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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他心里没鬼,是怕拒绝不了。花流霜心中一热,眼前一片豁然,想想,章蓝采和自己情同姐妹,如今半人半鬼,自己于情于理都能接受,便微微一笑,说:“我和蓝采一起长大,心里也怪挂念的。要是****能见着面,也是有了个可以说话的人。我会好好嚷嚷他阿爸,看他敢不答应。”

  井月轩挨着轴心路上的杂物土货铺,土黄色的短墙和廊厩相连,四周压了一溜青石边,规规矩矩。居中的茅顶主楼两层相垒,上下比例有致,丝毫也不给人突兀之感。一大群孩子来到,第一眼就瞄上人家门杆子上挑起的一串白皮圆灯,有几个在下面念字,有几个呼噜、呼噜地偎到根上,寻思着爬上去摘个灯笼。有个爱管闲事的孩子掀开厚厚的棉花帘子,跑到柜台上,告诉半皮半绸的二帐先生:“有人摘棍子上的灯。管不管?”可二帐先生仍呆呆地伸着头,看着到处找桌子,挪板凳的孩子傻眼。

  余山汉、刘启、章沙獾几个围着他,大着嗓门问他有什么吃的,问他坐在哪好,更让他的视听乱成一团。

  见他有点应付不过来,王本有经验地拽了个本子出来,翻开就叫:“焦滑(溜)肥肠,盐烧(焗)鸡……”正拉着腔叫得高兴,王壬一看准他的脑瓜子拍下去,说:“别瞎喊,你知道叫几份?”

  章沙獾和刘启对头说了几句,这就安排王壬一几人:“一个班一桌,先开十来桌坐。吃什么菜,喝什么酒,我和刘启说了算。”

  掌柜的出来,也觉得这法子好,就主动配合,喊店里的伙计劝客,腾出整桌、整桌的地方。

  楼下就酒磕话的汉子大多喜欢热闹,让腾位置就腾位置,凑凑,反话题更多,更有味,连嗓门都随着吵嚷提高。若有年龄过小的孩子虎虎生气地站在身边,他们便用吃的喝的逗,问他们的阿爸,阿爷,问得着认识的,就在那竖大拇指,敬重地叫声“好汉”、“******”、“某某爷”。

  可楼上的两位中原来客却受不得这样的吵嚷,心焦意乱。他们一个姓杨,名达贵,一个姓方,名白,被朝廷授为“行走”,考察湟西设郡一事。设郡湟西,不能不到潢东,对“一体统御”也要知些情,尤其是独孤家族被灭的案子,那已经是在政事堂挂上号的御案,这塞外情况如何,谁死谁活,朝廷压根不想知道,可是牵扯到小李都帅,总是有人想趁机把此事落到他的头上。

  两人都是士子出身,性喜清静,也就图这个酒楼还能进,大冷天无处去,****泡着。

  今天,他们正说消息闭塞,没有十三衙门的人便利,不敢乱收买眼线,埋暗桩,被蜂拥而来的孩子们搅和,只想找掌柜的到跟前,好好骂一顿。

  杨达贵叹着气去挟花生米,挟了半天好不容易夹住,正往嘴巴里送,不防几个蹦到楼上的花脸孩子故意一喊,掉了,便“啪”地摁下筷子,大声叫:“小二!”当地喜欢直呼其名,就连章维也是嘴边吊着的说辞。几个哪知道“小二”的意思,推了一个十来岁的花脸孩子去,怂恿说:“叫你的,叫你呢!”

  花脸孩子也不怯,几步站到桌子旁边,问:“叫老子吗?”

  方白修养要好一些,客客气气地问:“小孩子家不要骂人。你们这是干什么来了?谁带你们来的?”

  那孩子嘿嘿傻笑,因少见这样威严的白面大人实话实说:“刘启请我们喝酒。”

  说完,就咂巴几下嘴巴,讨酒喝。

  方白握了个酒杯,刚提了壶要写,就被杨达贵摁住了。杨达贵看看白白亮亮的瓷底,又看看那脏不拉叽的孩子,低声说:“贫孩子!”

  方白“唉”了一声,抽出一只手又写,递过去,笑呵呵地说:“烧酒。辣!”

  孩子憨憨一笑,一把接住,一仰头,“啾”地一声下肚,呛口气,还是笑。一旁看着的孩子们见同伴得了酒喝,纷纷走到跟前,问那娃子:“好不好喝?”其中一个瞅到桌子上的菜了,连忙给别人说:“连肉都没有?这粪豆不好吃。”几个孩子听他一说,便往桌子上看去,仔仔细细地辨认那几盘凉菜,却都不太感兴趣。

  他们推着同伴,抢到一旁的桌子,又敲又打地叫嚷:“让刘启多上肉,一起吃!”

