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楼月 上

　　“你醒了？”

　　陈设考究的房间里，夜销矮身坐在床边，漫不经心地摇着扇子，扇面上寥寥几朵红梅，梅间有淡墨勾画的枝叶。阳光轻而易举地刺破了窗纸，照得白鸾不愿彻底睁开眼睛。

　　白鸾舔舔嘴唇，灵台模糊得紧，一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细细回想一番，只记得成片狂舞的红色纱帐，和洌艳那双毛乎乎的爪子。后颈有些疼痛，被烧煮过的皮肉微微发刺，手脚不大伸展，胸口骨韧碎裂的疼痛尚未平息，再加上口干舌燥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坦的地方。

　　她木然地看着他，翻翻眼皮，算是回应。

　　夜销收了扇子，用手背在她额上试了一把，笑笑道：“是不是被烧糊涂了？”

　　白鸾抿唇瞪他一眼，便也能瞪出来，实际上夜销的脸色也不大好看，想是在洌艳的洞府里受伤了。可是凭洌艳的修为和夜销的本事，他现在还能坐在这里担心自己有没有糊涂，已经不是用命大能解释的事情了。

　　房间里飘着果蔬馨香，粗粗一眼扫下来，便知道这里不会是夜销的质子府。白鸾对自己这个一到危急关头就昏过去的毛病头疼不已，总感觉自己定是又错过了什么。

　　正想张口询问夜销时，房门被轻轻推开，白鸾不方便起身，只偏过头来看，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碎叶般的裙摆下，一双修长的若隐若现的腿。人间的民风是还没有开放到这种地步的，因而白鸾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又碰上女妖怪了。

　　顺着那双足以叫任何性取向正常的男人想入非非的腿看上去，身着暗紫衣衫的高挑女子聘婷而立，唇边腮畔两粒深深的酒靥，笑与不笑都是这般恰到好处。见她周身仙意缥缈，白鸾初步认定眼前的应该是个神仙，且是比自己修为高出不止一个段数的神仙。

　　那女神仙倒是谦谨，踩着莲花步子走过来，对着床上四仰八叉的白鸾欠身福礼。

　　白鸾本就容易迟钝，加上现在皮肉绷得紧，也有充分的理由轻慢旁人。面对紫衣女仙的招呼，她没有回应，心里则是纳闷着，仙恩境内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大美人。

　　九重天上时，白鸾也曾看过二皇子游遍四海八荒编纂的美人志。那记述了各方美人的榜单上，有嫦山的霓蔌，青丘的天狐，妖府的幼忻，就连她白鸾也是榜上有名的。而眼前女子的容貌和气质，确然是有排进美人志前三甲的实力。自己孤陋寡闻也就罢了，二皇子那把轻薄遍天下美人做为志向的纨绔，原来也有消息不灵便的时候。

　　白鸾专心致志地走着神，心想着，等这恩报完了，回到九重天之后，一定要提醒二皇子，他的美人榜是时候该更新一下了。

　　“上仙？”那声音像泠泠落珠，脆嫩却不矫情，听得人心里头一阵酥一阵痒的。

　　白鸾抽回神识，不经意便抬眼去看夜销的反应，见他垂头看着滴骨扇，似乎在琢磨应该在新绘的扇面上，提句什么词比较合衬。

　　白鸾心下扼腕，足以见得，这夜销不仅是断了，且是断得相当彻底啊。

　　“敢问是何方仙友？”白鸾适才停止胡思乱想，看着立在床边的紫衣女仙，因她本就生的高挑，而白鸾此刻的睡姿又不是很优雅，叫她这么俯身看着，免不了觉得有些别扭，白鸾急忙客气道：“别杵着啊，快坐下。”

　　女仙面上有些尴尬，微笑拱手道：“素问蕊珠仙子行事洒脱豪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白鸾干笑，对这两句奉承实际上不大受用。她心里明白，老神仙们夸她洒脱豪爽，不过是变相骂她泼辣无理罢了。

　　九重天上的女仙大多都是些摆设，白鸾不才，也不过是其中之一，平日里除了赏花逛园子，基本没有正经事可做。如此无所事事的她，在仙界各大正式场合中出镜率几乎为零，因而除了九重天上的邻居们，基本没有几个地仙散仙见过她的真容。

　　“仙友认得我？”白鸾疑道。

　　紫衣女仙点头，两枚酒靥嵌得更深，“三百年前芙蕖宴上，曾有幸一睹仙子的舞姿。”

　　白鸾锁眉深思，印象中似乎是参加且只参加过一次那么场宴会。

　　九重天上每隔百年便会照例组织芙蕖宴，宴请各路被分派到下面的神仙家眷用以联络感情，在坐吃等死的天宫里，也算是件不大不小的盛事。

　　许是各路神仙对自家封地的异性，熟悉到下不了手的地步，终是能在这别开生面的宴会里发现些对的上眼的陌生面孔，每每芙蕖宴结束，就会迎来仙界成亲的高潮。久而久之，芙蕖宴最初的意义名存实亡，已然演变成一场振奋人心的相亲大会。

