土包子的妖灵们更是看得目不转睛。

  “当然,迪诺河三角洲可是很富裕的。”希莉丝耸了耸肩膀,肖恩垂涎地盯着一头在田边蹦跳的小鹿:“太好了,今晚就吃鹿肉南瓜汤吧!”

  “我不要鹿肉,要纯的南瓜汤,最好再配点南瓜饼。”某只酷爱甜食的龙搭话。

  “南瓜是别人的。”耶拉姆面无表情地提醒。同样负责炊事的轩风也一脸不赞同:“不许吃那么可爱的小鹿。”

  “喂!难得可以吃顿像样的吔!”肖恩抗议,“至于南瓜,我们讨两只不就行了?他们不会这么小气的。”希莉丝摇头:“很遗憾,就是这么小气,西城的人决不会把食物分人。”杨阳讶道:“那旅馆怎么还卖食物?”

  “所以是‘卖’,而且只有极少数旅馆包吃。”

  月温温地道:“烦死了,随便摘两只不就得了。”扎姆卡特立马行动:“好主意!”

  “等等!这是偷盗!”杨阳和肖恩一抱腰,一钳臂,拉住他前扑的身子。

  “两只南瓜算什么。”劣迹无数的盗宝者嗤鼻。一旁的恶魔祭司连理也懒得理会,弹弹手指,送出一道劲风,掀起一整田的南瓜,堆在脚边。

  “月……”

  “那边的小偷,站住!”远远地,传来南瓜主人愤怒的喊声。

  “交给你们了。”毫无愧意地一扯情人,月念出移动术的咒文,把烂摊子丢给瞠目结舌的余人。

  ******

  “我真不敢相信,你们俩都没基本的道德观念吗!?”

  好容易摆脱南瓜主人的纠缠,追上等在树阴下的两人,杨阳首先发难。余人的脸色也不好看。

  “不要拿人类的道德衡量龙!”

  “在路边摘两个南瓜也犯法?”

  扎姆卡特和月异口同声,连不屑一顾的口吻也如出一辙。余人气结,正要喷火,瞥见两人手里的东西,一齐愣住:“你们在干嘛?”

  “吃南瓜。”月还好,扎姆卡特清俊的脸庞明明白白写着恶心两字,“真是太难吃了,是不是还没熟?”

  “笨蛋!冷南瓜怎么会好吃!”轩风笑骂,余人的表情也从气急败坏转为啼笑皆非。

  这两人,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皇子,一个是强大无匹的龙王,难怪都不讲道理——他们根本就不懂道理!

  “这些应该够了吧?”捡出十几只堆成一堆,肖恩将剩下的打包背在肩上,“我去还给主人。”希莉丝劝阻:“别去了,你会被打死的。”西城人民对偷食贼的刑法可不是一般的残酷。

  “安啦,这种小场面还难不倒我。”说着,不给情人再劝的机会,肖恩朝来时的方向飞奔过去。

  “别担心,希莉丝,肖恩不会有事的。”杨阳安慰。月不以为然:“几个村民是奈何不了他,问题是那个白痴很有可能站着挺人家打。”扎姆卡特把啃了一半的南瓜随手一扔:“不是很有可能,是百分之百。”

  也不想想是谁害的。杨阳和希莉丝侧目。

  两个同性恋的预言并未命中,约摸一刻钟后,棕发青年毫发无伤的身影出现在小路尽头。

  “嗨!看我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他秀出一个小麻布包,“当当当!”

  “这是什么?”余人好奇地凑过来。

  “嘿嘿,是会让食物变得更好吃的神奇秘药。”肖恩小心翼翼地拉开袋口,希莉丝和轩风同时想起那锅“极品料理”和五颜六色的草药粉,凄厉惨叫:“不要——”

  “咦?”肖恩捧着袋子傻在当地,余人却已闻到从袋里散发出来的清香。

  “是胡椒啊。”耶拉姆第一个辨别出香味的来源,露出罕见的诧异之情,“你竟然能弄到,这玩意儿在别的地方可比黄金还贵。”肖恩笑容灿烂:“是拖查大叔——那个南瓜田的主人送我的。”

  “不会掺了毒吧?”月怀疑地打量布袋。无事献殷勤已是非奸即盗,讨好小偷的同伙岂不是更可疑?

  “才不会!”肖恩瞪了他一眼,“我帮他把南瓜种回去,又帮他挑水,修屋顶,他很感谢我,就送了我一袋胡椒。”

  “原来是工资啊。”

  “本来他是想留我吃饭的,我说同伴在外头等,他才改送我香料;还有隔壁的比尔家,在井边聊天的叔伯姨婶也叫我去做客——那个村的小孩真的好~可爱,要不是急着赶路,真想陪他们玩两天!”

  哎呀呀,这种混吃骗喝的功夫,已经比昭霆还厉害了。杨阳感叹。

  考虑到人数和某些人的胃口,耶拉姆和轩风整整煮了三大锅南瓜鹿肉汤。此地出产的南瓜质地细致呈粉状,所以切碎后加水放入锅子,再撒进洋葱片、芹菜粒和鹿肉块,就变成糊状的浓汤。热腾腾的汤汁粘稠香浓带些甜味,口感甚佳,份量和稀饭差不多。

  想到冷南瓜的味道,接过陶碗的月有点犹豫,但才喝了一口,他就震住了。

  “怎么样,小月月?”轩风期待地问。

  “嗯……还可以。”说着言不由衷的答案,手的动作却泄露了真实的想法,月连舀几匙塞进嘴里。扎姆卡特不满地道:“你为什么叫他小月月?”

  “呵呵,这就要问你的情人咯。”

  “月?”

