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交易
前尘一幕幕从萧凡眼前闪过，本以为再见面思宇总要责备和追问，没想到她如此通透，并没有为难他。
只是，原本远远观望的计划，恐怕要变一变。
这些日子他在暗处守着，看她沉静如水地整日读书，不似在户县般常常出去玩耍，也不与人多交谈，似乎待在一个无形的笼子里，却又那么悠然自得。这份闲适与鲜活，正是他渴望已久的。
他觉得自己很累，而思宇就是他的港湾，无声地呼唤着。
他不放心她，也舍不得再离开她。
萧凡下定决心，低下头，嘴唇在她额间轻轻印一下，下了床，依旧从窗户闪身出去。
他纵身跃上房顶，几个起落，跳进同街一个小院。
不知何处闪出四个黑衣人，单膝跪在他面前，行礼道：“少主！”
此时的萧凡全不是在思宇身旁的神采飞扬或温柔缱绻，冷冰冰如利刃出鞘，身子站得笔直，半晌没有说话。
黑衣人也不再多言，只是长跪不起，双方僵持了一盏茶的功夫，萧凡低哼一声，进了屋。
黑衣人跟在身后，进了房间一字排开，垂头肃立，并无言语。
萧凡背着他们又站了许久，方才缓缓开口：“什么时候来的？”
为首的黑衣人开口：“回少主，从户县就已经跟着您。庄主说不让扰了少主的兴致，所以没敢现身。”
萧凡冷笑着自嘲：“废物。”
他转过身来，扫一眼面前的人，终于施施然坐下。
“申呢？”
“庄主说申保护少主不利，着他回山庄反省。”
“你们庄主还说什么了？”
“庄主就在城外等着少主。”
“我不去。”
“庄主说，林先生过几日就要参加会试，少主如果有什么安排，最好现在就吩咐了，以免耽误他……”
话音未落，萧凡手臂一抬，闪着寒光的匕首已经飞了出去，擦着他的面颊打了个旋，又飞回主人手中。
蒙布掉落，露出一张粉白俊脸，狭长的眼眸仍然垂着，没有一丝波动。
萧凡却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辰，你又长高了些。”
辰抬起头，终于直视他，眼眸中似有千言，身子却纹丝没动。
他二人本是从小就相依为命的，时过境迁，一同厮杀的兄弟变成了自己的主人。一年多没见，少年的性子又沉静了些。辰努力拼杀到暗卫之首，不过是想掌握消息渠道，靠他更近。后来听闻“九头蛇”声名日盛，心里也替他得意几分。
萧凡游荡到巴蜀，突然放出消息，让暗卫联系自己，辰本是想自己动身的，却被上头吩咐让从小跟着他俩的申做接头人。申还是个孩子，顶多替他跑跑腿，又怎么能真正做他左膀右臂？
辰想起自己接的那些密报，很难想象他会陪在一个孱弱书生跟前做小伏低，心里隐隐除了不解，还有对林思宇的怨懑与不屑。
现在他俩终于见面，却碍于旁人耳目，什么都不能说。
他又垂下自己的眼眸，躲避面前人审视的目光。
然后听见少年长叹一声：“走吧！”
五人疾行来到城外，另有黑衣人送上马匹，沿着大道飞奔一会儿拐上山路，不久在一处隐秘庄院停下。
辰领着手下在屋外驻足，萧凡独自一人走进大厅，四处看看，然后在房间中央站住。
两排劲装男子依次附身跪着，正位上却坐着一个绿袍男子，三十多岁的模样，休闲地喝着茶，正是他的兄长萧易。
剑雨山庄的庄主萧易，是这江湖中的传奇人物。都道他为人平和大气，却最有睿智，更兼一手“落花剑雨”出神入化，能以曼妙舞动之姿取人性命，刚过而立就已坐上武林盟主之位，几年经营下来，颇得江湖同道敬重。
这庄院本是剑雨山庄安插在京城之外的暗桩，连萧凡也不知道此处的存在。他只知道萧易等闲不肯离开浙南，此番却大张旗鼓带了人来，必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谋划。这两排汉子一眼扫去，已经是山庄大半头领，怎么就恰巧在这个时候让自己撞上？也是头疼得紧。
萧易放下茶碗，挥手让房间里的人都离开，这才对一直站着的少年道：“别杵着，坐下说话。”
萧凡咬了咬牙，道：“你来做什么！”
“带你回家。”
“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
“胡说，这孩子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
“没这气性撑着，我也活不到今日！”
