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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5节


  马士英很无奈,他这个弘光朝定策大功实在是迫于形势所为——北京沦陷、天子殉难,据说太子及定、永二王也落入贼手,皇统成了南京首要大事,本来闲居淮安的福王与先帝血缘最近,继承大统顺理成章,但以钱谦益为首的东林、复社那帮人以立贤为名主张拥立素有贤名的潞王,兵部尚书史可法也火上浇油指责福王“在藩不忠不孝,恐难主天下”,其实藩王关在王府足不出户,鬼才知道他们怎么回事。

  这又是一笔陈年老账,福王是万历朝郑贵妃的孙子,当年老福王争太子之位,他奶奶与东林党前辈斗成生死冤家,钱谦益之流分明以“立贤”为名挟私报复。诚意伯刘孔昭、南京镇守太监韩赞周、江北监军太监卢九德站出来为福王打抱不平,漕运总督路振飞也致信史可***序当在福王,宜早定社稷主”,“立亲则一,立贤则乱”,双方各执一词僵持不下,手握江北四镇的外臣马士英反而成了举足轻重的人物。

  史可法在浦口约见马士英,说明朝廷在皇统问题上出现分歧,最好在潞王、福王之外另选一位藩王,希望他支持拥立桂王——马士英吓了一跳,危机之时应早定社稷,桂王尚在几千里外的广西梧州,时间上根本来不及,但他不敢惹史可法,这个人除了素有廉名几乎无尺寸之功,却青云直上坐到南京六部之首的兵部尚书位子上,背景后台大得吓死人。马士英含含糊糊默认了,回到淮安却发现情况突变,四镇总兵黄得功、刘良佐、刘泽清和高杰找上门,扬言文臣办不好事就该武将办,请总督大人领衔拥立福王,马士英不趟浑水也不行了,马上向南京表明态度——坚决拥立福王。史可法着急了,回信称福王有“贪、淫、酗酒、不孝、虐下、无知、专横”七不当立,劝告马士英遵从旧约,马士英气乐了,藩王不得出宫、不得结交大臣是祖制,你从哪听说福王有七不当立,分明是胡说八道,索性联络四镇总兵为福王护驾奔往南京。刀架在脖子上,史可法不敢不低头,硬着头皮赶到仪征迎接福王入南京监国,不久老臣张国维派家丁日夜兼程赶来报告“定王已在大同,宜速做决断”,南京诸臣不再犹豫,立刻拥立福王登基。大明皇统闹剧平息,四镇军头每人捞了个爵位回家——黄得功由靖南伯进靖南侯、刘良佐加封广昌伯、刘泽清加封东平伯、高杰加封兴平伯,老马却从此落入泥潭。

  福王就任监国,命朝臣会推阁臣,他最信任的是自然是是马士英,但史可法、高宏图和吏部尚书张慎言坚持要用“正人”,天下唯有东林党最正,马士英亦邪亦正不予考虑。诚意伯刘孔昭也不属于“正人”,被以“勋贵不入阁”为由拒之门外,心里气不过追打张慎言,顺便也为老马打抱不平,新天子当机立断选老马入阁,登基不久又把他调回京主持内阁政务兼任兵部尚书。老马大权在手,日子却不好过,南京是东林党、复社的地盘,容不得外来户做老大,朝野上下对他骂声一片,史可法出京督师被说成受排挤,给皇帝找个戏班子解闷被说成进献童女,帮老朋友阮大铖恢复官身被说成为阉党翻案,总之,他的所作所为一定会被涂黑批臭。

  老马心里委屈,明明是你们想抓兵权把我排挤入京嘛,进献童女简直胡说八道,皇上一身两百多斤肥肉,想淫乐也有心无力啊,还有最寒心的,他顶着骂名奏请皇上起复阮大铖,那边的阮大铖已被任命兵部侍郎要职,事后才知道,人家早就暗中交易,阮大铖请他推荐钱谦益为礼部尚书,钱谦益则请同党推荐阮大铖为兵部侍郎,双方都如愿所偿,却把他这个首辅蒙在鼓里——南京的水太深,没有根基抓不住权,悔不该入京当这个首辅。

