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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41.1


  <=""></>  (四十三)

  狭路相逢勇者胜。

  山中遇虎狼,最忌讳露怯,一旦脚步蹒跚眼神乱飘,欺软怕硬的畜生就知道你心虚腿软,再无顾忌。

  ——魏昭在此刻,冷不丁想起了曾经遇到过的老猎户的话。

  这话其实与当下的光景并不相称,魏昭可是放出龙威就能让百兽拜服的真龙之属,站在对面的公良至仿佛风一吹就会倒,大魔头遇见这么个道士,绝非猎户遇野兽的处境。只是在想起猎户的忠告时,魏昭便已知道事情不妙。

  他已经露怯了。

  魏昭金丹巅峰,知过去未来,龙躯魔念威力无穷,无数分神有无数脱身之法,纵使现在强弩之末,要解决一个心神不定的低阶修士一样轻而易举。公良至道心破碎,不过筑基,这些时日以来被骗得团团转,在未来的《捕龙印》中也只是区区一个小角色。这道士脚步踉跄,跌跌撞撞,面色惊惶,好像是一双不听使唤的腿把他送到魏昭面前来的。他面无血色,语调哆哆嗦嗦,那声“阿昭”是疑问而非叫破,事后想来,他恐怕更希望魏昭轻易反驳吧。

  魏昭有着十足十的优势,他可以说自己与公良至的阿昭是一母同胞,模样相同;他可以嘲笑公良至心有所想目有所见,想见某个人想疯了,竟把自己看做玄冰渊下的人;他可以恶声恶气反唇相讥,故技重施,问这样像你的阿昭吗……他应该这么做的。

  但被总角之交所呼唤的时刻,魏昭的第一反应是:向后退了一步。

  完了<="r">。

  他看到公良至脸上闪过一丝明悟,他的挚友从不是不肯面对现实的懦夫,那张脸苍白如灰烬,双眼却重燃两团火星,火焰越烧越烈。他看到公良至向后微微一仰,仿佛要被可怕的现实砸得摔倒在地,可道士终究站稳了,面上似喜似悲似惊似怒,化作双唇微启,吐出两个字来。

  公良至说:“阿昭。”

  卫钊有无数花言巧语,鬼召有无数残酷手段,阿昭欢喜的呼喊刚响起就消失,像个刚亮起就熄灭的火花。魏昭想让他出来,负起责任,去见一见故交——他哪里知道曾经的阿昭与故友重逢时会摆出什么面目,会说什么话,会是什么心情?魏昭张开嘴,喉咙干涸无声,公良至所呼唤的那个人一片死寂。对不起,您所呼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他转而想调动如簧巧言,舌头僵硬得无法动弹。他想调起魔气黑雾快刀斩乱麻,然而并不能提起一丝攻向公良至的力量,连心念都提不起,那个毫无回应的青年没准就是和任何企图伤害公良至的神念打成了一团,最后一个个悄无声息,留下脑中一团浆糊的魏昭。魏昭僵立原地,难以动弹,只看着公良至再度迈步。

  向他走来。

  那软绵的脚步一步步踩在魏昭心上,让他一并时喜时悲时惊时怒,五味参杂,一团乱麻,竟连自己是个什么心情都不知道。时光仿佛凝固在当下,只有公良至艰难地在凝胶中跋涉,然后……

  咔嚓。

  像一蓬火焰最终烧穿了外壳,像结冰的水终于撑裂了盛器,咔嚓咔嚓一连串碎裂声响起,浓重的黑雾从魏昭身上无数的细小裂缝中崩裂开来。

  半龙之躯强行化龙,最后的真龙之气用于炼化口中血气,心神动摇之下,哪一部分会占上风?