萧易苦笑一下：“何必说这些怄气的话！我身子不好，就算那事你不答应，日后这庄主之位，迟早要传与你，以往就算苛责些，也是为了你的功课前程。”
“我不稀罕，没了剑雨山庄，九头蛇如今也是江湖一号人物！”
“没有剑雨山庄，何来九头蛇？”
萧凡语塞。
萧易：“我本就打算过两年放你出去历练，所以你这次出走，我全当不知道。可我答应了那位大人，萧家男儿此生永不入京城，若被他看出端倪，恐怕要横生出许多麻烦。你也玩够了，跟我回去吧！”
萧凡沉默着。
萧易想了想，问：“那林思宇到底是何人物？”
“我不信你没查他。”
“我知道的，仍是你让申查来的那些。可是，若他身上没有古怪，你却为何如此回护？”
“他救过我性命，我认他做了大哥！”
萧易终于动怒，拍了案桌：“你亲大哥就在面前！认的哪门子大哥！”
萧凡懒得争吵，走到下手的椅子坐下，拍了拍手，吩咐闻声进房的辰也给他端杯茶来。
辰本在屋外守着，听见里面动静，很怕萧凡又使小性触怒庄主，乘着倒茶的机会进来伺候，便不想走，大着胆子，垂手站到了萧易身侧。
萧易看他一眼，也不言语，等萧凡喝了两口，将茶碗放下，心里的气也渐渐平复。他知道不能和这个弟弟硬碰硬，只好又换了温和的语气：“我听说此人文采不错，金榜题名的把握很大，你莫不是想利用他？”
萧凡冷笑道：“你想多了，我与他投缘，真心相交，没那么多算计。”
萧易知道套不出他真话，心想也不急在这一时，稳住这人才是正经道理，而自家弟弟眼前有了软肋，恐怕要比以前容易拿捏些。他理出这个头绪，于是走到萧凡身边，轻声劝慰道：“如若没有其他计划，你还是离开为好，一来毕竟剑雨山庄与人有诺在先，二来，他一个读书人，你离他远些，说不定他的日子更安稳。”
萧凡剑眉一挑，放下茶盅：“日子安稳不安稳，总是要人来谋划的。我今日肯来，就是要与兄长做个交易。”
萧易不说话，等他下文。
“剑雨山庄只有一位主子，我自打出生就没在人前露过面，九头蛇更是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偏偏要将我锁回那鬼地方，我拼不过，大不了再一走了之，咱俩都不划算。如今我实在放心不下他，你容我陪他些日子，等他安顿好了再说。”
“既然是交易，我的回报呢？”
“你虽不能进京城，毕竟需要眼线，我比暗卫总是靠谱一些。”
萧易眼中闪过疾厉之色：“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叹口气，换了软服的语气：“大哥，我不是你，我对这些权谋没有兴趣，我帮你做些事，你放我过自己的小日子，好不好？”
这声“大哥”触动了萧易的心事，不知从何时起，他没再听执拗的弟弟这样唤自己，此时见他服软，心里虽不忍，但世上之事岂能尽如人意？
“旁人知道不知道，你终究是萧家的孩子，留在京城太危险。”
“所以我准备再问你要两个人。”
“申和辰？”
“不，申和卯。”
“我以为你会要辰。”
“他如今是暗卫的首领，我要了他，你能放心？”
萧易沉吟一下，吩咐一直站在身旁的辰：“带人过来。”
两个黑衣人被唤进房中，走在后面的那个身量最高，但明显还是一团孩气，进屋时忍不住瞟了萧凡一眼，见少年并未看他，忙垂首站好。
“从今日起，由少主亲领暗卫，申和卯贴身护防，一切听少主吩咐。辰领着你的部属在城里住下，见机行事。”
“属下遵命！”
萧易起身带人离去，申委屈地跪到萧凡面前：“少主，属下没用。”
萧凡扶起他，叹气道：“咱们毕竟还嫩，怎么和大哥比。他可有为难你？”
申的眼眶有些湿，强忍着泪水摇摇头。
在一旁的卯开了口：“庄主只动了鞭刑，给申行刑是我亲自动的手。”
“是吗？我以为今日跟他要你总是将了他一军，没想到，还是落在他算计中。”
面前三人都神色诧异地看他，萧凡摇头笑笑，也不解释，吩咐申解开上身的衣衫，让卯拿了药，一点一点将伤口涂抹了，又帮他穿好，这才重新开口。
“这一路跟过来，林先生的品性，你们也清楚了。他看似迂腐，其实不过是被那些圣贤之道困住了，我想陪他些日子，总要把你们也弄到身边才放心。如今和大哥说清楚了，行事也方便些。明天，你们陪我演场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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