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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十四把我放床上的时候,我已经缓过劲来。舒嬷嬷吩咐人去找御医和稳婆,十四就在一边念念叨叨:“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我使劲踹他两脚,怒道:“我知道没事,你才碍事!”稳婆很快来了,舒嬷嬷请十四出去,这家伙硬着个脖子充耳不闻。那些丫鬟嬷嬷哪里拉得动他,又有谁敢拉他,我推着他道:“你出去。”

  他搂着我说:“我不走,我要陪着你。”

  “哎哟,主子,我的爷,男人可不能待产房里,不吉利啊!”舒嬷嬷急道。

  我挣扎着推搡他:“谁要你陪!又不能代我生,赶快滚出去。”

  这时傅有荣领着卢御医进房来,十四一看他,道:“他不是男的?”

  我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不知怎么的特别焦躁,抄起个枕头就打他:“出去出去出去!我一见你就痛得厉害!”

  他跳起来,抱住枕头道:“你别生气,我这就出去,出去……”说着被傅有荣拉着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在门口处又顿住步子,朝我望来:“宝贝,我在这站着不吵你好不好?”我一把将枕头掷了过去,他便被傅有荣拽出了屋子。

  东云把擦着门帘掉在地上的枕头捡回来,卢御医道:“福晋,您要留着气力待会使啊。”

  我抱着枕头,喘着气道:“卢大人,这会儿别跟我说风凉话,我怕激动起来也砸您一头包。”

  卢御医当即噤声,和稳婆两个在我身上按来按去检查,最后得出共同的结论是:起码得一两个时辰才会真正进入生产状态。我瞪着眼道:“一两个时辰?那不都晚饭了?我现在做什么,干等?”我计算阵痛的时间间隔,大约三四十分钟一次,磨到天黑想痛死我不成?

  稳婆只是陪笑,卢御医则道:“呃,福晋不如睡一会儿,吃些东西……”

  睡觉,吃东西,好主意!我依言躺好,东云给我盖好被子,迷糊了一小会儿,又一波阵痛就来了,我像被烫到的虾子一样弹起来,尖叫出声。别说是身边的人,我自己也被这声音吓到了,还没听谁叫得这么惨过。深呼吸,呼气吸气呼气吸气,直到疼痛结束。

  舒嬷嬷在一旁问:“福晋,要不要吃东西?”

  我差不多快虚脱了,说不出话来,只好点头表示同意。一盘盘的食物端进来,我随手抓了块糕点,食不知味地啃着,回想起刚才在小钟那里还没喝完的可可牛奶,好可惜……我现在就想吃一样东西——香浓的入口像丝绸一样滑腻的巧克力。最好是滋味最浓郁的黑巧克力,不过牛奶味、榛仁的也行,甚至酒精夹心的也好……但是现在,退而求其次吧。我抓着舒嬷嬷,吩咐道:“我要吃麻糖。”

  “啊?”她估计是被吓到了。

  “麻糖,黄色的,大块的那种。常有小贩挑街边卖的。”我解释道。

  舒嬷嬷一脸茫然,还是小丫头由儿道:“奴婢知道,这就去买。”

  由儿去买麻糖的那会儿,我又痛了一次,差点没把东云的手腕掐断了。顺过气来之后,推了她一把,道:“去,给我找本书来。”

  她走到书架前,却不知所措地回头问:“福晋,要、要哪一本?”

  “随便哪本都行!”我喘着粗气道。

  “哦。”她抽了一本不厚不薄的递给我。

  我翻到中间一页,可惜那些字都跟蚱蜢似的在我眼前跳啊跳,于是顺手塞回给她,命令道:“你念给我听。”

  她却不接书,头摇地像拨浪鼓:“福晋,我、我……我不识字。”

  “你不识字?你居然不识字?我居然不知道你不识字?”我觉得自己像被踩着尾巴的敏敏,但是却无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又深呼吸了两次,道,“不行……等我把它生出来,你们一块认字。”

  我又转向正给我擦汗的柳穗,说:“那你来读。”

  她惶恐地摆手:“奴婢也不识字!”

  我没找卢御医,根本没兴趣听他慢条斯理的沙哑男声,心想也许刚才不该赶十四出去。却听舒嬷嬷道:“福晋,奴婢念过几年书。”

  我大感讶异,不过还是把书递过去。她拿帕子擦了擦自己鼻子上的汗,问:“福晋,要从哪里读起?”

