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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米亚古要塞


  “‘震惊!拍卖会惨案’……这是什么?”

  “我的血泪。”

  卡萨兰城主诺因-史列兰-德修普从报纸后面抬起头,瞅着发话人,有所领会地问道:“你有几个,不,几十个情人被踩成肉饼?”

  “不是啦!”宫廷术士长吉西安-凯曼愤慨大喊,“不是为这个!虽然我数过,的确有四十八只钱包不幸遇难,但我才不是为这哭!我是为了好戏,一场因为某人的缘故没看成的好戏哀痛欲绝!”

  “如果我没撕掉请贴,你幸存的钱包就不会这么多了。”诺因一边回嘴一边浏览死者名单,当看到国王、元帅、东城城主没有名列榜上时,狠狠咋舌,“可恶!果然是祸害遗千年!”

  军务长雷瑟克-尤耶也凑过来看,反应却截然不同,是由衷的如释重负:“太好了,元帅大人平安无事。”

  “好个屁!”诺因和吉西安有志一同地丢给他一个大白眼。

  “可是,元帅大人若不幸身故,就没人能阻止陛下的胡作妄为了。”

  “正好!我一剑劈了他!”

  “莉莉安娜小姐会伤心的。”

  这句话刺中了诺因的罩门,他立刻沉默下来,切齿不已。吉西安顺着话题道:“不过,幸好莉莉安娜殿下没参加这次的拍卖会,以前有好几次都被元帅拖去看她撒钞票的‘英姿’。”诺因和雷瑟克顿时一脸心有戚戚焉,看得吉西安偷笑。

  这时,一身清爽,脸颊红扑扑的露蒂丝推门走进,看到三人的样子愣了愣:“咦,你们还没洗澡?本想叫你们一块儿吃饭的说,在看什么?”

  “没什么。”不想妹妹接触血腥的雷瑟克连忙收起报纸,他的态度反而勾起露蒂丝的好奇心。她飞也似地扑过来,死死抓住报纸,生怕撕破的雷瑟克只好松手。

  “拍卖会惨案……举世震惊……总共四千七百多人丧生……哈梅尔商会副会长疯狂的暴行——哇塞!太棒了!都怪诺因哥哥啦,把请束撕掉,害人家没看到这么有趣的热闹!”

  雷瑟克怨怼地瞪着主君和好友,认为是他们带坏了他原本纯洁善良的妹妹。

  “看,露蒂丝也这么说。”吉西安朝主君绽开嬉笑的笑容。

  “无聊。”黑发青年漠然道,弯腰拎起脚边的小狼龙,起身朝门外走去。余人齐声问道:“你去哪儿?”

  “洗澡。”

  “快快,露蒂丝,帮他擦……”术士长一个“背”字还没出口,一团蓝色的绒毛就准确地丢到他脸上。

  ******

  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7日,恰逢杨阳一行人进入白银之谷的当天,卡萨兰军从威斯莱岭返回大本营米亚古要塞,取代他们抵挡凡尔加平原的隐捷敏亚军,守护梅迪残军的是埃特拉城主带去的两百名青龙骑士团成员。虽是两百人,战力却不亚于一支万人部队,因此镇守占领地的三支佣兵团——血徽、逆十字和月影都不敢轻举妄动,不过他们本来就没打算一口气并吞南城。

  正如伊维尔伦城主罗兰-福斯所料,中、西南三城又陷入僵局,区别只在火药味比过去更浓,平衡更脆弱。尽管不致一触即发,但紧张的气氛每个人都闻得出来,尤其是靠南边的西境百姓,成日惶惶不安,直到要塞派出的援军赶来筑起一道防线,他们才稍稍安心。

  “我已经可以想象到罗兰-福斯得意的笑脸。”

  诺因气咻咻地从城头冲下,无论挡住他路还没挡住他路的人一瞄见他的脸色都像耗子见了猫似地闪得远远的,唯一敢跟在他后头的只有雷瑟克。

  “此话怎讲,殿下?”军务长困惑不解,他本以为主君愤怒的是西城最近颇繁的骚扰,听到这句才知不对。

  “因为搞出这个局面的就是他!”诺因一拳砸在石墙上。

  卡萨兰军之所以那么巧合地在南城破灭的前一刻出现在战场,不是诺因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全在于东城城主的通风报信。当然罗兰这么做绝不是出自善意,而是纯粹的渔翁算盘。中西南三城目前的局势就是铁证。

  雷瑟克这时才知道主君曾收到一封秘信,沉吟道:“可是,罗兰城主这么做能得到什么好处呢?除非他想短时间里对北城或东境用兵……”

  “好处多了!他可以趁我们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插一脚;背地里搞鬼主意;偷偷扩充兵力;巴结国王老儿;或是你说的等等等等!而且我敢担保,他那时候塞小纸条给我,绝不是为了要救梅莲可那个蠢女人,而是要我和贝姆特火拼,让我们一骨脑翘辫子!”

  “这…罗兰城主不会这么阴吧?”雷瑟克回想金发青年温和娴雅的笑靥,难以置信。诺因斩钉截铁地道:“绝对!百分之百!换作我也会这么做!”

  你当然……可他……

  “不过,最可恨的还是贝姆特!”诺因又是一拳砸向城墙,力道比刚才还重,“这小子根本不知道是罗兰-福斯通知我,一口咬定是我故意跟他过不去,就用成天找茬来报复我。”

  “不,殿下,贝姆特城主此举是有战略目的的。”雷瑟克摇头否定。

  “嗯?”

  “以往西城攻打我们都是在秋季,一方面是为了掠夺粮食,一方面是为了妨碍秋收。西城耕地面积极少,不像我们,每到这个时候就必须分出三分之一的士兵帮忙收割。但如今不同了,西城得到了凡尔加平原,反而是他们要堤防我们趁火打劫,所以贝姆特城主才用不定时骚扰的方法牵制我们,也有牵制的作用。”

  诺因抱胸沉思:“对了,就要秋收了,现在放把火,效果最……”

  “殿下!”

  “好啦好啦,不放不放。”诺因撇嘴,咕哝道,“也放不了,凡尔加平原已经被西城占领了,要是早听我的……”

  “殿-下。”军务长加重语气。年轻的城主不满地瞪视他:“那又不是我的城民!”雷瑟克也忍不住提高嗓门:“你不能这么想!你应该想,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有生存权力的人!”诺因反唇相讥:“那贝姆特也是活生生的人哩!罗兰-福斯也是活生生的人!老妖婆和国王老儿也是活生生的人!全世界的人都是是活生生的人!所以我一个也不能杀,都要好生侍侯,待他们像自己的城民一样,你是这个意思吗?”

