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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节 扫荡


  王象乾与宋统殷对视一笑,随他去吧,这些京官出身的人最喜欢折腾些无关紧要的屁事,王象乾现在总算把皇帝交给他的事了解了,他该回老家继续歇着去了,其他的事还是让晚辈们干吧。

  “献征,你也代老夫向皇上写封奏折吧,把你与虎墩兔憨和议的事详报朝廷,有功之臣要请朝廷议赏,”王象乾闭上了眼睛,像是睡着了,宋统殷不动不动站在原地等着,王象乾果然过了一会儿又睁开眼说道:“你以老夫的名义保举靖虏游击李榆为靖虏参将,辖制丰州川诸夷。”

  宋统殷吃了一惊,连忙摇头说道:“老大人,李游击太年轻了,他刚升了游击就接着升参将,朝廷恐怕不会同意。”

  “所以老夫才要亲自保举李游击,若论知晓边事利害,朝中诸臣哪个比得上老夫,他们会给我这个面子的,”王象乾接着长叹一口气说道:“老夫这次回家就等死了,可宣大、蓟辽的边事哪会这么容易就解决,老夫要为我大明做长久打算,蒙古人中绝不能让虎墩兔憨一支独大,现在老夫要为大明赌一把,以后有人要骂就到老夫的坟头去骂吧,就看这个李游击有没有出息了,大明早已无力控制边外了,丰州之地落到他手里总比落到其他人手里好。”

  “晚辈明白了,扶持李游击制衡虎墩兔憨,保我宣大边外安宁。”

  察哈尔汗憋了一肚子气离开了杀虎口,他必须赶回旧上都城大帐了,他刚打完仗人困马乏、钱粮两缺,想给明国捣乱都有心无力,不过离开丰州滩之前他还没忘记再见下自己的便宜妹夫,顺便再给明国上点眼药。

  “李榆恰,你说的不对,明国还是没有诚意,”察哈尔汗在饮马河边见到了李榆,把这次和议的情况讲了一遍,气呼呼地说道,“本汗想归附,他们不愿意,本汗想贡马,他们推三阻四,答应给的钱也要等到明年开春以后,明国人可能又想敷衍我们,李榆恰,你以后可要提防他们。”

  “这个我知道,不过这次是他们皇帝下旨和议,他们想不认账也难,等到开春后再说吧,大汗现在还是回去准备过冬最好。”李榆把手一摊,很同情地回答。

  “李榆恰,我们是一家人,本汗也没忘记你,这次要岁币我想为你要点钱,可明国太抠门,只肯出一千两银子,”察哈尔汗继续说道,“他根本瞧不起我们,开春后他们不出钱,我们就一起向他们要。”

  李榆不说话了,他当然不愿意为这一千两银子跟着起哄,察哈尔汗比明国更抠门,他伸手要钱可以,但钱进了他的口袋还能掏出来?

  “李榆恰,我们是一家人,你再给我两百石粮吧。”果然察哈尔汗又伸手了,李榆有点火了,这家伙已经把自己当冤大头了,李榆忍住气憋出几个字:“大汗,我也要过冬啊!”

  察哈尔汗摆手说道:“李榆恰,我们是一家人,本汗知道你的日子也不好过,不会白要你的,本汗从鄂尔多斯带回来的几千只牲口都交给你,你替本汗到马市换钱粮,顺便把本汗欠你的粮扣掉,剩下的下雪前一定要给我,本汗信不过明国人,他们的马市太黑,我们察哈尔人又不会做生意,一头牛还换不回两石粮,还是交给你放心。”

  李榆这才松了一口气,自己的大舅子还是讲道理的,如果是这样,丰州不但不会吃亏,李富贵一伙还会趁机大赚一把,有了好处,那大家就是一家人,两人谈起话来就和气多了,察哈尔汗对自己这几年的倒霉遭遇非常愤慨,先是大骂明国言而无信、欺辱自己,接着又大骂金国苦苦相逼、赶尽杀绝。

