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眉娘之死 1

　　钱塘县治以华严寺故基修建，相较于临安城寸土寸金，房屋逼仄的情况，它占地广阔，院落分明，功能齐全。

　　此刻，沈西所站的西跨院位于县衙的西北面，与他们居住的东跨院遥遥相对。东西跨院之间栽了几株花草，算是县衙的后花园。花园的北面是围墙，外面是金祝庙，南面是县衙的三堂，平日里知县就在那里办公、会客。

　　一般而言，知县一家的饮食起居都在三堂，东西跨院由知县的家属、幕僚居住，但钱塘县毕竟是附郭县，衙门内官吏众多，再加上时不时有“贵人”不方便在大堂、二堂接受问话，所以三堂彻底变成了办公区域。

　　沈西知道张文峻住在西跨院，她讷讷地解释：“我看到三堂的灯火亮着，以为你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所以……我来找邹叔言。”

　　张文峻负手而站，下意识皱了皱眉。

　　沈西低头检查自己的衣着。她这身衣服，就算出门喝喜酒也很得体，他有什么可挑刺的？她皮笑肉不笑地说：“大人，您忙您的，不用管我，我有事找邹先生。”

　　张文峻审视她。沈达允似乎有意将她许配给邹叔言。的确，邹叔言长得很好，也未曾娶妻，女子很容易喜欢上他吧？不过她好歹是姑娘家，怎能半夜找上门。想到这，他突然觉得沈西的粉色袄裙很扎眼。他一字一顿：“你应当知道，婚姻大事只需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沈西目瞪口呆，简直怀疑他得了失心疯。她再也没有耐心与他敷衍，大叫两声“邹叔言”，见客房内依旧没有反应，她转身往外走，突然间又停下脚步。

　　张文峻正色说：“虽然你自称沈三少，但是你毕竟是女儿家……”

　　“张大人。”沈西对着张文峻拱拱手，“您是钱塘县的父母官，为了王铁牛一家，也为了真相，咱们能不能心平气和说几句话？”

　　张文峻抬头看一眼月亮，婉转地拒绝：“已经快半夜了。”

　　沈西垂头丧气。她的爹爹和义父不让她插手衙门的公务，张文峻压根不想和她说话，邹叔言又不知所踪。她不死心地追问：“邹叔言去了哪里？白天的时候，我明天听到他说，以后他就住在西跨院的客房。”

　　张文峻不理解她的执着，但还是解释道：“叔言搬去和张仵作同住，方便他学习如何验尸。”

　　沈西失望地说：“那我明日再去找他。”她耷拉着肩膀，转身离开。

　　张文峻下意识看着她的背影。女子应该温柔娴静，知书达理，无论读书还是弹琴，都应该美若一幅画。他的脑海中浮现一张绝美的少女容颜。他慌忙按捺思绪，只见沈西已经跨出院门。与昨晚的不修边幅相比，今晚的她精心打扮过，虽然没有大家闺秀的秀雅，却也有小家碧玉的俏丽。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她半夜跑来找邹叔言的行为确实不妥，但是喜欢一个人，本身并没有错。

　　他扬声说：“是我让叔言和张仵作同住的。”

　　沈西胡乱点点头。

　　张文峻眼见她走远了，突然想起昨晚的对话。老葛是武人，只负责保护他的安全，邹叔言并不信任他，偌大一个钱塘县，乃至整个临安城，他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更深夜寒，月色寂寥。终究，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上前两步，脱口而出：“你不是说，想和我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吗？”

　　沈西诧异地回过头。

　　孤男寡女半夜叙谈，于情不容于礼不合。张文峻心里想着这句话，双脚却已走出西跨院。

　　沈西见状，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随即快步走到张文峻面前，单刀直入：“张大人，我知道，您不想看到我。我就说一句话，关于眉娘得了失心疯一事，您不觉得很奇怪吗？”

　　张文峻有些讶异，并没有接话。

　　沈西自顾自解释：“很明显，凶手杀死王大成之后，意图栽赃嫁祸铁牛哥。这样看来，所谓‘桑园闹鸡精’有可能也是凶手所为，其目的就是为了制造铁牛哥欺负王大成的假象。总不能，王大成无缘无故就吊死在铁牛哥的家门前，对吧！”

　　张文峻点点头。

　　“有一件事，大人一定不知道。”沈西故作神秘，冲张文峻挤眉弄眼。

　　“你，好好说话。”张文峻脸有不虞。

　　沈西不敢骂他“假正经”，赔着笑脸说：“在大人来到钱塘县之前，铁牛哥得知王大成偷吃了他家的母鸡，气得当众追打王大成。那天，在丁先生的说和下，王大成已经相信，鸡精一事并非铁牛哥搞鬼。可是没过几天，他又一口咬定，是铁牛哥用邪术害他。是什么让王大成一口咬定，鸡精一事乃铁牛哥所为？”

　　“你的意思，是眉娘的枕边风？”张文峻打量沈西。

　　“这我就不知道了。”沈西耸耸肩，转而又道：“不过，如果‘鸡精’一事子虚乌有，那么眉娘是怎么被‘鸡精’吓着，得了失心疯的？如果眉娘果真被‘鸡精’吓到，那又是谁，这么迫不及待地杀死王大成？他大可以等鸡精继续作怪，或者索性把王大成的死嫁祸给鸡精，反正鸡精又不能反驳。”

　　张文峻一直认为，眉娘是破案的关键。他思来想去，唯有让沈达允去丁家拿人，才有可能将眉娘从丁家带至公堂，哪知道沈达允软硬不吃，就连沈默也只是冷眼旁观。他道：“你漏了另外一种可能性，鸡精一事与王大成被杀的案子，或许并没有关联，是完全独立的两个案子。不过，即便如此，有一件事首先必须搞清楚，那就是——”

　　“王大成被杀的时候，眉娘在哪里，在做什么？”

　　沈西与张文峻异口同声，对视一眼。短暂的静默中，沈西的小脸皱成一团。她站起身，在院子里来回踱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张文峻的视线跟随她的脚步，嘴唇渐渐抿成一直线。她全然没有身为女子的自觉，像男人一样走路，像男人一样行礼，像男人一样思考，可她终究只是女儿身！她嫁人之后，她的丈夫，她的婆家不可能包容这样的她。沈默身为她的养父，难道没有替她的将来考虑过？

　　一旁，沈西喃喃低语：“如果桑园闹鸡精和王大成被杀没有关联，那么杀死王大成的凶手大可以嫁祸‘鸡精’，为什么不惜冒险运尸，也要陷害铁牛哥？除非……铁牛哥也是凶手的目标！”

　　张文峻欲言又止。

　　“你想到了什么？”沈西一脸急切。

　　“你漏了一个人。”张文峻目光炯炯盯着沈西，轻声吐出三个字，“丁伯仲。”

　　沈西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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