  “不是……”不擅辞令的军务长根本辩不过歪理连篇的主君,只能干瞪眼,气得满脸通红。见状,诺因的态度立刻软化下来,语气也带上一丝撒娇:“好啦,我们何必为那些外人吵架,伤了和气,对不对?”雷瑟克叹了口长气,不语。

  “大不了,我不烧凡尔加平原就是!你别生气!”诺因急了。

  “我没生气。”

  “真的?”诺因一脸怀疑。雷瑟克笑了笑,这才真正释怀:“是不气了。”诺因趁胜追击:“那么,你答应我,今后绝不再对我生气,使脸色。”

  “殿下……”什么叫得寸进尺,这就是活生生的典范!

  诺因清秀的脸蛋刹时罩上浓浓阴云,恰如他瞬间沉冷的眸。

  “我不是要你事事顺着我,对我唯唯喏喏,我只要你别再散播那颗烂好心。你只需要对我、莉莉安娜和吉西安温柔就行,其他人算哪根葱!我不喜欢你老是被同情心冲昏头,你是我的心腹耶,哪能这么软弱!还老是为那些什么都不是的甲乙丙丁同我闹憋扭、发脾气,害得我只能拼命赔礼道歉,明明又不是我的错……”

  “殿下。”雷瑟克按住头,叹道,“我明白了。”

  “你终于明白了?”黑发青年的神情瞬间亮堂起来。

  我明白了——你完完全全不明白!不,是完完全全不理解!

  你不懂……真正的王者之心。

  “嗯。”雷瑟克微笑道,“我答应你,永远不背叛你,永远在你身边辅佐你。”你没有的,就由我来补足,就算你缺乏那颗体恤民众的王者之心,你仍是我唯一的王。

  “我要你答应的不是这个啦。”嘀咕对嘀咕,诺因脸上可一点没有不高兴的表情,笑容灿烂一如讨到玩具的孩子,禁不住一把勾住心腹的脖子,欢声道,“走!我们去吃饭!”

  ******

  “吉西安在哪儿?”

  听到主君突然冒出的问话,雷瑟克诧异地放下餐具:“在凯曼商会啊!他昨天不是说,要趁哈梅尔商会最近霉运连连的机会把博尔盖德会长踢下去,和希顿商会争夺第一的宝座,叫我们一个月内不许打扰他——你忘了?”

  “我没忘!我要找他!”诺因狠狠撕下一片面包,“我有事要他办!”

  “这…很难哩。首先,你认得去那儿的路吗?”

  “不认得,所以,我吃完饭去找。”

  诺因一边把面包塞进嘴里,一边浮起下定决心的表情。

  凯曼商会并不是地下商会,在各地的分行也是光明正大,有法有据,唯独总部神神秘秘,连后台老板卡萨兰城主也不知其所在,只确定是在米亚古要塞里。据商会主人解释,这是为了预防暗杀。当半年前听说哈梅尔商会遭一神秘人踢馆,损失惨重时,他更是坚信自己的决定不但明智,而且深有远见。但诺因和雷瑟克的说法是:会上门砸凯曼商会牌子的只有那些妻子或未婚妻或女朋友或姐妹或母亲被吉西安欺骗抛弃的可怜男人。

  总之,为了寻找另一名心腹的下落,年轻的城主不得不一用完午饭就跑出宅邸,准备搜查所有可疑地点。因为午后一向是他阅读的时段,所以他的心情不很好。

  “雷奇,记着,要是我再跑进这种店,就把我拖出来。”

  “嗯。”

  诺因背对一家店铺,一手按额,一手指着标注[特价精装手抄书店]的店牌,对宠物殷切嘱咐。他刚刚在里面泡了起码半个钟头,要不是店主的掸尘恰巧碰到他,也许会延伸至日落西山。这只是他离开城主府遇见的第一家书店,后面还有n家等着考验他的自制力,而他唯一缺乏自制力的对象就是书,偏偏米亚古要塞最多的店就是书店。不用说这是凯曼商会长针对主君的弱点使出的经商策略,他可没有什么上司不能敲榨的臣子观念。

  “殿下,来来,我今天进了新书哦。”

  “不-要。”

  诺因一路走过去,一路的书店老板向他招魂,个个慈眉善目,笑得奸商也似,好几个还拿出书在那边挥舞,十足用鱼诱猫的架势,勾得诺因蠢蠢欲动,最后他火了:“都给我闭嘴!把书拿进去!店子关了!”对,来个眼不见为净!

  “啊?”

  “殿下,这怎么可以!还有别的顾客耶!”

  “就是,你这样很对不起同道。”

  “更对不起我们!”……

  “吵死了!”诺因大吼,“这是我的命令!今天所有的书店全部停业!一切损失我承担!报公帐!”他说出会让财务部长吐血的话,不过这也是本人自做自受。

  “这还差不多。”奸商…不,书店老板们满意颌首,纷纷关门大吉。街道一下子冷清泰半,可见书店的数目之惊人。

  “可恶,都怪吉西安。”诺因松了口长气,随即又惋惜起来。他立马把责任全推到部下头上,带着转好的心情继续走路。

  中午的市集最热闹。米亚古虽是军镇,却因从没受过战火波及安逸一如普通市镇;加上位于中部大道的终点,物资聚集,极为繁华。到处是兜售的货贩和讨价还价的居民,各色店家将街道两旁挤得水泄不通。

  一个布匹店的老板瞥见人群中如风掠过的黑发青年,举起一匹粉底碎花的美丽锦布,高声道:“等等!请等等!那位小姐,紫色眼睛的小姐…对对,就是你!您看看这块布,怎样?很配你吧!比你那件骑士装挑丽多了!小姐你这么清秀可爱……”

  诺因一言不发地握住剑柄,准备将这个不长眼还喋喋不休的混帐商人切成碎片,早知大事不妙的旁观者急忙扑上,钳住他手脚,七嘴八舌地求饶:“殿下,殿下,他是新来的,放过他吧!”

  “是啊是啊,他不是存心的!”

  “其实他是个大近视,才会将你错看成女性!”

  “对对,您这么高大威武,要不是眼睛有问题,谁会以为你是女的!”

