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番外篇 之 青葱往事 十三

　　也许在年轻的陶大米心中，华自芳留给她唯一温暖的回忆，是在她初升高二时，那个宁静的晚上。

　　那天晚自习，学校又停电了。

　　大米和为数很少的几个勤奋学生留在教室里点起蜡烛，奋笔疾书。不知道什么时候，其他几个同学陆续走了，全身心投入题海的陶大米，丝毫没有注意到。

　　学啊，学啊，大米专注地应对一道道难题……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心里有个声音在悄悄提醒她：喂，对面好像有个人啊，快看看吧。她抬起头来，烛光反射，看不清楚，伸手缓缓把蜡烛挪到旁边，大米呆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坐在对面的华自芳，微笑着，暖暖地看着她……

　　看不清他的眼神，因为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但是那份让大米不自在的小暧昧，却让她既温暖，又不安。

　　看出了她的局促，华自芳轻声提醒她：太晚了，这样身体受不了，早些回宿舍睡吧，啊～

　　他不知道，也许在他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的这一点小小的关怀，却是他留给陶大米唯一温暖的记忆，此生值得珍藏的情感。

　　此后，两个就陷入说不清道不明的混战中，直打得昏天黑地，星月无光。到后来，两个都糊涂了，也慢慢地疏离了。

　　在大米看来，人家老师都盼着学生成绩好，他却切盼着她考得一团糟。成绩下降时她痛苦了，他高兴了；成绩提高了，她高兴了，他却不乐意了。

　　华自芳做了大米两年的班主任，整整两年，大米在他的心理“压迫”下，顽强地抗争，艰难地学习，心理精神上都感觉遭老罪了。

　　直到她上了复读班。

　　没考上大学的陶大米，又回校上了复读班。复读班换了个班主任，一脸的阴沉、凝重，总像别人欠他好几辈子的债。不止阴着脸，还长了一嘴参差不齐的大龅牙，权当老电影里的汉奸特务相，让人冷不丁一看，就吓一跳。不过还好，只要不是华自芳做她的班主任，就是来个长了两嘴龅牙的，她也接受得了。

　　一开始相安无事。

　　一个月后的一天傍晚，晚饭后，大米正在学校小花园里溜达散心，忽然遇到复读班的同学吴艾玲。艾玲和她一起走了走，边走边笑吟吟看着大米，几次欲言又止，看大米压根儿没看出她的犹豫，她到底憋不住了，悄悄把大米叫到一边儿，问：“大米，这两天咱班里都传疯了，你不知道？”大米好奇得很：“什么？”艾玲笑着看她几眼：“你舅和咱班主任打起来了，听说打得很厉害！咱老班都拍了桌子了……”

　　大米惊问：“你怎么知道我舅舅在这里教学的？！你没认错人吧？”

　　大米从来不愿意在班里宣扬她舅舅在这里教学的事，舅舅是个一般教师她不吭声，舅舅要是个校长她更不吭声。没意思得很。

　　艾玲一撇嘴：“还有我不知道的事儿？那就是你舅，和咱班主任一个办公室……两个吵的声儿还挺大唻……”

　　少不经事的大米根本就没考虑到舅舅和自己的班主任打起来，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危害，比如，班主任会不会迁怒于自己，会不会把没有使出来的威风再撒到她身上……她没有考虑埋伏在自己身边的危险，只是下意识地替老实无用的舅舅感到愤怒和难过。

　　许子凯是个出了名的老好人，凡事能让绝不争，老是拿委屈退让换得表面上的和平，从来也没有老毛那种“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的英雄气概，大米总是觉着，像舅舅这样的人，甚至也包括“随舅的外甥”她陶大米，活得真叫一个窝囊憋气！像这样的一类人，不是叫人家欺负到退无可退的程度，怎能发展到斯文扫地、与人吵骂的程度？！大米甚至能想象到，“龅牙君”凶神恶煞、咄咄逼人的凌厉架势，许子凯哪怕有理也心虚胆怯，恐怕伤了和气惹人笑话的不伸张样子！

　　越想越生气，陶大米忍不住怒火中烧，骨子里的倔劲儿上来，她恨不得三步两步跑到办公室，捞准了“龅牙君”痛揍一顿，打得他满地找龅牙，好替老实巴交的舅舅出口恶气！

　　嗨！她叹口气，自己要是个男的就好了，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闯九州。如今是个女儿身，凡事自顾不暇，指着蹦高发狠又有屁用？！再说了，依着舅舅那种老实怕事儿的性子，自己就是个男的，且帮着他痛揍了一顿“龅牙君”，他也势必不向着自己，一定要再三埋怨他这个不争气的外甥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要想等到笨大米想出个整人的高招来，怕是要等到下一世轮回了。关键是还不等她发过狠去，“龅牙君”先对她出手了！

　　为了女孩子间那一点儿鸡零狗碎，同桌任小霞和陶大米吵起来了。任小霞哭哭啼啼，委屈地天要塌下来一般，跑到班主任跟前告状，一定要调位！死活不靠着令人讨厌、十恶不赦的陶大米了！

　　自从和任小霞同桌，大米就感到了很多不自在。但是她多少遗传了些许子凯不分好歹的“与人为善”基因，哪怕任小霞好翻着白眼儿笑话她，比如大米上体育课，跳起抓单杠时不小心露出了腰上的一点儿肉，她都在旁边儿翻着眼皮子撇嘴半天，大米很担心她撇成歪嘴；哪怕她总是在背后切切察察指指戳戳，大米也都忍了下来。一个多月了，两个也算相安无事。没想到这一次，任小霞不知抽了什么疯，忽然间摔本砸书，大有和大米决裂之势！两个由小声嘟囔发展到大声吵骂！任小霞接着找班主任告状去了。

　　顺理成章的，龅牙君沉着脸把大米叫到跟前，旁边的任小霞哭得梨花带雨，委屈得恨不得自杀。面无表情地安抚了任小霞一通，龅牙君轻声叫她回去了，然后，面对“罪臣”陶大米，他沉声数落开了她的不是。诚惶诚恐的陶大米听了听，自己从头发根儿到脚后跟儿，没有一处没有毛病，自己这种人，用“卑劣”来形容都能侮辱了这个高尚的词儿。不说罪恶滔天，起码也是罪不容恕。这要是在特殊时期，自己立马就是个黑五类狗崽子，实在应该除之而后快！总之，错，确确实实都是她陶大米的，并且，大龅牙着重强调，这不是他一个人的看法，是全班所有同学的看法！

　　听着他有理有据逐一念出苦心搜罗的这些真真的“罪证”，看着他一嘴的龅牙在嘴唇间出出入入，越来越冷静下来的陶大米，脑袋里忽然浮现出一句话：我代表人民代表党，打倒打臭你！

　　她忽然很想对龅牙君说：“你要是把这一句加上，你这一番陈述就更精彩了！也更完美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陶大米马上制定出了应对方针：如果是我的错，我改，但我绝不会因为你举全班之力来针对我、打压我，我就自怨自艾自暴自弃！如果不是我的错，你是因为我舅舅的缘故来整治我，对不起，我打不过你，也整不过你，我只好通过好好学习你教的课来回报你，我要把我缺腿儿的数学成绩，使劲提起来！让你好好高兴一把！想通过这种小把戏来摧毁我的精神防线，进一步把我压垮？休想！我更得好好学了！

　　陶大米在心里狂吼了一嗓子：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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