  马士英从此心灰意冷,李榆的信到了南京不敢多说一句话,而是请皇帝召集内阁会议——他对江北四镇已经失控,也确实说话没分量。

  江北四镇战力低下却骄横无比,他在凤阳总督任上对黄得功、刘良佐两个老部下给予优待,对刘泽清这个山东逃将连打带拉,高杰既是逃将又出身流贼,则全力打压,四镇防区也有意犬牙交错布置,让他们互相牵制,这种安排暗藏深意——黄得功、刘良佐受宠自然干活卖力,刘泽清是外来户吃亏就是福,而且有高杰垫底,心里也平衡,高杰贼性不改、军纪最坏,却惧怕其他三个也不敢过分。

  这种难得的平衡被史可法打乱,此人没带过兵却自以为知兵,初到江北便保证对诸将一视同仁、赏罚分明,宣布各镇核准兵额三万,每年发饷四十万两、米二十万石,同时还发了四个月的军饷鼓舞士气。高杰一眼就看出这位新上官好糊弄,赶紧装出一副可怜相抱紧史可法的大腿,刘泽清的尾巴也翘起来,而黄得功、刘良佐没能多吃多占觉得吃了大亏,从此出工不出力。

  主帅廉明公正,将士必能用命,这个高杰就很不错嘛,主动提出统兵剿贼——史可法想得很美,不久便挨了一耳光,高杰说他有四十万人,发的那点粮饷还不够喝粥,不加钱打不了仗,说不准还会哗变,其他三人马上也各报出三十来万人,史可法吓傻了,但不敢跟当兵的过不去,也伙同军头向南京催饷。

  马士英一看到公文便明白怎么回事,四镇肯定抢劫人口了,而且就是高杰带的头,其他三个毕竟是正牌官军,多少要些脸面,自己不好意思干坏事也不会让高杰干,史可法给高杰松绑,当然一哄而上,这帮家伙给再多的钱也不够用。马士英毫不客气回复史可法:公当初主政内阁,曾说“天下半坏,岁赋不过四百五十余万,将来军饷繁费,则练饷、剿饷等项未可除也”,流贼三年免税,东虏罢黜加派,而我朝却免清人握中直隶五年钱粮、山东三年钱粮,岂非与民画饼充饥耳!今天下兵马钱粮通盘打算,缺额至二百万有奇,百姓无钱、朝廷无钱、内帑也无钱,公可自度之!

  史可法真急了,很快上疏请求以四镇为四藩,划分防地许其自筹粮饷,这个荒唐的建议居然在朝堂通过了,朝臣们想得通,山东不要了,江北也甩给军头吧,调黄得功驻仪征、刘良佐驻寿州、刘泽清驻淮安,高杰自个向北抢地盘。马士英不吭气,他知道很快会出事,果然高杰想不通了,公然出兵抢夺扬州,乱军在城外烧杀淫掠激怒扬州人,全城百姓同仇敌忾死守城池,史可法却出来和稀泥,把瓜州划给高杰安置家眷了事,刘泽清也手痒了,居然去抢大同手中的海州港,吓得沈廷扬带船队扬帆北去,只有黄得功、刘良佐比较老实,除了到处设卡收钱还没闹出格,不过江北四镇名声臭到底,老百姓都盼着他们早点完蛋。

  江北四镇彻底毁了,一群误国的蠢材!马士英心里暗骂着低头奏答:“江北各镇剿寇尚且无力,驱虏更无胜算,朝廷既已议定联虏剿寇,不可轻易变动,归化侯有先帝遗诏,又言明遵奉皇上,还当好好安抚。”