  “我……”那商人刚想开口,被周围人一拥而上,塞眼蒙嘴,五花大绑拖进店里,消声灭迹,动作之熟练代表这已不是他们第一次做了。

  “……”诺因依旧手不离剑,脸色阴晴不定。他又不是白痴,会相信那些显而易见的奉承,他也知道自己长相纤细,可是——女人的胸部有他这么平,个子有他这么高的吗!?这些老是不看清楚就乱嚷嚷的混蛋,被他劈了也是活该!

  见状,一个伶俐的市民叫道:“殿下,他已经落了籍,成为这里的居民了!你就大人有大量,饶了他这回吧!”余人恍然大悟,纷纷附和,暗骂自己脑子怎么转不过弯来。

  每个西境居民都知道,尽管他们的统治者生性冷酷无情、乖戾任性、强横无理、自大专断、狠绝噬杀……但他对“自己人”,也就是他的领民绝对是没话说的,所以西境百姓都十分爱戴这位王储。而且他的狠全是针对西城的侵略者和东境来的贵族官员,尤其是后者。这些家伙横征暴敛、无恶不做,被诺因碎尸万段只有大快人心。不过,如果要砍的是个仅仅说错话的外地商人,就太过火了。何况那个商人会误会真的是情有可原,让人深有同感,深为同情。

  果然,诺因一听到“落了籍”三字,剑就往鞘里插了一半;当听到“大人有大量”,完全收入剑鞘。他是娃娃脸,讨厌被当成小孩仅次于被当成女人,相反被人以**之礼对待就很高兴,所以丢下一句“他若撤籍通知我一声”,就拍拍**走掉了。众人松了口气,没有将他最后一句话放在心上。因为诺因和罗兰不同,虽然发起火来恐怖得要命,骂人扁人砍人什么都来,却没有记仇和秋后算帐的习惯,从来是一次付清。如果这次不杀,只要别再有类似的事发生,你的身家性命就是安全的。

  因此,诺因前脚走,众人后脚就将那商人释放,对他进行耳提面命的教育。

  不知道背后发生的事,诺因领着雷奇穿过两条大街,来到他第一个目的地——财务部。

  “吉西安在不在?”

  诺因四格一踏跑上台阶,闯进建筑物,劈头喊道。门口的事务员和众官僚都吓了大跳,好半晌才会意他喊的是“吉西安在不在”而非“把钱交出来”,而全米亚古说话走路这么气势汹汹的只有一个人。

  “部…部长不在。”事务员小姐惊魂未定地回答。

  “真的不在?”诺因眯起眼,走到她面前,双手按桌,一字一字道,“老实说,凯曼商会的总部是不是在这里?敢撒谎,我把你丢到牢里去!”

  事务员被他吓得张口结舌,瑟瑟发抖,只差没说出“我什么也不知道,别杀我!家里的金库号码只有我爸知道,你问我也没用”之类小肉票的常用语。

  诺因皱起眉,戳戳她额头:“说话呀!哑啦!”

  “你再这么搞下去,她真的会被你吓成哑巴。”

  随着冷静的嗓音出现的是一名身穿卡萨兰米色文官服的年轻女性,手里抱着一叠帐本,削薄的短发下是张充满干练气息的端秀容颜。她身后跟着一群财务部官员,正毕恭毕敬地弯腰行礼。

  “我是副部长海德希尔,也是吉西安大人的秘书。”女性主动自我介绍。

  “我知道!”诺因大喊。海德希尔翘起唇角:“哦?真意外,我还以为您除了莉莉安娜殿下,对任何女性都是不放在眼里的呢。”

  “少废话!吉西安在哪里?”

  “不知道。”

  “不知道?”诺因提高嗓门。

  “没错,不知道,就算你将我们全砍了,把这里放火烧掉,不知道还是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你不是他的秘书吗!”

  “您还是他的主君哩。”

  “……”

  海德希尔用摸小狗的轻柔动作挥挥手:“我确定的,只有凯曼商会的总部绝不是在这里,你找错地方了,殿下。”诺因强忍怒气,问道:“地下呢?”

  “这里的地表全部用青晶石组成。”

  “?”

  “青晶石是大陆最坚硬也最贵重的石材,平价每丈三金币二十二银币五铜币,建造一间办公室需要的空间约五丈六寸,估且不论施工费,开挖这样一块地方所需破坏的青晶石总计十六金币三银币四十五铜币,租一辆施工车的费用是……”

  “我走了。”诺因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奔出财务部,因而没看到海德希尔奸笑的嘴脸,他深深奇怪:吉西安是打哪儿找来这样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市侩女人?

  “嗯…可以便宜建造地下室的地面……”诺因站在十字路口冥思苦想,半晌击了下掌,“对了!”

  第二个目的地,军营。

  还没走到校场,一股混合着汗味、动物体臭、钢铁和蜡油味道的气息就扑面而来。远远可看见训练的人分成两批,左边士兵,右边术士,所以左边的场地当然大得多。除了列成方队,打着赤搏,跟着士官做正规训练的普通步兵;更多的是挥汗如雨,认真锻炼的重武装枪兵,手持鸢盾的剑士,拿着塔盾和板斧的斧步兵,以及骑着快马,轮流射箭的弓骑兵,他们是西境最出名的特色兵种。

  “诺因哥哥!”

  年轻的城主刚踏进场地,一个黑褐色长发的少女就眼尖地瞄到,从剑士的队伍里飞奔出来,投进…不,应该说试图投进他的怀抱。

  一只巨掌抓住少女的后领,把她娇小的身子提到半空,接着是雷鸣般的粗厚声音:“露蒂丝一等兵!训练当中,你想去哪儿?”

  “我…我……”露蒂丝偷瞄巨掌的主人,小声道,“我想上厕所。”

  “我不是马桶。”诺因冷冷地道,用下巴示意那士兵将露蒂丝拎回去,充耳不闻她哭天抢地的哀嚎,转身走向另一边场地。

  为了防止被流箭射到,也为了避免士兵受华丽的魔法影响怠惰训练,术士们在两地的交界设了结界,当然这对诺因完全不是问题,叫魔封剑一个封魔术一施,就轻轻松松穿了过来。

  刚穿过结界,诺因就觉眼前一黑,顿了顿才看清是只土傀儡。(注:就是巨大的土人,也叫地元素,只有地系傀儡师可以做出。)

  “钢甲巨人13号,上!今天一定要打败那只臭熊!”

