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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一章 喝酒


  康睿看了看四周道:“是啊,我便约在这里,也不知他来没来。”携了罗安素的手,一齐走进那大房子。

  罗安素这才发现那房子只有三面墙壁,房中十几口大锅,但似乎已荒废许久了,灶台边早有春草冒头。看样子这便是赵朴华用来施粥的粥厂了,怪不得四周那么空旷,想必施粥的时候,周围一定搭了大棚。

  罗安素四面看了看,这里离病柳庄虽近在咫尺,却好像极少有人来,墙角散乱堆着些柴草,四处蛛网连结,庄中虽人声鼎沸,近在耳旁,但这里又哪有半个人影,不由望着康睿,满脸疑惑道:“莫非那前辈还没来?”

  康睿前后查看了一番,道:“他还没来,该我们做事了。”罗安素见他不仅没有失望之色,反而像是颇为兴奋,不禁心下奇怪。康睿从柴草里摸出一把铁锹,卷起袖子,往手上吐了口唾沫,搓了搓,笑道:“终于还来得及。”清开一处柴草,挥锹便挖。罗安素越发奇怪了,忍不住问道:“这是干什么?”康睿铁锹翻飞,头也不抬,只笑道:“你等会就知道了。”

  罗安素心下嘀咕:“莫非他想挖个坑害那前辈。”摇了摇头,这情形实在不像,见康睿面红如火,也不知是兴奋所致,还是酒醉犹未醒。

  顷刻间,那坑便有半人多深了,罗安素站在坑边,只觉一阵骚臭味越来越浓,不自禁的掩鼻退后:“莫非,这坑中埋着什么东西,不会是个死人吧。”罗安素心中正惊疑不定,忽然康睿哈哈大笑道:“还在还在,哈哈。”罗安素忍不住上前一看,只见黑乎乎的一堆,居然是……牛羊粪,不禁转惊为奇,实在是不明白康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康睿此时也顾不得脏了,小心翼翼的把那些牛羊粪一锹一锹的铲掉,又往下挖了两尺,忽然,‘咯’的一声,似乎碰到了什么硬物。罗安素越看越奇,康睿满脸兴奋,飞快的清开了那些土,露出一块青石板,这才抬头看着罗安素笑道:“在这下面了。”抹了抹额上的汗珠。饶他内功精湛,但似这般急急而为,却也已额头见汗。

  罗安素忍不住问道:“这下面是什么东西?”康睿嘴一张,还没回答,便见一个白乎乎的东西掉了下来,正好落在那青石板上,‘滴答’一声轻响,立得稳稳当当。

  二人仔细一看,居然是一只小小的玉杯,这玉杯掉在石板上居然没碎。罗安素一惊,抬头看去,只见一个人站在房梁上,只是此时已是酉时,天色渐暗,看不清那人的容貌。

  康睿头也不抬,沮丧道:“原来你早来了,害得我白忙活半日。”那人哈哈一笑道:“我便要看看你捣什么鬼。”

  康睿一纵身,从坑中跃了出来道:“酒便在下面,你自己去拿吧。”说着向罗安素眨了眨眼,诡秘一笑。

  罗安素不明他意之所指,只好默不作声。那人从梁上轻飘飘的跃下地来,罗安素见他约莫五六十岁,一身灰布旧袍,腰间别着一个小小酒葫芦,脸色略白,头戴方巾,一副书生打扮,收拾得极是齐整,只是满脸倦容,醉眼惺忪,好似随时都能睡过去一般。

  罗安素见了他的模样,蓦地想起一首诗来,喃喃道:“种桑长江边,三年望当采,枝条始欲茂,忽值山河改,柯叶自摧折,根株浮沧海,春蚕既无食,寒衣欲谁待,本不植高原,今日复何悔……”

  康睿有些奇怪,看了他一眼,正待说话,那人眼中精光暴亮,看着罗安素沉声道:“这位小兄是何人?”