  “不可,大同李榆勾结蛮夷毁我名教,千古大奸也,且教唆湖广、江西公举官员、鼓吹邪说,其险恶犹在清人、流寇之上,应诏令史可法统兵北入归德,邀清兵南下合兵剿灭河南之贼,如此可将大同隔绝于北方,也好恢复湖广、江西。”姜曰广急忙摆手。

  “依老夫看,大同的先帝遗诏是假,所谓定王也是假,其意在胁迫我朝,当今之计应诏告天下大同叛逆,并借清人之力牵制大同以保我江南之地,山东总督王永吉携总兵邱磊招抚山东,除了派人贴几张告示,其他一事无成,不如都撤了吧,勿使清人疑我有心争地。”高宏图是山东人,宁可把老家豁出去也不容异端邪说毁坏圣学。

  马士英皱起眉说道:“我朝初定,不宜树敌过众,马某受命主政内阁,实不敢以国之安危冒然行事。”

  “马士英,天子以亲以序立,你有何功?满朝皆言应以正人主政,你却欲为逆党翻案,今又以言袒护大奸,汝非君子,何德何能位列首辅?”高宏图挖苦道,马士英有贪墨买官的污点,为人也机巧善变,他早有心教训一顿。

  马士英脸色发青,拱手向皇帝奏道:“臣无功,但有人违亲违序才使臣有功,臣也非君子,复社张溥病故,东林、复社诸同志皆不理,唯有臣奔走千里操持丧事,臣也无意为逆党翻案,阮大铖才华绝世,臣亦曾受其大恩,于公于私不敢不举荐。”

  “朕有分寸,马爱卿没什么错,戏文里也讲有恩必报嘛,”皇帝点点头,他搞不清楚君子与小人,但认定老马是讲义气的人,那两个老头反而讨厌,除了教训人没干过正经事,挥手向王铎说道,“王爱卿,你有何见教?”

  “王永吉、张国维等人都说先帝遗诏是真,也亲眼见过定王殿下,从未说过其中有诈,先帝的安排必有深意,我等照做便是。”王铎专心学问,无意参与党争,很不满朝臣死抱成见。

  “北虏比东虏更阴险,不必理他,黄河以北就让给他与东虏去斗,”高宏图急忙摆手,转换话题又说道,“史可法一直与清酋联络,对方却似乎越来越不敬,还是及早派人把事情谈定的好。”

  “左懋第等已在候旨,只是犒赏清人及吴三桂的金银、丝锦尚未备齐。”马士英奏报。

  皇帝点头道:“江北各镇不中用,能借清人之力保住江南也好。”

  “老臣年迈多病,难以侍奉陛下,乞望恩准离朝养病。”高宏图又启奏。

  “臣也乞骸骨还乡。”姜曰广接着奏道。

  皇帝愣了一下,随后没心没肺答道:“两位老爱卿劳苦功高,朕准了,回家颐养天年吧,天真热,朕要回去换件衣裳了。”

  高宏图、姜曰广狠狠瞪了一眼马士英就走了,皇帝也一溜烟跑回后宫,马士英与王铎不由得相视苦笑。

  马士英回到自己的书房,左懋第带着马绍愉匆匆赶来,见面便问:“左都督陈洪范也要作副使随行,难道朝廷又有打算?”

  左懋第原本巡抚安庆、芜湖,京师沦陷后上书请求率军北伐,朝廷无意收复失地,反而加封他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衔北上京师媾和清国,左懋第也没推迟,他的母亲前不久在京师病逝,正好可以顺便祭拜,但陈洪范突然冒出来令他很不高兴,此人在边镇干了一辈子也没拿出像样的战绩,却声威赫赫、青云直上,退职养老多年居然还受重用,谁知道有什么背景。

  “陈老帅受朝臣推荐,就让他去吧,与清国如何谈还是以你们两个文臣为主。”马士英答道。

  “首辅大人,朝廷究竟作何打算?这些天也没人交待,左大人与下官心里没底办不好这趟差呀。”马绍愉也抱怨道,陈新甲出事后,朝廷把他赶到南京闲居,这回出使清国才给他加太仆寺卿衔派做副使,但他一点信心也没有。

  “你们去问江北督师吧,”马士英面无表情,沉思片刻又说道,“明清两国可约为叔侄之国,吾皇年长应为叔,清帝年幼应为侄,就算为国家挽回点面子吧。”

  “内阁无主计,恐留千古骂名!”左懋第冷冷答道。

  马士英苦笑着指着自己的脸说道:“本阁已经骂名遍天下,国事如此又当奈何,吾等奋力而为吧!”