  我随手拔拉了几页,道:“就这里吧。”

  于是她便磕磕巴巴地开始念:“项籍者,下相人也,字羽……初起时,年二十四。其季父项梁,梁父即楚将项燕,为秦将王……王翦所戮者也。项氏世世为楚将,封於项,故姓项氏……”

  刚才那本是《史记》?项羽就项羽,也不算无聊。

  卢御医和稳婆都神态轻松,我想我大概胎位正常,也没有任何难产的迹象。哇哇大叫的时候,甚至觉得他们看我的眼神,像是认为我小题大做,不禁生起气来。其实不痛的时候没什么,就是心理压力大。

  由儿这会买了麻糖回来了,一大盘都錾成一块块尖尖三角形,浅土黄色,上面撒了细白的米粉。我拈了一块舔了口,嗯,纯甜,心情稍微好了些。由儿用袖子抹脸上的汗,我让她喝水洗脸去,一边吮着麻糖一边问:“堂小姐回来了没?哦,对了,去跟你们爷和堂小姐说,晚饭让他们各自用去,我估计赶不及。”到时候消夜吧。听着舒嬷嬷念得越来越轻,便道:“嬷嬷,大点声。没精神吗?要不来块糖?”

  她赶紧摇头,放声读道:“居数月,引兵攻亢父,与齐田荣、司马龙且军救东阿,大破秦军於东阿……”

  “哎?似乎少了一段。”我打断她道,“前面好像还有几句说范增的。”

  她“哦”了一声,盯着书仔细看了几秒,又跳回前面那段去读。

  由儿净了手,走到我跟前回道:“福晋,堂小姐在外头院子里走来走去。爷,嗯,靠着廊柱不动……”

  “在院子里做什么?”我奇道,“外头冷,叫他们回屋待着去。”指了指麻糖的盘子,又道,“这个不错,捧出去让他们也尝尝。”

  由儿答应了一声,便端着盘子出去了。

  麻糖粘牙,我吮完了一块,就让东云弄水来给我漱口。

  整个下午,阵痛都极有规律,并且逐渐频密起来。疼痛会让人习惯,我到后来只觉得很困,神志迷糊,也没精力喊叫了。项羽乌江自抹脖子的时候,羊水就破了。她们在炕床边摆了帘架,卢御医就坐帘后喝茶,以防意外。

  朦胧中觉得有人拍我的脸:“福晋,福晋,醒醒。”睁眼看原来是舒嬷嬷,又合上眼回道:“不醒。醒了太疼。”

  稳婆急道:“福晋,您得使点力。”

  用力?我往哪儿用力?只觉得身体浮在棉花堆里似的,一痛起来就像被人揪住肠子。天,又来了!她们不停地叫我用力,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过去之后,我大口喘着气,真奇怪,还活着呢!“怎么……这么湿?”我有气无力地问。

  东云用热棉巾给我擦脸和手,轻答道:“小姐,您流了好多汗。”

  “能不能……不生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稳婆道:“哎哟,福晋,主子,奴婢求您了……”

  舒嬷嬷打断她,扶着我的胳膊道:“福晋,早点生出来,就不疼了。看把您累的!”

  也对,似乎也只有这一种解脱的方法。不过还没打算好,宫缩又开始了,我勉强振作一点,努力想把肚子里的小家伙排出去。

  “这就对了,福晋,使劲。”

  不行了!我瘫回枕头上,深呼吸,乘间隙养点精神,如果再疼一次还不出来,我看我就要晕死过去。每次,我都这样想,每次都重复这样的循环。

  “嬷嬷……”

  她赶紧握住握的手:“福晋,您要什么?”

  “这孩子,现在要它出来都不听话……”我闭上眼,感觉腹中又开始一轮痉挛,咬牙切齿地道,“将来还怎么管教?!”一鼓作气,用尽全身力气推挤,好像要出来了,抠紧炕沿不泄气。这是我和小家伙最初的较量,怎可能输?

  啊——该出去的东西出去了,轻松了!似乎听到婴儿的哭声,想跟她们说,抱过来我看看,却没力气。眼皮要合上了,孩子还没看到。正常吧?健康吧?真的撑不住了,全身好粘,醒来会不会发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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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白天还是晚上?我想揉眼睛,却发现手被人抓着。眯着眼一看,是十四靠在床沿,睡得正香。习惯性地去摸肚子,陡然一惊,没了!再一想,哦,好像已经被我生出来了。也顾不上打扰他好梦,用左手拍拍他脑袋道:“喂,醒醒。”

  十四受了惊,一跃而起,吓我一跳。他大概也没睡醒,迷茫地看了我好一会儿,接着靠过来紧张地问:“宝贝,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摇了摇头,问:“孩子呢?”