  康睿赶紧介绍道:“这位是洛城洛兄弟,我刚刚结识的新朋友,他为人慷慨仗义,见识卓尔不凡,听闻前辈风采,极是仰慕,特来拜见呢。”罗安素忙躬身一揖道:“在下洛城,见过前辈。”

  醉前辈看了看他,目光闪烁,哈哈一笑道:“我哪里是什么前辈了,只不过是一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老酒虫而已。”转过了头向康睿道:“怎么,你真的要我自己去取么?”康睿双目一翻,仰首向天,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醉前辈呼了一口气,吹得嘴上的胡子翘了起来。

  忽然,醉前辈嘻嘻一笑,反手在身后一摸,提出一个酒囊来,笑道:“那也好,我的酒你也别想喝了。”拔开酒囊,口中叹道:“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唉,这可是两百年前陆放翁曾尝过的陆府家酿美酒啊。”就着皮囊喝了一口,啧啧有声。

  康睿忍不住看了看他,喉结动了两动,道:“罢罢罢,我的酒也取了出来吧。”说着跳入坑中,好一阵才出来,只见他手中也提着一个小小的酒壶,醉前辈笑道:“你为了掩饰酒香,不惜在上面铺上羊粪,想必这坑中也装着什么厉害机关等着老酒虫我上当受骗吧。”

  康睿哈哈一笑道:“都被你识破了,不说也罢。”说着举起了手中的酒壶,肃容正色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我这壶酒,是前朝烈士,信国公文丞相的家酿,唉,可惜,丞相舍生取义,文家家破人亡,便连这酒,也只剩得这一壶了。”

  醉前辈闻言动容,竟扑通一声跪下,对着那壶酒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起身道:“你赢了,这壶酒世间绝无仅有,别说喝了,就是看上一眼,那也是极大的福分。”

  罗安素越看越奇,这老前辈果然行为奇特,先前还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这时说到酒顿时精神抖擞。康睿也自是不遑多让,只是不知他二人从何处弄得这百年老酒。

  只见醉前辈叹了口气,又从身上摸出一个酒囊,道:“我本来颇具信心,就算陆家酒胜不了你,我这袋酒,也足可镇得住,但现下看来,世上恐怕再也没有一种酒能胜得过你手中的千古第一贤臣酒了。”语气颇含感慨。

  康睿闻言,向手中的酒壶看了一眼道:“闻听前辈高论,康睿又长了一层见识。”把那壶酒放在灶台上,也跪下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道:“文丞相乃天下第一英雄,晚辈无知,刚才居然把您的酒放在一堆牛羊粪下,实在是大大的不敬。”提起手来啪啪给了自己两个耳光。

  罗安素见状,想起自己幼时曾读过的正气歌,心中豪情顿生,也恭恭敬敬的跪下磕了三个头,道:“晚辈并不好酒,也不知这酒的好处,但丞相风骨,永存后世,垂范来者,晚辈虽是山野小子,却也仰慕高节,佩服万分。”

  康睿与罗安素相搀而起,对视一笑,顿生莫逆之感。

  醉前辈看了罗安素一眼并不说话。康睿拿起那壶酒,又看了看,问醉前辈道:“前辈这第二袋酒又有何来历?”

  醉前辈哈哈一笑道:“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如单论风情,你我先前的两壶酒都比不上这一壶,只因它是前朝第一奇女子易安居士手酿,到如今,已堪堪三百年了,呵呵。”

  “是吗?”康睿喜形于色,登时便忍不住想要抢过来一看,回头见罗安素一脸茫然,便解释道:“但凡醇酒,都以百年以上为佳,虽是年月越陈越好,但如若过了三四百年,那便反而不美了。”

  罗安素道:“那是为何?”

  康睿此说实是得自身旁的那位前辈,但见罗安素于酒道便如白纸一般,虽然此时那前辈便在眼前,但好为人师,此心人皆相同,忍不住便要教教罗安素这个白丁,问道:“你可知道,这酒一般藏于何处吗?”罗安素见醉前辈也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二人,沉吟道:“应该是藏于窖中吧。”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但康睿却一拍掌道:“着啊,历来美酒都藏于窖中,但如若时日过久,窖内土性侵入酒中,虽然可再添醇厚,酒中的灵气却已完全失却了,饮之不仅索然无味,甚至陈毒伤身,美酒成了毒物了。”

  “哦,”罗安素点点头,想不到酒中也有这许多学问。康睿得意洋洋,转头见醉前辈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直作不见。

