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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梦魇


  “小明,吃块西瓜。”

  温和的声音响在耳边。我一激灵,醒了。一个女人正端着西瓜送到我面前。正是头晚梦里那个自称妈妈的女人。

  我斜斜躺在沙发上,手里握着电视遥控器。

  “小明,尝一块妈妈买的西瓜甜不甜!”女人催促道。

  我望着她,犹豫着伸手拿了一块。这是做梦!梦里做什么都是假的!我告诉自己。只是反复梦见相同的场景,相同的人,还是第一次。

  女人笑了,将西瓜放在茶几上,对我说道:“妈妈洗衣服去了,小明乖,吃了西瓜回房间把今天的作业写了!”

  这次我没有了昨晚的惊惶,虽然对连续两晚都变成“小明”感到迷惑,但既然是梦,也无从深究了。我想既然来了,就吃吧。既然梦让我换成另一个角色,不如就演下去吧。

  西瓜果然甜,咬一口便停不下来,我一边吃一边回忆周派说的话。

  “我从小听宫爷爷讲故事,提起的人名中,有一个人虽然说得极少,但从他的语气中,能感受到与他感情笃厚,这个人,便是唐九天。只是,宫爷爷从未,也绝口不提鬼王令。我还花高价到鬼市去买资料,没想到,知道鬼王令真正秘密的人,却就在我身边,而且是最亲近的人。”

  周派说这些话的时候,感慨不已。而我,即便现在想起,也忍不住感伤。连周派这样一个跟爷爷素不相识的人,都能听到爷爷的名字,而我作为他的亲孙子,我父亲作为他的亲儿子,却对爷爷一无所知。

  我暗暗叹了口气。拿起遥控器对着电视不停的换台。思忖从明天起得认真上几天班,周派估计最近会很忙,不太会来寺庙了。他说宫爷爷失踪,最重要的线索断掉。接下来,他要一边寻找宫爷爷,一边等他妈梅仙姑回杭城,然后嘱咐我不要乱跑,最好是呆在寺院,还说一般人在佛祖的地盘多少有忌惮不会乱来,只要在寺院便无性命之忧。

  性命之忧?忍不住苦笑。我唐一长这么大,还从没体会过什么叫“性命之忧”。人生真是一部大戏,让我静静地等待剧情大反转吧!

  看了会电视着实无聊,我站起来走向小明的房间。

  书桌上摊着课本和一些学习资料,从资料看出是某个课外补习班的教材。忽然便怀念起当年模仿古人悬梁刺股的壮举。于是坐下来,翻开一本练习册,拿起笔便开始做。

  等过足了瘾,放下笔伸懒腰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女人站在房间门口,脸上一个大写的惊叹号。

  我对她笑了笑,说道:“实在没事干,就把这些题都做了……”

  她走到书桌前,拿起练习册一页页翻看,一边说道:“小明,这后面的,老师还没有讲呀!你瞎写什么!”

  “我没瞎写……”我道。

  “那你都会吗?”她半信半疑。

  我扑哧一笑:“这些题太简单啦……”

  她睁大眼睛:“真的呀?小明真是太厉害啦,我这就告诉你爸去……”

  说完她急急忙忙冲出房间喊道:“他爸,他爸快过来!”

  “来了来了,喊啥喊!没见我在加班忙着呢,出啥事啦?小明又犯病了?”男人应道。

  “你快来看小明,他做了好多作业,把没学的都写了。”女人激动地说道。

  “怎么可能?就咱儿子那样,不犯病就算烧了高香!”男人念叨着,与女人一同走进房间。

  男人仔细检查了我做的题,越看越惊奇。

  “淑娟,小明还真做得都对!”男人兴奋地一巴掌拍在桌上,对女人说道。

  “是吧!谢谢老天爷!我们家小明终于开窍了!”女人不住的说。

  “小明,你背得前几天学的英语单词吗?”男人又考我。

  我不知道要背什么单词,于是用英语回他:

  “对不起,我可以不背单词吗?”

  男人惊喜地看了一眼女人,无比激动地,也用英语说道:

  “小明,你会说什么?”

  “我想说,我不叫小明,我的名字叫唐一。我早就大学毕业,目前在万寿寺工作。”

  我刚用英语回答完毕,男人的脸倏地一变,对女人道:“小明犯病了!”