  “没事。”黑发祭司尴尬地撇过头,宁死也不说出,自己曾被两个少女当娃娃抱在怀里,以及捏手捏足,被迫睡在篮子里的血泪史。

  但是他暧昧的态度,令血龙王妒火大炽,双眉一挑,就要暴走。

  “别误会,扎姆卡特,轩风对谁都喜欢加个小字。”看出他脸上的杀意,杨阳连忙安抚。

  “是吗?”虽然明知她是在说谎,扎姆卡特还是缓下颜色。注意到他的异常,月的瞳仁微微收缩。

  气氛很微妙呐。仗着同人女的直觉,轩风嗅出风里的醋味,偷偷翘起唇角。肖恩也感觉到了,奇道:“你们在生什么气?好好一顿饭也吃得不安生。”

  “就是!眉来眼去的,莫名其妙!”昭霆附和,递出空碗,“死小鬼,再盛一碗给我。”

  “……”耶拉姆怔怔接过陶碗,神思不属地舀汤,目光在两人身上游移。

  奇怪,以前没发觉,这两个人不但个性像,外貌……也有些神似呢。

  ******

  “你们回去吧。”

  吃完饭,肖恩借说悄悄话的名义将席娜等人叫到树后,低声宣布。

  “族长!你说什么!”妖灵们纷纷大喊,满脸惊愕。

  “翻过山就是迪诺河的上游,空气会越来越湿润,你们会很不适应,现在就有人水土不服了不是?”肖恩扫视队伍里几张面色不好的脸孔,温言道,“回去吧。一路上你们的难受我都看在眼里,别再勉强自己。”

  席娜急道:“族长,请再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一定能够适应的!”

  “适应是慢慢来的过程,你们从小住在沙漠,突然跑到外面,还三天两头换地方,怎么可能适应得了?”

  “可是我们不想离开您!”这是真心话,尽管相处不过几天,妖灵们已经对这位年轻的族长滋生出相当浓厚的感情。

  “我也不想啊,但我更不想你们生病。乖,快回去。我保证,等杨阳他们的事一了,就带土产去看你们。”肖恩不觉用上哄孩子的口吻,而妖灵们也很受用,互视片刻,终于点头了。

  “好吧,请族长保重。”

  “嗯。”

  “那我们跟杨阳他们打声招呼,还有希莉丝小姐。”说到下半句,妖灵们的语气渗入敬意,因为红发少女算是他们的族长夫人。

  肖恩略一沉吟,摇摇头:“不用了,就这么走吧,我会转告他们。”

  “是。”

  目送迅速远去的背影,青年琥珀色的眸子浮起怅然。

  刚刚的话只是次要原因,真正让他下定决心的是某人这些天刻意亲近妖灵们的行为。

  轻轻叹了口气,肖恩以苦笑的神情,深深凝视一片绿意中闪烁的火红色长发。

  他甘愿做她的剑,她的盾,却不能坐视其他人成为她野心的工具啊。

  ******

  “咦,席娜他们呢?”

  见棕发青年一个人回来,余人怔了怔。

  “我叫他们回去了。”肖恩将赶人的理由复述了一遍。

  杨阳也看出妖灵们的状态,没有诧异,只道:“怎么连声招呼也不打?”肖恩早料到她有此一问,道:“有人不舒服,我就叫他们直接走了。”

  “不舒服可以叫我看,何必叫他们走呢?”希莉丝皱眉,脸含责怪。肖恩搔搔头:“抱歉,我忘了。”

  “算了算了,人都走了。”

  “是啊,赶快上路吧,不是说今晚要到矿山吗?”轩风一边打圆场一边努力把整理好的行囊往马背上推,“肖恩!过来帮我一下!”

  “哦。”

  就这样,成员指数锐减为八人的小队继续赶路。越往南行,地势越高,道路渐渐崎岖,两侧倒是十分平坦,被四季常绿的灌木丛点缀的农田延伸向远方。蓦地,肖恩拉了拉恋人的袖子。

  “什么事?”希莉丝有点不耐地转过头,对上一张泛红的脸庞。自认识棕发青年以来,她从未见过他这般羞怩的神态,就好像……要对她做不轨的事,心跳顿时加快,连带舌头也打起结来:“怎…怎么了?”

  “希莉丝,那边有个甘蓝菜田。”

  “……”

  “如果你还没准备好,就算了,虽然我实在很想要个孩子。”

  杨阳、昭霆和耶拉姆不约而同地抹抹脸。轩风、扎姆卡特和月则是茫然不解,心道:生孩子和甘蓝菜田有何关系?难道他想在田里办那档子事?

  希莉丝调息半晌,按住恋人的双肩,语重心长地道:“肖恩,即使我们一起去甘蓝菜田,播下种子,虔诚祈祷,十个月后,也不会有孩子从我肚子里长出来。”

  轩风三人的嘴巴刹时张成“O”字形。

  “不会的!只要我们真心祈祷,绝对会有孩子!”

  “绝对不会!你什么时候才会开窍啊!”红发少女忍无可忍地大吼。黑发祭司手指一头雾水的青年,对情人道:“这家伙,其实只有三岁吧?”血龙王一脸凝重地点头。

  走了约摸两个钟头,他们终于进入山区,阶梯状的山壁取代了青黄色的缓坡,有些山壁甚至寸草不生,显然过去是露天矿床,开挖殆尽后被弃置在那儿。绕过几个山坳,纵横交错的障壁仿佛戏台的布幕缓缓阖上,迪诺河及其支流隐没在背后;前方的视野倒豁然开朗,看形状像是座山谷。

  此刻已近黄昏,秋阳色泽桔黄,显得分外柔软。一行大雁清鸣,从棉絮般的云层里钻出,翅膀染上绯红色的晨曦,气氛恬静而宁适。杨阳一行不觉沉浸在这样的景致中,疏忽了警戒,因而当听见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时,都吓了一跳。

  “请止步。”

  一道身影从树上跃下,落地无声,姿态仿佛一头大豹,毫无多余的肢体动作。暗色调的金发,端正却不出众的五官,就和他整个人的气质一样,内敛到近乎无形,“这里过去就是矿区,很危险,没有什么事的话,请绕道走。”

  “我们就是去矿山找人的!”昭霆冲口道。

  “哦?”金发男子由侧身转为正对他们,打量的目光不着痕迹,就连看到三个满愿师时,那一闪即逝的喜色也藏得极好,“你们要找谁?”

  “佛利特。”

  “是他啊,随我来。”

  “你是向导吗?”

  “嗯。”

  走了会儿,杨阳想起还没互通名姓,便道:“请问先生尊姓大名?”

