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竹林采风2
呼吸交错的时间，身体便腾空了，接着便又失去重力似地落下了。待到琅玥被紫苑抓着脚步稳稳落地后，她才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回头一看，自己已经越过了那门楣，进了院子。
琅玥按着还在猛烈跳动的心口对紫苑道：“姐姐的轻功真是了得！”想着刚才那腾空而起，一跃而下的感觉，虽然心底害怕，可落地后的兴奋感却也久久回荡着。
“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啊！”紫苑道。
紫苑的话琅玥没有开口去接，她望着周围的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的时候，这里明明是那样熟悉却也是那样陌生。
紫苑无声无息的退到了一旁。
踏上几阶落满枯叶的台阶，便进入了前厅。这里本来是父亲，兄长们会客谈论政情的地方，而现在印入琅玥眼中的便是一片凌乱掺杂着厚厚的灰尘。仅仅只过了半个月而已，却为何看起来像是很久没有人住过的样子。
琅玥心痛不已，上去扶起那四散倒地的桌椅，拂去那上面厚厚的一层灰尘，顿时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墙角的一侧那个绣有岁寒三友的插屏倒在一旁，已破损不堪了。脚步再穿过侧门，沿着回廊进入庭院，她放眼望去，整个庭院早已破败了。因为时值冬季，枯叶杂草已经覆盖在了整个庭院上，就连高大的树冠似乎也因为失去了人的打理而颓靡不振。脚步走在庭院里的石板路上，却也因为枯枝叶的缘故发而出了咯吱声。心情无比沉重，连着脚下步子也迈的艰难起来。
往日的这里何时有过这个摸样，琅玥只觉得心像是被一双有力的手不停的揪着。她慢慢移动脚步沿着庭院走进了后院。而后院也同样的破败不堪。她站在正房——大夫人的屋子前，脚步停下，再也不敢朝里迈进一步。她看着那半掩着的屋门，想到了那日母亲们一同悬梁自尽的情景，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无穷的悲痛，她蹲下身子放声痛哭起来。她忍了这么久的泪水，悲伤终于嘣泄而出了。
紫苑一直远远的站在了琅玥身后，望着她颤抖的背影，心中泛起无限凄凉。
良久之后，琅玥终于止住了哭声，慢慢站了起来，她朝着左侧另一处小院走去。那里曾是她与母亲住的西院。
西院没有什么高大树木，只有一些低矮的梅花树，但此时也未到开放的时节，因而放眼望去便是光秃秃的一片。走过一条小径，琅玥来到了昔日她与母亲种的那片菊花圃。当她看见那花圃里郁郁葱葱，金黄的一片时，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她忙跑过去蹲下，双手抚摸那点点花蕊，这满天星与她母亲种的金盏菊早已全部开放了。
琅玥拂去脸颊上的泪痕，摘了一朵满天星将它放进手掌心。遂而站起身，走进了自己曾住了近十三年的屋子里。
望着灰尘与蛛丝，还有地面上凌乱的衣物和倒地的衣柜，琅玥心痛的想着这里原本是一个多么温馨，舒适的地方，自己曾与母亲在那灰尘密布的桌旁喝着茶，在那脏乱的软榻上学过一点刺绣。遥想起母亲因为从未做过刺绣，她是跟着自己一同学起的。她曾还说，要是绣的好便亲手为自己做件衣裳！可如今，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琅玥轻轻坐在软榻上，心中百转千回，往昔再也回不去了。
倏地，墙角旁的一个小物件引起了琅玥的注意，她走过将其捡起，拍去了上面的灰尘，竟惊喜的发现这是一枚璎珞，是母亲那日说要绣好送给自己当生辰礼物的。琅玥欣喜的抚摸着上面的图案，那是一簇漫天星，旁边还有自己的名字——琅玥。字已经修好了，只是这花朵却只绣了一半，连叶子还没来得及绣出形来。
她把它如同珍宝一半紧紧捂在心口，这是母亲留给自己的，自己一定把它好好保存。
走出昔日住过的屋子，琅玥已经平复好情绪了，她对着站在小院里一直等着自己的紫苑轻生道：“多谢你带我回来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紫苑点点头。
当转身离开这个小院的时候，琅玥回头望了望那花圃里的满天星，心中祈望着它岁岁年年都能盛开的如此美丽。
