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捉虫
平安夜这天下午五点多天就变得阴沉沉的，到了六点，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马路上却灯火通明，熙熙攘攘，处处洋溢着圣诞节的气氛。
宋予宸把车停到律所楼下的时候，他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才六点十分。
宋予宸点开手机，手指停在盛颜的电话号码上方，想了想还是没点下去。
算了，这个点估计她还埋在案子里，他还是不打扰她好了。
宋予宸降下车窗，清冷的风灌进来，随风入耳的还有临边店铺外播的圣诞歌曲，曲调悠扬欢快，却和记忆里的某首歌完美衔接，一瞬间让宋予宸想起了三年前的圣诞节。
那年是他呆在国外的最后一年，也是他和盛颜确认关系的第一年。
那个圣诞节假期他真正能自由调度的只有四五天而已。
虽然离上次离开一个月都不到，可他还是忍不住飞回国内，忍不住去看看盛颜。
她住的不是自己给她钥匙的那套公寓，而是他后来帮她找的一间小公寓。
那晚之后她已经从盛家搬出来了。
在帮盛颜搬家的时候，宋予宸耍了手段搞到了盛颜这套公寓的钥匙，他此番下了飞机连家都没回，一路踏着圣诞的歌声直接来到了她的住所，径直用钥匙开了门，一点都没想过万一她和朋友出去玩不在家的可能。
可是幸好，宋予宸进门没走几步就看到那个瘦瘦小小的身影，正缩在沙发上，看着一部外国老电影。
盛颜听到动静回过头在看到是他的时候明显很吃惊，“你……”
当时的自己是怎么说的呢？
宋予宸笑了笑，记起来，他当时摸着自己的肚子，特别可怜的说：“我好饿。”
当时的盛颜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呢？
宋予宸又笑了，当时的盛颜表情更吃惊了，那个眼神就像，呃，就像在看一个很奇葩的人一样。
可是最后，盛颜什么都没说，去厨房给他下了一碗面，清汤寡水的，还只卧着一个鸡蛋。
宋予宸却吃得很开心。
吃完他也窝在沙发上，和盛颜一起，把那部老电影看完了。
他还记得那部电影里的一句让盛颜眼角湿.润的台词：
IfIhavenoknife,Ican’tprotectyou.
IfIhadasword,Ican’tholdyou.
如果我放下刀，我就无法保护你；
如果我拿起刀，我就无法拥抱你。
宋予宸看看时间，快到六点半了。
他推开车门下车，没有直接去写字楼，而是先去星巴克买了一杯咖啡。
盛颜从电梯出来走了没几步就看到了站在门边等着她的宋予宸。
“你来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等很久了？”
“也就几分钟，干脆就站在这里等你了。”宋予宸从袋子里拿出正温热的咖啡，放到盛颜的掌心，“拿着，暖暖手。”
咖啡的热度透过纸杯传到盛颜冰凉的掌心，盛颜的手很快就暖起来，可是她却觉得，这热度渗进了血脉，并且来势汹汹地朝着她的眼睛汇聚。
盛颜的手脚在冬天经常处于冰冷的状态，也不知道宋予宸是怎么注意到这一点的，只要天气冷下来，但凡他在她身边，都会弄个暖和的物什，有时候是一个小小的热水袋，有时候是一杯热乎乎的牛奶，放在她手心里让她捧着暖手。
“宋予宸，”盛颜抬起头，眼睛微微发红，“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宋予宸弯了眉眼，伸手捏了捏盛颜因为冷而微微泛红的鼻尖，“谁让你是我老婆啊，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这个理由好像并不能说服盛颜，她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像一个固执的孩子一样，“宋予宸我是很认真的问你这个问题的哎。”
宋予宸笑得更开心了，“真这么感动？唔……真要说一个原因的话，那大概……大概是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吧，所以这辈子老天让我宠你爱你把欠你的都补偿给你。”
这本是宋予宸一句开玩笑的话，盛颜却好像当真了，她黑色的眸子紧紧盯着宋予宸的眼睛，像是要通过他的眼睛望到他的心里去。