  “李榆恰,金国大汗是想灭了我们蒙古,他们今年连续攻打我们的西辽河故地,二月毁了我们的多罗特部老营,五月杀了顾特塔布囊,现在又有消息传来,金国的大汗纠结科尔沁、喀尔喀、敖汉、奈曼,还有喀喇沁这些叛逆再次杀到敖木伦河(大凌河上游),这次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察哈尔的西辽河故地保不住了,等他们在西辽河站稳了脚,一定会对本汗下毒手的,李榆恰,你是从金国逃出来的,他们也不会放过你,金国要是打来了,你要与本汗联起手来一块打他们。”

  “喀喇沁也归附金国了,这个消息可靠吗?”李榆大吃一惊,喀喇沁人控制了明国蓟辽长城边外,他们投顺金国,等于给金军敞开了向西攻打丰州,向南越过长城的通道,如此一来,察哈尔、丰州甚至明国都成了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千真万确,是喀喇沁的喇嘛传来的消息,苏布地这个叛逆在八月派出使团到了沈阳,刑乌牛白马誓归附金国大汗,我们蒙古的这帮台吉、贵人们都是些混账软骨头,只有我们两个才是草原上的英雄,我们联起手来才能打败金国,为蒙古人保住这片祖先留给我们的大草原,李榆恰,你愿意追随本汗抵御金国吗?”

  “金国人来了,蒙古人都会成为他们的阿哈,绝不能让他们进入丰州,我愿誓死追随大汗保卫家园。”李榆热血沸腾大声高呼。

  “好样的,李榆恰,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俺答。”察哈尔汗激动地一把抱住李榆。

  十月中,敖木伦河草原,天气越来越冷,绿草如茵的草原开始变得枯黄,这原本是牧人们收割牧草,准备过冬的时节,但突如其来的战乱把草原的平静打破了,大金国的战旗以及归附金国的蒙古各部的战旗在草原上四处飞舞,从敖木伦河到西拉木伦河、老哈河的席尔哈、西伯图和英汤图地方,金军和蒙古铁骑纵横驰骋,所到之处一片糜烂,留居故地的察哈尔部众被扫荡一空——营帐被烧毁、抵抗者被杀戮、财物、牲口被洗劫,沿着敖木伦河成群结队的被俘人口、牲畜在金兵的刀矛威逼下向东而蹒跚而行,天聪二年,大金天聪汗连续发动三次攻击扫荡,察哈尔人在西辽河(敖木伦河、老哈河、西拉木伦河流域被习惯称为西辽河)故地的势力最终被彻底摧毁。

  一队骑兵风尘仆仆地从草原深处驰过来,冲在前面的骑士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他的那匹英俊高大的白马显然马力十足,把其他人甩下一大截,后面紧跟不舍的一个大不了两岁的少年有点不满了,大声喊道:“多铎,你跑那么快干什么,马上就要到大营了,别显摆你的马了。”

  “十二哥、十四哥,不服不行吧,这匹额鲁送给我的马就是不一样,”多铎呵呵笑着减缓了马速,让多尔衮追上来并马而行,后面的阿济格一脸不高兴地跟上来,多铎对他笑着说:“十二哥,你别老这么愁眉苦脸的,这样见大汗可不好,不管大汗怎么对你,我记你的情就行了。”