  “嬷嬷们在照看着。”他答,又笑着问:“饿不饿?想不想喝水?”不等我答,便高声唤人。

  舒嬷嬷和东云她们鱼贯而入,服侍我漱口擦脸擦手梳头。我急着看孩子,道:“把孩子抱来我看看。”

  十四握着我的手,笑眯眯地道:“已经叫人去抱了。”

  我看他也是蓬头垢面,皱眉道:“你也清理清理才好吧。”

  舒嬷嬷早递了热手巾给他,这会索性把他拉到脸盆架旁清洗。东云捧上一碗稀粥,我闻着米香才想起昨晚连消夜也没赶上,还真有点饿了。十四刚擦干脸,瞥见了,抢上来道:“我来喂你。”

  我怕噎着,便道:“别捣乱。去,让傅有荣给你梳梳头。”东云坐床沿喂我,我觉得别扭,吃了两口便接过碗自己来。粥里有一点点鱼肉末,好像没搁盐,吃着很淡,也不加配菜,实在不大合我意,但又想也许月子里忌口,就没提什么意见。

  等我一碗粥喝得差不多了,就看见前两天才进府的奶娘抱着个蜡烛包进屋来。十四一见,马上去接,奶娘稍犹豫,不过还是小心地把婴儿交给他。

  我伸长脖子问他:“是男孩还是女孩?”

  十四转头问奶娘:“男孩还是女孩?”奶娘答:“回爷的话,是格格。”他便抱着孩子走近我,笑道:“是女儿。”

  我奇怪地问东云:“你们昨天没告诉他么?”

  东云咳了一声,轻回道:“和爷说过的……兴许那时乱,爷没记住……”

  十四坐到炕沿,抱着孩子对我道:“你看,女儿多漂亮!”

  他什么眼光?哪里漂亮!小小的一只,皮肤又红又皱,一点都不白胖可爱,让我大失所望。

  十四还很开心地看着她,在小婴儿脸侧小心翼翼地轻吻了一下,傻笑着对她喃喃道:“小宝贝,让阿玛亲亲。等长大一点,换你亲阿玛好不好?”然后献宝似的对我说:“快看,快看,她笑了!真像你……”

  她哪有笑?不过是咂巴小嘴而已,连眼睛也没睁一下。我拧眉道:“别说像我。你的女儿像你才对。”

  十四还是嘿嘿地笑:“小宝贝,你额娘说你像阿玛呢。不过阿玛觉得还是像额娘好看,你说对不对?”

  我看他陶醉的样子,不禁往他怀里的小东西多看了两眼,扁着嘴道:“那个小猴子,给我抱抱。”

  他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把孩子交给我。怀孕的时候,我用枕头当道具,跟嬷嬷们学过怎么抱孩子,但真的抱到怀里,才觉得手感大不一样,而且真担心一碰就坏。小家伙稍微动了动,还是老实地睡着。

  十四看着女儿道:“我们给她取个乳名好不好?”

  也是,周岁前不会起大名,总不能一直叫小东西小宝宝什么的。“乳名简单上口比较好,叠字的如何?”我想了想道:“女孩嘛,叫丫丫好了。”

  不过十四看来像不太支持,道:“呃,宝贝,鸭鸭……听来像上桌装盘的……换一个,成么?”

  他也有权反对,换就换吧。我抚了抚婴儿头顶稀疏的胎毛,道:“那,毛毛。”

  十四仍旧皱着眉:“毛毛……毛毛……宝贝,能不能再想一个?毛毛,咳咳,太像男孩了。”

  哪那么多意见?我抬头望到窗子被映得极亮,便问:“外头是不是下雪了?”

  柳穗回道:“是。昨儿半夜起,下了整晚的雪,都积半尺多了。”

  我点了点头,道:“好吧。既然是冬天生的,就叫冬冬。”没好气地转向十四,问,“你说呢?”

  他陪笑道:“冬冬好,冬冬很好。”

  我于是逗小婴儿:“小家伙,你就叫冬冬了,答应一声试试。”话刚说完,她就一扁嘴,小猫似的哭起来。我和十四都是手足无措,奶娘上前道:“福晋,小格格是饿了。让奴婢喂她可好?”

  我抱着孩子想了两秒,道:“先不要。”然后对十四说:“你,先出去。”

  十四迷惑地看着我,倒是舒嬷嬷上前一步道:“福晋,使不得。”

  我不理她,吩咐道:“你们都出去,留下奶娘就行了。”

  十四茫然地问:“宝贝,为什么要我出去?”

  我摇着低声哭泣的冬冬,回道:“我们要给她吃饭。”

  他恍然大悟,却憋红了脸,说:“我不用出去也没关系嘛……其实,反正,以后还要喂很久……”

  我转开脸,盯着床帐道:“我不习惯。”他就那么感兴趣?