  我怕像昨晚那样灌我药,急忙换成中文叫道:“我没病!我是小明,我是小明……”

  女人与男人面面相觑。男人摇摇头,说道:“明天我问问医生是怎么回事!”

  说罢神情复杂地看了看我,叹着气走了。

  女人过来摸摸我头,好言道:“小明,没事的,妈妈相信你!不早了,上床睡觉吧!”

  我点点头,听话地上床躺下。女人替我关了灯,掩上门。我在黑暗中数绵羊,一直数到失去意识。

  等再次醒来时,摸到枕边的手机,遂安心。一看时间,才凌晨五点。再也睡不着,便起来洗了个冷水脸,无意间碰到脑袋,头发上什么东西轻轻飘落到地上,我捡起一看,竟然是枯掉的竹叶。

  竹叶?头发上怎会有竹叶?

  难道昨天在玉皇山竹林里带回来的?我哑然,这也太搞笑了。还没笑得出来,我又发觉不对劲,我的右手臂肘处火辣辣在痛,一道长长的伤口触目心惊地印入眼帘。

  此时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惊悚来形容。我摸了摸血,还有点点粘手,似乎未干透。

  急忙找出双氧水,一整瓶全部用来洗伤口,白花花的泡沫翻滚着,我痛得龇牙咧嘴。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好端端一个人睡在床上,怎么会受伤?

  我觉得我要崩溃了。疯狂拔打周派的电话,管他现在有没有在睡觉。

  “您拨的电话已关机……”

  还叫我有事第一时间打电话,结果电话关机,骗子!我骂道。又拔老姜的,通了。

  “喂……”耳边响起老姜睡意正浓的声音。

  我叫道:“老姜!是我,唐一。”

  “唐一?你,你大爷的,才几,几点,这早来电话……”

  “老子,老子被暗算了!”

  “扯鸡巴蛋!被暗杀了还,还能打电话?你是人,还是鬼?”

  “不是暗杀!是我一觉醒来发现受伤了!”

  “真的?伤哪了?严重不?”

  听声音老姜这才清醒了。我急忙道:“昨晚睡还好好的,刚醒来右手臂有一道口子,血都没干呢!”

  “是不是吸血鬼干的?”老姜道。

  这想象力!我差点没晕过去。骂道:“你丫少扯了!吸血鬼不是应该俩血窟窿么?”

  “那我不知道了!你伤口处理没?没死就好!等我睡醒了过来慰问你!”那货说完就撂了电话。

  我只好收了手机,大脑一片混乱。低头间,发现地板上有血迹。

  我打着电筒,循着点点血迹走出房间,走下楼。

  血迹竟然通往山上的竹林。

  在万寿寺这些年,因为摄影的缘故,几乎能想到的拍摄角度,我都到过。但是有一个地方,我从来不曾踏足半步,甚至都未想要去踏足,并且毫无缘由,每次经过那地儿,都是匆匆而过。

  万寿寺重建以前,这里是一座十分庞大的坟山。后来迁的迁,平的平,如今山上零零星星,仍还有不少孤坟,树林深处的,基本没有动。有几座每年都有后人来祭拜,有的则荒着,因地处隐蔽,也就没人管了。

  唯有一座坟,却是做为一处景点,路边立有简介牌子,供游人参观的。我说的,便是这座坟。我在万寿寺呆了这么长时间,从未想过要拐进去看一眼。

  然而,当循着血迹穿过竹林,我立在了一个岔路口。一条逼仄的小道蜿蜒伸进林子深处,路口立有一块牌子。上写:“瞿鸿机墓。瞿鸿机,字子玖,谥号文慎公,湖南善化人,清同治十年登进士后历任军机大臣,外务部尚书等重要职务。瞿为官期间清廉自爱,励志维新,反对袁世凯复辟,为中国从封建王朝走向共和,立下了不朽功勋,是晚清政坛上颇有影响的人物之一。”

  天光渐亮。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雾。白茫茫的雾气不断从林子里涌出,渐渐弥漫了整个山间。树林深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许是松鼠们出来觅食了。山上偶尔有不知名的鸟发出凄厉的鸣叫,还有扑楞着翅膀横穿过林子的羽毛的声音。

