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思忖片刻，宸光改道向西，行了不知多久，却是什么都不见，又向其他两个方向行了约莫有数日的时间，皆是一片空茫茫。
天地间除了自己单独一人，竟是什么都没有，宸光心下不禁有些戚戚然。
修士修道求长生，大道之上禹禹独行，无人能陪伴左右。昔日里有父母在上，还未等自己踏上大道，父母便陨落了。
“现如今还有师尊和诸位师兄姐师弟师妹，终有一日，我沈宸光竟还是要孤家寡人吗！”宸光泪流满面。“这大道之上，断送了多少人的性命！我缘何求道！我缘何修行！大道误我，大道害人，为何竟还有人汲汲营营以求长生！”
宸光一时悲痛难以自拔，脸色苍白，泪流满面。
“大道误我啊，大道误我！”
宸光体内灵气涌动，暴虐的灵气冲刷着宸光的经脉，竟然是心神失守，有走火入魔之兆！
沈宸光一路走来顺风顺水。若说劫难，不过有二。
一是未入道之前父母陨落，才五岁的宸光在泰阿峰上遍寻不到双亲，后来在泰阿顶上足足坐了两日，昏倒后被沈昭行带回。
二便是此次。执法堂长老地位何其重，沈昭行的魂灯不是留在养神殿内的。养神殿内不过是他一缕元神。此番养神殿被毁，那一缕神魂也找不到了，宗内已经隐隐有传说，说沈昭行带领的暗部和战部两部，皆已身陨。
沈昭行是宸光还是世间最后血脉相连之人了。
她的父母死于大道之上，祖辈也死于大道之上。
沈家祖上不少人飞升过，更多的却是化作灵气，回馈天地了。
死亡是宸光的心结。
当年宸光自己都以为已经走出了父母身陨的阴影，也曾走过宗门内的试心路，心境早已没有瑕疵。
未曾想到今日竟全部暴漏了出来！
宸光短短十年的生命里所见过的人极少，但却经历过一次万年不遇的兽潮。许多幼时曾见过的师兄师姐师叔师侄都不曾回来了。
那些见过的、没见过的、听说过的、没听说过的脸，一一在她面前闪过。
他们喊她“沈师妹”、“沈师叔”，他们说大道何其艰难，不如随他们去了。离这世间无数阴谋诡计、机关算计全都远远的，生来洁净，死去也干净。
宸光愣愣的伸出手，“这世间诸多磨难，无论凡间界还是修真界，就连泰阿峰上都有无数阴谋诡计等着我，我何必要留在这世间呢。”
宸光模模糊糊间似是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却又不知错在何处。只觉身后似是还有些事情。刚要碰到其中一个师姐的手，便又缩了回来。
“师妹不跟我们走吗？宗门内连元婴真人都百般算计、千般谋划，只等师妹死！师妹还不走吗？”
“是啊，师门内多少人想让我死，他们都想我死。”沈宸光双眼通红，若是再不能醒来，即可便要入魔！“幸而我还活着。”
我还活着……
忽然一股清凉自丹田涌出。
“他们算计我，想我死，而我还活着。”宸光隐隐似是抓住了什么。
“他们都算计你啊！修行之人竟也不清心寡欲，和那浑浊的凡尘有何区别！世间一片乌糟糟的，师妹不是极厌恶这些阴谋诡计的？”又有一师兄苦口婆心。
“厌恶。。阴谋诡计？”宸光隐隐有些不赞同，“我是不喜被人算计的。而陆师姐走了谋算之道，我却是极喜爱师姐的。师姐走了谋算之道，师尊善阳谋，我却是不那么排斥用计谋的。”
“他们都算计我，而我还活着，是因为有人想我生！有人竭尽全力想我死，也有人机关算计要我活！不过是博弈之间，我的位置不同罢了！想来有人算计我、想我死是果，有人想我生也是果！我为人算计，不过是因为我在这番因果之间罢了！”
一股清凉蓦然涌上心头，宸光眼中腥红褪去。
远远一对璧人携手而来，二人广袖轻扬，行动间似有风动，眉目间有晨光，恍若谪仙。
二人轻轻将宸光环抱在怀里。
“我儿大了，我儿天纵英才，娘亲好生欢喜，我儿定要记得，大道途中几多艰险，无数修士陨落其中，我的女儿却是要一直走下去的。”那女子轻轻拍宸光的背，目光慈爱。
“我儿须知，长生路上诸多考验。阴谋诡计不过是人祸罢了，仍有天灾地难，我儿切不可妄自菲薄、轻言放弃。为父以你为傲。”男子轻柔地摸了摸宸光的头。
“傻孩子，我儿天生下来就是极为纯正的风灵根，虽未成风灵体，亦不远矣。我儿幼时便心智过人、心性坚定，昔年你师祖见你，曾说你是天生的修士，我儿定要好好走下去，去替娘亲看一看娘亲不曾见过的风景。”女子看着宸光。
