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平安夜 下
她站在银杏树下，仰头看满树金黄的银杏叶。
“胡薇？”毛小京习惯性地打招呼，却有些迟疑了。
胡薇猛地回头看他。
那一瞬间，毛小京差点被胡薇的笑容灼瞎双目。
就好像，你在无边的雪夜里孤身一人走了很久很久，来到一片荒寂的山坡。突然间，太阳升起，漫山遍野的花都开了。
那笑容，明亮到足以温暖整个世界，温暖得让毛小京热泪盈眶。
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纯粹无暇的笑容，从来没有。
“你怎么哭了？”胡薇好奇地问道。
“这个……”毛小京慌乱地擦擦眼角，“风太大了吧？你看，树叶都吹掉这么多……话说回来，你站在树下干什么？”
“树叶在跳舞。”胡薇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她摘下手套，抚摸着风中飘舞的树叶，“这是不容错过的盛宴。”
她轻声呢喃着：“Itisa..them.”（这是一场盛大的宴会，落叶在风中起舞，而我的心随之飞翔。”
那一刻，毛小京仿佛真的看到胡薇长出一双翅膀，和漫天飘舞的银杏叶一起恣意飞扬。
北方的天气已经很凉了，胡薇却如他们初见时那样，只是在低领毛衣外罩了一件薄薄的风衣。
“我还没有请你吃过饭呢，今天请你吃饭啦。”
“嗯？”毛小京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见胡薇已经朝前走了，赶忙跟上去。
她走路的姿势既不张扬也不妖娆，却每个细节都透露出自信。毛小京想了半天，只能形容为：看着她这样走，总觉得她可以，一步一步，走出整个天下。
然而胡薇的目的地是——食堂。
毛小京绝倒。
他打趣地说，莫非班主任找学生第一次谈心就只是请吃食堂？
怎料胡薇瞥了他一眼，当即倒起苦水：“教授助理的薪金很低的好不好！要不然我为什么兼职你们的班主任！”
呃……感情您当A班班主任就是为了赚外快贴补家用？那我身为小弟是不是该孝敬您辛苦钱？毛小京在心里吐槽道。
他想到了很多细节。胡薇的服饰总是简洁大方，从没有过奢侈名牌产品。她不化妆，总是素颜出场。全身上下唯二的装饰就是各式各样的围巾和几乎永不摘下的手套。没有耳环、项链、戒指、手镯，甚至连耳洞都没有。毛小京曾经笑她身无长物，胡薇却痛快地承认了：“没错，我已经穷得一无所有了~不过，本人天生丽质难自弃，不用那些饰物也一样光彩照人！”
自恋是一种美德。这几乎成了胡薇的座右铭。
毛小京当时发出嘘声，心里却承认她的确有这样自夸的资本。她的素颜很耐看，比那些化妆后千篇一律的美女们耐看多了。
其实他挺佩服胡薇的。一个看上去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已经凭借自己的学识成为了R大计系A班的教授助理兼班主任，游刃有余地管理着这一帮天赋异凛又问题百出的学生们。她已经有了自己的事业，赚的钱可以维持自己在帝都的生活，甚至在寸土寸金的帝都三环内有一套别墅。虽然名义上别墅是秦胜天的，但以那家伙云游四海的尿性，估计下辈子之前都是不会找胡薇要房子的。相比之下，自己还是个靠父母养活的大学生，似乎……有点丢人？
打了饭后，两人就面对面坐下专心吃饭。
毛小京没想到，胡薇说请他吃饭，真的就是请他吃饭而已。
胡薇脱了外套，叠好放在身后，有滋有味地吃着食堂的饭菜。
食堂的电视屏幕里正在播报午间新闻：“隐退多年的IT巨擘扎克伯格重现江湖，转型餐饮业大亨，旗下连锁酒店‘摘星台’于今日全球同步开业。据扎克伯格本人说，摘星台的灵感来自于中国的一首诗歌“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毛小京干笑了几声，看到胡薇听到这则新闻面带微笑的样子，赶快找了个话题：“你很感兴趣？”
“对呀。”胡薇难得方向手中的筷子，回答道，“你知道摘星台酒店为什么在今天开业吗？”
“不知道。”毛小京老老实实地回答。
“因为，明天是圣诞节呀。”胡薇说。
“……”毛小京无语，“这有什么关系吗？”
“明天是圣、诞、节。”胡薇一字一句地说，“圣诞节的意思就是，是我的生日。”
“哦。”毛小京已经习惯了胡薇的胡言乱语，“祝老班大人生日快乐啦。”
“谢谢。”胡薇很开心地回答道。
然后这个话题就这么结束了。
毛小京继续吃饭，绞尽脑汁又想了一个话题：“胡薇，你有没有想过，让咱们班的同学去拍电影？”
胡薇挑了挑眉毛：“拍电影？”
“是啊是啊。”毛小京见终于找到了一个正常的话题，快速说道，“班里的同学都颜值爆表，这么完美的颜值，为什么不让大众知晓呢？你们会成为国际巨星的！所有人！”
胡薇慢悠悠地问：“你的意思是——去当戏子？一举一动被别人观赏？”
