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心里有鬼

　　人未至，声先到。岑溪不由想起《红楼梦》里王熙凤的第一次登场。而这人声音的确有引人注意的资本。

　　与蒲夫人的江南口音不同，这声音柔柔弱弱，带出五分妩媚的味道，偏又有五分边疆重地少女的清脆响亮。

　　矛盾结合，却是醒人耳目。这位夫人会有一张什么样的面孔呢？

　　来人进门，第一位做夫人打扮，梳了个坠马髻，一根镂空累丝银簪固定，简单而不失风姿。衣裳是旧装，倒也合适。

　　她长了一张鹅蛋脸，额头高阔，双眸有神，释放善意。她是太承王朝典型的官家小姐，教养极好，一举一动皆是优雅。

　　相比之下，县官夫人有些逊色。她的家世必然不低，却在蒲夫人和这位夫人映衬下，手脚拘束。且她眉目间露出的不忿一闪而过。

　　第二个人衣裳华贵，颜色鲜艳。上下穿着都是不久前定做，今天穿上，为了赴此次宴会。

　　再观她面容，瓜子脸蛋、细眉、丹凤眼、琼鼻、小嘴。头高高昂起，丹凤眼睨视众人，不屑一顾的样子。

　　县官夫人上前，替人介绍道：“这位是关家大夫人，另一位是关家二夫人。”

　　她故意说到“二”时咬字特别清晰，在场人都明白了，原来是关大人的小妾。

　　岑溪退后一步，无声观察各位夫人的反应。她注意到蒲夫人不悦皱眉，显然看不上所谓的二夫人。

　　关二夫人是个沉不住气的妇人，或许她的聪明都给了如何打扮和迷惑关大人。大夫人带她来赴宴，未必不存利用外人教训她一顿的心思。

　　“这位是哪家的如夫人，我在青阳府不曾见过。”她表情真诚，眼神像是打量货物般挑剔，说出的话更是刻薄。

　　蒲夫人涵养极好，她捂嘴轻笑，不好意思道：“二夫人肯定不认识我，我却听说过二夫人。前几年，我随夫君去青阳府作客，席间听闻二夫人似乎小产，我还担心过。半日后，府内传闻原来是二夫人来了小月子。”

　　岑溪忍不住拍手叫好，一个小妾，虽然冠了夫人名头，然而还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妾。

　　关二夫人自然气极，身后丫鬟扯了她的衣袖一下。她沉默抿嘴，愤怒的眼神攻击性极强。

　　县官夫人出言回转场面，她是主人家，宴会上出事，第一个打得是她的脸。

　　五人坐下，县官夫人上首，她左手边依次是关家两位夫人，岑溪她们坐右手边，蒲夫人斜对面便是关二夫人。

　　这边，空气里漂浮勾心斗角；那边，气氛已形成剑拔弩张。

　　一刻前，酒桌上，县官大人冷眼旁观，不时刺上几句；关大人几杯酒下肚，晕头晕脑，说话开始不着调；蒲知州和方巡检看似悠闲喝酒说话。

　　变故是在关大人吐出的一句醉言后发生，他道：“草莽武夫，妄动兵戈，但有一日，剑指圣上，咯！”

　　此言一出，三人面上难看，巡检灌了杯酒，蒲大人挑眉朝县官看去。

　　县官按下讶异，面色慌张无措，重重跺脚。意图告诉二人，知府此言并非他授意。

　　可是，三人心里清楚。关大人以往轻慢武官的混账话，便是酒后传出去。他清醒时，尚有几分理智；醉了，毫无顾忌。

　　跟随关大人进来的心腹，连忙赔上笑脸。他原是关大人丈人的心腹，早早寻好退路。等老主人咽气，便公开以关大人心腹自居，惹来府内很多人的腹诽。

　　“三位大人，我家大人醉了。”他一边说，一边招呼同伴送大人回房。

　　方巡检踏了一步，恰好堵住去路。心腹见状，便明白这事不能善了。他心思活络，立刻给同伴使眼色，破例去请夫人过来。

　　却不料，关家下人走了两三步，一个妇人奔他而来，直至撞上他左胳膊停下。

　　下人偏头，连忙跪下请罪，居然是他家二夫人。二夫人侍宠生娇，气势越发盖过大夫人，下人们战战兢兢，跟阎王菩萨一样敬着她，就怕惹她生气，挨板子去了半条命。

　　“夫人……”

　　关二夫人越过他，什么关家脸面、夫君仕途，都比不上她受的委屈。她直接推开下人，扑到关大人身上，痛哭起来。

　　蒲知州扬眉，哭笑不得，好好的一盘棋，竟然毁于妇人手上。

　　关二夫人内心急切，但碍于关大人另一层身份，不敢造次。当一会后，几位夫人慢吞吞走过来，她只想将屈辱洗刷。她摸上自己小腹，生出一股大无畏的冲动。

　　她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下，拎起酒壶，浇上关大人的脑袋。关大人清醒几分，怒气冲顶，蹦起来寻找祸首。

　　关二夫人扔掉酒壶，抓着关大人衣角哭诉。

　　夫人间饮宴，少不得谈及别人家的鸡毛蒜皮，小妾们也免不了拉出来做个比较。县官夫人开口三句不离爬床丫鬟，五句之内必有小妾一词。

　　关二夫人恨不能发作，光拿眼瞪视关大夫人。谁让县官夫人与大夫人有旧，县官夫人为闺中密友出头。

　　忍无可忍，便是发生方才可笑一幕。酒液滴滴声脆耳，关大人隔着水帘，目视周围。明明他腹内有团烈焰燃烧，他却做不得什么。憋屈嘛，喝一口冷酒压下。

　　“大人，明日正午，蒲某公堂恭候。”蒲知州纯心添火，他眼底似有压抑多时的东西滑过，面容肃然。

　　关大人挥袍，一言不发走远。

　　县官张口妄想解释，方巡检扭过头去，声音在哗哗风声里显得缥缈，仿若噩梦过后的余味，牵挂、揪心。他道：“王捕头昨夜托梦，下面寒冷难挡，请您捎点御寒的东西给他，他等着您。”

　　方巡检抓起官帽，跟随蒲知州离去。岑溪特意落后几步，将县官动作看地清楚。

　　县官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战事起时，伏尸过万，新鲜温热的血液浸入泥沙里，一脚踩下去，再抬起来，鲜血糊了鞋袜。

　　因而他闻言，嗤之以鼻，死人要安分，否则他不介意让王捕头再死一次。可是当他垂眸一扫，发现桌上的一枚银针。

　　银针有些眼熟，它不应该在这里，是那人……他魔怔似的，伸手摸过银针。呲，一不留神，银针尾端扎了他的中指，他记起王衙役曾告诉他的话。

　　“火璜蚁毒霸道，只需抹上一点，三日内受尽火璜蚁噬咬的痛苦。”

　　县官猛然抬头，一双鼠眼瞪大，眸子猩红，脸色苍白。他双手抱臂，胸口剧烈起伏，从喉咙里喘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

　　忽然，他好像预感到什么，抱头跑了出去。

　　周围人惴惴，不明白短短一瞬，自家老爷好端端地举止怪异起来。

　　岑溪一笑，跟上众人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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