“父亲，娘亲！”宸光痛哭出声，“父亲，娘亲，女儿都十岁了，日日夜夜思念你们，你们怎不曾入梦来看过女儿！”
“傻孩子，于我二人来说，朝闻道，夕可死也！若是不能得道，那死于追求大道的路上，才是与我二人最好的结局。我二人也算是，以身殉道了。”男子语重心长，“但愿我儿有朝一日合道修身，得道成仙，莫要和为父一般殉道。”
“朝闻道，夕可死？”宸光默默又念了一遍，“以身殉道？道到底是什么，让人甘心赴死？”
宸光是不愿死的，至少现在是不愿死的，“女儿却是怕死的。也不知有何物，可令女儿甘心赴死。‘道’到底是怎样的？”
“我儿只要一路向前，便知大道之美好，让人心生向往。我二人当年心向大道，不敢或忘，便是死也是为了不违背道心，死得其所，我儿万不可因我二人之死，便对大道有所动摇！否则我二人死而难安。”
“父亲！”宸光大惊。
“各人有各人的因果。我二人殉道，自然有我二人的因果。当年我二人并非无力逃出，只是不愿违背道心。”沈昭远怜爱地抚摸这女儿头发，“为父一路走来，剑之所指，道心所向，从未后悔，也不当让我的女儿为我担了这份因果！我儿一直走下去，终有一天，会找到自己的道！我沈昭行的女儿得天地所钟，总有一天会在九天之上有一席之地！”
“是！”宸光下拜。
待起身之时，面前已空无一人。
“父亲，娘亲。。”宸光喃喃自语。“孩儿定会一直走下去。”
环顾四周，仍是白茫茫一片，天地一片虚无。
尝听闻练气弟子不可久闭关。皆因闭关太久，孤独一人，极易造成心性不稳。
宸光自觉是个耐得住寂寞的好修士，往常年间常有闭关，偶有几日不出，虽不好过，却也不是不能忍。
不想今日竟然因为天地空茫而自我怀疑？
宸光心中颇为微妙。
“莫非，我也是得了所谓的‘天才之症’？”宸光暗暗想。
昔年五内峰之一的承渊峰上的出云真人曾请善医的悬壶子师叔为其侄孙诊脉，盖因其侄孙镇日里心神不宁，无法安心修炼。
悬壶子师叔问了几句，切了脉，便扔下一句，“这是天才病！问题在他自己身上，岂是老夫能治的？”
出云真人的侄孙名董安宴，是单火灵根，灵根纯净，修的是昆仑的地级功法，地级功法属不传之秘，便是泱泱昆仑，天极功法也不过一掌之数罢了。
董安宴此人心性颇为坚定，也没甚不良嗜好，能耐得下心来修行，机缘也算上佳，修行速度甚快，基础稳固，是昆仑数得上的天才之一。
更关键是为人诚恳，从未仗着姑祖母是元婴真人便欺负人，在门内颇受好评。
陆师姐曾说观宸光行事，妥妥又一个董安宴。
若是不出意外，宸光慢慢长着，将来也是长成另一个董安宴。
众人对董安宴期许颇高，怎么看这都是个好少年，昆仑未来的顶梁、修真界未来的大能。
董安宴便是如此患了“天才症”的。
盖因他太过顺风顺水，心性上佳，心境稳定。便有小的瑕疵，也会经师长指正、认识错误、修正错误。
正因太顺风顺水，董安宴颇觉少了些什么。
旁的人也有资质好、心性佳、资源足，深受长辈宠爱的，然而从未有人如董安宴这般，如此顺利，竟像是一步一步都走在了预定好的位子上。
就仿佛，天道为他铺了路，让他一路平顺走上九重！
便是天才如董安宴，也不禁怀疑了。
修士越是体悟天地，越是知道天地威能。便是再自信，董安宴也知道天地不能全然给自己一条康庄大道。
董安宴心思颇多，不由怀疑自己这些年是否在幻境之中？是否有人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就等他自己、甚至是昆仑所有修士一头扎入？天地是否要有异动，才教他如此顺利，好教日后应劫？
悬壶子师叔看他，便说因其一路太顺利，便自我怀疑，总是要给自己找些不自在！好容易遇到了些许破绽，便必定要抓住这点破绽，试图给现下的生活撕开一条口子，好证明自己并非是那般顺风顺水。
陆师姐的话说便是“吃饱了撑的”！
悬壶子师叔谓之曰，“天才之症”。
凡人谓之曰，杞人忧天。
宸光抚额失笑：原来自己竟然也不知不觉陷入这个怪圈里了。
曾听师尊说，那位董师兄被他姑祖母塞进了执法堂，被派出去出了几次任务，回来之后这病便不治自愈了。
想来经历此番磨难，自己即便是得了那天才之症，也能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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