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新旧之交

　　信发完后他自己也很忐忑,文中的怨念气息太浓厚了,会不会导致董对他的排斥很快他的不安就得到验证,董第二天终于给他发了条信息:”对不起，前两天陪男友去外地了,没时间回信息。你在哪里现在，我把之前你送我的东西都还给你。”

　　董什么时候交男朋友了？完全没感觉到啊…应该是一时的气话吧，回顾之前发的邮件，的确很伤感情。他一时间感觉自己都快要崩溃了，怎么老是说错话。二姐的婚宴而已，干嘛一定要回去参加呢？还发一通牢骚，太不成熟理性了。于是很诚恳地一遍遍发信息道歉，对方则很不耐烦地回复道：“你能不能不要老发信息给我，很烦人唉！”这才堵住了他的信息费流失，耐心等待起董的下一次召唤。

　　接下来他想，自己应该表现得更有诚意一些。梧州工作机会虽然少，但是多找一找，总还是有的，普通工作不行，还有农民工可以做，何须一定要前往广州呢？而且脑力劳动会导致分神，不能专注于恋爱事业。

　　坚定信念后的他，也不打算参加二姐婚礼了，接下来表哥跟堂姐的婚礼也不再考虑，直接买了张梧州地图，开始地毯式地搜寻工作。当他把梧州城基本走完一圈后，终于在月底最后两天，看见一家位于河西郊区山腰处，叫做利固五金厂的衣架厂在招工，于是进门应聘，总算面试通过，可以即日上岗了。

　　找到工作后的原伟民十分高兴：工作一旦稳定下来，就可以慢慢跟董接近了。稍感遗憾的就是工资太少，一个月只有450，还是理想状态。因为计件的话很难够数，加班也没有双倍工资。老板娘看起来都60多岁了，却抠门刻薄得令人发指，他也没其他地方可去，只好先这么做着。

　　大约一周后，董对他的态度似乎好了许多，答应一起吃顿饭，并且不用他请客，而他当时身上也的确没钱了。地方是位于市政广场旁边一家叫做凯旋门的西餐厅，装饰得很精致典雅。当他随董走到位于2楼的餐桌旁，却发现餐桌上已经有一位男性在等他们了。此时他当即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难以站定。

　　难道这就是前段时间，董所说的男朋友？因为沙发与餐桌靠得过近，落座的时候他差点摔倒，令他更为尴尬。

　　幸好她并未介绍此人就是她男朋友，令他略感心安：可能是她什么亲戚吧，他安慰自己道。可听着他们两人亲切聊天，此人又称呼董为小董，还是让他一阵阵的难过。唯一让他好受点的是：对方终于不再用粤语聊天了，算是一个小小的进步。

　　他向服务生要了份八成熟的牛排，不太好切，干脆将牛排作为了泄愤对象。吃饭过程中还给停电了，于是这晚成为了三个人的烛光晚餐。董似乎很喜欢刚上映不久的电影《2012》，还催着那位同伴抽空上网看看。不知道是讲什么的，或许会很好看吧，原伟民心中暗想。

　　快吃完饭时又恢复了通电，蜡烛也被无情地吹灭了，他不禁有些怅然若失，感觉似乎内心的光明也从此消失。分别的时候，董给了他一个袋子，说里面是还给他的东西。他顿时一惊，双眼一闭甚至不愿睁开。但他最终还是很无奈地接过此袋，望着两人亲密无间地离去，心如刀割。

　　他几乎可以确定这两人不过是普通朋友关系，可这一幕却还是深深刺痛了他的心。回顾从前，他从未有一个关系较好的异性朋友，一直以来都很羡慕，旁人简单快乐的群体生活，而他，却只是一个人寂静地成长。

　　十余里漫长的街道，他也没有坐车，一个人落寞地走回了位于白云山脚的房间。看着董还给他的许愿石，以及里面的戒指，黯然神伤。

　　还好，只有这两件，并非是全部。那件毛绒绒的狐狸以及五星挂坠并未归还。这应该是一个寓意吧，他想。

　　石头被敲出了一点裂缝，还带着点属于她的香水味，令人沉醉。刚看到裂缝时，他吓了一大跳，以为董要跟他决裂，不过当他闻到了石头中的香水味，再仔细一想，这应该是意味着两人之间的爱情从此解封。而那枚戒指，则是因为他本人的到来，无须存在，几天后便莫名地失了踪。