  罗安素忍不住又问道:“那这壶李清照手酿的美酒已有三百年之久,岂非已不能饮了。”康睿抢着道:“不然,陈酒到了三百年,才是味道,香气,灵性最佳之时,此后便急转直下,一年不如一年了,这壶李氏佳酿,正值当时。”说着眼睛闪闪放光,直盯着醉前辈手中的李清照手酿。

  醉前辈笑了笑,道:“你盯着也没用,难道就这么喝吗?”康睿闻言大喜,奔到那灶台边,自灶膛里取出一个大包,此时天近全黑,也不知那包里鼓鼓囊囊的是什么东西。康睿取出火折子,拾过几根干柴,罗安素忙帮着折柴生火,二人很快便燃起了一个大火堆,登时将这空旷的粥厂照得亮堂堂的。康睿打开包裹,只见里面是一个精致的小铜鼎,几个杯子,铜鼎里面还有一坛未开封的酒,只不知这一坛又是什么酒。

  醉前辈看了那铜鼎,吃惊道:“想不到酒神鼎居然被你找到了?”康睿得意洋洋道:“前辈说过,煮酒而不用酒神鼎,莫如不煮。”醉前辈拿过了那个铜鼎,反复婆娑,喃喃道:“酒神杜康之器,便是煮清水,也有酒味,难得它历四千余年而不朽,单只这一点,便把今日的三壶酒都比了下去。”罗安素吃了一惊,见那铜鼎金光锃亮,怎么看也不像是过了几千年的物件,心中只觉眼前的这两个人对酒的痴迷,实已不能以常理度之。

  康睿取过鼎中那坛酒,拍开了封泥,顿时酒香四溢,连罗安素这等不好酒之人,也忍不住深深吸了两口香气,康睿笑道:“煮百年醇酒,一定要用这种十八年的女儿红为体,再以醇酒为媒,两者相得益彰,方是酒中之极。”

  “那是为什么?”罗安素兴趣盎然,忍不住问道。

  康睿笑道:“江南习俗,凡有人家生女儿的,都会酿得一坛好酒,于三朝之日埋于院中树下,直至出嫁之日方才取出饮用。因而此酒最是醇厚美味,更兼百家酒自有百家不同的酿法,味道坛坛不同,但窖藏之法却一向如此,因而又坛坛相同,此酒便如天下的女子,虽然都是一般,可又人人不同。”

  边说边将酒神鼎架在火堆上,又把女儿红倒入鼎中,向罗安素看了一眼笑道:“因此,世上酒性变化最大最多的,便当属女儿红了,以此酒作体,百年醇酒方显其味呀,此中道理,罗兄可能领会?”

  罗安素脸一怔:“连煮酒都这么多讲究?”听着他的话,却不禁想起玉蝶,忍不住又摸了摸怀中的玉蝴蝶,暗暗叹了口气。

  只听醉前辈道:“你那壶丞相家酒只能观而不可品,还是把我这壶陆游酒和清照酒,各倒一杯下去吧。”康睿应了声,小心翼翼的将陆游酒和清照酒各倒了小半杯在那铜鼎中,果然,鼎中的女儿红愈发芬香四溢,闻者熏醉。

  一时粥厂中酒香四溢,只觉得铜鼎煮酒的咕咕声,把病柳庄里的喧闹全压了下去,醉前辈哈哈大笑道:“天下第一奇女子,天下第一名臣,再加天下第一的失意落寞之人,此三种酒齐聚,更兼以酒神鼎煮之,老酒虫喝了几十年的酒,以今晚为盛。”

  罗安素和康睿闻着酒香,大有同感,正当三人围坐在铜鼎旁大吞唾沫之时,却听外面有人走近,脚步甚是匆忙。

  只听得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一个人便走进了粥厂。

  罗安素抬头一看,只见来人衣衫褴褛,居然便是今早遇上的那个年老乞丐,这时才发现他身上背了四个布袋,乃是丐帮的一个四袋弟子。

  他见了康睿,喜形于色,欣然道:“康长老果然便在这里。”康睿恍如未闻,头也不抬,只盯着那铜鼎,两眼放光,那四袋弟子嘿嘿一笑,一瞥眼间见到了罗安素,忙躬身施了一礼,罗安素点点头,还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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