  眼前的怪物已经看不出是个人形,它在原地扭曲不休,时而如龙时而似鬼,邪气让周边的草木全部枯萎成灰。这团见之不祥的冰冷黑火吞吐不定,其中发出一声直入云霄的嘶吼,似人非人似兽非兽。那声音像是痛极,又好似全世界的怨憎都压抑在当中,光是听见就让人气血沸腾,肝胆俱丧。

  公良至被扑面强风吹得向后倒去,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连忙去抓打着滚儿向后吹去的女儿。他咬着牙,抱住公良曦,在一颗大树后躲避风压。狂风大得让人睁不开眼睛,而后那长啸之声骤然拔高,转瞬间远去。

  又是数息之后狂风才止息,公良至站起身,把护在身#下的女儿也拉起来。面前已经空无一人,草庐毁了一半,附近黑雾不见踪影,只留下一片草木尽枯的死地。他远远望去,刚才那人站过的地方只留下焦土,稍远处的草木徒有其形,只是枝叶发黑,像被冻在一层冰中,死得不能再死。公良至回头,只见公良曦面上满是泪水。

  “曦儿?”他哑着嗓子说,拿出帕子,蹲下给女儿拭泪。公良曦呆呆地让他擦了一会儿,好像终于回过了神,连忙用手去抹眼泪,手上的灰都弄到了脸上。

  “怎么了?曦儿都哭成大花猫了。”公良至无力地笑了笑。

  “曦儿、曦儿不知道……”小姑娘哽咽着,“就是突然感觉好难过,好伤心……”

  公良至动了动嘴唇,终究什么话都没说出来。他脑中浑浑噩噩,仿佛也被冻住了,只好把公良曦抱进怀里,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

  公良曦在父亲怀里抽噎了好一会儿,哭得打嗝,把公良至的胸口都打湿了<="l">。眼看她哭得停不下来,公良至在芥子袋里摸索了一会儿,翻出两张黄巾力士符,化作两个黄巾大汉。他捏了几个法诀,让他们去收拾收拾草庐,打扫掉附近的危险物品。

  公良至本人抱着女儿坐到了旁边,闭目回气,手上依然轻拍着公良曦的后背,直到她哭得睡了过去。待月上中天,他带着女儿走进基本复原的草庐中,把她放回床上,一看厨房居然还有吃的剩下,没被战火波及毁掉。不幸中的万幸啊,公良至自我开解道,现在倘若要我再做个饭菜,我大概能把厨房烧了。

  他把女儿叫醒,让她用热水擦把脸,吃了饭再睡,省得半夜饿醒。公良曦肿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往嘴里塞饭,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哪刚才发生了啥。她吃了大半才醒过神来,看看窗外又看看桌边的父亲,想说什么又不知怎么开口,没滋没味地咬着筷子。

  “还难过吗?”公良至问。

  “不难过了。”公良曦说,过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没刚才那么难过,就是觉得胸口有点闷。”

  公良至点了点头,对此无计可施,只能给女儿夹了一筷子肉。公良曦突然说:“爹爹,你也哭吧。”

  公良至愣愣地看她。

  “难过就哭出来,哭出来会好点。”公良曦说,“我会当没看到的。”

  “阿爹不难过,”公良至低声道,“我只是……”

  只是不好过。

  真的,公良至没觉得太难过,就像有个劫匪冲进了他心里,把喜怒哀乐全掏空,留他对着一片狼藉发呆。他不觉得疼痛,只觉得麻木,想要对女儿笑一个,却笑不出来,当然也哭不出来。

  倒是公良曦,肿着两只眼睛,对着公良至笑了笑。

  笑出一对酒窝。

  公良曦笑起来相当可爱,以前公良至逗她时说过一笑解千愁,后来她觉得别人不开心时就对他们笑,公良至才知道她理解成了“对别人笑能让人家解愁”。这等甜蜜的心意让公良至恨不得把她抱起来转圈圈,也懒得纠正这误解。只是公良曦长得越大越像魏昭,尤其在七岁以后,公良至每次看到她,都能对上心中同龄的魏昭。

  魏昭肿着眼睛,口齿不清地要他吃面,要分他生日,待他同意后破涕为笑。

  魏昭换牙齿,缺了门牙后终于学会了笑不露齿,一笑露俩酒窝。

  魏昭戳着他的脸,说“良至笑起来这么好看,干嘛不多笑笑?”公良至拍掉他的手,他也不恼,依然笑得像株向日葵。他脸上总带着笑意,公良至有一会回实在忍不住,问他:“你干嘛老是笑?”魏昭理所当然地说:“因为高兴啊!”

