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月色如瀑

　　盈月挂纤柳，疏星点深眸。时见画眉浸清辉，枝枝相挽留。

　　旌旗拂戟钩，红烛映花露。铁马金戈入琼浆，滴滴透温柔。

　　良辰美景，凯旋宴，怎能没有歌舞助兴？

　　一簇女郎翩翩而入，众姝绽开，钻了一个少女上前领舞，全身紫衫，柔纱蒙面，盈盈碎步，飘飘如风，擢纤纤之素手，展皎皎之玉腕。

　　还未等众舞者舒摆身姿，乔紫苏抿着嘴巴，悄悄探到乔松身后，踮起脚跟，悠着小手，在他眸前轻轻晃了晃。

　　可是自己这一系列动作，仿佛对牛弹琴。不单是乔松，连一向号称“坐怀不乱，女色不沾”的陆知行，居然也目不转睛！

　　乔紫苏又是跺脚，又是娇嗔：“喂！喂！喂！松哥哥！松哥哥！你干嘛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别人？看起来她不就是……不就是比我大几岁嘛！”

　　乔松一个潇洒的转身，左手按了按腰间的佩剑，右手伸出食指堵住她的如樱小口，低声说道：“紫苏，小点声，别打扰了他们的兴致。”

　　乔紫苏不依不饶，就势扼住他的手腕，俏脸一扬，底气十足：“松哥哥，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别管他们，老实交代！”

　　乔松摇摇头，压低声音说：“什么盯不盯的？虽然咱们打了胜仗，但是此次宴会来的都是朝廷栋梁，不能有丝毫闪失。那位蒙着面纱的姑娘，你没看出来，透着古怪吗？”说完挣脱她的束缚，轻巧转身，视线快速回到领舞的女子身上。

　　乔紫苏一听，顿觉安心，眨巴眨巴眼睛，问道：“什么古怪？”

　　乔松说道：“据我所知，此次凯旋之宴，将军府请的舞姬都是御坊司指派的官妓。既然是官妓，起舞何须蒙面，这不是故弄玄虚吗？”

　　“哎呀，管她弄不弄玄虚呢！有我松哥哥在，谅她也不敢造次。”乔紫苏跳到乔松跟前，拉着他的手悠来悠去，接着又说：“松哥哥，这个大姐姐，有没有我漂亮？”

　　乔松微微一愣，笑道：“人家可是戴着面纱，没有露出本来面目，怎么比较个一二？”

　　乔紫苏一脸埋怨，怎么就不能比了？她一个官妓，能好到哪去？死乔松，臭乔松，就不知道夸夸我吗？

　　突然之间，那蒙面舞者柔声唱道：“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余音终了，绕梁不绝，一时间觥筹交错、高谈阔论之声戛然而止，却见众宾客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汇聚到她身上，只有堂上的泉亲王和大将军谈笑自若，不以为意。

　　乔松却愣了愣神，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难道是她？将军府不同于丞相府，事关社稷安危，守备森严，何况府中陈设简单，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她来这里干什么？一时间疑窦丛生，不由得绷紧神经。

　　乔紫苏望着乔松，他深邃的眼眸流露警惕。

　　乔紫苏轻拍胸口，觉得小题大做，这里可是堂堂大将军府，又不是战场，如果不是因为皇帝姊夫脱不开身，此刻担任护卫任务的可是大内高手。松哥哥你比爹爹，不不不，你比任何人打败的坏蛋还多，至于这么绷紧神经么？不过可气的是，赴宴的这些人，一见到美丽的姑娘，几乎个个都被夺了魂！本姑娘明明在这，你们却看也不看一眼，哼！

　　她哪里知道，在众人眼里，作为大将军的掌上明珠，早已名花有主，岂是能轻易观赏、亵渎芳泽的？

　　不行！不行！

　　乔紫苏凑到乔松耳边，耳语一阵。

　　乔松急忙抱起她，冲出侧门，一路奔向郎中老张居处。

　　被他醇厚的男性气息笼罩，之前也不是没有如此抱过，这次却忽然一阵心跳加快，腮晕潮红。

　　老张看公子爷火急火燎的样子，莫非五小姐出了什么事？

　　乔松轻轻放到床上，又去帮老张打下手。

　　老张匆忙取出锦帕，替乔紫苏搭了搭脉，只觉她脉息正常，但屡屡咳嗽不知从何而来，只得说道：“公子爷，五小姐脉象没有问题，静养片刻就可以了。”

　　乔紫苏猛地瞪他，张郎中立即会意，便说：“公子爷在边疆一年的时间，平时往来家书，小姐故意瞒了大将军和公子爷，平日里她三天两头感染风寒，药也喝了，针也扎了，奴才们就是找不到病因，摸不着头脑。”

　　乔紫苏心中一乐，叫道：“我说老张，你们应该多翻翻医书练上一练，去太医院请教请教，爹爹才重重有赏呀！”

　　听她声音清脆，怎么也不像染了风寒的样子，乔松寻思：好啊，难道你是装病？干脆验证一下。

　　乔紫苏看他捏着银针，忙问：“松哥哥，你拿针干什么？”