  十四看了看奶娘,只得说:“……那好。”然后起身在我额头吻了一记,又对舒嬷嬷嘱咐了几句便出了屋去。东云带头,其他的丫鬟嬷嬷也都去了外间。只有舒嬷嬷坚持道:“福晋,奴婢要留下。”

  我拿她没辙,便随她去。等其他人都走净了,犹豫了几秒,终于向奶娘问:“我……现在可以喂她吗?”

  舒嬷嬷抢先道:“福晋,已经找了两位奶娘给格格喂奶……”

  我白了她一眼,撇嘴道:“我生的,我要自己养她。”不是说有奶就是娘嘛,起码让亲娘我先喂她第一顿。

  奶娘微觉尴尬,一福身,陪笑道:“回福晋话,须过两三日才有奶水。”她看着我的脸色,又道,“不过如果福晋想亲自喂养格格,不若现下就让格格吃上几口……”

  “现在?不是没奶水么?”我问。

  她笑回道:“不碍的。这样容易下奶。”

  “嗯,好,试试看。”我依言解开襟扣,发现里面换了干净的中衣,却也没给穿肚兜,心想以后还是用自制内衣方便。奶娘教我把孩子抱好,当□□贴到她嘴边的时候,她停止了哭泣,本能地含住开始吸吮。胸部又疼又痒,我抑止不住格格地笑。

  舒嬷嬷惊问道:“福晋,你怎么了?”

  我答:“好、好痒。”勉力克制,过了一会儿就逐渐习惯了些。看着丑丑的小婴儿奋力地吮吸,一股奇异地感觉升了上来,这个小家伙全心地依赖着我,尽管她什么也不懂,但大概也本能地明白,我不仅给了她生命,还会哺育她长大。累赘了这么多年的胸部,终于要开始履行它们的天责。

  大约过了一分钟,奶娘让我把婴儿换到右边。冬冬又开始无望地努力,又过了几十秒,她终于抗议地大哭起来。奶娘把她接过去,一边哄一边解了衣服喂她。我有些嫉妒奶娘充足的奶水,看她喂了一会儿就停了,竖着抱起孩子,轻抚她的背,便问道:“她这么快吃饱了?”

  舒嬷嬷插口道:“福晋不必担心,小格格刚出世,只能吃这许多。”

  我心想,她总比我有经验。不过一个婴儿,三个人的奶水喂,这小家伙要多能吃才行?便对舒嬷嬷道:“另一位奶娘,不用请了。有这位嬷嬷应该就足够了。只再找一两个经验丰富的教养嬷嬷就好。”这不足一日的小丫头,总少不了四个人服侍她,奢侈是肯定的。

  舒嬷嬷答了一声“是”,却不以为然地抿抿唇。我也不管她心里如何计较。

  我本想把婴儿床搬房里来,但被舒嬷嬷阻止了,说是冬冬晚上喂奶换尿布起码闹腾五次,我刚生产完,身体虚,要好好养,等过些日子再说。我想想也在理,只能听她的。

  冬冬刚睡着,李淑便进了屋来。我看她容色憔悴,眼圈黑青,就问:“你这是怎么了?”

  她揉着太阳穴道:“头疼,昨晚一宿没睡着。”

  我奇怪地问:“你都干什么了?”

  “昨儿差点没吓死我!你在里面喊一声,我的心就拎一下。”她抚着胸口道,“一晚上,不不,到现在还跳呢。”

  丫鬟嬷嬷们都回屋来了,由儿听了她的话,“嗤”地笑出来,道:“堂小姐昨儿个真不怕冷,在院子里足转悠了两个时辰。”

  惜桂也掩嘴笑:“不止,还边走边跺脚,嘴里尽念叨着‘这可怎么办’‘怎么还没好’‘急死人了’这样的话。”

  李淑窘道:“你们都笑我什么啊!没瞧见姐夫那样,姐姐一喊,他就要冲进房里,有人去拉,他便甩脱了,抱着门外的红漆木柱不撒手,呆呆地盯着门帘看,几个时辰不说一句话。”

  一屋的人都背过身去偷笑的时候,小妹来了。她问长问短了好久,最后看着我笑道:“姐姐气色还不错。”

  小妹抱孩子的手势看来比我和李淑熟练多了,她和李淑尽围着只管自己睡大头觉的冬冬转,看了不知多久后,却道:“姐,她长得像你。”

  胡说!她嘴小鼻子塌,头形又这么长,皮肤像没长毛的幼兔,我才没遗传这种模样给她。虽然十四也不是长这个样子,但我家没人这种相貌的,所以八成是受父方不知道哪来的基因影响。于是拧眉道:“女孩长得像爹。”