  “你一直笑,”公良至说,“难道时时刻刻都高兴不成?”

  “这倒不是……”

  “那为什么总摆着笑脸?不累吗?”

  “高兴时憋着才累呢。”魏昭摆了摆手,“跟你一块儿,我时时刻刻都很高兴。”

  公良至摇晃了一下。

  他的手在袖口中捏紧了,难受得喘不过气来<="r">。此时公良至方知自己并非不痛,并非不难过,只是像个被快刀斩掉一只胳膊的人,初时麻木,等反应过来才痛得锥心彻骨。公良曦投来了担忧的眼神,公良至站起来,勉强说:“我去房内调息。”

  他紧赶慢赶逃进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依靠着门板滑了下去。他以手掩面,不敢调息,这会儿运转真气妥妥的只有走火入魔的结局。

  鬼召是魏昭。

  是了,魏昭斩去一半便是鬼召。那个声称是魏昭兄弟的魔修一直对魏昭态度怪异,又像嫉恨,又像羡慕,又像熟悉,公良至本来就对此心存疑惑。他从未对鬼召的说辞全盘相信,“魏昭还活在玄冰渊”一事只信了三成,无非是自己残命一条,死马当作活马医。

  他在鬼召面前的表现六分真四分假,既已被知道了魏昭这个弱点,索性将这个软肋交出,让对方以为自己能完全掌握他。过些时日周幼烟会偷偷带走公良曦,无论鬼召说的话是真是假,公良至都有多重应对方法。而一旦魔修所图之事危害到天下苍生,他也会做出取舍,总之,公良至并不像看上去的一样完全被动,毫无办法。

  但鬼召就是魏昭?

  公良至强迫自己梳理目前的境况,把混乱的念头理成冷冰冰的认知。

  好事:魏昭真的还活着,他摆脱了玄冰渊。

  坏事:鬼召在这一年才声名鹊起,魏昭恐怕真的在玄冰渊下待了十年;魏昭脱身后并未与他相认,反倒化名鬼召,制造了多起屠村屠们血案,与仙门为敌,心狠手辣,性情大变,行事如魔修;魏昭状态不佳,浑身邪气,似在练什么危险的魔功;魏昭知道了公良至的心思,多次讥讽,强迫……

  好事?:魏昭在他面前喜怒无常,态度多次改变,一直没有杀他。

  问题:玄冰渊下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让魏昭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他满心怨憎,是在怨恨什么?他如今在计划着什么?

  推测:魏昭绝不是为了力量功法滥杀无辜之人,一定发生了重要的事情。

  坏事:无论因为什么,无论发生了什么,魏昭做过的事杀过的人已是板上钉钉,无可挽回。

  问题:你公良至,要拿一个念了十年、爱了大半生的魔头,怎么办?

  冰冷理智的解析寸寸破裂。

  公良至斩妖除魔,惩恶扬善,他理当如之前不知道鬼召是何人时一样救人阻魔……但说来好笑,公良至在这十年间拼命救人,却是因为魏昭。

  玄冰渊下他没能救下魏昭,这便成了公良至永恒的债务。这债务永远还不清,唯有救人时身上的重压才会轻一丝,因此公良至停不下来。甚至越为他人付出、越为他人伤害己身,他越觉得安心。

  公良至游历四方,照顾公良曦,仗剑不平事,做任何他心中魏昭想做会做的事。他一直喜欢魏昭,喜欢他的为人处世,于是在魏昭离去之后,公良至便有意无意地模仿他,让故友活在自己身上。应该活下来的本该是魏昭,不是吗?