  “就是,你我谁当镶白旗旗主还不是一样,十二哥,你不开心我们哥俩也不好受。”多尔衮也劝道。

  阿济格勉强笑了一笑,自从老八当了大汗,两只眼就瞄向他,阿济格也不动脑子,自己还往刀口上撞,先是和老八的宠臣德格类为争夺人口动刀子伤了德格类的人,被老八罚了两个牛录和一千两银子,阿济格不接受教训,接着就在年初闯了个大祸,事情是由多铎的婚事引起的,多铎到了婚娶的年纪,看上了他的表姐、舅舅阿布泰的女儿,可阿布泰是大妃阿巴亥的哥哥,大妃得势的时候他没少找四贝勒的麻烦,老汗和大大妃死后自然要倒霉了,从总兵衔的八都堂之首一下子降职为游击,大汗当然不愿意曾经政敌的女儿嫁给正白旗的旗主,大汗也要插手多铎的婚事,多铎却是个倔脾气非自己的表姐不娶,就向自己的大哥求助,阿济格要为自己的小弟出头,连给大汗的招呼都不打,直接做主让多铎如愿娶了阿布泰的女儿,这可把大汗气着了,他本来就想收拾几个贝勒给自己立威,代善、阿敏和莽古尔泰他不敢动,头脑简单、人缘又差的阿济格既然送上门,那就不客气了,于是阿济格的旗主帽子没了,镶白旗的旗主换成了听话的多尔衮,阿济格吃了大亏,可连火都不好发,只好跟在多尔衮屁股后面混,而惹出事的多铎屁事没有——大汗也不好意思欺负个小孩,多铎的婚事已经生米煮成熟饭,大汗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敖木伦河边的大营很快就到了,大帐之中诸申文武重臣、蒙古各部台吉们正向天聪汗恭贺,此次扫荡一帆风顺、马到成功,察哈尔主力早已西进,留在原地的察哈尔零星部落无力抵抗眨眼间灰飞烟灭,天聪汗踌躇满志地与众人举杯相庆,他终于熬过了艰难的天聪元年,那一年掳掠宁锦失败,国内饥荒遍地、盗贼四起,米价八两一斗,大金国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英明的天聪汗忍辱负重、励精图治,终于挽救了大金国,天聪二年连续三次征蒙古大胜,天聪汗觉得自己的面子找回来了,他可以昂首回到沈阳。

  天聪汗心里高兴,把两个此次征讨蒙古表现出色的科尔沁部落首领满珠习礼、吴克善叫到身边,与儿子豪格坐一起陪酒,这两个年轻人激动得满脸通红,大拍天聪汗的马屁,他们从大金国看到了自己的前途——科尔沁的部长老奥巴这次栽了一个大跟头,大汗召集蒙古各部征讨察哈尔,老奥巴突然发起善心,以同属蒙古不忍相残为由,迟迟不肯出兵,最终派来的也是他兄弟带的数百杂兵,大汗对此大为不满,已经决定回沈阳后一定要处罚老奥巴,于此相对,大汗对表现积极的满珠习礼、吴克善则是赞赏有加,而且声称以后的科尔沁将属于他们这些年轻人,满珠习礼和吴克善当然高兴啦。

  阿济格三兄弟直接到了大汗的大帐,天聪汗见到这三兄弟,立即让这多尔衮、多铎坐下,阿济格很尴尬站了一会儿,才在多尔衮身旁找个地方坐下,大汗对多尔衮、多铎很不错,现在的八旗不好指挥,老代善的两红旗、阿敏的镶蓝旗和莽古尔泰的正蓝旗常常挑三拣四、阳奉阴违,听话的除了他的正黄旗和豪格的镶黄旗,就是多铎的正白旗和多尔衮的镶白旗,小孩子就是好忽悠,征蒙古这种又苦又累油水又少的活正好让他俩干,当然甜头也得给,多尔衮、多铎年初杀到敖木伦河把多罗特部留守老营的老弱妇孺狠狠蹂躏一番,大汗一高兴给多尔衮赐号“墨尔根代青”、多铎赐号“额尔克楚虎儿”,把这俩小孩乐得屁颠屁颠的,干起活来更卖力了。

  天聪汗随便问了几句两白旗扫荡察哈尔人的情况,像以往一样把两个小弟夸奖了一顿,然后才说到正题,此次出兵大获全胜,俘获了大批人口、牲畜,但出兵将近一个月师老兵疲,他准备大赏八旗出征将士和蒙古诸部,然后即刻撤军。

