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 宝钗柔情落水身
晚间跟着老太妃睡，枕边衾内，自然老太妃不免又提点着黛玉一些儿，“玉儿你放心，别管别人如何，一切有我在呢！”
早在她孙子出世那一年，她就知道她孙子必定由着非同一般的宿命，他就如旱灾中的一场甘霖，救民于水火。
过了没几年，就紧接着听闻贾家孙子衔玉而生，她心中亦不免嘀咕；
这几年虽知宝玉谈吐不凡，又生得好清俊模样，却也知竟处处不及自己的孙子才学威仪。
至于黛玉，她是早早就知道其出生之异象，天下女子，唯她一人而已。
说什么金玉良缘，再怎么洋洋洒洒满城风雨，又岂能瞒过她去？
不过就是先天衔来之玉，后世造就之金，全然穿凿扭捏而出罢了，又哪里是天赐良缘？
每每念及于此，老太妃就不由得想着黛玉，模样品格，根基富贵，生辰八字处处与玄雩相合。
这个，也许才是真正的天赐良缘罢！
皇上疼爱两人，一是两人都生得奇异，二才是因着祖上的情分，她又怎能不知？
君权神授，古来有之，帝王尚且如此，何况她一介妇人哉？
清晨起来，老太妃早早就是佛堂念经，便只吩咐冯云好生伺候着黛玉。
黛玉自然也如自己家一般自在，直到紫鹃来叫床，才嘟着小嘴起来梳洗。
才出了老太妃的屋子，黛玉就见惜春迎面过来，穿着淡紫色圆领褙子，领口绣着一圈紫色的豌豆花，更显得娇小柔弱。
黛玉围着她走了两圈，拍手笑道：“瞧四丫头这一身衣裳，倒是更显得清秀了些，真个人也如这豌豆花呢！”
惜春拉着裙摆转了一圈，笑道：“这是太妃送我的衣裳，倒也干净，我穿着也自在！”
说着拉着黛玉的手就往太妃屋里走，边走边道：“太妃叫我来瞧瞧你起来了没，等着你吃饭呢！”
黛玉听了倒是一呆，随即道：“我素来懒怠早起的，十顿饭也有五顿饭是不吃的，倒是等我做什么？真真折杀我了！”
说话之间，已经到了太妃房里，果见太妃携着迎春探春和宝钗坐着等着了。
黛玉连连告罪，北静太妃笑道：“你却告什么罪？快过来坐好，我就知道，不等你过来，你必定又是不吃饭了！”
黛玉听了一笑，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冯云带着丫鬟仆妇将各色吃食早点都一一陈列上来，都是一样进上的红稻米粥，米粒狭长丰腴，微泛红色，香气扑鼻。
唯独黛玉吃的却是琉璃盏里盛的冰糖桂花燕窝粥，粥色清澈，显然十分名贵。
北静太妃笑道：“这是南沙那里才进贡的金丝血燕燕窝，竟是好大一包。你也知道，你拿着当药吃，润肺止咳清痰，偏如今秋日里你又犯了咳疾，我们也吃不着这个，回头就叫冯云给你拿去，倒比买的强些，还有些宫里送来的药一并拿去，别用一些不知好歹的药材，反伤了身子。”
黛玉素知自己自来京中，北静太妃和老太妃以及水溶等总是万般留意，处处用心，不由得十分感动。
吃完饭，北静太妃偏要出门，便只叫冯云带着黛玉等人在家里自在玩耍。
别人还可，都是极规矩的，唯独惜春年幼心热，拽着黛玉就要去逛园子，定要折两枝枫叶才好。
一进入了醉轩，惜春立刻张开了小口，欢天喜地地叫着黛玉道：“好一座醉轩呢！真真让人迷醉使人沉醉！”
跑进醉轩里这里摸摸，那里碰碰，仰头就只管盯着画卷瞧，小脸上满是好奇和敬佩。
宝钗抿嘴看着那一幅未完的油画，画的也不是什么风景山水，却是一个真人大小的水溶画像。
也不见他有什么富贵的妆饰，只是一身素淡的白衣绣着五爪团龙，长发束冠，却掩不住他清贵潇洒的气度。
剑眉入鬓，星目含威，面如傅粉，唇若涂朱，飘逸如玉树临风，鲜润若芙蕖出水，好一位俊秀出众之人！
那眉宇气度，透着潇洒俊雅的英气逼人，又有一种睥睨天下的威仪和霸气，让宝钗不由得目眩神夺，心中赞叹。
素知宝玉才貌俱全，俊秀异常，却不想，和水溶的风流潇洒一比处处相形见绌。
惜春眼光一转，见到宝钗盯着水溶的画像瞧，心中大不乐意，略略皱眉道：“虽然这里都是画作，却有许多好书画。”
宝钗忙收回了目光，瞧着惜春笑道：“我只是奇怪这油画竟这样好，颇有凹凸不平之感，画得人也似破纸而出。”
惜春道：“这是西洋的油画，自然是有这样的技法，那水彩颜料，原也和咱们的水墨不同！”
宝钗只好再看着书画，瞅了半日，笑道：“瞧着这许多画作，倒是处处透着妩媚之意，想来是女孩儿家画的呢！”
惜春不比宝钗没有见过黛玉的书画，她年纪虽小，人却机灵，素日也常和黛玉切磋，自然早已认出。
