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对于宋予宸瞎添乱的行为，盛颜丢给他一个白眼后，就转身去收拾房间去了。
第二天盛颜和宋予宸起得很早，在瞥见窗外和昨天如出一辙的天气后，临出门前宋予宸特地从行李箱里翻出了一条围巾围在了盛颜的脖子上。
余安镇的陵园建在一座小山上，盛颜带着宋予宸沿着石阶而上，走了好一会儿盛颜才在两座相邻的墓前站定。
“到了。”
余安镇拜祭时的习俗很多，可盛颜只带了两壶酒、一束花。
酒是外公生前最爱喝的余安名酒桃花酿，花是妈妈颜清生前最喜欢的百合花。
盛颜一一摆好后，便垂着头，始终不语。晨间山上尚且弥漫着的雾气打湿.了盛颜额前的碎发，一阵风吹来，就卷着她的发丝在空中纠缠，宋予宸侧过脸，他是第一次，在盛颜的眼里，看到这么浓重的悲伤。
宋予宸也没有说话，他只是重复了一个之前已经做过很多次的动作——紧紧地牵住她的手。
手上乍然被温暖包裹，盛颜蜷着手指，看着墓碑上和她眉眼相似的女人，好半天才扬起头看向宋予宸，“宋予宸，你知不知道，其实我挺恨我妈妈的……”
盛颜九岁那年，余安的冬天来得特别早，明明才十一月，温度竟跌破了零度，余安那一年的初雪也随之而来。
那个时候盛书庭对颜清母女已经基本是不管不问的状态了，他不再有事没事地挑着颜清的刺，不再有事没事地对着颜清冷嘲热讽，他把她们当成透明人一样，不在乎不理会，甚至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予。
盛颜的外公身体一直不好，最近一年更是几次进了急救室，医生早就说，盛颜外公现在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跟上天借的。颜清没有多加考虑，就决定回余安。
颜清要回余安，首先得得到盛书庭的同意。
颜清把自己这个决定告诉盛书庭的时候，盛颜刚好就躲在门后。
从前盛书庭对颜清不冷不淡或者恶语相向的时候，颜清虽然心里难过，她的脊背却挺得很直，不曾为自己的冷遇对盛书庭低过头、服过软。
可是这一次，盛颜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妈妈对盛书庭低声下气，语气卑微：“我爸他这几年身体已经快不行了，我想回余安陪他走完最后一程。我不会跑的，请你同意。”
盛书庭望着颜清的眼神比以往更加冰冷讽刺，“颜清，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说的话吗？”
“我求你了，盛书庭。”颜清的声音已然带了哭音，“过去的事就当全是我的错，我求你，让我回余安，我求你了！”
“……”
“你要是不相信的话，我……我把证件都给你，还有……还有颜颜，我不带颜颜去，只要颜颜在这，我一定会回来的！盛书庭，我求你了！”
盛书庭一直是凉凉地睨着颜清，直到看到颜清脸上滑下的眼泪，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嫌恶起来，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恶心讨厌的东西一样：“要滚就早点滚，我一分钟都不想再看见你！”
盛书庭说完就蕴着怒意走出了房间，盛颜在盛书庭走远之后才从门后出来，跑到颜清的身边拉住她的手，“妈妈，你要去看外公吗？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
颜清的脸色早已苍白如纸，她蹲下腰，朝盛颜扯了扯嘴角，“颜颜乖，你留在这里好好上课，外公最近身体不好，妈妈要去照顾他。”
“那为什么妈妈不带我一起去？我也想外公……妈妈带我一起去好不好？”盛颜瘪着嘴摇了摇颜清的手，“妈妈你带我一起去嘛？好不好嘛？”
颜清压抑着眼里不断上涌的酸涩，她笑着摸了摸盛颜的头发，“妈妈不能带颜颜一起去，因为颜颜要上学啊。外公最想看颜颜考满分了，颜颜这学期期末考试考满分给外公看看好不好？”
盛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一向很听颜清的话。
颜清在她点头后又笑了，她抱了抱盛颜，“颜颜乖，等颜颜放假了妈妈就来接你回余安。”
只是当时的她有一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妈妈明明在笑，表情却看起来那么难过呢？
颜清第二天就拎着一只简单的行李箱出发去了余安，没有盛家任何一个人的陪同。而盛颜还留在A市，留在盛家。