　　他想起来前几日，自己曾在空间记录的，家乡一种名曰翅果油树的特产植物，就与此石头裂痕的寓意有所关联。此树果实类似于杨桃，为八条棱状突起，形如两座重叠的金字塔，有一种奇妙的美感，被称为翅果，又称八卦果。传说远古时代的伏羲，就是在翅果油树的启示下，发明了中国文化图腾——八卦。而且此树仅存于他家乡一带，让他想起了自己大学时期的金字塔设计作品，再与此颗散发香味的裂石相结合，似乎喻示着此时金字塔的能量已经开始外溢，整个世界也变得和谐宜居起来。而自己的爱情，将将无需再封存于小小的许愿石当中。

　　第二天傍晚的梧州，下了一场小雨，似乎对应着两年前的同一时间，两人做出关于圣诞节的约定后，所下的那场小雪。作为纪念，他在董的好友印象一栏里，填下了两个字：“倾原”。一个不错的形容词，很具深意。他不禁有些自得，更加确定了两人之间的缘分。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忙着每天徒步上下班，有时起床晚了也得坐公交车。在机器的轰鸣声中，感受红星的锻造过程，胡须也开始愈发浓密了起来。

　　转眼间元旦就要到了，考虑到元旦见面需要资金，他问大姐借了几百块钱。大姐虽然不喜欢他在异性身上乱花钱，但是如果钱包丢了急需用钱的话，她还是很愿意资助的。

　　而在元旦的前一天晚上，他忽然间想到了有关爱情跟宇宙的关系，似乎很玄奥，于是上网去查，果然发现一篇好文章。文章标题为《宇宙论:爱情的诞生、死亡与复活》，写的是关于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帕兹的观点概论：

　　帕兹认为，爱情与□□、爱欲相关，但又远超越于它们。□□是自然性的，爱欲是对性的带有文化意味的想象，爱情则是由对对象灵魂的发现和认同所引起的，同对象身心融合一体的渴望。

　　爱欲的政治化和商业化是爱情解体的直接原因，其深层根源则是：对世界的物质主义理解从人的身体中驱逐了灵魂。因此，爱情的复归要求认识宇宙的奥秘性，给灵魂和信仰留出地盘，从而使爱欲得到精神的洗礼与提升。

　　帕兹的意思是：欲拯救我们的文明便要拯救我们的爱情，而对爱情的研究则终究会指向宇宙论，即指向对“宇宙和生命的起源，人类在宇宙中的位置”的思索。其作品《双重火焰——爱情与爱欲的几何学》即阐述了这一点。

　　也许，使物质驱逐了精神、肉身驱逐了灵魂、使动物本能驱逐了神性境界的根本原因在于：人类文明迄今尚未创造出使最确定无疑的科学和最具哲学品质的哲学都不得不认同的一种宇宙论，并且，这种宇宙论还要不可辩驳地辩明了世界和人类源于一位至高人格神的创造，这位人格神——即上帝——还赋予了人灵魂，即让人拥有了上帝的形象。否则，凭什么说人真的不能没有灵魂，凭什么说唯有爱情之爱欲而不是□□之爱欲才是□□的最完美的满足与表现呢

　　显然，如果说人有灵魂，如果说灵魂不是分子、原子等的物理和化□□动的产物，便只能说其由上帝所赋，如《圣经》之所云。但若说上帝赋人灵魂，自然便是说上帝造人、创世，是说到了基督宗教讲宇宙来源的创造论()，可创造论在科学上站得住吗

　　帕兹于是说到了“大爆炸”，说到了一九七七年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史蒂芬·温伯格的《最初三分钟》。帕兹说，若说大爆炸前是一无所有，是无，而纯然之无又生不出有，但世界却毕竟有，“这就把我们直接带到结论，这个结论就是犹太－基督教的非理性的基础：太初，上帝从虚无中创造了世界”。

　　虽然这仍然是个“谜团”，但是，“科学假说比《圣经》本文更神秘，因为科学干脆把创造的动力因省略了……从严格的逻辑观点来看，科学假说比宗教信仰更站不住脚，没有一个全能的创造者，存在怎么能够从虚无中出现”

　　帕兹相信只有对世界及人的来源问题的探究，只有合乎逻辑的答案之被究明，被科学所扼杀的灵魂才有可能重新被唤醒，从而才可能有爱情的复活，而上帝创世则显然是各种可能的宇宙论答案中最合逻辑的一种。

　　不过，帕兹也未将科学说得一无是处。他说，正是“大爆炸”理论等科学的巨大进步，才重又将宇宙的起源问题提到了哲学的议程上来，而哲学在最近的两个世纪里已停止追问这个问题了。科学如今日益接近于哲学了，这是当感谢科学的地方，“是我们极大的幸运”。这使我们有理由希望：人类能够在充分性自由之后，能够在身体的自然权利得到充分的伸张之后，创造出更纯洁清澈、更丰富深邃、也更令人心驰神往的爱情