回到前院经过父亲昔日的书房时，琅玥停下了脚步，她对紫苑道：“紫苑姐姐！等我一下！”说着她走进了那书房。
书房里自然也是一番脏乱的光景，凡是有点值钱的物件早就已经被搜罗走了，剩下也自是那不值钱的东西，而这书房里的那些书册便是最不值钱的物件了。琅玥走到那散落的满地都是的书册中，翻找着她想要的，终于，找到了一本《论语》，一本《孟子》，她将它们塞进了怀里。
琅玥重新回到院子里后，紫苑道：“你以后要是还想来看看，或者来找些什么，跟我说一声，我带你进来！”
琅玥感激道：“多谢姐姐！只是这里已经被查封了，恐怕不方便了！”
“那有什么，就像今天这样，趁着没人我带你偷偷飞进来不就行了！”
这对紫苑来说的确不是什么难事，琅玥只要想到她那高超的轻功，一个纵跃便能过墙而入，心下便羡慕不已。于是紫苑带着她第二次腾空跃起，出了言府后，琅玥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害怕了。
言府的大门前，白薇仍然等在那里，石卓也依然在那不远处的角落里静静的守候着。当琅玥与紫苑再次飞身而出的时候，石卓望着她们一同离开了。
重新回到马车上，紫苑与白薇没有再提半句关于刚才的事。琅玥坐在马车的一侧，手中紧紧攥着那枚璎珞，怀着还藏着父亲收藏的两本书。
马车在官道上行驶了约莫半个时辰，便出了临阳城朝西继续走着。琅玥望着前方那片墨绿色林子，便知竹林已经不远了。
马车行至竹林处便无法再前进了，竹林内延伸出来的弯曲小径也只能供人行走进去。白薇让如意留下照看马车，自己抱着琴跟着前面那两人。紫苑拉着琅玥沿着她熟悉的一条小径朝竹林内部走去。
紫苑一边走一边指着她们右手边的另一条小径道：“这条路往前走是一段长坡，长坡下有条小溪，待到春日野花全部开放，那景色可好看了，还可以放风筝！”琅玥听了心中生有向往。她接着又指着左边的另一条小径道，“这另一条路往前是一处私宅。那私宅的主人不知道是谁，只是那宅子里有着大片的梅花，颜色还不一样！我跟白薇去年冬天冒着雪走上大约一两个时辰才到了那宅子！”说的这儿她压低声音附到琅玥耳旁，“我还翻墙进去剪了一大束红梅和绿梅！”
琅玥低头笑了笑，都可以想象紫苑是怎样飞身入内去摘那梅花的。
“你怎么光说你摘了人家的梅花，却不提差点就被人给赶出来了！”白薇在她们身后插了一句。
琅玥她们停下脚步，紫苑回转身走到白薇面前辩解道：“那儿一年到头也看不有人进去，我哪知道那年关的时候就有人住了，还带着功夫不错的侍卫！这不就大意了嘛！可我身手敏捷不也全身而退了！”
白薇笑了，“是啊，你光顾着逃了，那些个梅花都被你给揉烂了！”
“哪有？”紫苑呵呵笑着接过白薇手里的琴，“后来你修剪了一些不是还插满了一个琉璃瓶嘛！”
白薇朝前走去，“你可是抱着一大把枝桠回来的，修修剪剪到最后也就那么几株能摆上！”
琅玥望着她们二人谈笑间的氛围，忽惊觉她们并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心中不免有些感伤。白薇走到她跟前拉起她的手带着继续朝前走，“前面有一处断崖，可以观赏远处群山的景色！我们经常在那儿逗留，今天带你出来，就算是散散心。”走到此处她们已然是在爬坡了。
白薇的手心略凉，不像紫苑，紫苑的手心总是温热的，但是被她们牵着走着，琅玥却感觉到一丝安心，这是进了天香阁后已经消失了的感觉，此时仍旧觉得是那么不真实。
“二位姐姐相识很久了吧！我觉得你们之间就像亲人一般，真是有些羡慕！”
白薇侧脸看了琅玥一眼随后目光飘至远处，“我十四岁那年春天进的天香阁！紫苑也是那一年的秋天进了这天香阁！她那年十三岁，算起来也有四年了！”
紫苑跟在白薇身后说道：“是啊！都已经过了四年了！从毓质名门到入籍为妓都已经过了四年了。”
听到入籍为妓这四个字，琅玥顿时停下了脚步，她望着紫苑道：“难道紫苑姐也是入了……”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但紫苑却轻轻一笑道：“是啊！入了妓籍！跟你一样，我与白薇都是家父朝堂获罪，入了妓籍。所以我们三个也算是同命相连了！”她的笑容是那样苦涩，让人惊觉她往日的明亮笑容都不是出自她一人。琅玥有些恍惚的望着她。
白薇独自超前走了几步道：“正因为我们的命运如此相似，我们的人生也就并无二致。在这天香阁里，我们这些入了妓籍，成了官妓的女子，人生所有的精彩和光辉都会在三十岁之前戛然而止！有时候甚至更早便结束！”