  左懋第仰天长叹:“赴京和议如同与虎谋皮,懋第此行即死日也,愚不才,愿效文天祥留正气于千古,请首辅转奏陛下,时时以先帝之仇、北部之耻为念,更望严谕诸臣,勿以北行为和议必成,勿以和成为足恃,夫能渡河而战,始能画江而安。”

  左懋第和马绍愉走了,马士英坐在书案前捂面长叹,过了好一会儿,阮大铖突然闯进来,这家伙当了兵部右侍郎却很少露面,一天到晚不知忙什么。

  “瑶草,东林、复社那帮人太猖狂,我一个人出来做官还不行,听说吏部尚书张慎言快病死了,这个缺得换我们的人,我把前之、斗枢叫来帮你。”阮大铖指着身后的两个逆党同伙——张捷、杨维垣叫道。

  马士英的头大了,帮阮大铖起复已经很不容易,他又招来两个同伙,愣了一会后,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斗枢,你能当吏部尚书吗”,杨维垣红着脸低下头——崇祯帝登基,阮大铖卖弄聪明,派人送来两封奏疏,教他见机行事择其中一封投机钻营,一封大骂魏忠贤吹捧东林党,揣测新帝将扶持东林清算阉党,另一封“七年合算之书”,揣测新帝有意将东林、阉党一扫而光另起班底,杨维垣却预判失误把“七年合算之书”上奏,东林党翻身当然要算账,这家伙很不仗义把阮大铖也出卖了,结果两人一起被列入逆党,做这种蠢事的人当吏部尚书简直是个笑话。

  “错了,我是说让前之做吏部尚书,斗枢去通政司。”阮大铖挥手说道,这个安排还不错,张捷办事谨慎,做吏部尚书挺合适,杨维垣去通政司收发公文,顺便打探风声也还将就,不过阮大铖还有话说,“瑶草,我想到一个好主意,东林、复社欺人太甚,龚鼎孳、光时亨、周钟都是他们的人,却毫无廉耻投降闯贼,他们搞个逆案,我们就搞个顺案,这叫一报还一报。”

  马士英抱着头趴在桌案上,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朝臣会议由张国维接任吏部尚书。”

  “不行,张国维和他们是一伙的,吏部尚书只能让前之当,你办不成事我另外找人,但顺案一事你必须办。”阮大铖毫不客气答道。

  “集之,国事已到如此地步,你这是何苦呢!”

  “瑶草,江山日暮,你又何须苦撑呢!”

  张捷在一旁咬牙切齿大叫:“瑶草,他们好狠啊,集之在老家桐城办个诗社,方以智那小子就到处说坏话砸场子,集之躲避贼难到南京,在夫子庙遇到顾杲、黄宗羲,他们不但打人,还遍街贴《留都防乱揭帖》,污蔑集之是乱臣贼子,他们不给我们活路,我们也不给他们活路。”

  马士英闭上眼点点头,南京太凶险,没有阮大铖这伙人帮忙,恐怕一天也呆不下去,算了吧,东林、复社也确实张狂,教训一下也好。

  阮大铖又问了几句北上议和的情况就走了,马士英在书房内越想越气,把茶杯狠狠砸在地上。

  七月初,南逃官员报告山东的清军主力北撤,听说是去打大同,南京朝廷长舒一口气,传诏大同追认先帝遗诏,让北虏去和东虏抢地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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