  正说着,又有人噔噔上楼,撵走他们。

  杨达贵见他们飞快地下去,便狠狠地瞪了方白一眼,慢吞吞地责怪:“乱找麻烦,招他们干啥!”

  方白回了他一笑,淡淡地说:“你忘了,前天,几个崽子在楼下打架,个个跟狼崽子一样凶残。若你我丢了面子,怕在一些土领面前站都站不直,不智取怎么行?”

  杨达贵“哼”了一声,却也不得不说:“不理睬就行了!”

  方白知道这位同僚仅仅嘴硬,笑了笑,提醒他:“又有人上来了!”

  杨达贵也听到咯噔的脚步声,一扭头,看到几个带着悍气的少年上来,挑了个居高临下的位置坐,咬了咬牙,低声说:“明天再来,我就带上人,免得怕狗一样防着。”

  方白把指头放在嘴上,偷偷观察那桌的少年,观察了一会,就见一个大个子的少年走到栏杆旁敲了敲,朝楼下大喊:“都闭上嘴,听我章血说话!”

  下面哗啦啦一笑,人声却稀疏许多。

  方白朝杨达贵看去,让他也听听少年说什么。

  很快,章血大声嚷道:“刘启从漠北回家,你们高兴不高兴?”

  下面响起呼啦啦的回答声,都是又脆又高的嗓门,吵得人耳朵发麻:“高兴!”

  杨达贵低声问:“刘启是谁?”

  方白摇摇头,让他继续听。

  杨达贵朝章血背上投一眼,听他又扯着公鸭嗓子喊:“刘启和我一起上的战场,我可以指着长生天发誓,他的财货都是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不是捡的,是沾满血汗之物。你们羡慕吧,红眼吧,哈哈!肯定红眼。可刘启欠咱们的吗,不欠,有钱就欠别人钱吗?不是。

  “他送我一匹好马,虽然是一匹,却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好马,是要一辈子和我好。今天,他又请你们喝酒,是不是要和你们好?”

  下面大喊:“是!”

  章血便问:“你们跟不跟他好?”

  杨达贵听得明白,又在一片大喊中低声说:“这个少年不简单呀!”

  方白点了点头。

  这时,他又看到上楼的女孩子们。

  来不及跟杨达贵说什么,为首一个就冲着章血嚷:“那个骗人的胆小鬼在哪?”

  “琉姝小姐知道刘启立的功劳大,也来看他。还……哎哟!”章血笔直一挺,最后一次大喊,没喊完就被修理了。

  一时间,小的支棱着头,拼命地尖叫,大的鬼哭狼嚎,方白正有深陷狼窝的感觉,眼中多出一个扎满小辫的黑皮肤少年。他被大群的少年、孩子推上楼,逃了几次没逃掉,就站在桌子的对面,笑眯眯地冲刚才那少女交待:“阿姐!我真没有章摆尾要的宝贝,又怕他要抓我,和我阿叔闹不合。你就原谅我吧。”

  章琉姝问:“你为什么不跟我说?我听阿孝说了,你就是想去漠北。说那里都是英雄好汉,说那里天高草深,比我们这里还要……”

  她卡了,只是恨恨地说:“改日再找你算账,今天,是来吃你的,喝你的!”

  刘启连忙跑到楼栏杆边,一伸头,大叫:“大块牛羊肉,大碗好酒!不喜欢的不是好汉。”

  章琉姝就要派人要菜谱,听他一喊,才知道远没有他奸诈,就恨恨地坐到一圈少年留出的座位上,给少年们说:“你们都是少年******,谁要不吃鼓肚子,就不要回去?”

  “那当然。”努牙岩青彪笑嚷,“那谁呢?既然沙獾说不打不相识,我努牙岩青彪就一心和他好,若是心里还有半点放不下的,就不是努牙岩家的子孙!”

  刘启点点头,左右看看,酒还没上,就打了旁边一桌的主意,一把提过别人的壶,在杨达贵和方白面面相觑中说:“借杯酒。”他又走到栏杆旁,喊了刘阿孝、牛六斤几个,回头给努牙岩青彪说:“努牙岩青彪阿哥的心胸像大漠一样宽广。他们不喝这壶酒,我就一个个地灌。”

  方白看杨达贵有站起来离开的意思,怕落下笑柄,就转过身子,抓刘启的话巴子:“各位都是少年英雄,这区区半壶浊酒怎么能够?让我要来半坛,吃个饱?!”

