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薄脆饼

　　因听说被扔到马房的有个丫鬟活不过几个晚上了，马房又冷又骚，在北门外，离厨房不远。女人不住呻/吟。收拾着厨房的人，都在讨论，听闻过不了多时，就着夜黑她还没有咽气，要把她打发了去外边。和晴雯那般光景一样，说是病死的。黛玉心里难过不已。背着柳嫂子他们，二话不说，包了厨房里平时做的止饿的薄脆饼，另搭了块干净布，跑去给被杖责了的宝钗的丫头擦背。

　　饼子芝麻香酥，抹油回火得来。她给了看守的小厮几只薄脆饼，也悄悄地把饼子给女孩子送过去。

　　那丫头只看了眼饼子，就叫放着可好。她已经被打得皮都翻了出来，披头散发地躺在草棚下的草垛子上，血水湿了衣服。秋天冷风顺着破门穿棚而过。连蜘蛛网都能被吹破。

　　丫鬟冷汗直冒，吃不下去。叫黛玉给她擦汗，嘴巴上也仍叫嚣着自己是二奶奶家带来的。谁肯怠慢她不成。

　　另一个小厮体弱得不行，也快到没有命了，游丝般的哭咽着：说着的人呢，改了身份的不管下头的人了。生怕着了嘛的，惹着虱子身上挠，能划清界线，就不再来了。尸骨的出去，管你埋在哪个坑里头。

　　黛玉吓坏了，赶紧跑到门口去看有没有人听到。

　　哪想外面的人大笑起来，叫他们说，叫他们骂，总归黄泉路上的几条命，他酒肉之人不帮他们顺了，阎王爷也会帮忙叫人给把盏灯。看马房的人说等再暗的时候，就处理了她们。要搞就手脚麻利点，这儿的牲口，脚快，拖不了东西，托几具尸还是可以的。说着。

　　听到这些，那丫鬟口吐鲜血起来。终于口吐直言：姑娘我们平素并未有太多的相处，见你这个面相，在外是福相，在我们这里面，那就是祸患。千百万要记得，别要二奶奶和宝二爷家的王夫人给捉着了把柄。说来这事，关我们这些夜里掌灯的人劳神子，净硬要为此领了板子。

　　林黛玉泪点最低的了。本来变得不喜欢哭泣了的，还是强忍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滴落脸颊。明明面前的人是自己最讨厌的宝钗她的丫头，没准宝钗与宝玉成婚时，这个家伙还帮了他们掌灯的。她就是没有那样的想法在里面。眼前的人都已经快不行了。她便问你身边还有没其它的个人，出了事她好通知一下来个人帮忙。

　　女子左思右想，三等的仆从，有得的人也没得了。她原跟薛家签了死契进来，现在这样的光景。打板子时，就搞丢了头上的珠串花钿，那房的只怕都在帮忙清了她的行李细软好打发到外头等死的。月钱不过几百文，平时添置了，剩余得不多。值钱的都没有了，麻布白卷的给裹了上路，剩余给自己添了棺材板子，灰土也不会裹了脸。

　　奴隶们小到，连名字有时，都没有过。有些，只是街头被人贩子卖进府里，在进府前，有名有姓的。因为再无家可归，连名字，也变成了雅称代号，有的人年纪小，已经不记得了买卖前的真实情况。更加找不到过去的家，过去的人。

　　黛玉安慰着她，你会好起来的，赶明儿其它的人求了二奶奶，她也会帮你从这里出去，再往了远了想，灾祸过去，没准赶上好时候了，还能升个二等的。

　　草垛上躺卧的女的姜黄的脸，凄冷地笑着，“二奶奶是二爷的人，以二爷家的长辈的命令让着。这话本不应该叫我这个下人唠着的。我没那个心的人，连在走时送我一程的人都没有……独怕那荒郊野地的给拣得配了阴婚。还不如尸裹了深山老林喂了狼……”说着她向地啐了口血，“喂了虎呀！妹妹你是个善良的人，还念我这个陌生人至此。我这身的，除了破布头烂肉块，亦无恩来报你。唯愿有个好时辰，给你放灯祈愿，也不枉有良人在危难时……咳……咳……关心……”

