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衷情
明楼走出周公馆，便见明诚安静地站在车边等着他，两人对视一眼，眼中有庆幸和安慰。
“大哥，上车吧！”明诚低沉优雅的声音响起，十分悦耳。
明楼神情淡定，“好。”
两人上了车，明诚问：“去哪？”
明楼老神在在道：“回明公馆，家里有人在等着你！”
明诚听了，嗤笑一声，“还真是不想回明公馆了。”就发动车子向着夜色出发。
车子在昏暗的街道上穿行，夜风里飘来了早春的气息。
明楼没有开口，他在等，等明诚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明诚走了一段路后，忽然道：“大哥不问我今天为何能全身而退吗？”
“你要想说，我不问，你也会说的。”
明诚抿嘴微笑，将车子一路开到江边一处无人的地方停下。
车外是滔滔的江水声，明诚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用低沉的声音将下午发生的事情进行了详细的汇报。
“大哥，您对这事有什么看法？”
明楼皱着眉头，看着远处的街灯，低声叹道：“阿诚，我觉得你的幸运不是偶然，而是有人及时发现了危险做了妥当的处置。”
“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能同时将那个被俘者的上线和下线都平安送走，只能说明这个人得到的情报非常及时准确。得到情报比我们还要快还要准确的，目前我只想到一个人。”
明诚目光炯炯地盯着明楼，明楼点点头，“我知道你心里想的人是谁，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我们现在还是不能流露出什么，既然你嫂子想装，那我们就别破坏她的雅兴。”
“大哥，您还真是个腹黑的！”
“我也是没有办法。不经允许，即使是父母亲人都不能透露组织的机密，这是纪律，必须执行！”
明诚点点头，“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在陆军医院特护病房发小护士当时面对我们表现得很镇定，确实是个有胆识的。而且听说那许鹤至从进了陆军医院就没有醒来过，病情还持续恶化，想来也是有人一直在缓慢地置他于死地。”
“嗯，我原本也在纳闷，为何许鹤叛变后竟然没有让日本人得到有利用价值的情报，原来他一早就已经被人暗中下了手，让他根本没有机会告诉日本人相关的机密情报。”
明诚轻轻吁了一口气，“真庆幸我们能及时发现了曼春姐的真实身份，否则·······我都不敢往下想了······董书记为什么不把曼春姐的身份告诉您？我真的很不能理解！”
明楼拿下眼镜，轻揉眉心，“上级领导有自己的考量，他们这么安排我觉得的确很高段，起码有两条线保证了地下党的安全，既能让情报收集得及时、准确和可靠，又能在必要时刻救人于危难。”
“是啊，如果没有这么巧妙的安排，我今天可能就被困在特高课了，甚至还会连累您！”
明楼用手帕边擦着眼镜边意味深长地道：“我们已经被严密监控住了，所以最近还是少去招惹曼春，以免给她带来危险。”
“可是，这样就苦了你们两人。不，是三人了······”
明楼摇摇头，“我们起先并不知情，所以，苦的是曼春。我想从她试探后得知我们的身份开始，她就备受煎熬，身心疲惫。”
明诚心中感叹，“我明白的。”
“今天事情表面上是高木出手，但背后绝对是藤田芳政在推动，我们已经被他们严密布控了，而且家里还有只恶毒的狼。我们现在就是在踩钢丝，稍有不慎就万劫不复。”