  李淑轻碰了碰她的嘴角,也道:“我也觉得像涵姐姐,瞧这脸盘眉眼,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懊恼地抱过孩子,仔细研究之后,心想她们大概眼睛看闪了。

  这天,我房里就没断过人,先是完颜氏她们,接着是容惠和八福晋。晚上,爹和李浩也等不及来见外孙女和外甥女。一直热闹到洗三那日。我生产后两三天开始分泌乳汁,冬冬终于不用老在我身上做白工。十四足请了三日的假,他还想再休息,我对他道:“你老在家待着,宫里头会以为你病了。”

  他无所谓地道:“不要紧,我本来就病了。”然后抱着一直睡觉的冬冬傻笑。

  李淑掩嘴轻笑道:“是不要紧,反正外头都传说姐夫晕症还没养过来呢。”

  我诧异地看她,不是又把我们家当笑话了吧?我发现十四的亲戚朋友,不论男女不论身份地位高低,一律的嘴碎。我拽了拽他的衣服问:“哎,他们究竟说你什么了?你好歹也收敛些,装装样子。”不过添了个女儿,谁家孩子不是生了许多,哪有洗三也要发请柬给所有亲戚,摆明了问人家要贺礼。

  他把冬冬交给嬷嬷抱着,搂着我道:“随他们说去。都是眼红的。”

  人家眼红他什么?说不定还有人笑他紧张了半天,到头来只得个丫头。不知这小子怎么想的!

  十四要去应付男宾,待了一会儿就出去了。小妹极喜欢冬冬,抱着就不肯放,直到我让她坐下歇息才把孩子交给奶娘照管。她像想起了什么,靠近我道:“姐,福晋让我跟你说,爷和她不来观礼,千万莫怪。”

  只有雍王府礼到人未到,舒嬷嬷跟我嘀咕过。我没觉得怎样,倒是李淑坐过来说:“八爷他们都来了。雍王爷是姐夫亲哥,倒不来……”

  小妹苦笑道:“原不想对姐姐说这个事的……上个月,二阿哥弘昀夭折了。十一岁的孩子,就这么没了。侧福晋虽伤心得不行,表面上还得撑着,前些天就病了,太医来看了几回,吃了药也不见好。爷就二阿哥三阿哥两个苗苗,如今又去了一个,自然是心痛极了。这些日子,府里就像个冰窖。”

  无法抑制若干年前的记忆涌上心头,只能闭上眼睛,尽力让头脑空白。小妹握着我的手道:“姐,你别挂着这事了。什么都是命中注定。”

  李淑对她道:“潆妹妹,我看你最近也不大好,涵姐姐也是为你担心。”

  小妹笑了笑,道:“我?我有什么不好?再不好也坏不到哪里去,就这样吧。”说着起身去看冬冬,李淑轻叹一声看了看我,也不说了。

  “咪——”

  听到这声音我便醒了,撑着坐起些,就见东云猫着腰,正抓着敏敏要拎它出去。“给它洗过澡了吗?”我问。

  东云回道:“今早先用酒洗,又上过胰子。也梳了毛,没虱子。”

  敏敏平时就挺爱干净,我也要求它干净,而且它对老鼠之类的食物从没兴趣,所以到目前为止我还是相信它是一只很卫生的猫。于是对东云道:“算了,让它进来吧。”

  东云把敏敏抱过来交给我,我在它额头抓了抓,揪揪它的耳朵,把它放在冬冬的襁褓边上,对它道:“喏,只有这个你不能抓。否则她爹把你腌来做猫干,我也不救你。”敏敏张了张嘴,对我露出尖利的牙齿,然后闭上,却没“喵喵”地叫。呵呵,这是明白的回应。我笑着亲了亲它毛绒绒,还散发着玫瑰胰子香气的脖子,道:“嗯,乖。”

  敏敏就蹲在冬冬身边,侧着头,好奇地观察这个未知的生物。忽然,门帘被“啪”地打起,弘映与弘明两股小旋风似的冲进房来。照管的嬷嬷们跟进来,惶急地告罪。我挥了挥手道:“没关系,你们外面站会儿吧,我能应付。”她们互望一眼,福了福出了屋去。

  舒嬷嬷和东云给他们两个摆凳子,这俩小家伙却直站在炕前往里面张望。弘明见着敏敏有些发怵,我轻拍它的背,它抗议地打了个哈欠,便趴到一角午睡去了。

  冬冬醒过来,大概还没觉得饿,睁着眼看他们。弘明兴奋地喊:“她醒了她醒了。还会眨眼!”

