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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夺命电梯


  “大酒缸”高就是在电梯里出事的,出事时间:凌晨三点五十分左右。

  江南人民医院电梯很多,一般每栋楼都有二十个以上,其中十个为客用,两个为医生专用,两个为手术专用,两个为货物专用,还有四个是垃圾专用。除客用电梯,其它电梯都必须刷卡才能使用,所以非医院工作人员只能使用客用电梯。

  江南医院电梯一般从早上六点五十分左右进入高峰期,到晚上九点以后基本处于闲置状态。

  作为医院工作人员,熟悉电梯所在的位置,可以根据情况灵活使用任何一个电梯,但手术专用电梯非手术人员禁止使用。垃圾电梯一般用来运送垃圾,很少有人使用,尽管每天都清洁消毒,但里面始终散发出浓烈的恶臭。

  高就是被一个上夜班的后勤员工发现的。发现时,高就趴在电梯里,右腿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殷红的血正汩汩向外流淌,整个右腿都浸泡在血水中。面前还有一大滩呕吐物,散发着扑鼻的酒气。那个后勤员工认识高就,吓坏了,赶紧用对讲机呼叫麻醉科值班台。接报后,麻醉科一边向院领导汇报,一边组织抢救。到上午八点,高就仍然没有苏醒。

  八点刚过,常务副院长陈文忠、总务主任兼办公室主任校官就出现在高就病床前。

  陈文忠说:

  “高主任是优秀的麻醉专家,是麻醉科的顶梁柱,必须全力抢救。他的腿伤得很重,你们和烧伤科联系一下,请他们过来会诊。如果还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随时和我或校主任联系。高主任没有康复期间,他的工作暂时由王副主任代理。”陈文忠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麻醉科副主任王上进。

  王上进赶紧点头哈腰地致谢。

  从病房出来,陈文忠对校官说:

  “你马上整理一份高就的材料交给我。同时找一下郭小东,你问他事情办好了没有?

  沈海洋安排我去给高就会诊。我查了一下伤口,很深,应该是被锐器扎伤,可以看见里面白色的肌键和骨头。

  我说:

  “需要做皮瓣手术。”

  王上进赶紧说:

  “只要能把高主任救过来,做,做。”

  校官还没走,正在问一些高就的情况。他看见我就把陈文忠交代的话重复了一遍。

  我说:

  “请转告陈副院长,请他放心,过几天我去见他。”

  从校官和高就醒来后聊天中,我知道了高就出事前的一些情况。

  高就出生在GZ省GY市一个普通农民家庭,自小就非常瘦弱,三岁时母亲改嫁,爷俩相依为命。十岁时父亲上山开矿被炸死,他被过继给了大伯为子。大伯对他不错,供他读书识字。高就头脑很聪明,总想着有一天能离开让他讨厌的穷山沟,所以学习特别刻苦。有月亮的时候,常常半夜起来借着月光看书,他大伯越发认为高就将来能为自己养老送终,更加疼爱他,什么活都不让他干,让他一门心思学习。功夫不负有心人,高就终于考上了SH医学院,成为贵阳方圆百里的大学生。将近毕业那年,他大伯突发心脏病死亡,这样高就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儿。

  没有家也就没有了牵挂,没有了亲人也就多了些自由。他毕业后听天由命地被分配到了江南医院麻醉科。

  刚来时,医院上下没有人瞧得起起他,看他跟趴地鼠似的,许多人都嘲笑他,让他越发自卑。他没有朋友,没有朋友也就没有人陪自己说话,聊天。他也交不上女朋友,稍微有点思维的姑娘都瞧不上他。有一次,高就爱上了个小护士,长相一般,很瘦,好像骨头上直接蒙了一层皮,根本不需要肌肉。就这个样子见到高就都不拿正眼瞧他,装出杨贵妃搬高雅。高就想请她吃饭,她一边抠着鼻孔,一边很亲切地吐出两个字:滚蛋!臊得高就掉了一地脸皮。从那时高就就发誓:我高就今后在再想女人,我就自己阉了去当太监!

  高就没有什么爱好,象棋、斗地主、麻将啥的全都不会,喜欢唱歌一张嘴就发出叫驴的声音,喜欢跳舞就是零件不听使唤。别的男人喜欢喝酒、抽烟,可他都不会。同事开导他:

  男人不抽烟,白在世上颠;

  男人不喝酒,甭在世上走;

  男人不爱花,死了没有家;

  男人不去嫖,阎王都不要。

  高就屁也没有。闷闷地上班,闷闷地下班,下班之后闷闷地看书,除了上班睡觉,所有的事情只有一样:看书。

  那阵子高就给医生们打下手,动不动就被训斥,高就屁也不敢放,乖乖地给人家当孙子。下班后,他一边看书一边咒骂:总有一天老子会混出名堂,孙子们,你们就等着吧。

  高就本来读的是本科,他这一努力,还让他考上了研究生,带薪去美国研究了四年,专业是麻醉。

  研究生毕业后又回到了原来的单位,事还是那些事,人还是那些人,但职务发生了变化,由住院医师变成了主治医师,特级麻醉师。院领导说,你再去香港进修一下,回来就能挑大梁。

  于是高就就去香港进修。进修期间就认识了两个人,一个是戴天明,一个是马采莲。

  没有朋友的高就和戴天明成了好朋友,和马采莲成了好兄妹。

  就是在那时候,高就学会了抽烟、喝酒。对喝酒,高就好像很有天赋,酒量大得惊人,据戴天明说,高就一个人一次可以干掉二斤白酒而面不改色。

  戴天明开玩笑说:

  “你真是个大酒缸!”