“大哥，下一步我们要怎么做？”
明楼戴上眼镜，将手帕放回大衣口袋，缓缓道：“接下来，你如常工作，暂时不要和其他人接触。如果有特别的需要我会交代朱徽茵和小陈去落实。这段时间，你一定要稳住，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人拿住把柄。”
“梁仲春那边怎么办？他现在摇摆不定，如果倒向李士群，那对我们很不利的。”
“梁仲春那里交给我去和他谈，实在不行就把他除了，免得他拖累了我们。”
“明白了，我听您的。对了，曼春姐那边您安排好了？她现在有了您的孩子，可半点闪失不得！”
明楼搓了搓双手，“我已经打电话和她说了你被特高课带走的事情，她的语气笃定，还对我说不必太担心你，想来她早就心中有数了。后来，我让朱徽茵送她回家了，她今天身体还行，不用我们担心。我会找个适当的时间和她见一面，把她身边的事情都安排好。走吧，回明公馆，你还有一场戏要唱。”
明诚撅撅嘴，“一想到要面对那个恶毒的老女人实在让我恶心。”
结束了在江边的谈话，明诚驱车往租界，明楼一路闭着眼考虑着各种需要小心应对的事。
北平的三月,春风扑面，桃花灿烂。
明台手里拧着包，穿过银行的大堂准备下班。
“崔理事，今天是曹经理的生辰，他特意邀了大家今晚聚会，我们一起走吧？”
明台不以为然道整理了一下风衣的领子，对走过来的路理事道：“下午家中来电说有点急事，让我早点回家处理，我已经和曹经理请假了，今晚你们好好聚会，改日有时间我回请赔罪。”
看着明台匆匆离去的背影，路理事撇撇嘴，“不就是个靠裙带关系进来的公子哥儿，有什么好拿桥的！”
这时，另一名中年男子走了过来，他拍拍路理事的肩膀，“人家有靠山当然与我们不同。我们可不能让曹经理等，那样就是失礼了，走吧。”
明台没有理会身后同事的嘀咕，出了银行的门后，直接招了黄包车去了猫耳朵胡同，在某个约定的邮箱里取了信件，就赶回什刹海附近的平安胡同。
明台开了门，就听见温柔的女声响起，“是远志吗？”
明台轻轻应了一声，“是我。”
很快就见程锦云腰间围着围裙走出了大厅，“饭菜马上就好，你先回房收拾一下，再用热水洗洗手就可以过来饭厅吃饭了。”
“好。”明台应了一声，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明台开了灯，掩上门后，从皮包里拿出信件，打开细看，这封外人看起来最平常不过的家信里蕴藏着只有自己和阿诚哥约定的暗语。
明台很快就看完了信，琢磨了一下大哥传达过来的命令，他点着了信纸，看看眼前闪耀的火光，明台眼前忽明忽暗。
身后门响了，明台回头见是程锦云，明台眼中流露的阴沉被程锦云看在眼内，她微笑着对明台道：“我来叫你过去吃饭。”
明台把手中烧了大半的信笺扔进了烟缸，“走吧。”转身大步走出了房间。
程锦云看了眼尚未燃尽的信笺，依稀看到火光中闪现出的让她眼熟的字迹，不禁心中惊疑，他怎么还和明诚有联系？虽说是亲人，但他们毕竟是在新政府任职的人，明台和他们联系太多实在让人不能心安。
程锦云想着自她和明台来北平后一直处于潜伏状态，当地的党组织也暂时没有与她们联系，这种脱离组织的感觉让她心里很焦急。现在再遇到明台不声不响与外人保持联系，更令她疑惑不解。
程锦云看了一眼烟缸中剩下的余烟，暗暗下决心今晚无论如何要好好和明台谈谈。
小饭厅里，明台看一眼满台都是自己喜爱的菜式，“呵，今天什么好日子，居然弄了这么多好菜？”
程锦云脸带薄红，“今天特意让你早点回来，当然是有原因的。”
明台微笑道：“什么原因？你的生辰？”
程锦云呆了一下，“你也太聪明了吧？一猜就中。”