　　依着白鸾爱凑热闹的脾性，便是没有嫁人的打算，这种大场面也必是要去见识见识。偏偏那青梅竹马的成煜看得太紧，总不愿她抛头露面，一直没有机会得偿所愿。

　　三百年前，正是白鸾和成煜打情骂俏打得火热的时候，而成煜作为天族太子，这等盛宴也是必须出席的。一日，负责宴会操办的芙蕖仙子莲惜巧遇白鸾，许是刚叫二皇子调戏了，心情大好，一不小心就将天君有意安排成煜与嫦山霓蔌认识的消息透露给白鸾。白鸾醋意一发，悻悻地在献舞册上登了个名字，顺理成章地混进芙蕖宴，只是想借故监视成煜罢了。

　　每每想到成煜，白鸾胸腔子里就好一番不自在，如华楹所说，其实白鸾至始至终都不大清楚，自己对成煜究竟有几分情爱，几分依赖或者习惯。便是到了现在，她也不知道是记挂多一点，还是记恨多一点，有时候想想自己回到九重天，要重新面对顶着丧偶帽子的成煜，就巴不得报恩这个事情拖得越长时间越好。

　　事实证明，成煜的担心和谨慎并不多余，白鸾在年轻一辈的女仙里，也算是成色上佳的。自从在芙蕖宴上闪亮登场之后，便也有幸接到几位青年仙友的帖子，邀她去钓钓鱼赏赏花什么的，白鸾觉得无趣，一一回绝了。

　　其中倒是有个特别的，似乎是妖府刚成年的那位少主，名讳已经模糊，只记得是只仙妖杂交的凤凰，年轻有为，皮囊又生的妖孽，短短万年不知已经踏碎了多少玻璃心。

　　那少主邀白鸾去东之极并蒂崖赏火，诛仙阀胎的三昧真火。却不知白鸾向来懂得惜命，对这等危险之地一概避而远之，又念着那少主乳臭尚未干透，帖子搁在一旁，到底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紫衣女仙只这么一提，白鸾就忽忽想了许多事情，已是想得头疼不已，可见那些活到几十万年的神仙，脑容量得大到什么份上。

　　既然是参加过芙蕖宴的，必也是位有身份的神仙，白鸾不方便起身相迎，抽抽唇角，继续追问女仙的来历。这次倒是学聪明了些，直接问她阿爹阿娘的仙职地位。

　　女仙从容作答，白鸾适也弄明白了，原是鬼君家的千金，司掌四壤霜雾的女君，北箕宫楼月。

　　而几人现在身处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四壤之心的大梦楼。这大梦楼竟然是鬼君在人间的产业，这点倒是说得过去，仙恩皆知鬼君爱钱财，莫说人的妖的鬼的仙的魔的，就没有他不好意思发的财。

　　按照楼月的说法，昨晚土地从洌艳的洞府逃命回来，便找上了下凡布雾、顺便替他阿爹清算账目的楼月。楼月得知白鸾遇险，才急急杀去洌艳的洞府，将夜销和白鸾救下来，那洌艳知难而退，抹油跑了。

　　好嘛，这恩没报明白，人情债又欠上了。

　　事情大概解释明白之后，楼月便提出一个疑问，说是方才为白鸾查过身子，发现她的血脉仙骨十分异常，好奇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白鸾干笑，打个马虎道：“无碍的，不过是飞升渡劫时弄丢了一坨内脏。”

　　神仙说话，自然没有夜销插嘴的份，听白鸾这么无所谓却又血粼粼的阐述，夜销不禁想象力澎湃一瞬，浑身打个激灵。

　　楼月又道：“那猫儿应是躲去疗伤了，上仙眼下修为不济，难免引来妖魔觊觎，不如屈尊在这大梦楼里将养身子，若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知会我一声便可。”

　　“无妨，”白鸾向夜销递去一个眼神，示意他扶自己一把，废了好大劲才将硬邦邦的身板拖起来，对楼月道：“仙友的搭救之恩，白鸾记下了。我现下还有些正经事在身上，不方便多做叨扰的。”

　　白鸾尽量挤出真诚善意的笑容，心里对楼月却是有几分怀疑。她向来不相信自己的运气，总觉得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即使是化险为夷，也该以一种很惨烈的方式呈现出来。

　　楼月轻笑，两颗星子般的酒靥令笑容甜得发腻，她道：“上仙还是多保重自己要紧，非是楼月危言耸听，如今四壤之上本就妖魔横行，上仙可还记得二十年前，嫦山仙子霓蔌的惨遇？”


　　(https://www.biqwo.com/dudu/65/65626/3490762.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biqwo.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w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