  但是,在真正的魏昭归来,并且与过去的他南辕北辙的时候呢?

  公良至今日才发现自己不过邯郸学步,没能学成,反倒把过去的自己忘了<="l">。他真不太记得自己以前怎么样,在有魏昭的记忆中魏昭总是比他自己鲜明,在十年来一次又一次的描摹回味之后,公良至自己反而只是个浅淡的影子。努力回想七岁以前,完全是一片迷雾,魏昭是公良至人生的一部分,根本无法分割。

  公良至筑基前,因缘际会遇见过占奕的母亲。占天风给他算过一卦,说他命该无父无母无妻无子,诸般缘分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他被卦象所惊,因此躲了魏昭好一阵,直到发现自己躲不开,怀着侥幸心理恢复如常——玄冰渊之事就发生在当年。这无疑让他的债务又厚了一倍,公良至一直觉得是自己的错,多年以来,竟不知爱与愧疚哪个更多。

  公良至脑中浮现了妖蜃生成的魏昭幻象,他质问公良至爱的是魏昭,还是他心中的执念幻象。

  公良至脑中浮现了今日的魏昭,他半边身体龟裂,无数凄惨的伤口让他的皮肤好似岩浆滚动的火山岩,无数邪气缠绕当中,戾气让人心惊,只有小半个面孔依稀能看出过去的模样。公良至看着这样的魏昭,心想……

  这该有多疼啊?

  十年,公良至在人间,魏昭困在鬼域,究竟要遭受多少折磨多少怨恨才能将一个曾经的阳光少年变成这样?哪里来的这么多怨恨让他喜怒无常?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师傅兼母亲的谋划?公良至想在每一个伤口上敷药,想挽住他后退的身体,想像抱着公良曦一样抱住魏昭,哪怕他不再是曾经的天之骄子,哪怕他是个魔头。

  公良至似有所悟。

  他依然爱着魏昭,一直如此,无论是自己带累了魏昭,还是魏昭强迫折辱与他——情爱之事本来就不是商贾交易,还能斤斤计较你给我多少我欠你几分。此事外人无从置喙,自己心知肚明便好,爱了便是爱了,何须为此惭愧?

  但是,要因此为虎作伥,不分青红皂白地恨他所恨,杀他所憎吗?

  这不是公良至的道。

  譬如说,爱上有夫之妇无能为力,但自己却能选择将之埋藏心中,克己复礼。情是情,道是道,要是两厢混淆便会让双方都混沌不清。公良至突然明白了,仿佛一道亮光劈开了黑夜,他回首一顾,这才发现自己走了多少弯路。

  公良至的确该走无情道,他本性薄情——不是无情,而是不能像魏昭这种天生该走有情道的人一样至情至性,能以情入道——好似一张笔触浅淡的画,能轻易染上他人痕迹。先是师傅后是魏昭,公良至将他人心愿当做自己心愿,他人性情当做自己性情,如此怎么可能悟出自身之道?

  懵懵懂懂被带着走,在发现本心不应他人之道时遭受打击乃至道心破碎,何等荒谬啊!

  公良至蓦地笑了,他体内真气前所未有的圆融,如同雨后激流疏通堵塞的淤泥,穿过干涸的河床。心结骤解,心念已定,万般烦恼皆如清风拂山岗。

  何为本心?

  公良至想与魏昭同行,阻他伤天害理,替他弥补罪孽,尽人事听天命。黄泉碧落去得,瑶池天庭去得,阿鼻地狱也去得。

  魏昭活着,没什么比这更好了。

  天空中忽然有雷声鸣响,窗外雷云汇聚。公良至一怔,笑着打开窗,跳了出去。

  “曦儿,别出来!”他对紧张兮兮跑出来的公良曦说,“阿爹要结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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