明台微笑道：“这有什么难猜的，左右这里只有我们两人在一起生活，有特殊的日子也就那几个。对不起，我没有留意，更没有买什么礼物给你。”明台有点不好意思，脸上神色歉疚。
“也没什么好庆祝的，只是想着我们二人来北平也一段时间了，你身体也逐渐恢复，我很欣慰。所以，想趁这个机会好好弄顿吃的高兴一下而已。”
“你等等。”明台去厨房里冲了壶茶，然后拿了两个杯子摆在两人面前，他殷勤地斟好茶，拿起其中一杯茶，“我以茶代酒，祝您芳龄永续、吉祥安康！”
程锦云也开心地站起身，端起茶杯与他的茶杯轻轻相碰，“谢谢！我也祝你日日康健、平安如意！”
喝了杯中茶，两人相视一笑，心中均感觉温暖和煦。
明台坐回自己的座位，“吃吧！”顺手夹了一只鸡腿到程锦云碗里，“寿星女，吃鸡腿吧。”
程锦云莞尔一笑，“谢谢，你也吃。”也夹了一块红烧肉给明台。
程锦云见气氛良好，便道：“我们到北平也有一段日子了，昨天我才收到了表姐的来信，表姐在信中还说了大姐和大哥的事情。”
明台心中一动，关切问道：“哦，大姐、大哥还有阿诚哥，他们都好吧？”
“大姐和大哥因为汪曼春闹起了矛盾，大姐被气得去了香港。”
“大姐去了香港？”明台皱着眉，心里有点别扭，想着：大哥也太不地道了，连大姐去了香港的事情也不告诉我，每次发过来的密信都是说大家安好，然后就是指派新的任务。
“你·····你没有收到过大姐和大哥的信吗？今天····你····收到的不是大哥的信吗？”程锦云疑惑问道。
明台心中知道程锦云在试探他，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有些事情，他是不能对她说的，只好掩饰道：“大姐和大哥的确很久没有写信给我，今天我收到的是第一封信，还是阿诚哥写的，信中只说一切安好，并没有说其他事情。大姐为什么要去香港？”
程锦云虽然心中将信将疑，也不好过于追问，只好道：“听说你大哥执意要娶汪曼春，你大姐不同意吵起来，大姐一怒之下去了香港。”
明台点点头，“大姐和汪曼春一直就是死对头，大哥夹在中间也是难做。”
“你大哥为了这种女人与大姐置气，实在是不应该的。”
“也许大哥也有大哥的难处吧？”
听到明台还在为明楼辩解，程锦云心中十分不悦，“我们现在奉命潜伏，尤其是你身份特殊，一定要倍加小心。我看····你暂时还是少和大姐和大哥联系，免得被人抓住把柄。”
明台当然清楚这些道理，但是他对于程锦云的劝告的话，让他心里很是不舒服，毕竟一直以来大姐和大哥非常疼爱他，对程锦云也是十分的看重，现在她却为了避嫌让他疏远亲人，实在是令他内心难受。
看着明台不悦的表情，程锦云继续劝道：“按照官方的说法，你已经作为抗日分子被处决，现在已经是‘死人’。暂时保持距离，也是避免被敌人发现你，你想想76号情报处处长汪曼春一直在纠缠你大哥，她一定会对你大哥和阿诚哥进行严密监控，如果给她的发现什么线索，只会给他们带去危险。”
明台一想到对他严刑拷打极尽折磨的汪曼春，就心里有恨，“那个女人迟早也会被人收拾的！你放心，我不会轻举妄动的。”
明台继续吃菜，顺手也夹了一筷子给程锦云，“你表姐的信还说了什么？黎叔····他好吗？”
程锦云见明台听从了自己的劝告，心中高兴，便微微一笑道：“黎叔很好，他很关心你，嘱咐我好好照顾你。另外，他交代我们不可以主动联系他，有必要他会联系我们。”
听到这个消息，明台内心稍安，继续专心吃饭。
程锦云给明台夹了一筷子鲜蘑菇，轻声道：“我今天在邮电局的办事，听到有客户说南昌附近又打起来了，真不知道现在战况如何？”
明台知道死间计划终于进入最关键的阶段，成败就看暗中操作的情报传递，希望很快就能听到胜利的消息。
