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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5节


  李榆明天要去大同,正打算宣布散会,刘之纶突然对云荣说道:“你们和清国肯定做了交易,说,到底要干什么?别以为本官猜不到。”

  云荣红着脸看了看李榆,李榆马上低下头,鄂尔泰很坦然地挥挥手:“河洲,实话实说,这种事瞒不住,与其让大家胡思乱想,不如先说清楚。”

  云荣站起来,小声地把丰州与清国之间的密约讲了一遍,刘之纶勃然大怒,一拳砸在桌案上:“无耻、叛逆,你们竟敢出卖辽西!”

  “刘大人,言过了,疆土大小与国力相关,实力不济时放弃部分土地不算什么,”杜文焕起身走到墙前,指着地图大声说道,“赞画军务处认为,辽东连年灾荒、民生凋疲,清国为摆脱危机,实行以战求存的策略,只有把清军挡在关外,才能限制其继续依靠掳掠维持发展。但以明军的现状,根本守不住昌平、蓟镇、山海关三镇上千里边墙,抛出诱饵把清军吸引到关外是唯一的办法。辽西就是这个诱饵,关宁锦防线本身就是一个蠢主意,除了消耗钱粮没有任何意义,从三海关到宁远两百余里,从宁远到锦州又是两百余里,没有野战能力只能束手待毙,朝廷应该当机立断撤空辽西,所有的人口、牲畜一律入关,所有的城堡、村庄一律毁掉,所有的兵力加强京畿防御,让清国含着辽西这块肥肉,吞不下去、吐不出来,只能慢慢消化。有了喘息之机,明国可平息流贼以避免两线作战,可减轻加派以缓解民怨,这是最后的机会,朝廷下不了决心,我们就推一把,如果继续执迷不悟,那就等死吧,我们只保中国不保大明!”

  刘之纶捂着头一言不发,李榆轻声说道:“师傅,我把其中的利弊全写在专折中,皇上应该能明白的。”

  “皇上当然明白,所以才把你的奏折抛出来试风头,”刘之纶突然暴怒了,指着李榆大声斥责,“你是个傻瓜,现在你成了众矢之的,连我也要挨骂,去大同之前,你给我把广场上那帮人打发走。”

  李榆猛地站起来,大步向门外走去,官员们一窝蜂地跟在后面。

  天已经很晚了,士子们还在广场上吟诗作赋、谈古论今,顺带结交各地好友——归化真是个好地方呀,骂完人还有吃有喝,困了累了也有帐篷住,如果官府动手打杀,那就更好了,落第秀才转眼就成了闻名天下的义士,士子们喜欢这里,闹了十几天还没有走的意思。

  李榆突然到来扫了士子们的雅兴,那股气势太吓人,有几个家伙腿一软居然跪下了,不过他们很快反应过来,面前这个人就是他们天天骂的“北虏”、“卖国贼”,乱哄哄地叫嚷了一阵,几百人跑到李榆面前一起高唱《满江红》。

  “唱得好,本帅听了也振奋,大明有尔等这样的忠义之士何愁东虏不灭,”李榆使劲地拍手鼓掌,然后板脸厉声说道,“你们闹够了,也骂够了,该做正经事啦,本帅恰好与蓟辽总督洪承畴大人有交情,就给你们吃胡虏肉、喝匈奴血的机会,明天送你们都去山海关当兵。”

  “归化伯,读书人受朝廷的优免,不当差不纳粮,岂能与粗鄙武夫为伍。”

  “我们是圣学弟子,读书是为报效皇恩治国平天下,当兵轮不到我们。”

  士子们不干了,大喊大叫乱成一团,有人还捧出孔子的牌位,叫李榆向先师赔罪,李榆冷笑道:“也就是说你们只管喊打喊杀,流血的却是别人,岂有此理,到我的地盘就得守我的规矩,丰州从来无论贵贱一体当差一体纳税,你们要么马上滚,要么明天去山海关,我从一数到十,不走的立即送守备所报备。”