  多尔衮立刻表示赞同,金国的国力还是比较弱,如果不是蒙古诸部相助,金国根本无力在千里之外打这么久,大赏是理所当然的,他还称赞大汗英明果敢,一战定乾坤,控制了敖木伦河则打通了与喀喇沁各部的联系,以后无论西征察哈尔还是南讨明国,大金国都游刃有余,明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修起来的宁锦防线反而成了他们的包袱。

  天聪汗很满意地表扬了几句多尔衮年少有为、聪明伶俐的话,豪格突然插话:“父汗,我从喀喇沁人那里听到了一个消息,土默特出了一个叫李榆的洪巴图鲁,而且是从我大金国流落过去的,他领着蒙古右翼在库库和屯打败了察哈尔人,现在还在土默特川聚起数万人和察哈尔对抗,我琢磨着这个人一定是我额鲁兄弟,额鲁的汉名不就是李榆嘛,图赖也说过额鲁离开乌拉山的时候就说他要去土默特川。”

  “我也听说了,这个李榆肯定就是额鲁,只有他才有本事打败察哈尔人,”多铎也兴奋地说起来,他向天聪汗恳求道,“大汗,我们把额鲁找回来吧。”

  天聪汗当然希望李榆回到他身边,他与金国的贝勒们相斗,最吃亏的就是没有兄弟,而且子嗣不旺,除了豪格以外只有一个庶妃去年才给他生了一个儿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成年——以往他的女人们给他生的儿子一个个都夭折了,一想到这些天聪汗就痛心,他不由得摸摸座下虎皮,这张虎皮还是李榆送给他正元气的。

  该让额鲁回来了,他是豪哥的兄弟,也是我的儿子,天聪汗这样想着,开口说道:“本汗想额鲁这孩子流落他乡有两年了,吃过的苦肯定不少,就算有罪也算赎完了,是该派人去找找他了。”

  阿济格立即跳出来:“让他回来!我额娘的事还没完呢,不收拾一顿这个奴才,爷就咽不下这口气。”——他们哥仨中阿济格被八旗中人私下里骂的最多,大家普遍认为大妃的死与这个不孝之子的关系最大,阿济格挨的骂越多就越恨李榆,他觉得李榆才是害死他额娘的罪魁祸首。

  这家伙又不动脑子,天聪汗的脸色立刻不好看了,多尔衮狠狠瞪了阿济格一眼,他没有阿济格那么蠢,害死他额娘的人其实就在眼前,跟李榆有什么关系?但多尔衮对李榆却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惧怕,他自己也弄不清楚这种惧怕从何而来,也许他与李榆根本就是水火不容的两类人。

  “大汗,额鲁的事还是缓一缓吧,我们与土默特川隔着四五千里路,中间还有察哈尔人阻挡,联系起来太难,再说如果土默特那个人就是额鲁,他拥有了数万部众,大汗如何安置他呢?”多尔衮小声说道,他还有半句话没说出来,但天聪汗心里明白,二王舒尔哈齐、故太子褚英的例子可是摆着呢,他们最终身死名裂还不就是因为势力太大吗。

  天聪汗不说话了,这哥俩一直对李榆虎视眈眈,甚至私下派人到过乌拉山打听李榆的下落,显然是想寻机报复,只是李榆早已远走高飞,他们想找也找不到,有这哥俩在,李榆肯定不敢回来,而且多尔衮也说得有理,拥有数万部众的李榆确实不好安置,总不能给他个旗主当吧。

  豪格却对阿济格、多尔衮哥俩的话非常不满,站起身就和这哥俩争吵起来,跟李榆关系密切的多铎也愤愤不平地给豪格帮腔,天聪汗这时从侍卫手中接过一封信,挥挥手喝住了四人,他看着信脸色渐渐凝重起来,过了好一会才叹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几个字:“沈阳来报,刘爱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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