  “楠。”

  金发男子回首,微微一笑。

  ******

  东城的间谍们是在索美维山脉追丢杨阳一行的。

  当时,肖恩用移动术将自己和杨阳三人转移至山下后,楠和同僚枫虽然马上追了下去,却因禁区解开引起的精灵力乱流无法定位。在这期间,杨阳等人已结束和月的谈话,被送去死亡沙漠了。

  找不到目标,两人只好回伊维尔伦负荆请罪,罗兰的答复是——

  [堵得着,既往不咎;堵不着,提头来见。]

  非常冷酷的处置,楠和枫却听得感激涕零,因为主君已经把解决方案告诉他们。于是两人立刻赶往西城中部的矿山,守株待兔了大半个月,果然,猎物出现了,还附带同样遍寻不获的血魔和南城满愿师。

  只是,那个黑头发的青年是谁?楠一边带路一边纳闷。

  杨阳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不禁诧异,她本以为自我介绍完,向导会询问他们的名字。看来是不多话的人——她下了个粗浅的结论。肖恩、希莉丝和耶拉姆的感受就深刻得多。无论是隐藏形迹的功夫,还是举手投足流露出的矫健,在在都说明眼前的人是个身手高明的练家子。不过矮人矿坑的守卫理应有这点本事,他们也不奇怪。

  楠突然停下脚步,道:“请稍等。”然后举起右臂,低念咒文。渐渐地,掌心前方浮现出耀目的银光,一圈圈向外扩散,众人眼中的景象如同一张焚烧的画纸慢慢消融。原本平坦的山谷被道路切成了几大块,路旁是大大小小的帐篷,木材和石料堆得小山般高,忙碌的工人在其间来来去去。

  “楠哥哥!”

  一个娇小的身影如乳燕投林,扑进密探怀里,吓了他一大跳:“夏侬!你怎么来了?”

  “哥哥来视察工地,我当然要保护他。”夏侬挂在他身上,越过他的肩膀打量杨阳等人,当看见红发青年时,眼眸陡然大张,“是你!”

  “嗯?”血龙王一怔。余人惊讶地瞅着他:“你们认识?”

  “不认识。”

  “什么不认识!半年前,雷南郡!我、你、哥哥、哥哥的小舅、还有哥哥小舅的部下,在妓院里,你忘了?”夏侬生气地鼓起腮帮,认为红发青年是在藐视自己。

  “妓院……”众人呆呆重复。

  “啊——你是坐在那个男人身边的小鬼。”扎姆卡特击了下掌,接着仿佛想起什么,慌忙转向情人,“月,不是的!我不是去妓院胡搞,是去谈生意!”

  “我明白,大家都是男人,需要纾解,不用解释了。”月非常的心平气和,心平气和到法杖深深刺进地面。

  “不是的——”

  是多心吗?这两个人的对话好像情侣?楠和夏侬困惑互视。

  夏侬蹦蹦跳跳地领着一干人朝工地一角走去,期间扎姆卡特还在试图让月听进自己的话,楠从而确定这两人是情侣没错。

  一顶红色的帐篷跃入众人的视野,旁边围着一圈人。其中一个商人打扮的青年格外显眼,因为其他人不是打赤膊就是穿着汗湿的短衣。

  “哥哥!”夏侬挥手打招呼。

  希顿没有听见,依然指着手里的图纸和周围人聊得热火朝天。夏侬双眉一竖,登登登跑过去,“轻轻”推了他一把:“哥,我叫你……”

  最后一个“呢”字被惨叫盖住,希顿踉跄前冲,连同对面的人一起跌进帐子,摔得好不狼狈。

  杨阳等人看得张口结舌。楠习惯了这种场面,及时撑住差点散架的帐篷。夏侬惊呼,连忙跑到希顿身边蹲下,手忙脚乱地道:“对不起,哥!我不是有意的!你还好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会长,没事吧?”余人也纷纷慰安。

  “没事,倒是图格晕了。”希顿从倒霉的肉垫上爬起来,训斥妹妹,“臭丫头!跟你说过多少次,动手前先说一声!你当你老哥是铁人,吃得消你的力道?”

  “我叫过了嘛。”被兄长罕见的怒容吓到,夏侬瑟缩了一下。

  听到这儿,杨阳等人才明白那一跌不是希顿太脆弱,而是夏侬力气太大的缘故,又是惊诧又是不解。唯一例外的是扎姆卡特,一照面他就感到夏侬身上的同族气息。

  “希顿先生,有客。”楠朝刚站稳的商会长使了个眼色。

  “啊,失礼了。”希顿将凌乱的衣裳抚平,以平和的神情面对杨阳等人,“我叫沙曼达-希顿,是这个工地的负责人,你们有什么事吗?”

  “我们来找人。”耶拉姆淡淡道出来意。杨阳默念了会儿对方的名字,讶道:“你是希顿商会的会长!?”

  “如假包换。”希顿笑得爽朗,毫无骄色。肖恩首先浮起好感,吃尽商人苦头的几人也稍微降低了点偏见。

  “他们找佛利特。”楠补充,对杨阳等人道,“我下去叫他上来,大概需要半个钟头,你们可以四处逛逛。”

  “为什么我们不能下去?”扎姆卡特不满地道。希顿的目光刹时定在他脸上,失声道:“维烈!”刚才虽有端详过,却因气质的截然不同没有认出来。

  “我不是维烈。”

  “咦?”不止希顿,夏侬和楠也露出错愕之色。

  懒得解释,扎姆卡特朝矿坑的方向迈开大步,被一只手揪住长发,险些扭到脖子:“呜!”

  “给我安分点!这是铁矿山,不是宝石洞,没你喜欢的东西!”清楚他肚里在打什么鬼主意的杨阳叱喝,顺便再扯两下。

  竟敢对血魔大小声。希顿三人目瞪口呆,当看见红发青年只是扳开她的手,咕哝了几句,更是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楠,你去吧,我会招待他们。”希顿不愧是一介大商会长,立刻恢复了镇定。楠点点头,转身离开。目送他的背影,扎姆卡特仍显得有些愤然。见状,希顿开导:“楠不让你们下去不是小气,而是为你们的安全着想。矿坑里很危险,又黑,还常常有毒气冒出,不熟悉的人进去很容易出事。”

  “毒气!?那——”

  “放心,矮人个个是采矿的能手,怎会被区区毒气吓阻?来,我们四处走走,打发打发时间。”

  “会长,给。”一人捡起掉在地上的图纸。

  “噢!谢谢!”希顿用力拍打额头,感激地接过,展开检视有无损坏。昭霆眼尖地瞄到上面绘着一把长剑,旁边密密麻麻都是注解,似乎是张设计图。

  希顿很快卷起图纸,重新扎好,笑道:“好,走吧。”

  一行人跟着他巡视工地,闲聊中,杨阳等人意外发现希顿不若一般商贾健谈,相反,他用辞相当谨慎,像有什么顾虑似的。初时不懂,后来看到一个工人因为说错话被夏侬一拳揍飞,才恍然大悟。

  有这样的妹妹,真可怜。

  沿路的工匠只要不忙,都上前问好,看的出希顿是个平易近人的会长。但是杨阳等人环顾间,没瞧见半个矮人,不禁奇怪。昭霆第一个发问:“希顿先生,为什么都没矮人啊?”