  “是该送他们去见见血,免得吃饱了瞎胡闹,儿郎们,动手!”巡检司知事方咨昆正巴不得早点拿人,马上招呼巡检围上去。

  要动真的啦,士子们见势不妙,没等李榆数到十,吓得拔腿就跑,丰州官员哈哈大笑,刘之纶觉得太丢人,气得跺脚大骂。广场上清静下来,李榆瞟了一眼剩下的三四十人,竖起大拇指称赞:“好男儿,有血性,我送你们去当兵,咦,薛宗周、王如金,你们俩也在这儿,旁边的是你们那位姓傅的同窗吧?”

  “归化伯,在下傅山,傅青竹,我等愿意从军,但不去山海关,而是要当归化军。”傅山拱手答道。

  “归化军不是想当就能当的,须吃得苦,拼得命才行,再说我可是你们口中的北虏、汉奸呀。”李榆摆手答道。

  “归化伯,我们只骂过您是北虏,从未骂过您是汉奸,我们从山东回来就去蛮汉山投军,可没人理睬,只好在这等着您。”薛宗周笑嘻嘻地说道。

  “归化伯,收下我们吧。”王如金等人也大喊,他们大多随山西辅兵去过山东,铁了心要追随心目中的英雄。

  “归化伯,我想通了,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家一朝之天下,大明中国也,但中国非大明,在下愿随您保中国。”傅山挥拳说道。

  李榆有些犹豫,刘之纶却兴奋地为士子们说情:“汉民,军中正缺读书人,这些都是好男儿,你就收下他们吧。”

  “先去武选学堂呆三个月再说。”李榆扭头就走了。

  第二天,几位丰州主要官员又在大统领府碰了面,阳和转来的邸报抄录了朝廷最近的奏疏,杨嗣昌入朝之后似乎昏了头,完全失去以往在地方上的精明干练,加派剿饷已是民怨沸腾,再派练饷岂不火上浇油,流贼问题实际上流民问题,解决民生、整顿吏治才是关键,饮鸩止渴一味清剿只能乱上加乱。李榆打算找宣大总督和山西、大同、宣府三镇巡抚谈谈,再向三镇总兵打个招呼,实在不行就支持山陕联防总局和朝廷硬扛,无论如何也要保证山西稳定,这次入关可能会拖得久一些。

  “汉民是归化伯,宣大四镇文武官员以你的地位最高,稳定地方责无旁贷,你去吧,家里有我们。”鄂尔泰摆摆手说道。

  “天子求治心切啊,杨文弱恐怕也有不得已之处。”刘之纶仰天长叹,大明气数也许真的快到头了。

  李榆点点头说道:“家里的事我不担心,但却头疼蕺山先生从关内招来的那帮士人,这样吧,只要在桌面上谈,随他们吵随他们骂,闹够了自然会回家。”

  大家笑起来,刘宗周名头大,随便一招手就来了百十个关内有名望的士人,这伙人盘踞在丰州书院内高谈阔论,还经常去找丰州官员辩论,官员们辩不赢,只好躲着他们。

  李榆签了几份公文,又下令把被俘清军打发回家,急匆匆动身入关,官员们也各自散去,常书一把拉住云荣,笑嘻嘻说道:“河洲,想不想去丰州书馆看看,我给你介绍两位大才。”

  丰州书馆上个月才建成,实际上就是过去的宣教司藏书房,位置也紧邻宣教司,宣教司前后三任知事——那木儿、云荣和常书都是嗜书如命的人,十余年来一直千方百计收集各类书籍,如今总计藏书三万余册、刻板五千余块。家当多了,原先几间砖瓦房不够用,常书多次请求建一座大的藏书楼,度支局囊中羞涩始终不敢答应,有几个商人却主动提出合伙建书馆,条件是他们占股份,并且可以刻印馆内藏书,于是便有了这座三层楼的新建书馆,常书将其视为自己为官以来的最大政绩。