  弘映只比炕高一点,脸贴在炕沿上盯着她看。弘明拉了拉他的辫子道:“你以前就是长这样,小不点一个。”

  弘映仰头反驳道:“我才没那么小!”

  “我看见的,你就是这么小。”弘明得意洋洋地指着他说,“还吃手指,跟这个妹妹一样。”那时他自己也没多大,我并不信他记事这么早,估计也就唬弟弟。

  弘映噘着嘴道:“他不是妹妹,是弟弟!”说着转向我,期望得到肯定。当他听到冬冬是女孩的答复时,居然哇哇大哭起来,怎么也哄不住。冬冬看他哭,却舞动着小手笑起来。十几天来,我第一次见她笑。虽然比刚出生时白了些,但张着没牙的嘴笑的样子,还是很古怪。

  十四坚持满月要隆重操办,郑重地发了帖子给所有他想得到的亲友。我随他去安排,只关照他别忘了找专人和专门的屋子处理收到的礼物。

  我让人给冬冬做了一件虎皮花纹带帽小棉袄,在帽子上缝两只虎耳,就是很可爱生动的婴儿服了。特意在满月的那天给她穿上,逗着她道:“今天好多人来看你啊,小老虎,开心吗?”抬头问东云和舒嬷嬷,“穿这个好不好看?”

  东云却道:“福晋这条袍子顶合身,银红缎面衬得肤色更白嫩。”

  还是舒嬷嬷听懂了我的意思,回道:“小格格穿着这棉袄好逗人。”

  我笑着看向东云,摇了摇头,她红了脸低下头去。看由儿进屋来,便问:“看到堂小姐了吗?”

  由儿回道:“奴婢刚才还见着堂小姐往后园池塘那边去了。”

  我还指望着李淑待会帮我应付女宾,这会跑没影了!便把冬冬交给嬷嬷她们照顾,带着由儿到后园去找她。远远地看见她跟一个年轻男子站亭子里说话,稍微走近些,才认出是十三。正要开口喊他们,却看到李淑对十三行了礼,退出亭子。她走到我身边笑问:“涵姐姐,冬冬呢?”

  “在房里,奶娘抱着呢。”虽然看她神色如常,却隐隐觉得她不大高兴。

  还未及深究,她就抛下一句“我去看看她”,便急急走了。

  再看另一边,十三微笑着抬了抬手,跟我打招呼。我便也笑了笑,走过去跟他说话。

  十三背手站那儿,看我走近,第一句话居然问得跟李淑一样:“孩子呢?”

  “在屋里,奶娘抱着。”当然我的回答也只能一样,看到他我倒是想起另一件事,“她跟你同肖,属虎。”

  “我知道。”他笑,“不知将来会不会凶悍如虎。”

  我笑答:“那多好!都说悍妻旺夫。希望她以后开心有福。你家不是也刚添了个虎丫头吗?还没恭喜你呢!”

  十三笑而不答,往亭里退了两步,给我腾了点地方,问道:“是叫冬冬吗?”

  “嗯。原来想叫丫丫的。”我道。

  “还是冬冬吧,叫着响亮。”十三说着让随侍的小太监递过来一卷纸,“你要的东西。”

  我好奇地打开看,原来里面卷着几幅画,都是草原景色,有曲折的小河,有奔马羊群,也有残雪的草场。我拿了一幅颜色最艳丽,画满野花的塞给他道:“这个拿回去。”

  他奇道:“怎么?你不喜欢这幅?”

  “不,我最喜欢那幅。”我卷起其他几张,用绢带扎好,答道,“我想你回去题字落款盖上闲章装裱好,再把它挂冬冬房里。”

  十三无可奈何地笑:“另外几幅我也拿回去裱吧。”

  我说:“不用了,这几张我自个写字就行。”

  他也不坚持,只是摇头笑,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道:“对了,你那些笔记,还有那一本在我那儿。等过些日子看完了给你送过来。”

  “不急。不过我给了你五六本,都没见你还过,怎么只剩一本?”我奇怪地问。

  他却看着我反问:“十四弟隔几天就来催,我看过的都给他了。他没告诉你?”