　　体弱的横柴堆上的小子别过了脸去。黛玉深知他心里亦难过。她扶起宝钗的丫鬟。

　　门吱呀声过，闪进来个身影。说来那时巧。林黛玉认出，竟然是厨师班帮忙的上次那个运萝卜的小杂役。小杂役偷摸着靠近她们，低声说，“五儿妹妹，嫂子发现你不见了，叫我来看下。可算找到你了，这马房风里透着凉，木棍子上浮着脏，不是好地方。久留不宜。让那些人知道了，怕是要受牵连。让我帮你望个风。”

　　林黛玉此时才发现那男子，眉目并不英俊，然而十分清秀。前阵子他们出去，他被从牛车上赶走时，都是头发乱系，衣服也胡乱地套着系的。听语气，也很认真，便信过了他。

　　宝钗的那丫头，叫黛玉出去前，将她挪到个通风的地方。她知道这里的味道不好，宁愿不吃不喝。黛玉亦不勉强，她擦了脸，说：“妹妹你要挺住，等待出去了，还能带着饼在路上吃。”

　　三等仆妇：“我若能活久，那也是自由身的。我这辈子，只愿早日不再谨小慎微地对着大观园里，青瓦黄地红墙院落。青天白日地过自己的散漫日子，也好呀……只是不知宝二奶奶她可能过了这道坎，我们这边人手一少，她会不会受欺负……”

　　“喂，傻姑娘，你一口一个你家宝二奶奶。可知这来的人，五儿并不是你们那房的人。”那小杂役冷眼冷语，“我也出去了，五儿你有事再叫我的外号善罐。这边过来人问津，你听我的口哨或者听外头的响动，我拖着门口的人，你好逃走。”善罐讲话可不是婉转地，也没时间跟这两个女孩子褒心灵鸡汤。

　　林妹妹寻思，这人的雅号起得和神话传说里的厨神手上拿的罐子相同。也真凑巧。暗叹，府里藏着这样的人，能这样行事，从前怎么没有发现呢。

　　黛玉她来照看了一番，再无人问津。

　　待打三更的人走过，来了几只骡子。深巷子里传来几声踢踏。这些受了重伤的仆人就和着声音，渐渐地从荣国府消失了。他们的生命，鲜活地，挣扎着。离开时，还是活着的。被驮着离开后，没人能再过问离开后的事情。

　　“善罐？那你只收集动听的话吗？”黛玉在厨房里帮忙时，遇到这位青年。他也忙着运柴，劈柴。

　　“不，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神话里，善罐子是在收集他想要的话给他想要听的人听。并不表示，他只听好话的。”男子擦了把汗水，笑着说，“你以为那罐子能不去告诉他的主人，世界的原样吗？”

　　“我以为厨神会想要亲眼去体会，去看的。”林妹妹非常可爱地答。

　　“他不总是要坐在那张画上，也会偶尔出去玩，不然他不会需要自己的法宝和法术。”男子拿了斧子出去了。在他眼中的林黛玉附在柳五儿身上，有了健康的体质。如果原本的林黛玉的身体好起来了，还是个活动型的女孩子，活泼开朗。心中充满了友爱。

　　善罐他见过很多的情死鬼，她们充满了憎恨，带着诅咒的魂魄，特别见不得杀人者相关的人好。这个女孩子，并没有任何的瘴气。看模样，她真当自己是因病意外而死的。不是因为别人设了局，把虚弱的她活活地逼死的。不怪任何人。这样下去的话，她也不知道报仇类的事情。以德报德。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林妹妹并不因那件事情，而不去同情那些意外受害的人。