  熊?诺因纳闷地挪开一步,果然看见一只十分巨大的棕熊,不,确切的说是棕熊形状的水傀儡,证据是世上绝没有蓝色的熊。

  站在土人和水熊当中的是两个身穿高段魔法袍的少女,袍色和各自的傀儡颜色相同。其他术士和精兵团团员端着便当围坐在两人周遭,神态悠闲。

  黄袍少女一声娇喝,土傀儡就登登登冲上前,露出黑发青年的身影。众人都吃了一惊,因为这还是头一次诺因在他的阅读时间出现在军营,因此,当土人冲来时,水傀儡没有反应地被穿了过去,眼看土人就要冲向蓝袍少女,救援及时赶到。

  “冻波!”

  冻白的雾气瞬间将两尊傀儡冻成冰雕,一个迅捷的身影飞扑过来,手中的流星锤化为电光重重砸在冰雕中央,碎冰爆射。另一个高大的身影抱开发呆的蓝袍少女,虽然他的本意是不让她被倒下的傀儡压扁。

  “太危险了!殿下!”

  施放冻波并使用流星锤的人发出的竟是娇嫩的女性嗓音,她是个身材娇小的少女,有着米色的微曲长发和晶绿色的眸子,穿着精兵团的制服,头戴标志高级军官的水手帽。那个正放下蓝袍少女的青年也和她相同打扮,腰间佩着一把雕绘着青龙的雅致长剑。

  黄袍少女这才发现身后的黑发青年,讶道:“耶~~殿下,真是稀客!”

  诺因专注盯着满地冰屑,问道:“你——可以做出一只土拨鼠吗?”

  呃,殿下专程来这里就是为了索要一只土拨鼠?众人错愕万分,面面相觑。黄袍少女兴奋地举高手:“可以可以!别说一只,三只也没问题!”

  “好,就做三只出来,把这里的地掘开。”

  “是!”

  “等等!”青年的制止湮没在一群争先恐后的娇嗓下:“殿下,我也可以帮忙!”

  “对对!我用火球把土炸飞!”

  “我用冰刃铲!”

  “我用雷劈!”……

  更过份的是帮男人也眼冒红心地瞎起哄:“殿下!我们用铲子帮您挖!”

  诺因满意地听着众人热情的叫嚣,心道:吉西安,看你往哪儿跑!

  轰!一只流星锤猛击地面,砸出大坑和巨响,也唤回众人的神智。

  “殿下,你到底在搞什么!”水手帽少女怒道,“干嘛要挖开这里的地?”

  “我找吉西安……”诺因突然闭上嘴,若有所思地盯着她手里的东西。

  术士长大人在这下面?众人俯视脚下,哑然失声。

  “沙里西恩,你们每天都这么吵吗?”

  佩剑青年呆了呆,点点头。诺因转向精兵团另一名高级军官:“你每天都用那玩意儿砸地,悠梨?”水手帽少女咬牙道:“没错!虽然我更想用它砸开你的脑袋瞧瞧里头都塞了些什么!”怎么老是做出这种毫无常识的行为!

  “那就不可能了。走吧,雷奇。”那家伙不会住在这种有随时坍方危险的鬼地方。

  众人目送黑发青年的背影,浮起相同的困惑:他到底是来干嘛的?

  这时,一个温雅柔和的女声响起:“咦,那不是殿下吗?”

  “爱伦。”沙里西恩和悠梨转过头,喊出来人的名字。站在他们身后的女性约摸二十上下,有一张极具书卷气的白净鹅蛋脸,怀里抱着两本厚书,衬托的她的气质更为文雅,与那身军官服和背后寒光烁烁的巨大斩矛形成极度的落差。

  “难怪我在图书馆里不见他人,原来跑来这儿了,是什么事呢?”

  “天晓得!”

  异口同声的回答吐出不亚于爱伦的困惑。

  诺因来到第三个目的地,情报部,低头看地面:“青晶石……”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一般情报一金币到三十金币,特殊情报由左转第四间的高级部门负责,价钱是……”门口的事务员看也不看来人,张嘴就报出价码。诺因砰地敲在他桌上,沉声道:“看清楚我是谁再说话。”

  “不管你是谁,规矩就是规矩。”

  诺因一言不发地拎起他的衣领,准备将他丢到外太空去,就在这时,警铃声响,青年脚下的地面骤然消失,幸好他反应敏捷,又因为抓住事务员的领子略缓坠势,及时按了下桌子跳回平地,拉住掉下陷井的雷奇。但也正因如此,使他没办法对四面八方指来的警卫用长刀做出回应。

  “大胆狂徒!竟敢在诺因殿下的领土上撒……呃!殿、殿下!”

  闻声赶来的警卫们慌忙收起武器,半跪于地。那个差点做星际旅行的事务员却依旧一派悠闲,镇定地道:“原来是殿下,难怪这么嚣张。”诺因转向他,险恶地眯起眼,却在下一刻瞪大,满脸讶色:“你、你不是理查德么!”

  年轻的事务员绽开浅浅的笑容:“殿下也是不长眼睛的人嘛。”

  “你不也是!”

  “所以我说‘也’。”

  “烦死了!你这个副部长干嘛放着正事不做,坐在门口冒充招待?”

  “我没有冒充招待,事务员是我的兼差,也是兴趣。”理查德理理弄皱的衣领,“对了,我还有两份兼差是糜鹿酒巴老板和皮条客,欢迎您随时光顾质询。”

  为…为什么吉西安的部下都是这种莫名其妙的家伙?诺因百思不得其解,殊不知他在多数部下眼里也是个莫名其妙的上司。

  理查德带着笑意的榛色眸子直视诺因,闪过能干官吏特有的精锐光芒。

  “殿下是来找部长的吧?”

  “废话!不找他我来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干嘛!”

  “很遗憾,他不在。”

  “那他在哪儿?”诺因咄咄逼问,不忘补充,“帐单问他要!是他害我像没头苍蝇到处找人!”理查德两手一摊:“很抱歉,您的帐单我要不起,换句话说,就是我不知道部长的下落。”诺因再次抓住他的衣领,把脸逼近他的:“不知道就去查啊!情报部不就是派这个用处!要不我来这里干嘛!”

  “请别忘了,殿下,情报部的谍报网都是部长一手建立的,您要我查别的没问题,可是调查他——”

  “有句话叫作‘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很遗憾下官还未到达如斯境界。”

  “可恶!”诺因松开手,气咻咻地冲出情报部。他决定了,找到吉西安,一定要狠狠扁他一顿!扁到没一只他的钱包认得出他为止!