  正在肚里暗骂十四那家伙,东云匆匆赶来,轻禀道:“福晋,爷让你赶紧去前厅。万岁爷派人给小格格送了满月礼来。”

  唉,这个倒是真不能躲,我和十三对望一眼,便一起往前厅去。进了那院子,只见站了满满都是人,还陆续有人进来,大多是熟人,还有些眼熟。十四远远看到我,拉着我挤到前面去,我一见是顾太监,还没行礼,他就先打千请安,我才反应过来回礼。

  顾太监折好袖子笑道:“万岁爷这次差奴才来,一是贺小格格满月,二是让奴才传几句话……”

  他还没说完,满屋子的人就要跪地听圣训。他赶紧阻止道:“哎哎,各位爷、福晋,别!万岁爷说了,不让诸位跪。说今儿在场的,都是家里人,开的是家宴,贺的是家里的小辈满月之喜,甭把朝堂的一套搬出来了。”然后转向十四道,“十四阿哥,万岁爷说,明儿给您一日假,免得您又犯头疼。”不等他答,又向我道,“侧福晋,万岁爷叫奴才看看小格格,回宫仔细回禀小格格的容貌。万岁爷还说,等小格格再大些,让您抱到宫里让太后、万岁爷和主子娘娘们瞧瞧。”

  其他人是不用跪了,我和十四却不得不领旨谢恩。磕完头爬起来,便立刻吩咐舒嬷嬷:“让奶娘把冬冬抱出来。”

  不一会儿,穿着老虎棉袄的冬冬便被抱到大厅里,她倒睡得正香。顾太监看了又看,然后笑道:“小格格长得像福晋多些。”

  我忍耐着没翻白眼。他挥手让人捧上礼物盘子,一件件都是小孩饰品,从长命锁到手镯,我挑了个串满铃铛的金镯子给冬冬套上。她这时就醒来了,睁眼朝我咂巴嘴。

  接下去还要给她剃胎毛,舒嬷嬷早让人准备好了,这就叫奶娘抱到厅室正中。可那个手拿剃刀的老嬷嬷一靠近,冬冬就大哭起来,声音洪亮如雷贯耳,屋里的人都皱眉想掩耳朵。冬冬舞手动脚,她们则犹犹豫豫,半天剪不下那一撮黄毛,就挤上去道:“都干什么呢?还不快点。”

  “福晋,小格格她……”奶娘和老嬷嬷都一脸苦像。我一急,抱过冬冬,用手指轻碰她的脸侧,安抚道:“别哭了,头发这种东西,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她对我的话不感兴趣,倒是喜欢我的手指,一口吮住,就不哭闹了。我赶紧向老嬷嬷使眼色,她这才安安稳稳地剃下冬冬的胎发,用彩色丝带扎成一束,放进小金盒内。晚上便挂入冬冬的婴儿床帐中,据说可以辟邪。

  剃发仪式一完,顾太监便即告辞。众宾客们纷纷围上来看主角,我乐得把冬冬交给十四。环视四周,刚才没注意,现在发现小妹还没来。再仔细看,雍王府的,一人也未到,这可真奇了!冬冬出生到现在,小妹隔两天必来看她,其他人不说,她不可能不来。难道有事耽搁了?

  恍神了一会儿,冬冬已经被交到十三怀里,她舞着小手去碰十三的脸,朝他吐口水泡泡。十四笑道:“十三哥,听说你前几日也添了个格格。过些日子轮到弟弟喝满月酒了吧?”

  十三看着冬冬笑回道:“那是一定。不过我看我那丫头不如冬冬精神头足。”

  十三之后,老八也凑兴去抱。不过还没抱热乎就“啊”地轻呼一声,接着苦笑道:“她,她尿了……”

  众人哄笑,奶娘连忙抱了冬冬下去,十四则带着老八去换身干净衣裳。

  晚上开宴的时候还不见小妹来,我就差了郭科去雍王府探探消息。宴席男女宾分座,十四揽着我轻声道:“若是累了,就先回房。席上有弘明的额娘和淑妹妹她们应付……”

  “老十四,别在这卿卿我我了!”老十从后面推了十四一把道。

  十四不着痕迹地放开我,笑回道:“十哥取笑了。”

  他们兄弟便相携往男宾席而去,还没走远,就听老十说:“四哥也真是的,今儿不来竟连消息也不递一个!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从去年开始就怪里怪气的。”

  老九拉了他一把:“老十!”

  “九哥,怎么了?”老十一脸不满。

  老八笑道:“四哥准是有什么事,也别在这儿猜了。明儿见着他问问不就得了。”

  三阿哥也笑道:“八弟说得是。四弟肯定是被什么事给耽搁了,说不定一会就到。我们罚他几杯如何?”他们说笑着就消失在屏风后面。

  席间,容惠不肯喝酒,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禁忌比我还多。我便凑到她耳边,打趣道:“不是无师自通了吧?”

  她虽然连耳根也红了,却还轻问道:“李姐姐,你那时……害喜很难受吧?”