所以在醉轩里转了几圈儿，笑眯眯地道：“老天那一点子灵秀之气，也只集在这样人物身上罢了，别的，都太俗！”
黛玉正在理着玉瓶里的一枝玲珑红叶，听了这话笑道：“我可知道妹妹你是丹青妙手，怎么？作一幅如何？”
惜春小嘴一嘟，指指点点着醉轩里的书画，道：“我才不要呢！在这里两个大家跟前，何必要我献丑？不是我说的，这书房也只挂着水先生和木姑娘的画作罢了，别的，我可没瞧见一幅。”
说着便笑从成一团儿，拉着探春只管羞黛玉，又不免指指点点一些书画，说这个太妩媚，说那个太刚强。
“倒不曾想，你们姐妹倒是热闹的，独留下我一个儿冷清清得好生没趣儿！”
水溶一面说，一面亦不避讳地进来，宝钗忙带着三春上前脆生生地见礼，款款婉转大方。
今日水溶穿了一身蓝色长袍，束着一条玉带，更显得丰神如玉，气息也更是清秀，没有一丝俗气。
水溶伸手虚扶，也不在意，只看着黛玉笑道：“你倒是说今儿做什么好？可巧我竟得了一件稀罕东西呢！”
黛玉端着一杯热茶抿着，问道：“你又得了什么稀罕东西？瞧来瞧去，我瞧着也没什么稀罕的！”
水溶笑道：“我却是和父王吩咐人做了一套极齐全的家具，沉香木的，透着幽雅，更有一件东西，那工匠做得才是独一无二，镂刻雕琢无一不精巧别致，又是按着江南家具的式样做的。算了些时日，只怕不到来年就做得完工了，到时候就送给你，你必定喜欢的。”
说得黛玉噙着一点笑意摇头：“才不要，我有了好些家具都从南到北带来的，还没处撂呢，你倒还送？”
水溶眉宇间透着一股爽朗和亲切，笑道：“这却是不一样的，那些多是累赘之物，能有几件是你用的？”
惜春一旁直点头，道：“倒是王爷说得极是的，我也没见林姐姐用那些她带来的家具呢！”
目光流转，透着一点俏皮，道：“王爷只送林姐姐东西？难不成我们都是没有的？好歹可别这么大小眼儿！”
水溶笑声爽朗，因黛玉之故，他自是对三春姐妹另眼相看的，因此便道：“各位姑娘自有一份礼物的！”
宝钗素知黛玉和水溶情分非同寻常，三春姐妹也是来过北静王府见过水溶的，因此她虽心有不甘，却不敢轻举妄动。
转眼瞥见立在一旁的水溶画像，宝钗亦不免心中荡漾，一缕情丝，竟已黏在水溶身上。
“妹妹，你瞧我今日所奏，可还过得去？”宝钗笑意盎然，一身精致的红衣，衬得她玉颜如花。
这是十月里的一个早上，因黛玉之故，所以老太妃挽留多住，自然，姐妹们也都陪着的。
深秋的萧瑟凝重，却掩不住宝钗一身风华妩媚，早早就到黛玉住的老太妃院落里弹琴。
老太妃这几日却因宫中事故，所以暂且住在宫中，自然宝钗也来去自如，每日都来拜访黛玉弹琴论画。
黛玉并未开言，却不由得暗暗佩服宝钗的这一分缜密的心思。
在北静王府里，她亦处处小心留意，打点赏赐面面俱到，往这里走动的脚步亦是勤了许多。
看似是无意，却处处阻碍了黛玉和水溶的见面。
明明心比天高，却将世俗权势名利瞧得太重，终究熏透了骨子里；
明明博学多闻，却将才气用在争荣夸耀，这也罢了，却好似人人都成了她入青云的筹码。
念及于此，黛玉脸上有一点点的冷意，神色也有些不耐烦，淡淡地道：“宝姐姐琴艺天下无双，又何必问我这一窍不通之人？没的传出去倒是叫人家笑话我在宝姐姐跟前班门弄斧呢！”
聪颖的宝钗上前搂着黛玉的双肩，脸上浅浅的笑意，如日阳儿一样温暖：“瞧妹妹说的什么？我们姐妹还分什么彼此？”
思及水溶，宝钗心在乱蹦，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王爷，身上竟全然不带一丝俗气？
或许这才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罢？那金冠绣服之下又该掩了多少才气？
宝钗不觉得脸上一热，伸手一摸，却是滚烫，那颜色，在雪白的脸上，也必定是红晕的。
忽然想起幼时父亲在世，说：“我的钗儿竟这般秀丽，来日必定要好好挑个文武双全的好才俊做夫婿！”
目光却是有些失神地瞧着黛玉发髻上翠色欲流的翡翠步摇，那一点浓绿，极是刺目，刺得她心中一痛。
“妹妹倒是不配戴这个翡翠步摇，倒是衬得妹妹气色暗淡了些。”
不由自主，宝钗竟不知不觉脱口出这样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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