“南昌那边是第三战区和第九战区的交界点，是重要的军事要塞。目前指挥第九战区作战的总司令是罗卓英，这个人在淞沪会战时十分骁勇顽强，痛歼倭奴，威震敌国，乃至“扶桑童稚知名姓”。武汉会战时，他临危受命，知难而进，力挽狂澜，独支残局。有他指挥这次战役，我相信胜算很大！”
看着明台闪闪发光的眼眸，程锦云点头，“你倒是对这些了解颇多，我想除了国民党的军队在积极抵抗，我们的游击队也会主动出击的。前不久我们新四军不是在粟裕将军的带领下，给了投递叛国的李长江伪军沉重打击吗？”
“我也相信，我们一定能取得胜利。”明台满怀信心道。
程锦云看着明台满脸的自信和光芒，也开心道：“也许不久我们就能听到胜利的消息了。”
窗外飘来几缕风，带着桃花的芬芳，明台转头看着晃动的花枝，心道：春天终于来了。
三月和风送暖，香港大学校园里，到处都是穿着春装满脸青春的学子。
于曼丽安静地坐在学校花园里的长椅上，紫荆花在头顶上绽放，盈盈灼灼，灿烂如霞。春风轻轻拂动着花树，有花瓣悄悄落在于曼丽的发上、手里的书籍上。
于曼丽捻起花瓣发呆，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再次踏进校园，过着安静充实的生活。
今天是星期六，按照往常的惯例明镜会派人来接她去家中小聚。沈家的宅子就在明家豪宅的附近，她和明镜小聚后，或者在她家里住，或者回沈宅住，十分随意。因为上午有一个导师举办的讲座，于曼丽留下来听讲座，所以就对来接自己的明家仆人说自己今天不去明家了。
此时明媚的春光里，让她又想起了那个浑身散发阳光气息的大男孩。于曼丽虽然知道明台已经被76号枪决，但从她观察明镜的神态和一些细微的动作，她推断明台应该还活着，只是大姐不肯告诉自己而已。每每想到这个隔阂，于曼丽就不想再回明家，潜意识里她觉得明家把她当作外人，令她暗自神伤。
“翠羽，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
于曼丽回眸，见树影下立着一个高大俊朗的身影，一身深灰色的中长风衣更显得人风雅潇洒。
“卫大哥，你怎么来了？”
于曼丽想起自己当日遇险，被卫琌护送到杭州的卫家修养，得到卫琌父母的细心照顾，她与这家人相处时间虽然不长，却被他们的赤诚之心感动，与他们相处很是自在。
“我母亲想你了，所以叫我来接你一起过去聚聚。你可有时间？”
“怎么？伯母也来香港了？”
“我父亲收到香港大学的邀请，让他过来教授经济学，他想着香港环境还算稳定，就带着家母等人一起迁过来了。”
“原来如此，那真是太好了。”于曼丽开心笑道。
“那你今晚可得空一聚？”
对于卫琌的邀请，于曼丽欣然一笑：“当然有空，我可要当面好好谢谢伯父伯母！”
卫琌上前扶起于曼丽，“你腿上的伤还没好，今天有没有疼？需要我抱你出去吗？”
于曼丽俏脸微红，轻轻推拒，“我的伤好多了，已经能正常行走了。”说完便急急迈步向前走。
卫琌看她惶急时忘记拿走的书籍，微微一笑，拿起书籍，跟随在后，“我把车停在学校门口了，我们一起走吧。”
于曼丽看着拿着书追上来的卫琌，才想起自己刚刚书都忘记拿了不觉有点发愣。想起以前总是自己去照顾别人，现在却被人无微不至地关心照顾，于曼丽不禁心中涌上丝丝暖意。
“卫大哥，谢谢您！”
卫琌没说话，只是朝她微微一笑，然后伸手轻轻揽着于曼丽的肩向校园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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