  “他们都在下面,瓦雷利亚铁的采掘比预期的难,我们暂时还无法胜任,只能麻烦他们。”希顿手指前头的工坊,“不过那里有几位大师,专门指导我们炼铁的事宜。”

  远远的,一股火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不绝于耳。巨大的鼓风炉旁,赫然是几道熟悉的身影。矮小的个子,健壮的身材,脏兮兮的胡须,不是佛利特的同伴是谁?三个师兄妹高兴地迎上去,故人相见,自然免不了寒暄一番。余人插不进嘴,只好四下张望,于是看到一幕让人惊讶的情景:“他们在用魔法生火!?”

  七八名穿着法师袍的男子站在炉旁,念诵咒语,一副施法的模样。希莉丝掩嘴道:“这太奢侈了吧!”希顿摇首:“不是奢侈,自然的火达不到必要的温度,所以才拜托火术使。”

  “哼!”扎姆卡特面带不屑地瞅着炉里的火焰。希顿知道他是在嫌弃火术使们的成果,并不生气——说到纵火,谁能比的上血魔?

  晃了一圈,众人回帐篷休息。希顿命人抬进一头烤全羊,直接取用,充当晚饭。

  用餐的气氛很热络,豪迈的吃法打开了主客之间的隔阂,只是棕发青年和红发青年表现出的胃口让年轻的商会长有点僵硬。正聊得起劲,一个腰粗膀阔的汉子走进来,将一把还冒着热气的成剑递给希顿,然后弹了一下。极为清亮的声音贯穿每个人的耳膜,震撼心扉。

  “矮人打造的武器无一不是精品,可惜数量实在有限。”抚摸澄澈如冰的剑身,希顿忍不住慨叹。

  受一股莫名的冲动影响,杨阳放下茶杯,道:“希顿先生,我有个主意。”

  一室的目光射向她,其中一道犀利中带着怀疑的视线,来自那个拿剑给希顿的男子。杨阳不自在地干咳两声,脸泛红晕,硬着头皮说下去:“我刚刚看了,主要的工序都是由西夫塔他们来完成,其他人只负责打杂和生火,这样效率当然不高。所以…我建议分工合作,用流水线的方法缩短工期。”

  “流水线?”

  “就是一人选料,一人熔炼,一人提纯……这样一个个轮下去,做出来的武器质量高产量也大。当然每个工序的人都要专精自己的部分,不过专精比全精容易多了,也好培养……”

  还没说完,希顿就高声打断:“好主意!真是太好了!杨阳小姐,你真是天才!”

  “呃…没这么夸张啦。”杨阳垂下头,尴尬地搔搔头。她说的是地球的常识,到这儿却被当成是了不起的创意。

  “奥图,你来完善这个计划。”希顿激动得双手微微颤抖。这时,外面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大嗓门,“哟!我当是谁,原来是酒鬼神官的三个弟子!”

  “佛利特!”杨阳三人相继站起,连不苛言笑的褐发少年也浮现出欢容。

  矮人探头进来,看见帐子中央的烤全羊,先是大喜,而后愤怒:“搞什么!都没了!也不等等我!”

  “谁叫你来得太晚。”昭霆扮了个鬼脸。杨阳笑着执起他的手:“好啦,别气,我们在山下买了好酒,待会一块儿喝。”佛利特吞了口口水,嘴上却不肯妥协:“肚子饿得咕咕叫,怎么还有心情喝酒!”楠打圆场:“我再叫人帮您烤一头。”

  “多烤点,我还没吃饱。”肖恩和扎姆卡特异口同声,催着密探往外跑。余人一边叹息一边跟上去。

  “会长,那个女孩——”名叫奥图的男子弯下身子。

  明了他意思的希顿举起只手,示意打住。顿了顿,他默默展开一直拿在手里的图纸。

  上面是一把单锋剑的设计图,由东城满愿师亲手所绘,据说是地球某个国家的精锐兵器。当时,见识了她种种新奇的发明,听了她对图纸的讲解后,他以为今生不会再惊讶,可是……

  异世界的智慧,实在是取之不尽的财富。如果这个少女也被拉拢,罗兰怕是天下无敌了吧?

  那贝迪怎么办?还有胜算吗?

  “……不要把刚才的事说出去。”

  踌躇良久,希顿沉声一叹,对心腹和妹妹下令。

  ******

  “那个酒鬼神官怎么没跟你们一道来?”

  风卷残云地歼掉半只羊和三大瓶酒,佛利特才舒了口长气,问出兜在心里的问题。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听见银发圣职者的名字,杨阳还是笑得很不自然:“神官当然不能和我们一块儿旅行,他要保护村子。”

  “也对。”佛利特再接再励地撕下一大片羊肉,“但他就放心你们三个出来?”

  “喂!别瞧不起人啊!我们三个怎么了?我们也是很厉害的!”

  “他不放心,所以塞了很多道具给我们。”

  “我想也是。”矮人自动过滤棕发少女的抗议。褐发少年迅速接口:“这半年你们就一直在这里挖矿?”

  “是啊。唉,少了那酒鬼,日子还真有点无聊。以前闷的时候可以找他打打架,斗斗嘴什么的。”

  “现在你也可以找其他人打架啊。”见黑发少女稍微转好的脸色又黯淡下去,耶拉姆连忙再次将话题岔开。

  “总不见得拿着斧头互砍吧,我和那家伙打架都是他当靶子。”佛利特压根没注意到杨阳的异常,继续说得口沫横飞,“喝酒也是,没人及得上他,那样比起来才有劲,水平相当有什么比头?”

  “那我和你比。”肖恩兴致勃勃地插嘴,佛利特斜着眼看他:“你?”