“要不要说得那么难听！”毛小京抗议，“你不知道现在有多少少男少女梦想成为明星！他们可以爱自己的偶像爱得发狂！万众瞩目的感觉不好吗？现在这个社会有颜值不晒一晒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胡薇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对他说：“你知道吗，如果你把这话去说给赵云、颜静、祁轩或者其他任何一人的父母听，他们绝对会笑眯眯地打死你的。”
“这么保守？”毛小京有些难以置信，“那你呢，你的意思呢？”
胡薇有点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先不说我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即使我在乎，想要被别人记住，我又能被记住多久？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一个人的寿命，最多不过一百年。”
毛小京被噎住了。与胡薇的谈话总是会向诡异的方向发展，发展到最后的结果就是他无言以对。
他磕磕绊绊地辩驳了一句：“可是你的美会被写进历史，就像那些历史上的美女一样被后人铭记。“
胡薇却说了一句：“我从不在乎历史被写成什么样子。对我而言，一切书写历史的人终将成为历史。”
又开始胡言乱语时间了。毛小京扶额。他仍然秉持打不死的小强精神追问道：“那你就是对现状非常满意喽？”
“有何不满呢？”胡薇已经吃完，起身穿戴外套和围巾，“Ia.Ianow,Iamfull.”（我活着，我是自由的，并且现在我吃饱了。）
真的是，很容易满足的一个人呵。
毛小京目送着胡薇离去。
他下午继续在实验室忙活。毛小京没有说大话的习惯，他可以陈述一个事实：他目前的学术水平，很有可能已经超出了大多数计算机系的老师。和同龄人相比，他已经算是百年难遇的天才，更何况，这个天才在过去的三个月里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高效率努力学习。有时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令人悲伤和绝望的事实：一个天才三个月的努力，资质平庸的人一辈子也望尘莫及。
身为天才却毫无自知之明的毛小京同学辛苦地结束了一下午的实验，整理好器材准备去锻炼然后吃晚饭。他暗自庆幸今天提前二十分钟完成了任务，并用那二十分钟的时间阅读了两篇自然杂志上新出的论文，这样这周日和胡薇辩论的时候便又多了一点底气。
下楼的时候，他听到走廊里传来欢快温馨的圣诞歌声，闻到了香喷喷的点心气息。
情不自禁地走到走廊尽头，公共休息室的外面。
他看到整个休息室都被装点得漂漂亮亮。
墙上挂着绿色的槲寄生枝、红色的绶带和缤纷的花环，天花板上悬吊着金色和银色的亮球，沙发前的矮脚圆桌上摆满了一盘盘的甜点，中间还有一只硕大的烤鸡。
沙发旁最显眼的是一棵圣诞树。圣诞树被装饰了一半，上半部分还是光秃秃的。
胡薇踩着一架梯子，正在将彩球和圣诞老人小挂件放到树上去，苏小小戴着圣诞帽，脖子上挂着花环，她站在胡薇身后，叽叽喳喳地指指点点，指示胡薇将饰品挂到正确的位置。容清一手拄着手杖，一手提着一篮子星星和彩球，站在梯子底下，不时将胡薇需要的东西递上去。他的目光有时扫过苏小小，但更多时候是看着胡薇，一脸的幸福。
毛小京觉得心里酸酸的，还有点难过。
他看到这温馨的一幕，却只想落荒而逃。
转身，却看到楼婉月穿着一身典雅的家居长裙，端着一盆锅型蛋糕迎面走来。
“京桑，你不进去吗？”
然而她悦耳的侬音只是让毛小京有些心慌意乱，他局促地说了一句“还有点事”，就越过美人走了。
谁知到门口又碰到了赵云和颜静，还有祁轩。
祁轩似是直接看穿了他的心思，低声对他说：“今天是胡薇的生日宴，别让她难过。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圣诞节聚会而已，你知道的，就像家人之间那样。”
毛小京听到家人这两个字，心情奇异地变轻松了。
是他之前太过敏感了。不知不觉，计系A班已经变成了一个家。胡薇、容清、苏小小、祁轩、赵云、颜静、楼婉月、千山暮雪，都已经变成了家人一般的存在。即使容清真的喜欢胡薇又怎样呢？即使胡薇真的和容清在一起了又怎样呢？他们，还是他的家人啊。
他真心地尊敬胡薇，他真心地喜欢容清，他尊敬的人和他喜欢的人在一起了，他为何要感到伤心呢？他若埋怨，也只该埋怨自己出生得不够早，没有在胡薇之前遇到容清；或者埋怨自己不够强大，他给不了容清任何承诺，也没有坦白的实力与勇气。这些都不是胡薇和容清的错，他为何要在这里闹别扭呢？
想到这里他便释然了。
转身和祁轩一起走进鸟居，走廊尽头传来欢快的音乐声，小天真笑得很开心，楼婉月似乎在细声细语地和她讲着什么笑话，他甚至看到了休息室外的千山暮雪露出浅浅的笑容。
有家人如此，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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