　　帕兹的书表明，在浪荡子的泥潭里，爱情的火焰也仍在燃烧。根据《权威辞典》的解释，火焰是火最精华的部分，它向上摇曳，以金字塔的形状攀升，也许情形如下：即使在今天，那位于金字塔顶的人，那在“火最精化的部分”的人，就是那仍葆有灵魂，仍以灵魂寻觅着自己身体之外的另一个身体的人，心中仍存有纯真如少年的“爱欲与爱情：生命的双重火焰”。

　　通过此篇论文，原伟民第一次发现了爱情对于世界文明的重要性，心中不禁想到：或许自己就是那个位于爱情金字塔顶的人，有能力为人类文明发展贡献一份力量？因为自己的爱情，是建立在一种自然轮回以及人文幻想皆备的全新层面上，未来将会怎样也全未可知。董的神秘及能力令他叹为观止，所以他推论：两人之间的感情，可能有着某种极为重要的使命，才会需要这般曲折。

　　元旦节厂里还是要加班，不过并不影响两人的约会。他们约好2号傍晚在南城百货门口见面，这一次董终于没有带外人过来，可她却变得冷淡了许多，讲话很少，时常摆弄着手机，不知道在跟谁发短信聊天。

　　他想请对方吃汤圆，可她却说已经吃饱了，无奈他只好一个人尴尬地吃着。随后在街上走了一圈，逛到麦当劳门口时她终于有了想吃的东西：冰淇淋。于是两人各点了一份聊开天来，她的业务还是很忙，不时有人打电话发短信，最后居然有一朋友说要过来，令他妒火中烧。

　　出了麦当劳后，董站在对面公交站牌处等公交，说有事需要回去，可没一会却来了辆本田汽车，接走了董，空留原伟民一人愕然而立，不明所以。

　　直到第二天他上网看新闻，发现北京昨天下雪了，并且是有气象记录以来最大的一场，他才恍然大悟：这是董发给自己的一个信号！有如此雪景相伴，自己应该在董准备离开时，大胆表白的！可自己却眼睁睁看着她离去！连手都不敢拉一下……那她一定很伤心了！只怪自己太粗心，怎么当天没看天气预报呢？郁闷不已的他，只好继续过着每天早出晚归的日子，并且从此养成一个习惯：每天上网看一番天气预报，甚至连国外也不放过，因为那一天欧美国家的雪比北京还大。

　　时间在指缝间继续悄然滑过，他们之间的关系，依然难有进展。他喜欢在空间放一些有纪念意义的图片，来替代绵绵情语，而这些情语也总能得到她在空间中十分含蓄的回应。在这些图片中，她似乎格外喜欢被他起名为“”的狗尾巴草图片，日暮西垂时随风舞动的狗尾巴草，似乎是在迎接群星降临，成为它们新的阳光与花朵。当他在空间放下此张图片时，第二天她的个性签名就改为了“!”意为狗仔队。其含义是什么？夜晚的阳光？还是…？他有些费神地想。

　　在每天的胡思乱想中，他终于迎来了又一次与董见面的机会。那是在1月17号的傍晚，南方刚经历完一场千年一遇的超级日环食，他以刚发工资为由想邀请董一起去吃顿饭唱KTV，而董则跟他说要介绍一位美女给他认识。他猜测此女应该是跟董住在一起的表妹吧，不然还能有谁？

　　然而令他有些失望的是，她真的介绍了一位美女给他认识，来自湖北武汉。这天董一共带了两名女伴前来赴约，其中一名早已等候在饭店内。当她随董来到这家位于骑楼城内很幽僻的火锅串店时，董明杰就很快介绍道：“这就是我要给你介绍的美女，姓张，来自湖北武汉！”

　　早已习惯了董的玩笑，他也并不是很在意，很自然地吃饭聊天开来。男女同吃火锅往往意味着关系的亲密无间，并不适合初次相识之人。当年他在太原第一次请董吃饭时，却选了一家商厦顶层的海鲜火锅店，被对方直接以海鲜过敏为由拒绝了。董这一天穿的暗色花纹毛衣，可能是因为火锅偏辣，她脸颊红彤彤的分外迷人。而他也只能抑制内心的燥热，忍着因董答应见面而嘴唇上火溃疡的刺痛，谈笑聊天。