  高就因为喝得多,舌头拐不过弯,笑着说:“大酒缸不行,还有大舌头!”大酒缸”、大舌头就这样叫开了。的绰号就是这么来的。

  在香港进修期间,高就还学会了一门新技术:嫖ji。

  那时候香港红灯区就很多,一个**一张营业执照,合法经营。不用场地,没有污染(只有装出来的呻吟,扮出来的浪)。沉醉其中的高就就想:上帝就是厉害,弄出个阴阳交合,真他娘的美!

  piaoji这玩意需要有过人的胆识,不能怕死,比如感染艾滋病;也不能要脸,不能把自己当人,只能把自己看成是畜生才行。高就的piaoji经验:没有好的悟性就不算是好嫖客。

  红烧肉吃久了也腻歪。高就就腻歪了。腻歪以后就想从良,想找个从良或者没下过水的女人。但这个难度特大。于是高就更加郁闷。

  戴天明说:

  “把心思多放点在学习上吧,以后有机会到SH滩来混,我给你介绍SH的女人,很疼人的那种。那个长江市在地图上也就鼻屎那么大,没奔头。

  高就就留了个后手,把希望寄托在戴天明身上。他把积攒多年的小金库全部拿出来,请戴天明在SH买了个套房,与戴天明做了邻居。

  进修结束,戴天明还回到SH高就和马采莲回到江南医院。高就本来想找院长提出辞职,信就装在口袋里。院长说,你镀金回来应该挑大梁了,你就在麻醉科做主任吧。

  做了主任的高就越发郁闷,细细一想,觉得上了戴天明的当,自己根本去不了SH去不了SH就娶不到SH女人,娶不到SH女人还买那套房子干什么?其实高就根本不知道,他那套房子成了以后戴天明与情人相会的秘密花园。

  高就对戴天明不满的还有件事,就是戴天明与马采莲的地下情。每次看到戴天明与马采莲甜蜜地缠绵,心里就像打翻了一缸醋。他暗恋马采莲很久了,始终没有机会下手,谁知倒让戴天明捷足先登,这让高就非常恼火。

  急火攻心。高就这一恼一急,病了。病好之后忽然想开了。感觉一个人过蛮好,自由。时隔不久,戴天明成了江南医院烧伤科主任,和已经是护士长的马采莲又勾搭在一起,高就原本平静的心又被搅得波涛暗涌。

  麻醉科虽然不用手术刀,但那细细的针头同样具有夺命的威力。给病人麻醉,要根据病人的身体状况和手术部位、面积综合考虑,需要局麻你做半麻,需要半麻你却来个全麻,那就等于你为病人提前开了死亡路条。

  这对于研究生毕业,又在香港进修了半年的高就来说实在是小儿科。业务上,整个麻醉科没人能超越自己。对需要麻醉的病人,他让助手念一下病人的身体状况,年龄、性别、身高、体重,再念有无疾病史,再念需要做何种手术,然后让助手配置好麻醉剂,他接过针管,来到手术病人面前,助手根本没看清怎么回事,麻药已经打了进去。

  麻醉最关键,也是最难把握的是六十岁以上的病人,或者有糖尿病、心脏病、颈椎病、腰肌劳损等病人,剂量多少,打在哪个部位都有很大学问。有的生手给患有腰肌劳损或者脊椎病、腰肌劳损手术病人麻醉,最快20分钟,最慢要一两个小时。而高就最长时间只需要3分钟。从到麻醉科独立工作以来,从来没有发生任何差错。

  业务精熟的高就走进了他自己设置的误区。他瞧不起自己的外表,封闭自己与别人沟通的渠道,荒唐地幻想着能有朝一日和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马采莲结婚。

  戴天明的到来让高就的希望化成泡影,戴天明和马采莲的地下情暴露,让高就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他每天下班都把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不要菜,开出一瓶一斤装的京都二锅头,一口一口干喝,边喝边哭,边喝边骂。喝完往床上一倒,睡到上班拉倒。

  这几天,高就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喝醉之后就跑出来到处转悠。他一个人坐在花园边的凳子上发呆,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醉眼朦胧中,他看见马采莲穿着白色旗袍,披头散发地在花园里哭。他知道马采莲的丈夫瘫痪了好几年,心里一定特别苦。但高就从来没有听到过马采莲说过苦。在医院,无论你在任何时候见到她,她都会给你一个甜甜的笑脸。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没有人能够真正走进她的心里,倾听她的心声。

  高就摇摇晃晃去找马采莲,想好好劝劝她。可马采莲不理他,他就追,追的过程中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摔倒了,他爬起来继续追,可总是追不上,马采莲始终和他保持着距离。

  高就就往回走,他想起有个老年手术病人在等着他麻醉,好几个麻醉师都没有成功,只有高就可以一针搞定……他迷迷糊糊地打开了运送垃圾的电梯。他忽然看见马采莲在电梯里等他,冲他甜甜的笑,很美。他慢慢地走上前去,拥抱那柔软而温暖的躯体。她闻到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荷花的芬芳。他忽然又看见妈妈,远远的,远远的向他招手,他哭着,伸出双手,希望妈妈能抓住自己的手,或者为自己擦去脸上的泪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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