  话虽如此,他还没找到人,海扁的**只得暂且压下。

  尽管可以从情报部打听出术士长情人们的住处,但诺因不认为她们知道吉西安的下落,把她们绑成一串压上断头台威胁他滚出来的方法也不实际。诺因很清楚,这个部下虽然笑嘻嘻的,内心的冷酷和现实却不亚于他,都是这人世间的异类。只是他善于用保护色掩盖本性,还有比诺因稍微有点良心,有点人性罢了。

  思索片刻,他想起另一个情报聚集地,信步走去,不多时就看到一家。

  看到推门走进的客人,几个酒徒都露出诧异之色。艾斯嘉大陆的人可能没见过诺因,却绝对知道他醒目的特征。但是像这样的酒徒并不多,大部份客人包括老板都盯着台上一名穿着暴露、腰肢摆动的艳丽舞娘流口水,没注意诺因的来到。

  “一杯雪莉酒,一盘饼干……哦,还有一瓶牛奶。”

  诺因本想立刻问正事,走到柜台发现饥肠辘辘,就帮自己和宠物点了些酒菜。老板看也不看他一眼,迅速端出东西后就继续专注于表演。见状,诺因微微皱眉,不是为他的无礼态度,而是为他的痴迷之色。

  和贪恋花丛的吉西安和因为心有所属才不沾女色的雷瑟克都不同,诺因天生对**缺乏兴趣,也从没有更不理解那种冲动,所以老被吉西安嘲笑“不像个男人”。

  诺因一边吃饼干一边东张西望,最后定在舞台上。那舞娘正大跳脱衣舞,但吸引他的不是这个,而是她的身形,触动了他脑中掌管“熟人”的神经,恰好那舞娘转过身,让他清楚瞧见她泛着薄汗的艳丽脸庞,一口酒当场喷出:“尤、尤菲米亚!”

  “殿下!”舞娘也看见他,停下动作,露出惊讶的神情。店里刹时安静下来。

  “找到了!果然在这里!”

  几个军官打扮的男女相继走进酒店,领头的少女个头娇小玲珑,却扛着把几与门等宽的流星锤,满脸气急败坏,她身后的两人倒是神态悠闲。

  “哎呀,这不是悠梨嘛。”尤菲米亚一手抚颊,笑道,“还是这么活力充沛,像只小猴似的。呵呵,今天稀客真多。”

  “你这暴露狂!花蝴蝶!会走路的伤风败俗!”悠梨压根没听见后面一句,死死瞪着那具只剩下衬衣底裤和一条开叉纱裙的惹火身躯,“看看你的样子!哪还半点身为军人的自觉!精兵团的脸都被你丢尽了!”火气一冲,她抛出流星锤砸烂附近一张桌子,吓坏了周围的客人,老板则是哀嚎了一声。

  沙里西恩踏前一步,劝道:“悠梨,别在这闹事。”

  “少废话!今天不教训这女人一顿,我就不叫悠梨-达尔西顿!”悠梨激动地指着尤菲米亚,委曲得差点落下泪来,“全是因为这女人,我和爱伦才平白无辜跟她一起被安了个‘魔女三人组’的外号,实在太过份了!”

  这……没安错啊。你是怪力魔女,爱伦是迷糊魔女,尤菲米亚是吸血魔女——真是太贴切了。沙里西恩偷偷地想。

  悠梨喊道:“花蝴蝶!下来决斗!如果你还有点军人的尊严!”

  尤菲米亚抿嘴一笑,抖出一条银鞭,唰地抽在木制舞台上。

  “随说奉陪,小猴子。”哼,母狮不发威你当我小猫。

  就在局面急转直下,战斗一触即发的当口,一直没出声的爱伦发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咦,殿下!”

  战火骤熄。

  “你说什么殿下怎么会……”沙里西恩和悠梨一齐转头,然后一同怔住。过了一会儿,后者眼中的惊讶转为愤怒,看得诺因莫名其妙,心想我来这儿打听喝酒吃东西也碍着你了?干嘛像看到死仇似地瞪着我?

  沙里西恩绽开会心的笑容,上前亲热地拍打他的肩膀,欣慰地道:“真没想到殿下也有长大的一天,我还以为你这辈子毁在书里了。不过建议你不要对尤菲米亚有兴趣,会被她吸干的。改天我介绍几个好女人给你,包管侍侯得你舒舒服服。”

  “你在说什……”诺因一言未毕,一具活色生香的女体偎来,一**坐在他大腿上,玉臂环住他颈项,如兰气息呵在他比玉臂更白皙细嫩的耳根。

  “别听他瞎说,殿下。”尤菲米亚用柔媚到极处的语气诱哄,听得在场其他男人心痒痒的,“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哪比得上我,而且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殿下~~~”

  诺因像看外星人般瞪着她,竭力想理解她的语意,却被另一个人误会成含情脉脉的对视,当场爆血管。

  “太差劲了!”悠梨的怒吼几乎掀飞屋顶,她用险些戳到诺因鼻子的姿势指着他,气得全身发抖,“你这无耻淫贼,我看错你了!原以为你虽然是个千般不是的上司,总还有唯一一个长处,可是你——”

  “我怎么?”

  “你卑鄙无耻下流!”

  “卑鄙无耻我认,可下流……”诺因秀气的眉毛皱得死紧,他觉得自悠梨三人闯进酒店起,发生的一系列事就完全超出他的理解范围。

  悠梨吼道:“你搂着这只狐狸精,还是自己不下流!”

  “你瞎了眼啦!分明是她搂着我!”诺因吼回去,接着转向怀里的尤物,皱眉道,“你不但有软骨病还有哮喘?那就别对着我耳朵呵气,痒死了。”

  “……”

  一片死寂,静到连呼吸也停止了。

  尤菲米亚第一个摆脱僵硬状态,站起身,潇洒地拂拂长发,对沙里西恩道:“他没有开窍。”

  “我知道。”精兵团团长双目呆滞,尚未回过神。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不,是怎么会有这种男人?酒客们大惑不解。老板叹了口长气:“殿下,你真应该做个圣职者。”诺因回他一脸困惑:他要他这个杀人狂做圣职者?

  “对不起,殿下。”悠梨红着脸道歉。

  诺因的困惑达到最高点。

  “从刚才起……就全是莫名其妙的话,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事也没有!”众人默契十足地粉饰太平——开玩笑!这么可爱的书呆子,当然要他保持原样,以免破坏他们今后的乐趣。

  然而,他们的努力被“迷糊魔女”一句话粉碎了:

  “殿下,既然你来**酒吧不是为了招妓,那是为了什么?”