宋予宸渐渐敛了笑，“怎么了？”
盛颜收回目光，握着咖啡的手紧了些，嘴角扯出一个笑，“没事，我只是有点受宠若惊……我们走吧。”
宋予宸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按照宋予宸的计划，他应该先带盛颜去吃晚饭，可是盛颜却摇摇头，“宋予宸，我现在不饿，你先陪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去哪？”
“江滩吧。”
江滩边灯火影影绰绰，远远看去，是数十年如一日的璀璨辉煌。
靠近江边的地方风还是很大，宋予宸考虑到盛颜一向惧冷，不许她靠江边太近，便牵着她绕着外层的喷泉广场走。
盛颜一手握着咖啡，一手被宋予宸牢牢牵着，凛冽的寒风吹过来，往事纷至沓来，砸得她措手不及。
她看向身边的俊美的男人，“宋予宸，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里吗？”
宋予宸挑挑眉，等着她的下文。
盛颜很浅很浅地笑了一下，她停下脚步，看着沉沉的江面，目光悠远，像是在追忆些什么，“因为我妈妈，她说这里，是她爱上那个男人的地方。”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即使她当初尚且年幼，盛颜到现在都清晰记得，那个时候的颜清在零零碎碎和她说自己和盛书庭的过去的时候，那晕染在眼中的柔软与深情。
像是漆漆黑夜里的星子，又像苍茫寒雪中的火光。
所以这些年，就算盛书庭从未给她和她的母亲任何怜惜与情意，她也始终相信，盛书庭和颜清之间曾经是爱过的，只是最终因为一些她不知道的原因分开了而已。
毕竟，如果没有爱，又谈何恨？
“所以，我一旦遇到了什么难过不好的事，或者是受了什么委屈，没办法告诉别人，也没有人愿意听，我都会来这里，因为这样我会觉得好过点。”
盛颜的声音云淡风轻，就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宋予宸心里一揪，就像是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细绳拴住，轻轻一扯，又酸又疼。他握着盛颜的手加了些力道，声音里除了怜惜还带着一丝郑重，就像是在许诺一般，“以后不会了，以后你难过委屈都告诉我，我愿意听。”
盛颜笑了一声没有回答，她收回目光看向宋予宸，昏暗的夜色掩住她眼里的情绪，宋予宸只看到她一双晶亮的眸子紧紧盯着自己，而后是她略微感慨的声音响起，“这二十多年来，妈妈、外公、林时，这些曾经真心实意对我好的人最后都离开我了，可是你，宋予宸，在我做了那么多我现在想想都觉得我自己凉薄至极的事情之后，你为什么还在我身边？为什么还在不计前嫌地对我好？
说到最后盛颜的声音里竟然带了一丝乞求，“宋予宸，在这里，你可不可以不要骗我？”
盛颜的情绪明显不对，宋予宸此时此刻却不知道她情绪不对的源头在哪，他也是第一次觉得手足无措到想要逃避。
他隐隐觉得，有些事情，有些想要被他掩盖的事情，正以不受他控制的速度，呼之欲出。
“我……”宋予宸不知如何回答，看到她右手端着的他之前买给她的咖啡，想要转移目前这个不好的话题，“咖啡冷了吧？我，我去帮你重新买一杯。”说着就想去拿盛颜手上的咖啡。
盛颜格开他的手，淡淡摇了摇头，仍是看着他，却带了些撒娇的意味，“宋予宸，我问你三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不要骗我好不好？”
宋予宸动了动唇，到底还是答应了她，“好。”
盛颜舔.了舔被风吹得有些干涩冰凉的嘴唇，缓缓开口，“第一个问题，你，都想起来了，对不对？”
宋予宸唇线紧抿，良久终是点了点头。
“第二个问题，你十几年前去过余安，那个被我妈妈从湖里救出来的孩子，就是你，对不对？”
宋予宸瞳孔一缩，猛得看向盛颜，眼里是明显的慌乱与仓皇。
“第三个问题，”盛颜喉间一哽，垂在身侧的手揪紧了衣角，“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盛颜的后两个问题，宋予宸迟迟没有回答，两人对视着，一个固执地要求一个答案，一个却隐忍着不知如何开口。
否认吗？他答应了不会骗她的；承认吗？可他是知道颜清在她心中的分量的。