  我望着那条通向瞿鸿机墓的小路,有种看不到尽头的感觉。但是,从地上仍能分辨出的血迹,让我不由升起一探究竟的勇气。于是不再犹豫,走了进去。

  这是一条鲜少人走的路。尽管它作为一个景点而存在,从地面绿绿的苔藓来看,大概游客也不来此处。走了两百米的样子,左拐出现石阶往上。踏上石阶走了几步,我站住了。我发现脚下踏的,竟然全是墓碑。每一层石阶,都是一块墓碑铺就而成。平常在山上走,偶尔间足下出现一块倒不在意,可此时此处,当我发觉自己是踏着一块块墓碑往上走的时候,竟然说不出的触目惊心,而没来由的有些腿软。

  我不敢再往上走。一点点倒退回去。

  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沙沙的声音。我仔细一听,似乎有人在扫地。我左右看了看两旁堆积厚厚的落叶,思忖难道是工人已经在工作了?于是不再害怕,不再低头看足下的墓碑。快步走了上去。

  石阶上完,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两块高大的石碑。我匆匆瞟了一眼,上面刻的是瞿鸿机生平事迹。就在石碑后面不远处,是用石头工工整整垒成圆形的宽阔的祭拜台,一座巨大的半圆形坟墓匍伏在祭拜台的正中间,墓前还立有一块碑,透过雾气隐约可见上书繁体“瞿文慎公鸿机之墓”。没想到的是,供台上竟然有供果和燃烧着的香烛。看来这里并非无人问津。

  沙沙的声音便是从坟墓背后传来。

  “谁?谁在那里?”我叫道。

  伴着一阵轻轻的咳嗽,一个人从坟墓后面绕了出来。手里果然持着一柄长长的扫帚。等借着天光渐渐看清了人时,瞬间我被惊吓住,说不出话来。

  这是一个极其苍老的老者。一个穿着明显跟我不同朝代的人。尽管现在也流行复古,穿汉服,穿中式盘扣,穿麻衣布鞋,但面前这位老大爷,他穿的款式我就没见过。我用自己仅有的一点常识判断,他身上穿的,是死人衣服,即所谓的“寿衣”。

  “唐一,又见面了。”沙哑的嗓音,满是皱纹的脸荡漾开来,我大概看出那是在笑。

  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为什么说“又”?我有见过他?见过吗?

  “你……你……你是?”我竟然结巴了。

  “老朽谢清灵,就一守墓人而已。”老者道。笑眯眯的脸上看不出有任何恶意。

  “守墓?守谁的墓?”我看了看瞿鸿机的坟墓,顿时觉得多此一问。他既然出现于此,那必是守的瞿鸿机墓了。

  “山河破碎,国破家亡,老朽守的乃是亡国之墓。”老者重重叹了口气。

  我实在理解不了他口中的“亡国”指的是哪个朝代,难道他不知道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又不敢追问,怕一问他讲起来便是一堂历史课。

  我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什么,不由又一惊。结结巴巴问道:“那……那天晚……晚上……扫地的,是……你?”

  “当然。这里就我一个人守墓,扫扫地,还能有谁呢?”

  他一边说,一边又埋头扫起来。

  “那就对了,我还差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不过你都死……”我急忙打住。

  那天晚上的迷团终于解开,我一开心,本来想提醒他“不过你都死了,就不要守墓了,还扫什么地,都不是真的。”忽然想起老万,便不敢再说下去。

  老者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定定地看我,似笑非笑道:“皆为机缘所生,内心所幻。你当它真它便是真,当它假它便是假。”

  说罢看看天,又道:“天亮了,唐一,你该回去了。”

  言毕,老者挥手凌空一扬,忽然间浓雾乍起,有若实质般席卷而来,将眼前的一切严严包裹,什么都看不见了。我急忙冲进雾里,想继续问点什么,只见墓前空空如也,香烛已然烧尽,哪里还有老者的身影。

  “喂!……谢前辈…………”我大声喊,向坟墓后寻去。

  忽地足下一绊,人重重跌倒在地,我“哎哟”一声惊呼,弹身而起,睁眼一看,哪来的雾,哪来的坟,眼前一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分明,就在床上。

  慌忙检查胳膊,完好无损。地上也无血迹。

  我松了口气,原来是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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