  云荣跟着常书到了书馆,走进三楼一间僻静书房,里面的人正忙着查阅、抄写书籍,其中的王徵老先生和邓若水神父长期在宣教司编译西学书籍,都不是外人,另外两个看打扮应该是读书人,一个三十上下面目白皙,一个六十来岁精神矍铄,从来没有见过。

  “河洲,那帮商人太过分,竟然借我们的名义刻印书籍赚钱,他们太无耻了,也许哪天还会卖我的《圣经》,我要向伯爵殿下告状,费力普却阻止我。”大胡子邓若水看见云荣,就指着王徵叫道。

  “维尼,他们也做了很多好事,而且还没有卖《圣经》呀。”王徵笑着说。

  “你是说那些的皇宫藏书吗,那是他们偷来的、骗来的,这次去抄写《崇祯历书》,他们一定会做同样的事,书籍是文明,不能让有钱人亵渎。”邓若水气呼呼地答道。

  常书低声向云荣解释,商人肯出钱建书馆当然有所图,丰州有印钞、印报的需求,造纸、印刷行当自然不差,尤其是改进了活字印刷术,印书效率高、收费低,商人们看中这一点,弄来不少关内的禁书,甚至雇人偷盗南北两京的宫廷藏书,美其名曰献书,实际上打算以丰州书馆的名义刻印发售,赚了钱揣进自己口袋,出了事让归化镇顶着。邓若水翻阅新收书籍时,发现其中竟然有***找到商人股东吵了一架,断定这几个家伙手脚不干净,便有了告状的心思。

  “太不像话了,赚的钱怎么能独吞,告诉他们,宣教司也得拿一份,”云荣也发火了,看到邓若水的表情不对,马上满脸堆笑说道,“当然,引起公愤的书还是不能印的,邓神父,我告诉您个好消息,大统领签发公文,聘任您为丰州政务学堂的西学教授。”

  “真的吗?伯爵殿下太英明了,不行,我要马上回教堂,把这个喜讯告诉教友。”邓若水兴奋得手舞足蹈跑了。

  常书微笑着摇摇头,向两位陌生人施礼,指着云荣说道:“这位便是云河洲,我丰州之大才,自由、平等、公民、一个皇帝两个朝廷、还有丰州公民国便是他提出来的。”

  “在下黄宗羲,字太冲,浙江余姚人氏,蒙恩师蕺山先生厚爱,前来归化探讨实学,不想归化正渐成一方之学,辽安兄大才已令在下汗颜,河洲兄的大名更是如雷贯耳,在下早有心向河洲兄请教。”那个年轻人抢先向云荣施礼。

  云荣马上向黄宗羲还礼,常书摆摆手,又指着年长者介绍:“这位是李天经大人,原任职京师光禄寺,奉旨来归化主持编译西学书籍,老大人为我们带来两千余册书啊。”

  云荣急忙深施一礼说道:“学生听说过老大人的大名,徐光启大人和您曾先后主持历局,编译《崇祯历书》一百三十余卷,实乃千秋不朽之功,请受学生一拜。”

  “老朽无用之身,不如你们年轻人敢作敢为啊,龙华民、汤若望两位神父一再说丰州大兴西学,老夫早想来看看,正好皇上派人到归化弘扬西学,便抢下这个差事,丰州的西学发展得好啊!老夫看着就振奋,琢磨着要能再干十年该多好。”李天经笑着答道。