琅玥望了望白薇的后背又转而望着紫苑，“我有些不明白！”
紫苑道：“你现在不明白，但很快你就会明白了！”说完她跟上了白薇的步子。
琅玥疑惑着跟在了她们身后。
转眼间，一处空地便出现了。紫苑欢快的叫道：“我们到了！”随后她抱着琴来到空地一旁的一块平坦低矮的岩石前将琴放了上去，再跑到那前方的断崖处伸展双臂欢呼了一声。
琅玥原本还在细想着紫苑与白薇刚才的话，但当她见到这一片空地，以及前方那映照在暖阳之中的郁郁群山，云雾层层缭绕，心中所有的雾霭顿时烟消云散了。她忍不住跑到紫苑的身边站着，那脚下的断崖，虽然令人心惊，但仍然抵挡不了远处景色给人的那般心旷神怡。
琅玥忍不住感慨：“这里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是跳脱凡尘俗世的另一个世界！”
白薇站到琅玥的另一侧道：“是啊！见到此处美景，再多的忧愁和烦恼也会在这一刻隐去！我和紫苑当初发现这个地方之后，每过几日，只要天气好都会来此逗留。”
琅玥注意到白薇说的是隐去而不是消失。
“好了！时候不早了，白薇你赶紧在这暖阳高照的美景里弹一曲《小重山》吧！”紫苑说罢将自己的衣袖稍稍绑紧，然后拔出了自己手里一直握的长剑。
长剑寒光凌厉，映照着紫苑秀美白净的脸庞。
白薇走到岩石前席地而坐，紫苑对站在一旁的琅玥道：“我们每次来此都要以剑琴合音一曲，也算是没有辜负这大好山色！”说罢对着白薇交递个眼色，白薇会意，抬起双臂，指尖轻触琴弦，明净轻灵之音跳起，回响在这浩荡群山和幽幽竹林之间。
比起琴音琅玥更在意的是紫苑的剑术。
长剑出鞘，清灵觉远，带着破空之音和衣角翻飞之影在这竹林的落叶之中，犹如一只大雁忽而矫健凌厉，又忽而翩然轻盈。
紫苑的剑法是家传，出自她父亲的贺家剑。不管在防守，还是进攻上都很难找到破绽。剑法迅速而精准，每一招的都因为手法纯熟而不差分毫，刺出的每一剑都在点上。琅玥岁未曾拿过剑，但从小却都是在旁看着兄长与父亲习拳练剑长大的，这剑法招式上，她还是看的明白。这紫苑的贺家剑法虽然凌厉，但此刻可能只是独自练习的缘故，因而没有了她曾在家中见到的父亲与兄长相互切磋的那般竞相比拼的劲力。虽然如此，却也仍旧是很令她羡慕的。她还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可以习的这般绝妙的剑术。从前，琅玥的父亲总对她说女孩子家学点琴棋书画便好，这舞刀弄枪的是男孩子的事情。因而她即便羡慕，喜欢，却终究未曾偷偷练习。想起那日吴管事说自己习过内家的功夫，内息醇厚，想必也是母亲不想违背的父亲的想法，所以才会说这只是强身健体的打坐吐纳之法，因而将它教授给了自己。
琅玥望着紫苑那敏捷的身手，凌厉的剑招，再想起之前那高深轻功，心下突然有了一个念头，但这个念头很快又被她抛开了。因为她目前最紧要的还不是这个，也许要到了非此不可的时候，她或许才会下一个决心。
清灵的余音未绝，紫苑最后一个收手的动作结束后，这剑琴合鸣才算完美结束。琅玥上前看着紫苑微微出汗的脸颊道：“姐姐的剑法很是精妙，令人钦佩！”
紫苑将剑重新插回鞘内，抬臂轻拭额头道：“我这剑法是家传的，从小便每日练习，十几年了也就只有这个程度而已！”
“姐姐谦虚了，这样的剑法琅玥就只能羡慕而已！”
“羡慕？”紫苑有些诧异，“你父亲也是武将，他就没教过你一星半点的武功招式？”
琅玥低头微微一笑，“家父不曾教授，而且女子舞刀弄枪的总归是不妥，所以便不曾习过这些！”
紫苑朝她走过来，“我父亲便不是这样，他觉得只要他的孩子就应该继承这家传的剑法！女孩子习武不仅可以强身健体，更能保护自己，这比那些个琴棋书画来的更实在些！不是吗？”
琅玥听了只是笑而不语。
白薇起身走到她们身侧对琅玥道：“武有武的好，文也有文的好！习武是强身健体，可琴棋书画这些是充实内涵的，我觉得吧要是两样都精通便是再好不过了！你未曾习武，那应该在其他方面下过功夫吧！”
琅玥微笑道：“琴棋书画我也只是略习过一点，难登大雅！”
“哎！你这就谦虚了吧！”紫苑道，“我可是还记得，你言都尉府的三小姐可是在十岁时便弹得那高离的振军乐——《血月搏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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