　　大夫过来看过了宝玉，略听了宝钗及几个下人的陈述，觉得宝二爷这病，真不能算是外物相关。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来医。给他开的，也就是些不治大病的，清火的药方。像宝玉他这样的身份与地位，平时，敢和他当面顶着来的人都不多，更加不可能有人给他使绊子，老是害他这害他那的。元妃的亲弟弟，谁不是能让着就让着，能哄着便哄着。也就是说，他存在妄想。有事情，想不通。如果是月宴相关。那么好办，他向宝钗献计：再开次月宴。这次，让事情风平浪静过去，尝试给他压心。很多时候，想知道事情本身的模样，依靠不了当事人，就把整件事情模拟一次。从头到尾的放在原来那个环境中，实在不行，还要追溯在那更早。相关的人际间的矛盾，事情的前因后果，便能知个几分。

　　索性这个园子还是它原来的模样，山也是那座山，几间亭台亦是原先。宝玉他现在仍在幻觉中，如果能把幻觉变得让他觉得平安无事，便能使得整个心境，变得舒缓。不能说一定有效，至少让他不再因原来的场面而害怕。

　　宝钗心里咯噔，回到之前，宝玉他完全清醒的时候，那不是要她和他结婚前了？她有些事情，也不想让人知道，便推委着，那就是和月宴相关了。此事并不是和她的婚姻相关。至于他好不好得了，她根本不在意。不过她要脱离这个嫌隙，话只说一半便好。再让身边的人，都只把事情的一半说来。反正她得尽旁人心，而林黛玉完全不得人心。她自信，她周围的人，他们都会帮她把事情圆了。只要她把事情全部捏团圆，总有一天，她终会得到她想要的所有。谁叫林黛玉不聪明，不通人事。而她薛宝钗，知道什么时候能害人，什么时候，特别在人前，那是要装纯洁的。而只要别人不给她她想要的利益，这个人她一定要除掉。这样，周围都是对她有利用价值的人了，她好更加好的得到她要的。黛玉之死，薛宝钗她绝对不想背责任：“外子这病，这样下来，可能好起来？”

　　大夫看过的病人比这座园子里的人要多得多。他捕捉到宝钗些微的踌躇。便知道这个人，八有六七不在撒谎就是心机特别重。他们看病，要是和病人及病人家属斗心斗力，那不用看了，回家看街头的老奶奶团毛线碎碎念算了。他在心中冷然一笑，“夫人，哪怕如在下所说，也不见得有效。只是不尝试一下，恐怕，连丁点的可能，都没有了。”

　　如此的话，又要劳师动众番。她知道王夫人不喜欢当着侧室或者外人的面丢人。好在赦造荣国府银两奴仆都有，并不在意这几个闲事。

　　为防前后有些事对不上，宝钗她特地对了下面的话。碧痕靠不住了。这次，叫他们的丫头蕙香扮作寻雪的人。民风爱集雪，在外面的人家，常集雪的地方收了几坛。将宝玉那坛子给换成新的。并亲自叫自己的新丫头去送给妙尼一坛。

　　栊翠庵大门紧锁。这些天庵里的人，她们果断玩起了消失。事出以后，妙玉给风周围的人，说是要去原来师尊渡她带发修行跟她嘱咐的地方，看下师姐与师妹。连个看门的小尼姑都不留，临时遣去了庵里的几个人离城，其它的带着她们避回了原来的庵。

　　薛宝钗心中算着，都是成年人，这么说，八成是商量对策去了。这个劫数妙玉她也要扛过去，首先得躲下子人们的腹绯。妙玉想着走后，能避一阵子就是一阵子了。也不便再强求。薛二小姐知妙尼明白人，收了坛子，亦不好说些对错。妙尼也精于世故之人，风头过去自然会回来。她表示理解，主要是妙尼这样随性而为，是无所牵挂的人，不会在乎世人的眼光。

　　急急着要将名单重新的排列，薛宝钗不可能再重复上次月宴的那个阵容。她也知道了有的事情，自己不可能左右。这时底下的人来告知，外头有个她娘家带来的丫鬟要发丧。就是上次出事的人其中的一个。打听了几句，她淡淡地说，把那丫鬟月底未结的月钱给她趁此发了去，简单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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