  我盯着她似羞似喜水光盈盈的眼,叹道:“你们还真行……动迅速。”到底“年少有为”啊!又问,“告诉爹了没有?”

  她垂头答:“明儿就和爹说。”

  我摸摸她的头顶,小丫头也要做母亲了呢,李浩这小子不知道怎样高兴!

  李淑陪我送走最后一个客人,神色有些疲惫,我便让她赶紧回去睡觉。

  小妹还是没有来,连派去探情况的郭科到现在也不见人影。心里挂着这个,一路踱回自己的院子,里面居然黑漆漆一片。东云惊诧地左右四顾:“人呢?怎么连盏灯都没有?”

  我也觉得奇怪:“回房看看再说。”

  主屋也是黑洞洞的,东云“吱呀”推开门,我借着月光跨过门槛,只听“咣”地一声,门就在我身后关上了。我陡地一惊,直觉地想回头看东云,却被人从背后紧紧抱住。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那人便吻上我的后颈,一手勒住我的腰,一手就扯松了我斗篷的系带。我一边挣扎着转身,一边推搡他。他手上劲道极大,箍得我腰腹生疼,斗篷在拉扯中落地,已经被我踩了好几脚,真可惜了那雪白的狐裘。

  他呼吸急促,吮咬着我的耳垂,大概觉得厚厚的冬装碍事,居然解开了我腰际的盘扣,一手便探入衣内。我今天刚好穿了木底的旗鞋,抬脚就踢向他小腿,他轻声呼痛,却不放开,一把抱起我走过几步放到屋内正中央的楠木小圆桌上,扣住我的下巴便吻了上来。我被他压着动不了,只感觉他的手一路向下,抓住我的脚踝,摸索着脱下我的鞋就丢了出去,“咚、咚”两声,不知砸着了什么。

  我一边推他一边道:“十四,放手!冬冬呢?”

  “奶娘抱回房睡着呢。”他埋首在我的颈窝,正努力弄开襟扣,喃喃地道,“你都只盯着她一个月了,今儿晚上陪着我好不好……”

  “不行!”我偏头闪躲他的亲吻,奋力扭动挣扎。身下的桌子越晃越厉害,终于失去平衡向后倒去,十四一把扯过我,滚倒的时候便压在他身上。地上铺着厚实的毛毡,所以响动并不很大。十四翻身压住我,扯开了我外袍的前襟,又去解小皮袄:“为什么不行?冬冬都满月了。”

  我抵开他,气喘咻咻地道:“就是不行,还得半个月。不信你去问嬷嬷们!”

  月光透过窗楞撒进来,照亮他半边脸,他静下来,抿着唇盯了我好一会儿,就是不挪动。我道:“你先起来。”

  他一抬头,撞着了横躺的桌面,“嗷”地轻呼一声坐起来。我忍住笑撑着地也想坐起,他说了声“小心”一手护着我的头,一手拉我起身,然后便揉着脑袋一声不吭,我笑问:“很疼?要不要冰敷?”

  他垂着头不答。我只能拍拍他的肩道:“让舒嬷嬷给你揉揉。今儿你也累了,早点睡吧。”说着就要起身唤人,他却一把拽住我道:“不要。”

  “那你想怎么样?”我看他鼓着腮帮子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

  他想了想,望着我说:“起码,让我亲一下。”说着就凑过来,在我唇上印了一记,接着拉我入怀。为着他今晚能消停,我就没反对。他握着我的手,从腕骨一路吻到指尖,我轻挣了挣,他便放开了我的手,脸压下来,改舔我的唇。两人呼吸凑得太近,他夺走了我太多氧气,免不了张口喘息。他轻噬我的下唇,我觉得有点疼,不自觉地闪躲,他则不依不饶地追着我咬,结果磕着了牙齿。我用手背压着唇,皱眉瞪着他,他却笑着吻我的手心。

  “扣扣”有人敲门。十四不理,只管吻着我的脸侧脖颈。

  “笃笃”扣门声又响了几分。我推推他道:“去看看什么事?”

  “别管他们!”唇又压上来。

  我轻踹了他一脚,道:“去开门。”

  他一脸懊恼地大声问:“哪个混帐?鬼敲什么!”

  傅有荣在外面答道:“爷,是郭科说有要紧事要回禀福晋。”

  我站起身,整了整衣服,推了十四去开门。傅有荣和郭科战战兢兢地进屋来,大气不敢喘地立在面色不善的十四面前。

  “什么事?说吧。”十四没好气地道。

  郭科上前一步,抬头看了看我,又低下头去,回道:“奴才听福晋差遣去了雍王府,府里人告诉奴才,说、说福晋家的二小姐……小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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