  ******

  诺因怒气冲冲地走在深夜的街头,宛如一头喷火的恐龙。他今天这个下午过得糟透了!先是被一个不长眼的商人误认为女人推销那种俗艳的布料;然后到处扑空,被两个副部长当傻瓜嘲弄;再然后不小心跑进**酒吧;这也算了,当他再接再励去另一个情报获取地公共浴室时,门口那个老眼昏花的管理员竟然递给他女浴间的牌子,引起一场骚动……

  但最最让人生气,最最不可饶恕的还是:他这么辛苦,这么委曲,历经那么多磨难苦楚,还是连吉西安那个家伙的鬼影子也没摸到!

  “诺因。”

  正当黑发青年打算不顾扰民用魔封当扩音器向全要塞广播通缉时,一只小手拉拉他的衣袖,唤回他的理智。

  “怎么,肚子饿了?”看向宠物的同时,诺因一向冷然的清秀容颜泛开少见的温和潋漪,紫眸也浮起溺爱。

  雷奇摇摇头,指着一个方向。诺因循指望去,顿时瞪大眼。

  “吉西安!!”

  宫廷术士长坐在一家民房的屋顶上,吃笑不已。背后银白的上缺月和他米色的无扣外褂相应而辉,怀抱的魔法杖杖顶,苍蓝色浮玉一如他的双眼,闪烁着几近妖异的光华。

  “你这混蛋,现在才滚出来!看我闹笑话很好玩是不是!”一看他的态度,诺因就知道下午的事全被部下探知了,恼羞成怒地吼道。

  “嘘,嘘。”吉西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不怕西红柿炸弹,我可怕。再说,我不是出来见你了么。”诺因咬牙道:“哪有这么便宜的!拜你所赐,今天下午我被人当小姐、当傻瓜、当怪胎、当淫贼、当变态!你以为一句出来就能将我打发了!”

  “那你想怎样?”

  “很简单!以后我要找你,你就必须马上出现!”

  吉西安摇摇食指,懒懒地道:“降价降价,这要求太**了。我有我的事业,哪能随时跟在你身边?何况要是你找我帮你擦背,我也要随传随到?”诺因怒道:“我什么时候要你帮我擦过背!?”

  “这只是举例,表示我不接受强制的命令。”

  “我又何时强迫过你了?”

  这个毫无自觉的家伙……吉西安切齿:“你强迫我的事情多了!数都数不完!丢给我一大堆工作害得我连商会的事也没空处理,约会也得挤时间,忙得昏天黑地,害得我这个帅哥变得如此憔悴……还有,当年要不是你和元帅暗中搞鬼,凭我的成绩,哪会一个部门也不要我!逼得我只能和你来西境这块鸟不生蛋的鬼地方!”

  诺因的表情一僵。

  “你……原来不喜欢跟在我身边?”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看到对方眼中的受伤,吉西安大悔,还没想出安抚的言语,诺因已打破沉默,颤声道:“我问过你…问过你了啊,我也答应过你和雷瑟克,有朝一如我有权有势,不管什么我都给你们,虽然当时我一无所有,但我是认真的!我也践约了!你为什么还不满意?”

  “我……”

  “你真这么讨厌我,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早点扯下死党的面具,也免得——免得——”诺因的声音微弱下来,一如他逐渐黯淡的眸,“免得我以为……我们是一辈子不会背弃的好朋友。”

  “那时候我只有十五岁!”

  “?”诺因茫然抬首,只见术士长一向优雅的俊容浮起气到失控的神情:“一个十五岁的小孩,有多少勇气背井离乡,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白手起家!我又不是你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疯子和雷瑟克那个为了朋友可以不要命的热血笨蛋,我是正常人!而且…而且我也没想到国王会狠心到把你踢去下界。”

  “原来如此,你以为我会在上界发展,才和我定了那个约定。”

  “闭嘴!我根本没打这种龌鹾的主意!少神经质了,你这混球!”

  “……”诺因哑然失声,生平头一次听见这个最重形象的部下口出脏话。

  吉西安吁了口气,稍稍冷静了些:“我只是彷徨、害怕……害怕命运重演。”诺因不解:“命运重演?”吉西安抿了抿唇,无意识地握紧法杖。

  “我…我是异能术士。”(注:即超能力者)

  “!”诺因大吃一惊,随即恍然大悟,“所以你——”

  “没错,所以我放弃最擅长的财会,拼命学习魔法,为了压住我与生俱来的力量。”吉西安垂下眼,掩盖眸里的情绪,“我比一般异能术士幸运的是我的力量是后天觉醒,才没在婴儿时期给丢到野地里让狼吃掉,过了个幸福平安的童年,直到亲眼目睹母亲为了卷财产和情人私奔,用餐巾勒死父亲,一刹那控制不住,用风刃轰了她的脑袋和整幢房子……那年我七岁。”

  诺因默然,他想起自己初次杀人是六岁,但弑母……

  “那才叫真正的一无所有。”吉西安苦笑出声,“那一刻我失去了所有,父母、家、财产、地位,从侯爵之子沦为乞丐、通缉犯。怕被执法教团逮去处刑,连收容所也不敢待,整日就是和臭水沟的老鼠住在一起,直到十岁那年,一个红发男人出现在我面前,给了我新的身份和钱,送我进王立学院,我的人生才得以重新开始。”

  “红发男人?谁?”

  “不知道。他自称是我父亲的好友,还眼泪汪汪地抱住我求我宽恕他没早点找到我,害我吃了那么多苦……是个奇怪的家伙。”

  “哦。”诺因瞪着部下罕见的柔和表情,非常嫉妒。

  吉西安合上眼,沉声道:“那三年,对我而言是一生的噩梦。我是个忍受不了穷困的男子,如果要我再次回到脏水沟,做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我宁愿用剑割断自己的喉咙!所以当时我才那么矛盾,直到今天心里还有怨气。我可是冒着再次变成穷光蛋的危险陪你来下界的!”

  “你说你是被我强迫……”

  “给我闭嘴!你这蠢蛋!”吉西安气得跳起来,“要是我真不愿意,就在毕业那天捅死你,扔到下水道毁尸灭迹,谁也不会疑心到我头上!包括死掉的你!”

  诺因翘起唇角:“所以——”吉西安干咳数声,别开眼,不自在地道:“所以…我没后悔当年的选择,你别把我的牢骚当真,我…我们的确是一辈子不会背弃的好朋友。”

  “呜……”

  “你哭什么!”吉西安掉下一身的鸡皮疙瘩。诺因回他一脸茫然:“我没哭啊!”