  刘启转身打量他,见这个充大方的大人白面有须,一付有钱人模样,却冲半壶酒较真,眼神愤懑,就激将说:“你以为半坛就够了?”

  他手一比划,窝出酒坛的模样:“还是省着你的钱吧。一看就是中原来的客商,小里小气。”

  方白心里迸火,一味就要挑起他们未解的矛盾,哈哈大笑,说:“能喝多少,我方某人就买多少。钱,我是不多,却最怕待人不诚。”

  “一坛?两坛?”

  方白听在耳朵里,好笑地点头,觉得这少年是楼上少年中最简单的一个,一点也不管章琉姝的提醒:“别理他。”“刘启!”见方白不理,章琉姝只好叫了刘启一句,“你阿弟喝得完吗?”刘启也不理。

  她叹了口气,见章沙獾从嘈杂的楼下上来,要求说:“章沙獾,你看看刘启,快把他拉回来。”

  刘启给章沙獾摆摆手,似乎恼羞成怒地变脸,喊道:“一百坛。你还买吗?”

  方白颇有些大将之风,觉得对方要了又怎么喝,便豪爽地大笑:“买!能让各位少年英雄高兴,再多的酒,我也舍得。”

  刘启再烧火一把,提醒说:“这可是你说的。”

  方白点点头,心想:就是真的,也不过是区区几金几银。

  刘启嘴角浮笑,第三次跑到栏杆边喊。

  片刻,掌柜的上楼。刘启看着那又胖又可亲的面孔,要求说:“这位先生要请我们喝酒,一百坛最好的酒,葡萄美酒。要是没有那么多,就要奶酒,奶酒也不够,就在烧酒里添人参,添鹿茸……我让人敲着锣,让附近的人都来喝。喝不完?!阿孝,再喝不完,你骑上马,到西镇找人。我最恨人假大方。努牙岩青彪,你解不解气?”

  努牙岩青彪觉得刘启不对,没有吭声。

  可章血唯刘启是从,便哈哈大笑,站起来叫嚷:“刘启。我还没喝过葡萄酒,快让人拿呀。掌柜大哥,去拿呀!”

  方白脸色铁青地站起来:“你?!说好是让你的阿弟喝。”

  飞鸟拍拍手,让章沙獾看:“什么时候说只让我阿弟喝了?!怎么样?这老家伙暴露了本来的面目!什么交结,见我借了半壶酒,用话敲打我吧。我就说,天上不会平白无故地掉半坛酒,果然——。这一百坛酒,你要不要喝。”

  章沙獾为这两个家伙撞到刘启这样的魔王不值,摇头劝刘启道:“算了。这些中原人虚伪,表面说我们是少年英雄,心里骂我们蠢,和他们一样,早把他们宰完了!”

  这话劝的,方白的血直奔脑门。

  杨达贵也睁着眼站起来,啪地摔了筷子。

  刘启却笑吟吟地说:“别害怕,说着玩的!”

  方白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我就是倾家荡产,也要给你买这一百坛酒。哪怕里面装满金沙,我也要买这一百坛。”接着,他脖子上鼓出青筋,大叫:“掌柜的,去买!”

  刘启也严肃起来,却问旁边的人:“你们喝不喝金沙酒?”说完他哈哈大笑,小声地问章沙獾:“阿叔走了吧?!这家伙是上劲了,怕掌柜的不照办,他都要掀桌子!”他见掌柜的仍在站着,就从后面推他的肥腰,说:“快,先上几坛,就是他赖账,我也给兄弟尝尝!他没钱,我有钱呀。他充富,我是真富呀。”

  杨达贵推着方白下楼,正和逢术,花落开等人擦身而过。

  掌柜的正在看二帐先生的算盘,嘴巴里念叨:“二桶葡萄酒,一桶奶酒,烧酒不要!半头牛,两只羊,两只狍子。差不多了,不够再说!”他抬起头,看到直奔自己的中原人,笑道:“两位爷别跟孩子们一般见识。什么红酒,奶酒,那都是要过了的,半个子也不让你们出。孩子们刚吃过午饭,喝不了多少,别说一百坛,十坛,也得满大街喊人。我是闯关北过来的,就仗着胆子叮咛二位:在这里,说话不实在,是要吃大亏的。”

  方白见他用了教训的口气,森森一哂,问:“你是在教方某做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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