  杨阳笑道:“肖恩可是很强的哦,别瞧不起他。”希莉丝附和:“没错!保证灌醉你!”其实她并不清楚情人的酒量,树镇那次肖恩是借着杨阳的身体才喝赢诺瓦,但她无法容忍对方用轻蔑的眼神看待心上人。

  佛利特将信将疑,问道:“那你最少可以喝几桶?”入门测试,达不到标准免谈。

  肖恩回忆道:“三桶……吧。”他说的是古代的容器,一桶抵得上如今的十桶。

  “去去!等喝到五桶再来找我!”

  “哇——你好厉害。”肖恩没有受到打击,反而由衷钦佩对方的酒量。佛利特刚翘起鼻子,月温温地道:“他已经超标了,他说的三桶等于你说的三十桶。”佛利特大吃一惊:“什么!好,跟俺来!”说着,一把拉起棕发青年,就要跑路。

  “哎……”

  扎姆卡特不甘示弱:“三十桶有什么了不起,三百桶我也喝得下!矮冬瓜没见过世面,大惊小怪。”

  “什么!你这臭龙,以为闭着眼睛我就看不出来吗!?当心我剁了你的龙爪下酒!”

  “我才要揪下你的脑袋当球踢,死矮子!”血龙王撩着袖管站起。

  眼看一场大战即将如火如荼地展开,余人急忙上前阻止。

  不愧是夙敌啊,两句话就开打。和肖恩一起拽住红发青年,杨阳暗暗感叹。

  正闹得不可开交,一个沉稳的声音插了进来,令气氛瞬间降温:“佛利特先生,天色不早了,需要我为你的朋友们准备帐篷吗?”

  “咳嗯,咳,不用了。”佛利特回过神,带着不自在的表情挥挥手,“我招待他们去我的住处,你走吧。”

  “是。”楠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佛利特,你讨厌楠先生?”发现友人对向导的态度有异,杨阳奇道。

  “不是讨厌,那小子怪怪的。”

  “怪怪的?”余人面面相觑,不解其意。佛利特烦恼地抓抓胡子:“我也说不清楚……”矮人天生拥有看穿表象和善恶的能力,就是这能力使他一眼看出扎姆卡特的真实身份,可是人类无法如此简单地区分,所以他才会迷惑。

  ——在他眼中的密探,是好人,又不是好人。

  连他自己也弄不懂了,如何向他人说明?

  ******

  佛利特所说的住处位于盆地的另一头,紧邻着工地。本来矮人们习惯住在地下,但矿山不比红石山脉,是西城城主的属地,不能随意建造家园,他们只得在地上搭了临时住处。

  沿着矿山转了个弯,一座巨大的建筑物映入众人的视野。没错,是“一座”建筑物,由许多形状不一的屋子堆砌而成,仿佛叠罗汉般浑成一团。有些用阶梯相连,有些像书中的精灵村一样用天桥连接,只是材料和房子一样,是坚硬的花岗岩。

  “哇啊~~你们也太懒了吧!”这是昭霆的第一感想。佛利特瞪起眼睛:“什么懒!这是艺术!建筑的艺术!”

  “的确,很漂亮。”杨阳评价。这不是恭维,而是发自心底的赞美。看似乱七八糟的建筑,总体看来却有种特别的美感,不愧是矮人的作品。佛利特转怒为喜,摸着胡须呵呵直笑。

  “不过,太小了吧。”希莉丝仔细观察了一下每栋屋子,皱起眉头。

  “放心,有适合你们住的房子,在后面。”

  “有洗澡的地方吗?”轩风问出少女们最关心的问题。

  “哈哈哈,就知道你们会这么问——当然有,而且是大澡堂!冷水热水随你们选!”

  “哇——”

  “……你为什么叫得这么起劲?”佛利特疑惑地打量欢呼的其中一人。肖恩高兴地道:“洗澡是件快乐的事,不是吗?”

  “才怪。”扎姆卡特铁青着脸嘟囔,深受火精灵眷顾的他,对一切与水有关的行为排斥,缘于维烈的害羞也使他无法在公共场所洗浴。月以无比温柔的口吻道:“看你的样子,这些年又把我的嘱咐丢到脑后了——总共洗了几次?五次有没有?”

  “当然!五次肯定有!”

  “是吗?我不相信,待会儿不泡足三个钟头别想走。”

  “呜呜~~月~~”

  果然,被克得死死的。杨阳等人一致摇头。佛利特则是诧异这个人类竟能让一条龙乖乖服从。

  沿着以矮人的腿长搭建的楼梯,一行人辛苦地爬上一个很大的院子,从落地窗进入房间里面。正如佛利特所言,家具都是人类用的,没有不便之处,空间也很宽敞。放好行李,四个少女就直奔走廊尽头的浴室;扎姆卡特也在情人的押解下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向隔壁;肖恩和耶拉姆为了摆脱矮人的邀酒,慢了将近十分钟。

  擅长技术的矮人建造了可以容纳好几个人的大浴池,还有水龙头,通过管道从别的房间输热水过来。杨阳和昭霆已经好久没看到这样现代化的设备,着实感动了一番;轩风和希莉丝因为在南城的王宫里洗惯了大理石浴池,一点不稀罕。

  “希莉丝,你皮肤好白,真好,我也想有这么白的肌肤。”帮忙红发少女把沐浴露涂到背上时,轩风艳羡地道。

  梅迪虽然地处热带,却因种气的关系,城民都非常白皙,尤其是女性。

  希莉丝展颜,心里美滋滋的,但嘴上还是要谦逊两句:“白是白,肤质比不上你。我一直在外头跑,毛孔都变大了。”

  “可是你的胸部比我大啊。”轩风很不平衡,瞄向稍远处的两人,“是我们这儿最大……小霆!你的胸部何时变那么大了!?”她震惊地喊。

  “啊?”昭霆一呆。轩风扑上来,一手抓住她的胸,一手抓住自己的,比了比,脸色刹时灰败到极处,喃喃道,“难以置信,难以置信,你吃什么长的?发育畸形嘛!”

  “你才畸形!”昭霆一边哇哇大叫一边逃离她的魔爪,被轩风逮回来,严词逼问:“告诉我,你吃什么激素?”

  “我没有!”

  “骗人!”

  “好了好了。”杨阳打断,带着一丝叹息,“这里身材最差的就是我,别比了。”轩风充耳不闻,惊喜地道:“对了!小阳!你一直和她在一起,你一定知道,她吃什么长成这样?”