盛颜在学习上比从前都要认真，以前颜清在的时候，她早上起床还会赖床，现在颜清走了，她也也不会赖床了。上课也不开小差，瞪着圆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黑板。
她得好好听课，认真做作业，这次期末考试她得考满分给外公看。
妈妈说的，外公最想看她考满分了。
盛颜以为颜清去余安得好久好久，她也没等到颜清允诺过的等她放假就接她去。短短十几天后颜清就从余安回来了——
是躺在救护车里回来的。
盛颜放学后去医院的时候，颜清正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眼睛紧闭着，就像睡着了一样，旁边是自己一把年纪哭得老泪纵横的外公，还有站在原地一脸不可置信的爸爸。
“外公……”
盛颜低低叫了一声，就被外公抱到怀里，他一边哭一边说：“颜颜，你.妈妈……你.妈妈没了！”
外公是不是老糊涂了？她妈妈明明在床.上躺的好好的，闭着眼睛在睡觉呢，怎么会没了？
“外公，妈妈还在啊，她躺在床.上，她在睡懒觉，不信的话我去帮你叫醒她。”
盛颜挣出外公的怀抱，扑在颜清的床前，她抓着她的手不停地摇，“妈妈！妈妈！别睡觉啦！你看看我好不好？妈妈……”
盛颜抓着颜清的手摇了好久，颜清却怎么都不肯像以前一样睁开眼睛，笑着把她抱到怀里。
盛颜叫着叫着就开始难过。妈妈为什么不理她？
“呵——”一直沉默着的盛书庭突然笑了起来，眼睛通红，“颜清，你好样的！你都谋划好了！你又在骗我！好，颜清，你好的很！”
盛颜愣愣地看向盛书庭，他的脸上也出现和那天下午的妈妈一样的表情。
明明在笑，却看起来很难过。
盛颜渐渐明白外公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没了”就是死了，她再也看不到她笑，听不到她宠溺地唤着她的名字，再也尝不到她做的小点心，再也没人在打雷的夜里抱着她睡觉了。
颜清最后葬在了余安，盛书庭还是满足了她最后的心愿。而盛颜的外公在颜清去世之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盛颜还没来得及给他看自己满分的成绩单，他也和自己的妈妈一样，在一个雪天里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外公死前跟我说，让我不要怪她这么突然地离开，他跟我说，我妈是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孩子，才会在那么冷的天气里，跳到湖里去救人。我妈那些年本来身体就不好，这下寒气侵入心肺，才会…..”
“我特别想知道，我妈在跳到水里之前到底有没有想过我，如果她想到我，她怎么敢，在她自己身体那么不好的前提下还下冷水逞英雄。我恨她，把我一个人丢在盛家；我恨她，说好的承诺却不兑现；我恨她……连最后一面都不肯留给我。”
山间的冷风从宋予宸的领口灌进去，彻心彻骨的寒，他沙哑着声音开口：“那那个孩子呢？你.妈妈救的那个孩子，你……恨他吗？”
“大约是恨的吧……如果没有她，我妈也不会死。”
盛颜一直盯着墓碑上笑得温婉的颜清，丝毫没注意身边宋予宸在她说完那一句后瞬间僵硬了的身体。
盛颜又站了一会儿，才收拾好心情，转头对宋予宸说：“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诶？你怎么了？”
身边的宋予宸脸色很不好，盛颜摸.摸他的手，冰凉得可怕，盛颜很担心，“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腿哪里又疼了？”
宋予宸朝她虚虚地勾了勾唇角，“没事……山上风大，我有些冷而已。”
可不是嘛，宋予宸只记得叮嘱她穿厚一点，自己的外套还是昨天的那件。盛颜低下头解下自己的围巾，再踮着脚把它绕在宋予宸的脖子上，“傻不傻？这么冷还不知道要加衣裳。”
盛颜绕好后看着微愣的宋予宸满意地笑了笑，“嗯，挺帅的！”
宋予宸这才回过神，抬手就想解开，盛颜立马板下脸，“你要是解了不理你了！”
这句话对失忆后的宋予宸特别受用，每当他要鼓捣什么幺蛾子的时候，盛颜都是这样，摆出一张生气的脸对他说：
“宋予宸你再这样我生气了！”
“宋予宸你不喝药的话我会生气哦！”
“宋予宸你……”
果然盛颜这句话说出口宋予宸就不敢再继续手下的动作了，他气势有些弱，“我不是怕你冷嘛……”
盛颜又换上了笑眯眯的表情，“没事，我有办法。”她握住了他的手，“你看，现在就不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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