这个在商场上不动声色却也杀伐果断的男人，只有在面对眼前这个女人的时候，才会时时情绪外露，才会像现在这样，陷入进退两难的困窘。
两者僵持不下的时间里，不远处的喷泉忽的喷涌而出，伴随着翻腾起的巨大水花，喷泉四周的装饰灯骤然亮起，将不大的喷泉广场照得恍如白昼。
照亮了盛颜眼中闪烁的泪光，也照亮了宋予宸早已失去血色的脸。
虽然宋予宸一字未说，盛颜却什么都明白了。
盛颜从来没有深究过宋予宸的喜欢是为何而来，也从没有想过宋予宸对自己好是因为别的什么因由，好像一切都发展的合乎情理、理所应当。
可是细细一想的时候，盛颜还真的不明白宋予宸为何钟情于她。
盛玥订婚宴上的那几句戏言完全可以归在逢场作戏的范畴里，就算是一时兴起想要玩一玩，可是她这样一个无趣沉闷的人，在他出国那段时间就该淡了不是吗？又怎么会在分开很久之后重新出现在她身边，还一脸认真地向她求婚？
盛颜想了许久，都想不出一个足以说服自己的答案。
所以当今天下午，那个电话里的人说，“盛颜，难道你不好奇，为什么宋予宸这么爱你保护你吗？你难道从没有想过，各个方面都不算最优秀的你凭什么得到宋予宸的青睐吗？”
电话里的那个人声音就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色彩鲜艳充满诱.惑力却带着剧毒，盛颜明明知道自己不该听下去的，却怎么也无法点下挂断。
“听说盛小.姐的母亲十几年前救过一个落水的孩子，却在救了人之后很快不治身亡，盛小.姐知不知道，那个孩子就是你的丈夫宋予宸呢？”
“所以啊，你的丈夫才会对你这么好，因为他在内疚，他在补偿你……”
那边似乎轻笑了一声，“这么说起来，你的丈夫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你的杀母仇人呢，不知道盛小.姐给自己的‘杀母仇人’怀孩子，心情如何呢？”
盛颜一直是一言不发的听着，却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像被什么烫到一样，迅速果断地挂断了电话。
杀母仇人，多么惨烈沉重又决绝的字眼。
盛颜伏在桌上大口大口地喘气，一下又一下，却还是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知道自己不该随便相信一个陌生人的，可是那个人话语间对自己和宋予宸的事情是那么熟悉，熟悉到她在接到这个电话后没来由的手足发凉。
面前堆着的条条款款盛颜再也没有心情和耐力看下去，她颤着手重新拿回手机，手指停在宋予宸的号码上良久最终还是点开了秦俐的号码。
她需要确认。
“颜颜？”那边的秦俐好像在疑惑自己为什么突然在这个时间点打电话给她。
“妈，我能问你一件事吗？”盛颜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让它听起来正常一点，“十六年前，宋予宸是不是去过余安，还落过水？”
“予宸跟你说的？”那边的秦俐只是稍作惊讶了一下，就接着说，“对，予宸小时候跟着别人去过你家乡，就是余安那边，也确实掉过湖里，我还记得那时候天气冷，予宸从湖里被捞上来当天晚上就发了烧，住院住了一个星期……”
秦俐还在说着宋予宸落水后的细节，盛颜握着手机的手指指节发白，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打印纸上，她只能死死咬住唇，才能保证自己不发出声音来。
“颜颜？你还在听吗？”
“我……我在听……”
秦俐在那边叹了一口气，“说起来还要谢谢当初那个把予宸救上来的好心人，要不是她，我们予宸估计……”
后面的话秦俐没有说出口，盛颜却懂，她深吸一口气，“好的，妈，我知道了，谢谢。”
“对了，今晚和予宸约会玩得开心点啊！晚上不回来都没关系！”说到现在，秦俐的语气又重新欢快起来。
“……好。”
看着面前沉默着的宋予宸，盛颜张张嘴，其实还有一句话她没有问出来。
她还想问，宋予宸，你之前对我那么好，是不是也是因为觉得自己亏欠了我想要补偿我呢？
盛颜眨了眨眼，眼泪滑下来，脸上的笑带着些如释重负，“我知道了，宋予宸。”
不过还是幸好，幸好你没有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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