　　可惜融洽的气氛似乎总跟他作对，饭局到一半时，因为食物冻在竹签上太难以拔出，往火锅里放的时候，董不小心将锅里的水溅在了对面那位张姓美女身上。这使得那位女生很不高兴，责备了对方几句，而董则面色微冷一言不发，扭头看起了电视里周星驰的电影《长江7号》，气氛也开始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饭局结束时，她就要匆匆告别，他想挽留对方去唱已经约好的KTV，她却只是淡淡地回应说：“我有答应过你吗？”仔细回想一番，对方还真没答应，而他却以为对方默认了。去公交站的路上，她又开启了繁忙模式，停下来接了会电话，也不知是跟谁聊天。当走到公交站时公车刚好到站，她便打声招呼旋即上了公交。而原伟民则心想：这次不能再错过了，于是抛下另外两位美女，随董一起进了车内。

　　董看见他时，略微诧异地问道：“你上来做什么？”他顿时语塞，愣愣地回答：“我想…送送你啊…”随即董不再理他，只是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看着窗外。

　　距离董家还有一站地时，她忽然独自下了车，原伟民赶紧跟上，看见他随自己下了车，她又折回公交。而他则有些尴尬地继续跟上。很自然地，她又跑下了车，而他也无奈跟下。这次她有点怒了，大声质问道：“你干嘛老跟着我！”随即不等他回答，一个人匆匆离去。空留原伟民一人，不知所措。

　　也许是因为今晚被人说了两句，导致她心情不好？看来今晚氛围不对，也许不适合表白？可是……

　　心烦意乱的他，感觉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只好远远地跟着，原先想好的表白计划也没敢再实施。看着她身影消失在小区大门内，他又徘徊了半个多小时，不见董的出现，只好悻悻而归。

　　怎么会这样呢？莫名其妙的，又错过一次机会？随后的20号大寒，以及22号的腊八节，他都没能约出董见面。倒是腊月初十这天，家乡河津发生了一场5级地震。他心想：往往山崩地裂，水覆楼倾，都意味着新纪元的到来，这应该喻示了什么。

　　阳历的12月10日也是两人间一个很有纪念意义的日子。这次改为阴历12月10日发生纪念，或许意味着从此阴阳轮转相济？还是什么其他含义？见不到董，他只好乱想着安插一些事件作为两人关系进展的标志。

　　家乡地震以后，他工厂的活也基本忙完了，从此放了年假。老板娘说，什么时候上班，要等通知。很显然，对于工厂来说自己不过是个临时工，现在年前最忙的时段已经过去，以后可能是没机会上班了。他有些落寞地守在屋内，想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闲下来后，他将床单被罩给洗了洗，晚上被罩还有点湿所以没往回收，结果第二天一早就不见了踪影。这里的人太珍爱资源了，满大街的环保卫士，放一个瓶子在垃圾桶，保证没几分钟就被人给收缴，现在自己乱丢被罩，也被人给没收了。这使他极为郁闷，本来一个空调被就已经很不耐寒了，现在没了被罩，睡觉得穿两层保暖裤了。

　　但他已经没有心思去考虑保暖问题，因为看董空间的样子，最近似乎也没上班，而且状态也不是很好。她的表妹还在她空间留言说：“每天不要睡那么多，应该多出门走走”。那她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北上？还是…

　　而且董的空间，还放了一组新照片：分别是月底跟那位武汉张姓美女，在北海沙滩游的照片，以及一张夜晚逛街照，还有金鱼在瓷缸里游泳的照片。其中沙滩游的照片，有两张是她手持一根水草在把玩，似乎有些象征含义：难道意味着两人梦幻世界构建完毕？武汉位于湖北，湖北与湖南中间，虽以洞庭湖水相隔，却有象征梦幻的水草相连。看照片中董与那位武汉女子关系亲密，完全不像会因两滴火锅水而翻脸的样子，使得他明白了一件事情：自己上次又被董明杰给逗弄了。

　　而那些金鱼们，似乎有点缺氧，有几条正在出水透气。瓷缸里洒了很多粒珍珠，有点像是河蚌体内空间。他心想：此图片应该意味着自己在历经磨难后，珍珠已然形成，两人从此可以脱离蚌壳的保护罩，开始步入现实生活？而夜晚逛街的照片，则因光线昏暗而看不清脸庞，可能是需要夜晚的阳光？夜晚的阳光，分为月光与星光两种，一阴一阳，是幻想世界的光亮来源，似乎意味着两人将来的生活，将会充满梦幻元素。

　　从字面上看，夜晚的阳光，似乎还有除夕之意，于是他决定：最晚等到大年初一这一天，如果两人关系还是没有实质性进展，那么自己只能离开梧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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