　　乔松笑道：“这个嘛，我在边疆学了一门外家医术，说不定扎几针，你就好了。”说着，就要扎来。

　　乔紫苏弹起身子，朝院中跑去。乔松甩甩手，老张脸露惭愧，只好交代实情。乔松也不放在心上，径直踏入院中。

　　突然，中厅一阵喧哗之声，怕是出了什么意外，乔松疾奔而去。

　　乔紫苏悄悄跟了上去，一心瞧瞧是不是有什么热闹。

　　但见离主位一丈之处，刚才的蒙面女子被罩在一副铁栏之下，挣脱不得，纤手紧紧攥着的匕首透着寒光。众舞女噤若寒蝉，显是被意外的行刺之举吓坏了。

　　尚未等大将军发话，乔紫苏大叫：“喂！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她拿下！”

　　府中巡逻的侍卫长一路小跑，贴到大将军耳边低语一番。大将军拈须微笑，向泉亲王说道：“今日我军凯旋而归，圣上远在应天行辕且未回京，承蒙圣上嘉奖，幸得王爷和诸多同僚驾临寒舍，实乃不胜之喜。刚刚让王爷和诸位受惊了，老夫在此赔罪。是杀是留，全凭王爷处置。”

　　泉亲王摆摆手，环顾堂下，说道：“多亏乔兄防范妥善，大将军府乃是我朝龙潭虎穴一般的所在，岂是轻而易举就能让人犯下罪业的？何况，有乔兄和令郎在，就算是御前侍卫，也绝不会做到这般的万无一失。小王听说，这次能够大败狼族虎狼之军，全仗令郎敢当先锋、骁勇善战，不如就把此事交予令郎。毕竟，令郎一表人才，文武兼备，作为这场胜利之宴的主人，他的功劳最大。我和乔兄二人，不过是碍于礼法坐上首位。不然的话，此刻令郎的位置，却要和本王交换了。”

　　乔松连忙俯首作揖，恭恭敬敬地说：“王爷折煞乔松了。乔松做的小事，不过是保家卫国。为万民效力，区区不敢挂齿。”

　　堂下宾客之中，有些钻字眼的，听他字里行间说的是“万民”而非“朝廷”或“皇上”，脸色微变。

　　乔紫苏耐不住性子，忙说：“哎呀，你们别说来说去啦！这个刺客，还没有露出真容呢！单凭唱曲儿，几乎把你们迷倒了，哼！我倒想看看，那张面纱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脸庞。还有，今天是凯旋的大吉日子，杀生不妥呀！松哥哥，你说是吧？”

　　笼中被困的女子冷冷笑道：“猫哭耗子假慈悲？我可不吃这一套。当初姓乔的老匹夫诬陷南国公，诛连上上下下数千人的时候，可又何曾慈悲过？老天无眼，今日栽在你们手里，这些姊妹并不知情，她们与我毫无瓜葛，一人做事一人当，现在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南国公一案，往事尘封，此时却出自一个韶龄少女之口。众人之中年长的，顿感诧异，却不敢妄加议论，默默低头，一言不发。年少的，只觉此女和南国公势必深有渊源，可这个南国公，既称国公，位极人臣，但究竟是何许人也，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有的望着蒙面女子，有的望着大将军。

　　乔松寻思，义父德高望重，惠及京城，遍施乡里，怎会结下仇家？

　　当年自己无名无姓，跟随乞丐队伍流落京城，想要参军却遭人暴打，就是义父伸手相助，收为义儿，胜如亲子。南国公一案，先帝早就盖棺定论，不知何以旧事重提，此时更是冤及义父。眼前这位姑娘，只身涉险，勇气故为可嘉，但年纪轻轻，实在不该肩负无端仇恨。冤家宜解不宜结，个中误会，须得消解才是。

　　解铃还须系铃人，若要消解，必须首先保住她的性命。

　　大将军朝乔紫苏瞪了一眼，微微颔首，几名侍卫手执长矛伸入笼中，挑落女子面纱。

　　女子的面孔撞入眼帘，乔紫苏一怔，喜从中来。

　　丁香紫的轻衫，衬托出秀美的脸庞，四周映射而来的烛光照在她的脸上，更显得肤色晶莹，柔美胜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烁如寒星，冰彻入骨，却也灵动之极。

　　乔松心下暗想，一年之前，尚未出征之时，自己瞒着义父，潜入丞相府盗取贪污罪证，却碰上这位姑娘。如果不是因为共同的目的，她早就大喊大叫了。撤退途中聊了许多，虽然彼此抱有戒心，但还算同仇敌忾。只身闯入龙潭虎穴，胆识可嘉，怎地今日却成了官妓？如果说，是被丞相后来发现，必定死罪难逃，谈不上充入官妓。如果不是，她怎会沦落至此呢？难道是假扮官妓，打探将军府？可是义父贵为国丈，身兼大将军，一生清白，除了对年幼的紫苏百般溺爱，也是做父亲的人之常情，远远称不上大贪大恶，她怎么盯上了将军府？

　　看她的容貌似乎比自己略减几分，乔紫苏笑道：“松哥哥，怎么处置，你倒是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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