  “那是谁……”术士长闭上嘴,露出“完蛋了”的表情。黑发青年也注意到,不知何时起,附近的居民都被他们吵醒,站在窗口偷听他们讲话,个个满面泪痕,感动不已。女士们更咬着手绢,发出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呜呜,好可怜啊,吉西安大人!”

  “是啊,怎么有那么残忍的母亲!”

  “竟然在七岁的小孩面前亲手勒死他的父亲,罪该万死!”

  “对对,那种人,死了活该!”

  “殿下,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吉西安大人,弥补他童年的不幸,治愈他心灵的创伤。”

  “哎呀,没关系的,殿下已经和吉西安大人许下一生的承诺,他们会幸福的。”

  一生的承诺?有吗?我怎么不记得?诺因和吉西安出了一身冷汗,越听越毛骨悚然,但更刺激的还在后头:“那雷瑟克大人怎么办?”

  “没关系,他做二房,吉西安大人是大房。”

  二房……大房……二房……大房……两个人开始颤抖。

  “可是我觉得殿下比较适合穿结婚礼服。”一个妇女提出异议,立刻博得一片赞同声。

  “对对!应该让殿下当女方,吉西安大人和雷瑟克大人当男方!”

  “啊啊~~~好期待啊!那充满玫瑰色的一天!”

  “我要亲手缝殿下的嫁衣!”

  …………

  “闪吧?”诺因低声建议,吉西安点头同意——再听下去他们会吐血。

  于是,当一群异世界的同人女好容易摆脱幻想回到现实,才发现她们讨论的对象已经不见了。

  ******

  被月光染成青蓝色的小巷里,出现两个青年的身影。

  “我毁了。”吉西安伏首墙壁,泣血不已,“不但被误会成同性恋,还泄露了身为异能术士的秘密!明天报纸就会登出我们俩的绯闻,再过几天首府的执法教团……”(注:专门处刑异能术士、叛教者的机构,唯有中城东境和南城有)

  “大家不会说出你的事的。”诺因将受到移动术影响变回原形的雷奇抱起来放在肩膀上。吉西安白了他一眼:“探子呢?”

  “情报部这么差劲,连区区一座要塞也罩不住?”

  吉西安叹了口气:“罩得住,但为了某些特殊需要,我们没有把所有的探子一网打尽。”诺因怔了一下便会意:“原来如此,那么天亮前,做个大扫除吧。”

  “只能这样了。”

  “你还是担心会有人传出去?也对,人心和嘴巴都是靠不住的东西。”

  “……”

  诺因凝视他的双眼,一字一字道:“别担心,国王也好执法教团也好,只要有我诺因-史列兰-德修普在,都别想动你一根手指。”吉西安顿了会儿,按住脸,呻吟道:“奇怪,是受到那帮女人的影响吗?总觉得这段话听起来毛毛的。”诺因扁了他一拳。

  “开个玩笑而已!你是不是同性恋,跟你相处十多年的我会不清楚吗!”

  “那就别开这么没品的玩笑!”

  “好啦好啦。”吉西安从怀里掏出一瓶口袋型威士忌,抛给对方,“喏,说吧,今晚找我有什么事?”诺因拔开木制瓶栓,喝了一口,冷冷地道:“我要你查出死亡佣兵团的下落。”

  “死亡佣兵团?”

  “嗯,我要利用休得斯杀死贝姆特。”

  吉西安收起讶色,换上严肃的神情:“你是认真的吗?”

  “……”诺因沉默片刻,道,“罗兰-福斯…我很在意东城的动向。你知道,上次那封信就是罗兰-福斯那头老狐狸放在我桌上的,目的不言而喻。我不能再让他牵着鼻子走。而且西城已经得到凡尔加平原,不趁早挫挫他们的锐气,西境也将有危险……”

  “我问你的是,你想杀死贝姆特城主这句话是认真的吗?”

  诺因默然,脸色阴晴不定。

  “很早以前我就觉得,我们和西城的摩擦与其说是战争,不如说是过家家。”

  “有死人的过家家吗?”诺因微笑。吉西安回他意义不同的笑容:“所以,才从过家家升级为真正的战争啊,殿下。”

  “……”

  术士长叹了口长气:“为何不一开始就低头?”那样,何至弄到今天的地步。

  “因为低头也没用。”诺因沉声道,“他——是认真的,而我也有我的矜持。”这回轮到吉西安不语。

  “何况,是他先背叛我!”诺因冷静的表情出现一丝龟裂,一如他逐渐提高的嗓门,“我曾将他视为仅次于你和雷瑟克,能让我为之卖命的好朋友!我们也曾一起并肩作战,诉说彼此的愿望,交换友情的信物!可是你看他怎么回报我!我可从没主动攻击过西城!”

  “是吗,原来你们的交情这么好。”吉西安再次叹气,“不过,我觉得贝姆特城主比较可怜,因为你那时是女装扮相。”

  “闭嘴!跟那没关系!”

  大有关系。吉西安心道:和初恋情人兵刃相见的滋味恐怕比和好友反目成仇更难下咽,要是两者都有就更不幸了,可怜的男人。

  诺因斜睨他:“你在想什么?”吉西安干咳一声,故做正经地道:“我在想,贝姆特城主侵略我们也是迫不得已,西城穷成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他打南城就好!干嘛来惹我?”

  “迫于底下的压力吧。中西南三城的宿怨不是一两年的事,而是整整千年的累积,如果只打南城不打我们,西城的士兵和百姓会不服,何况南城那边都是美女。”

  “……”

  吉西安拨拨白金色的微曲发丝,无奈地道:“你们俩也真倒霉,生就这种对立关系。早知如此,当初就让你去挑盗匪窝,我和雷瑟克去对付人口贩子,救出爱伦她们,这样你们就不会碰面,省得今日彼此折磨。”

  “我知道的……”

  “嗯?”吉西安一愣。诺因合上眼,苦涩地道:“我当时就知道,他迟早会变成我的敌人。因为他告诉我,他的愿望是把西城建设成一个强大富饶的城市,我一听就明白了,一无所有的城市如何变得富强?当然要靠掠夺!也只有靠掠夺!”

  术士长沉吟半晌,问道:“你那时为什么不杀了他,以绝后患?”

  “因为当日的我非今日的我。”诺因轻笑一声,侧过身,将脸藏在墙角的阴影里,“你我是一类人,没心没肺的败类,所以你应该比雷瑟克更了解我,我不是个称职的王,从来就不是,我的一举一动,全是为了自己,和我在乎的人,而西境的百姓,两者都不属于。”

  “不会吧!”吉西安着实吃了一惊,“你说你不爱你的臣民!?我还以为你只是不爱西境以外的民众!那你干嘛不惜和贝姆特为敌也要守护他们?”