  “她除了吃饭还能吃什么?食物是她唯一的激素。”

  “唔~~”轩风一脸失望,在心里犹豫到底是冒着变胖的危险尝试“食物丰胸法”,还是另寻高招。希莉丝好心地建议:“阳,多揉揉,揉揉就会变大了。”

  “哈哈哈。”不知该怎么回应的杨阳只有干笑。

  轩风的双眼突然射出邪恶的光芒,小声道:“你们,谁会透视魔法?”

  “我会。”杨阳刚举起手,惊觉她的用意,瞪大眼:“你想……!”

  “呼呼呼,没错,四个美男子就在隔壁,你们不想欣赏那美丽的风景吗?”轩风挑唆,神态和语气都像极了《圣经》里引诱夏娃犯罪的蛇。

  “你你……太……”杨阳语无伦次;希莉丝捧着通红的脸颊想入非非;昭霆大叫“不要——”,底气却明显不足。

  “哎呀,看嘛,又不是偷腥,只是饱一下眼福,不会怎么样的。”轩风抱着友人的手臂撒娇,同时不忘拉拢另两个已经心动的人,“难得有这样好的机会,错过以后可能就没有了。希莉丝你也想看吧,肖恩的**?昭霆呢,可以看看‘死小鬼’身上有没有什么隐疾,将来好用来威胁;小阳你比对扎姆卡特和杨老师是不是连身体的某个部位都一模一样;我呢,就拿剩下那个好了。”说着说着,口水差点流了下来。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本来就不是很坚定的三人很快就动摇了。你推我一把,我搡你一下,在彼此眼中看到相同的羞意和期待。最后,轩风、希莉丝和昭霆齐声道:“阳(小阳)。”

  “那个……好吧。”一半迫于群众压力,一半自己也有那么点意思,杨阳合起手准备施法。

  就在这时,响起敲门声,接着是熟悉的清亮嗓音:“杨阳,听得见吗?我们洗好了。佛利特要我转告你们,不要洗太久,这里的水有很多矿物质,稍微泡泡是很好,泡久了却会难受——那我走咯!”

  “……”

  四人面面相觑,良久,一起叹了口长气。

  ******

  深沉的夜色降临大地,辽阔的天幕上只有寥寥几颗星点缀,不时飘过几片云彩,遮住了散发出皎洁银光的月弧。

  哗!肖恩从井里打起一盆水,浇在头上。

  “呼……”丢下木盆,他两手撑着井沿,吐出一口带有浓浓酒香的气息。太久没碰上对手,喝得忘形了,饶是酒量好也有点醉意。甩甩头,他正要返回上面的房间,脑中警兆忽闪。

  危险!危险!

  下意识地绷紧身体,还没来得及环顾,胸口一凉,已被什么东西削下一片衣裳,差一点就是一片肉被削下来。肖恩的呼吸错乱了一瞬,几乎是反射性地避开接踵而来的第二、第三击,却也付出了一道裂缝,一簇发尾的代价。

  第四次,他游刃有余,毫发无伤。对方察觉了,没等他反攻,飞快后退,再度隐藏起行迹。

  扫视周遭,没发现半个人影,但是肖恩确定:黑暗中潜伏着某种存在。不是魔兽,而是比魔兽更难缠、更凶猛的生物。不习惯等待来袭,他右手一抄,唤出一把水刀。就在这时,对方也吃准他肋下的空隙,疾刺而来,速度快得不可思议,肖恩险险挡下。

  激撞的兵刃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因为青年所用的武器并非金属制物,而是水元素的凝结体。借着水刀发出的浅浅蓝光,肖恩看清对方使用的是一把黑沉沉的短刀,薄而窄,与一般战士喜用的武器截然不同,是适合在夜深人静的夜晚,刺入温热**的凶器。

  刹那间,他的脑海里闪过某个景象。

  一击不中,对方收刀的同时挥出左拳,肖恩侧头避开,也飞起一脚做还礼。但对方肉搏战的经验显然比他丰富,轻松闪避之余还能抽空还击,而且招招狠辣,密集如狂风暴雨,将他逼得喘不过气来。

  但是几个回合后,肖恩渐渐感到身体轻盈起来,动作也迅速许多,一股熟悉的感觉在他体内复苏,促使他出招越来越得心应手。

  奇怪,这样的情景,好像似曾相识……

  被伏击,被追杀——是什么时候?

  不仅他困惑,对方也惊诧他身手的突飞猛进,相应地提高了速度。突然,他眼中射出炽热的火焰,朝青年的左半身发动猛烈的斩击。

  该死的混蛋!肖恩升起自己也不明白的强烈怒气,水刀上挑格开对方的连续劈砍,翻转手腕往他胸膛斜斜挥落,划出深深的口子,然后弃刀握拳,击向他的下巴。这两招快愈闪电,老辣狠毒,比深谙暗杀术的对方还精通娴熟。

  千钧一发之刻,一枚压缩气弹不知从何处飞来打偏了青年的拳头,让险些下颚粉碎的某人逃过一劫,但肖恩的攻击并未到此为止,一个垫步拉近双方的距离,右手一拉一扳,嘎啦一声卸下对方持刀的手臂,再准确地甩向他的同伴。蓝芒一闪,水刀重新回到掌心,随着疾掠的身形水平挥出,摆明了要将两人拦腰砍断。

  锵!刀刃被透明的障壁弹回,肖恩没有被这个挫折影响,变刀为枪,对准结界的一点突刺,然而就这么缓得一缓,对方已发动移动术,和同伴一起消失在暗夜里。

  “……”

  棕发青年怔了会儿,被杀意充斥的眸恢复平日的清澈,浮起困惑。

  我刚刚怎么会那么反常?