  “长德,我七十多了还在干,你才六十不算老,跟我一起把老骨头留这儿算了。”王徵说道。

  众人大笑着坐下,云荣觉得奇怪,皇上怎么会关心起丰州的西学,李天经沉吟了一会儿,压低声音说道:“宫中信奉西教由来已久,如万历朝孝定太后便受洗入教,取教名玛利亚,对外称九莲菩萨,当今皇上原本躬行圣学,敬天勤政以图中兴大明,但事与愿违,国势反越显颓态。归化伯引入西学,苦寒之地竟也日趋强盛,自然引得皇上垂视,许归化抄录《崇祯历书》及宫中西学书籍,以及派老夫来归化都大有深意啊,依老夫看,皇上必是久治无果,以为治国之策有纰漏,有心引耶补儒,故借归化伯之手对比中、西之学,也好从中选择治国良策。”

  “引耶补儒在朝野早有共识,但多年来从未有所举动,只是编译了一些书籍供士人茶余饭后闲谈而已,皇上想变国策恐怕不易,”黄宗羲一脸狐疑,转过脸对云荣、常书说道,“皇上恩准归化抄录宫中西学书籍,机会难得呀,大内藏书甚多,其中不乏孤本、珍本,锁藏宫中任凭虫噬鼠咬甚是可惜,那日一把火烧了简直愧对后人,偷也罢骗也罢,只要把书拿出来散于民间便是大好事,邓神父不懂大明的事,可别听他的!”

  云荣、常书笑着点头,大家谈了一会儿,王徵、李天经要把时间让给年轻人,两个老头子结伴而去。

  常书与黄宗羲是不打不成交,来归化的士人都少不了去宣教司办事,常书这个满人降官招人厌恶,黄宗羲鸡蛋里面挑骨头也要找茬吵架,常书自然反唇相讥,两人见一面吵一架,谁看谁都不顺眼。不过两人却同是书痴,闲余时间几乎都能在书馆碰面,高雅的地方不好意思吵,偶尔还要搭几句话,黄宗羲惊奇地发现对方不仅精通汉学,还参与过辽金史的满文编译,史学功底极其深厚,常书也发现这个年轻举子才华横溢、学贯中西,而且求真务实,看问题一针见血,两人先是相互请教,然后坐在一起讨论学问,越谈越投机,渐渐地成了莫逆之交。

  “辽安兄比我强,仅凭精通汉、蒙、满文这一手,我就望尘莫及。”黄宗羲笑着说道。

  “太冲绝非寻常读书人,尤为精通经世济用之学,比如他对明国税政便分析得透彻。”常书对云荣说道。

  黄宗羲摆手道:“谈不上透彻,余在乡里见田赋日增,而民日困于前,人人皆称苦于‘暴税’,细思之乃觉本朝‘暴税’源于三大害:一曰积累莫返之害,本朝税制改革多次,初衷无不是减轻百姓负担,但每次仅使税赋短期下降,很快便上涨高过从前,屡次三番,一涨便改、越改越涨,百姓负担不减反重;二曰所税非所出之害,本朝折色征银,但银非田土所出,且非大明盛产,以田土所出折色稀少之银两,乃徒增税政之弊;三曰田土无第等之害,田土优劣不定,产出也不定,本朝不分土地之肥瘠一律依百年不变的定则征税,结果贫者越加贫,而富者越加富。有此三大害,‘暴税’也不足为奇,江南苏湖原本粮仓之地,如今农家种棉种桑而不种粮,不堪困于‘暴税’也!”

  云荣沉思片刻拱手问道:“太冲又如何看丰州税政?”

  “丰州已经化解‘三大害’——田赋下放地方,民治代替官治,绝对不会出现‘暴税’,凡自上而下改革,其结果无非两种,或人亡政息,或事与愿违,凡自下而上却无须改革,而是日拱一卒缓步渐进,最终必是善政,恰如总理府石碑上刻的‘顺天应民、与时偕进’,”黄宗羲淡淡一笑,随后严肃地说道,“归化的问题不在为政而在银钞,我不知归化存银多寡,也不知钱钞所发多少,但我猜得到维持银钞须依赖归化伯的赫赫武功,而这恰是归化命门所在。”

  云荣脸色微变,转脸对常书说道:“辽安,我要和太冲谈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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