  “因为我爱他们给我的感觉,尤其是米亚古的人们。”

  “感觉?”

  诺因低声道:“归属感。”吉西安浮起困惑之情。

  “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大概就是家那种感觉吧。”瞄见他的表情,诺因脸上闪过失望,不自然地岔开话题,“总之,就是这样。”

  吉西安咋了咋舌:“哪样啊?”诺因不耐烦地道:“你怎么突然变笨了!脑子不会转弯!我和贝姆特认识时才刚来西境,对这里的人一点感情也没有,当然没有那种为他们铲除外敌的想法!而等我有这种想法时,一切又太迟了!”

  “……你真霉,不,是你们真霉。”吉西安表示同情,听起来却更像风凉话。

  诺因咬牙道:“他霉不霉同我没关系!反正在他率领大军向米亚古要塞发动攻击的那一刻,我和他就再不是朋友了!所以我现在借休得斯的手终结他,是正当反击!正当报复!”

  “最后一句,等你扔掉靴子里的东西再说吧。”

  “……”

  “喂喂!你玩真的!”术士长抱住主君欲将靴里的玩具匕首抛到九宵云外的右臂,脸色转为酷烈,“你真的要杀了他?事情还不至于到这地步吧!给他也给你一个机会,别急着做出这种会后悔终生的决定!那个男人,曾经是个对你很重要的朋友不是吗?不,现在也是!不然你就不会假他人之手——因为你自己下不了手杀他!”

  诺因一动不动,既不放下手,也不说话。

  “既然重要,就别轻易放手。”

  “因为重要,所以不能原谅。”诺因冷冷地道,表情也如戴了面具般冷硬无情。

  吉西安叹了口气:“那么,可不可以改改人选?”诺因一怔,这才垂下手,不解地瞅着他。

  “让休得斯去杀贝姆特城主太残忍了,反过来也一样。”

  “为…为什么?”

  “因为他们太像了。”吉西安放松身体,靠在墙上,抱胸道,“简直就像光与影的关系。”诺因追问:“你这么断定的根据是什么?”

  “我调查过他们的身世,发现这两个人的成长环境和后来遭遇的惨变像到可怕的地步。”吉西安耸耸肩,眼望主君,“瓦托鲁帝家知道吧?曾经的第一商会,那可是完全不能和现在的第一商会相比,是帮清廉又正经的商人,尤其是贝姆特城主的父亲。休得斯的家庭虽然没那么富裕显赫,也是当地的名门望族。然后就那么巧合,这两个家族同时被上代西城城主看中,惨遭血洗灭门,只剩两个唯一的继承人活下来。”

  “我知道。”诺因轻声插口,“他曾亲口告诉我,他的母亲和姐姐是在他面前被**至死的,所以…所以他没办法对女人做出那种事。”

  “是吗……对一个小孩又是男孩来说真是至惨的经历,他的一生可以说被毁掉了。”吉西安初次露出感同身受的沉重神情,深深叹息。诺因浮起愧疚之色,想起曾当众骂贝姆特为“性无能”,当时他是以为没什么大不了才那么骂,但看吉西安的样子,似乎是挺严重的问题。嗯……难以理解。

  “这么说,休得斯的境遇稍微好点,他只是亲眼看到父亲、母亲和八岁的妹妹被五马分尸的情景。”吉西安沉吟道。

  “……”这叫稍微好点?更惨吧!

  “上代西城城主是谁?”诺因眼中射出嗜血的红光。

  “早死翘了!贝姆特城主和休得斯哪是有仇不报的人!尸体都抢着践踏哩!你连鞭尸的机会也没有。”吉西安摊摊手,“现在你明白了吧,我为什么不赞成你设计休得斯去杀贝姆特城主。他们都是上代西城城主一手造出的怨鬼。其实我很奇怪贝姆特城主经历了那样的惨事,竟然能不变成休得斯那副德性,他心志还真坚强。可是,和另一个自己对峙只怕他再坚强也受不住,这根本是噩梦重现……”

  “计划取消!别说了!”诺因一口打断,无意识地握紧匕首。

  吉西安毫不意外地闭上嘴,仰视满天星斗,笑道:“看吧,你果然还是下不了手,你这个人,对天下人皆可无情,唯独对‘朋友’无法狠心,幸好你的朋友少得可怜。”

  “……”

  “喂,别因为我这么说,就逞强起来哦!再等等吧,眼下的局势未必是坏事。西城侵略我们,原就只为土地,现在他们有了土地,也许——”

  “也许?”黑发青年的声音浮起微小的希望,随既又被愤恨取代,“不行!我不甘心!我曾那样掏心挖肺对待他!他却用剑尖回报我……”

  “他也曾掏心挖肺对待过你。”吉西安严厉地道,“你不懂,我却是明白的,一个男人说出自己有不像男人的缺陷需要多大勇气!那是比丢弃战士的荣誉更羞耻的事!在你当众揭他的疮疤时,也等于是用剑刺他的心,用脚践踏他的信任!”

  年轻的城主清秀的脸庞初次浮现无助的神情。

  “我…我不知道……”

  “所以,你们都背叛过对方,践踏过对方,彼此是五五波平手,谁也不欠谁。”吉西安的语气柔和下来,“再等等吧,不必操之过急。男女之情都可破镜重圆,何况友谊?贝姆特城主应该也和你有相同的心情。我的手下曾回报他身上老是揣着一只和莉莉安娜殿下绣给你的一模一样的香包,我还以为他和莉莉安娜殿下有私情哩,没想到……”

  “是友情!友情!”

  宫廷术士长轻笑出声,双眸闪着戏噱的光芒,瞅着主君通红的耳根:“这下舒坦了吧,殿下?”真是个一点亏也不肯吃的家伙,让人不好笑也难。

  诺因注视胸前的匕首,灿亮一如白银的锋面映出他欣悦中带着阴郁的面容。

  “我…是个心胸狭窄的人。”

  “拜托~~~”

  “所以我只能原谅一次,因为我承受不起第二次背叛,我的理智会崩溃,压抑不住杀人的**,即使事后会很后悔很后悔……我就是这种生物。”

  吉西安默默凝视他,这才明白主君为何迟迟不原谅,迟迟不愿鼓起勇气,不是死要面子,而是要不起——要不起那份希望必须承担的觉悟。

  可是[生物],是什么意思?

  年轻的城主缓缓将匕首插如鞘中,含笑低语:“我就再信你一次吧,贝姆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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