  就因为他砍我的左手……左手?肖恩俯视垂在身旁的左臂,试着抬了抬,很听话;再仔细回想,发觉自己一直没用到左手,想必这就是对方发火的原因了——以为他托大。

  可是,我为什么不用左手?我明明没有瞧不起他啊。

  问题又绕回原点,肖恩瞪着怎么看也看不出异常的手掌心,丈二摸不着头脑。

  ******

  “枫,你又做多余的事。”

  矿山另一头的工地里,楠拔下附有防御魔法的戒指销毁,回首教训同伴。

  站在他身后的是个年龄与他相仿的青年,五官也很平凡,唯一出众的是一双桃花眼,流转的却不是诱惑的眼波,而是桀骜不逊的锋芒。

  “我既敢挑衅,就有觉悟。”枫一副不领情的样子,也不把胸口的伤当回事,反而是楠看不过去,伸手为他疗伤。

  “这觉悟你担不起,万一身份暴露,希顿会长他们也会被牵连。”

  “我身上没有任何标记,他如何识得破?”枫嗤笑,眉间的倔意更甚,“再说,我还没不济到落在他手里,虽然我实力的确差他一截。”

  还逞强。楠暗暗摇头,心知对方和棕发青年的实力差距决不止“一截”,但是他也明白:这位心高气傲的同僚肯承认对手比自己强,已经是很给他面子,再怪下去就要翻脸了。

  其实,枫不是没有能力,相反,他的水平足以和楠比肩,只是过于自负,缺乏协调性,暗影十三众当中唯有身为领袖的楠还能还能管管他,其他人他根本不买帐,这情形罗兰也清楚,法利恩甚至提议是不是换个比较合群的人,但罗兰认为一个组织需要各式各样的人才,而且枫的乱来没超过应遵循的限度,所以,没有采纳心腹的意见。

  想到这里,楠不禁慨叹自己的辛苦,部下个个要他操心。且不说成天吵着要他向罗兰请愿,急欲挽回名誉的席奥恩等人;椿为了无名氏神官茶饭不思、忧心如焚;眼前的人又是个战斗狂,常常做出可能搞砸任务的过激行为。

  “罢了,你受伤了,早点休息。我去跟希顿会长知会一声,免得明天目标问起,他的人露出马脚。”

  认命地叹了口气,年轻的密探转身离去,眨眼就消失在层层叠叠的帐篷后面。

  ******

  杨阳推开落地窗,走到阳台上。宽广的地面被月光照得雪白,闪闪发亮,看起来就如真正的纯银一般。换作平时的她,断然不舍得踩上去,但此刻的她完全没有这心情,神思不属地走到栏杆旁,往下眺望。

  压倒性的黑暗占据视野,就好像充斥在她胸口的窒闷感,无边无际,没有希望。

  她做了个梦。

  梦见回到了地球,本应是欣喜若狂的事,梦中的她却一点不感到高兴,在永远见不到银发青年的认知中哭醒过来,残留的绝望和悲恸却久久不散,化作梦魇紧缠住她,使她呆坐在床上整整半小时。

  情不自禁地蹲下身,杨阳环抱住膝盖,隐藏起脆弱。

  白天的她可以戴起面具欺骗他人,欺骗自己,梦里的她却不受她控制,所以是真实的自我,她内心深处真实的渴望。

  但这又如何?她也抛不下地球,抛不下亲人,除了在两难的处境中苦苦挣扎,还能有什么办法?

  “杨阳?”

  险些逸出口的哽咽,在听见熟悉的声音时收住。

  “你怎么了?不舒服?”伴随急促的脚步声,两只温暖的手搭上她的臂膀,将蜷成一团的她“展开”,看清她泪湿的脸,脱口惊呼,“你哭了!?”

  “轻点!想叫醒大家吗!”杨阳一边叱责一边揉眼睛,口气很不好。也难怪,丢脸的样子被撞见,还差点暴光给更多人,饶是她脾气再好也禁不住火大。

  “发生了什么事?”没介意她的态度,来人柔声问道。

  认识这个另一半也不是一天两天,肖恩很清楚身体不适之类的原因决不会让她哭成这样,一定是非常严重的问题,才会让这个少女失态至此。

  “……我想他。”也许是掩饰得累了,也许是不想对眼前的人隐瞒,杨阳低声回答。

  “你喜欢的人?”

  “嗯。”

  肖恩将她搂进怀里,轻轻拍打她的后脑勺,充满安抚意味的动作,让杨阳纷乱的情绪稍稍平静下来。

  “他住哪儿?我让你见他。”

  杨阳苦笑:“离这里很远很远的地方。”

  “只要不是另一个世界,我就能让你们见面。”肖恩生气地道。这话正好触及对方的旧伤,杨阳心一痛,再难抑制满溢的苦水:“我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对了,你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肖恩一窒,终于明白问题的症结,沉吟半晌,他用袖子拭去少女满脸的泪痕,温言道,“别哭,一定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杨阳抬头,期待地望着他。

  “嗯……暂时还想不出。”

  “你耍人嘛!”砰砰砰,连着三拳捶在说话不负责的某人肩上。肖恩疼得龇牙咧嘴,噙着眼泪揉捏伤处,看不出杨阳身材细瘦,打人却着实有劲:“我是说真的,事情肯定有解决方法,只是我想不出来。”杨阳气到无力:“你说的跟废话有什么两样?”

  “不是废话——我想不出,不代表别人也想不出啊。”肖恩笑了,轻点她鼻尖,“我又不是世上最聪明的人,当然不可能事事都解决得了,但是比我聪明的大有人在,像月、你喜欢的那个人——昭霆不止一次炫耀她的师父是个强得变态的家伙。”

  杨阳心跳如擂鼓,青年的话展示了一条她以前从未想到的路,仿佛一扇通往希望的门扉。

  “而且,你是该见见那人,一起探讨。因为这本来就是你们共同的问题,不该由你独自承受。两个人商量也比一个人闷着头烦恼有用得多。”

  “嗯。”杨阳已被说动,欢喜了一会儿,又开始头痛别的问题,“我怎么去呢?”

  “放心,我早就想好了。”肖恩得意扬扬地竖起食指,“灵魂出窍!”杨阳翻了个白眼:“馊主意。神官又不是我宿命的另一半,怎么看得见我?”

  “是生灵啦,你又没死,出窍的当然是生灵,生灵稍微有点魔法底子的人都看的见(注:肖恩虽然也是生灵,但他的身体已经死了,所以从性质上说是幽灵,常人就看不见)。这样施法也比较容易,一晚就可以来回,只是一定要在天亮前赶回,不然你的身体会吃不消。”

  “没问题!”杨阳一跃而起,振奋的神情完全看不出之前伤心的影子。

  站在棕发青年画好的魔法阵里,黑发少女按照他的要求,回想西芙利村的模样,这几乎不必花费任何力气,因为那个纯朴的小村庄已然成为她记忆深烙的一部分,而守护它的那个人,更是她心房里最深刻的存在。

  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像夏天在村子后山的湖里游泳,从水下往上浮的感觉,意识逐渐模糊,全身轻飘飘的。不知过了多久,神智恢复,她缓缓睁开眼,顿时震在当地,眼泪泉涌而出。

  在她面前的正是被夜幕包围的西芙利村,一砖一瓦都是那么的熟悉,丝毫未变。生灵的目光不受阻碍地穿透黑暗,看清每一个角落。深吸一口气压下激动之情,杨阳拔腿欲奔,身子腾空而起,吓了她一大跳,这才想起自己现在是生灵,没有体重。摇晃了半天抓不住重心,她索性用飘的进村,但是到达目的地时,她却犹豫了。

  这……是神殿吗?

  仰视破破烂烂的屋宇,杨阳纳闷不已。为何村里的其他地方都没变,单单神殿变成这样?看看两旁的民舍,她才确定这栋陌生的房子是神殿没错。冲上台阶,她伸手握门把,却握了个空。

  “……”微一苦笑,杨阳穿过薄薄的门板,进入室内。刚进去,她的眼眶又湿了,屋里的摆设分明是她熟得不能再熟的式样,只是比离开时脏乱许多。环顾片刻,她看见从左边的走廊尽头透出白光,便走了过去。

  步入半掩的大门,凝聚良久的泪水终于扑簌簌落下。

  被魔法光球照得宛如白昼般明亮的书室内,一人伏案沉睡。灿银也似的发丝越过支颊的双臂,摊开的书本,披散在黄杨木制的桌面上,似乎比少女记忆中长了些;凌乱的刘海下,和发色相同颜色的眼睫遮住了澄碧的眸,一动不动,没有为突来的访客惊动分毫。

  无意识地走上前,杨阳痴痴凝视那张眷恋的容颜,只觉能这么看他一眼,之前的相思都不枉了。

  垂下头,几颗泪珠如断了线的珍珠落下,滴打在白皙的肌肤上。

  “谁!?”神官弹起身,对上一张微笑的清俊脸蛋,“阳!!!!?”

  “嗨。”相比他的震惊,杨阳的态度就轻松多了,甚至能用揶揄形容。

  “你……你……”神官双目圆睁,脑子乱成一团,颤声道,“我是在做梦吗?”

  杨阳心一酸,青年这句话明白昭示了他的日子并不比她好过:“不,这不是梦。”

  神官这才注意到她的身躯是透明的,脸上刹时失去血色:“你——”

  “放心,我没死。”知道他误会了,杨阳连忙解释。

  差一点跳出胸腔的心脏重新归位,神官长长吐出一口气,因冲击而混乱的大脑也恢复了思考能力:“你灵魂出窍?”

  “对。”杨阳转了个圈,笑得无比欢欣,“我拜托同伴的,因为我想见你。”

  “笨蛋!这么危险的事!你想见我,写封信来就是,强行将灵魂拉出身体,弄得不好可是会丧命的!你怎么能这么乱来!”虽然内心的喜悦不亚于她,神官还是板起脸训斥。

  “别担心,我那个朋友法术很高明,不会发生你说的那种情况。”杨阳踏前一步,轻抚他的脸颊,尽管实际上根本触摸不到,“神官,我喜欢你。”

  祖母绿色的眼眸漾开柔和的情感,深浓而隽永:“我也是。”

  一样的对答,心境却截然不同。眼神交汇间,两人已明了彼此的心意。

  “我在想,我们都是傻瓜。”杨阳浮起自嘲的笑容,“非要走上这么一遭,才能看清自各的心。”

  神官也笑了,却是促狭的笑:“我不是傻瓜,因为我早就看清了,在你走的那一刻。”杨阳瞪大眼:“那你……”

  “你不愿意,不是吗?既然知道结果,又何必说出来大家伤心?”

  杨阳默然,黑眸黯淡下来。神官见状,急切地想抹去她的愁容:“没关系!我已经想到方法,我们可以在一起!”

  “真的?”杨阳的表情陡然灿亮,反而是神官一脸郁卒,懊恼自己说漏嘴:“嗯……我本来想等你们回来再说。”

  “现在说也一样!快说!!”杨阳只差没揪着他的领子逼问。抵抗不了她的魄力,神官只好吐实:“就是……是艾里给我的启发,我想跟你一起去地球,村子交给别人保护,所以最近在教艾里的弟弟利夏学魔法。”

  杨阳觉得快没办法呼吸了,眼前白茫茫的,好容易才控制住沸腾的情绪,没有当场跪下来嚎啕大哭。

  “以他的资质,顶多二十年……不,十五年——十五年应该够了,他会成为一个杰出的魔法师,继承我的位子。”神官紧张得冷汗涔涔,捧起桌上的书本,当作支柱般抱着,“这段时间我也在拼命学习,打算考十三段,只要超过十三段,我就能使用空间魔法,到地球和你见面,这个大概时间短点,最多五年……”

  呐呐半晌,他抬眼,一鼓作气地道:“你可以等我吗,阳?”

  室内很静,静得连一根针落在地上也听得见,神官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像雷鸣,好容易才攒足继续往下说的勇气:“对不起……要你等那么久,可我……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会努力,不会让你等到白发苍苍……”

  “傻瓜。”杨阳终于忍耐不住,绽开泪湿的笑靥,“别说白发苍苍了,进了棺材也等你。”

  神官的双眼也蒙上雾气,生平头一次,他为自己而争取,也得到了那个他最珍视的东西。

  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将少女搂入怀,手臂却穿过了空气。

  “你不该这个样子来的。”难得的,他口出怨言。

  杨阳轻笑,点住他的唇:“闭上眼睛。”

  窗外,月牙从厚厚的云层里探出头,为屋内的两人勾勒出交叠的身影。

  ******

  察觉怀里的身体动了动,棕发青年低下头,不及询问,就被一双手臂抱了个严严实实:“谢谢你!谢谢你!肖恩!”

  “见到他了?”看她这么开心,肖恩也由衷为她高兴。

  “嗯…嗯!”杨阳泪如雨下,急欲和眼前的人分享得偿所愿的欣喜,“我跟你说……”

  “慢慢,你不冷,我可冷死了。”肖恩抱起她,笑容璀璨:“先进屋,我泡两杯热牛奶,然后你再对我说你的韵事。”

  “什么韵事!”

  “哈哈哈……”

  欢快的笑声宛如月光的碎片,伴着手牵手离去的两人一路洒下,充满浓浓的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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