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婉衡与明彩

　　清晨，朝阳的金辉洒在丛林里的时候，宿营地中的人已经少了一大半。

　　昨天的午夜，方望舒说是要先行前往九星城，他也没向明彩解释清楚，就带着他的铁桦木俑兵团连夜启程。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夏小恬骑着她的狼追了出去，临走时还跟明彩拌了几句嘴。

　　明彩气恼已极，看谁都不顺眼，接连训斥了好几个人，营地里的人全都噤若寒蝉。可是她那不知从哪里认来的假妹妹婉衡在旁边冷眼观望，她的嘴角、眼眸和面容全都在向明彩挑衅。

　　若在平常，明彩早就一个大耳刮子打过去了。不过现在可不行，明彩捻不动针，拿不了线，是个自己照顾不了自己的大小姐。

　　“婉衡，我饿了，你给我弄些吃的来。”明彩换上了一幅可爱的表情。

　　婉衡答应着去了，过了一会儿她面色不善，两手空空的回来了。

　　“我的东西呢？”明彩问。

　　婉衡冷冰冰的顶了回去：“你自己没长手吗？”

　　明彩盯着婉衡，婉衡丝毫也没有打算示弱的意思。明彩脾气火暴，不过她属狐狸的。

　　明彩嘻笑道：“婉衡，你今天是要造反啦？我可惹不起你，你赶快歇着吧。”

　　明彩叫来洛克，吩咐了几句，就指挥着这些人拔营出发。婉衡没事儿可干，独自坐在马车里生气。

　　一个戏谑的声音在婉衡的脑海里回响：“我早说过你对付不了明彩，你太软弱，终究会一事无成。”

　　婉衡不理它。那个声音又说：“但凡有些血性，明彩把你所有的东西都夺走了，何必仍要饶恕她？杀死明彩她们，我带你远走高飞，再教你通天彻地之能，三界六域尽是你的玩物。”

　　婉衡用意念回答：“我是女孩子，要血性有什么用？你硬把三界六域给我，我也不高兴。”

　　那个声音发出了一阵怪笑：“你喜欢的方望舒走了，无论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不会怀疑到你身上。你昨天不就是这样想的吗？在这里解决了明彩，他就是你的了，这是你最好的机会。”

　　“给我滚开，你这条坏蛇！”婉衡的脸色由苍白化作绯红，她又羞又恼。

　　婉衡的声音很轻，带着颤音，可是盘踞在她心中的蛇仍在不断的怂恿她，婉衡使劲的拉扯着自己的头发，想要令自己清醒，可是她眼里和心里的杀意却越来越浓，仿佛有尸山血海般的凶煞之气在她的胸口翻腾着。

　　婉衡兀地立起身，似乎有清脆的破裂声从她内心深处传了出来。接下来的一刻，婉衡却缓缓的倒了下去，她晕倒了。

　　傍晚的时候，明彩的商队驻扎在维多克王国赛罗行省五柳镇的驿馆里，在驿馆一处寒酸的小房间里，婉衡躺在冷冰冰的床铺上，明彩坐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显得十分亲善。

　　“你生病了就跟我说嘛，我还会吃了你。”明彩关切地说。

　　婉衡心想：是我差点吃了你，你运道真好！

　　明彩说：“你现在好点了吗，发现你晕倒在车里，我都吓坏了。”

　　婉衡心想：没人照顾你，你才吓坏了吧？

　　明彩摩挲着婉衡的手，恋恋不舍的说：“药师说你现在只适合静养，你先住在这里，等我在九星城安顿好了，我派洛克来这儿接你过去。”

　　婉衡心想：你请的药师是个庸医，只会胡说八道。要我跟你去九星城，别做梦了。

　　又说了一会话，明彩还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婉衡算得上漂亮的女孩子，可是跟明彩比起来，明彩的美就像是幻境中的晨曦仙子，明耀如彩霞，璀璨夺人心，相形之下婉衡就显得毫不起眼了。

　　如同仙子般美丽的明彩一旦关心起别人来，婉衡虽然讨厌她，却也觉得如沐春风。

　　“她倒像是真心的呢。”婉衡的心柔柔的，软软的，她瞬间就将平日里明彩欺负她的种种行径全忘得一干二净。

　　“我没事了，我会跟你一起去九星城。”婉衡承诺道。

　　得到了婉衡的表态，明彩一百个放心的走了。婉衡孤单的望着夕阳，暗暗的叹了口气。那条蛇说的没错，她性格太软弱了，所以总受别人摆布。想到那条蛇，婉衡的心底却空荡荡的。

　　“蛊，你在吗？”婉衡向内心深处询问，但是没有回音。

　　“难道它不辞而别，真的走了？”婉衡有些担忧，更有些欣喜。

　　自婉衡有记忆起，那条自称是“暗之蠹”名叫“蛊”的蛇就一直阴魂不散的跟着她。它神通广大，不费吹灰之力就赶走了强悍犹如神明的分影之龙阿莫芙季卡娜，又让维多克王室的大魔导师们铩羽而归。

　　暗之蠹蛊交给的魔法据其自称是乌有系的黑暗魔法，源于龙神的《变化之书》。

　　乌有系魔法有一篇口诀：

　　“天地之数有十，阳之数五，阴之数五。阳以九为尊，阴以六为尊。阳之尊者，极也；阴之尊者，均也。阴阳者，刚柔也，立本者也。暗者，玄也，天地之母也。”

　　“用刚者，行健不移；用柔者，厚德永贞；用玄者，取二者长而时中。时中者，因时而动，顺时而行。存其厚，不非其薄；存其利，不非其害；存其大，不非其小；存其虚，不非其实。刚柔皆可化。厚薄，利害，大小，虚实，岂可独存耶？故，用其中也。”

　　“玄有四德。曰：元、亨、利、贞。元者大也，亨者通也，利者益也，贞者久也。用玄者知也。”

　　除了这篇文字，乌有系就只有四个魔法，“暗之元”、“暗之亨”、“暗之利”、“暗之贞”。

　　虽然只有四个魔法，暗之蠹蛊吹嘘起来却极为霸气：“暗之元”取虚空为我所用，魔力浩如烟海，无穷无尽，无际无涯；“暗之亨”，出于无有，入于无间，纵横寰宇，无逆无违；“暗之利”虽无相无形，却化成万物；“暗之贞”则能化身成世界，动念即为神。

　　婉衡在布里森家备受欺凌，听了这番吹嘘，哪有不动心的道理？可是乌有系魔法学起来容易，却不好用。

　　暗之蠹蛊解释说，乌有系魔法虽然威力无穷，但是它对生命有排斥，若想要使用乌有系魔法必须先将身心与虚空融合。婉衡答应了，暗之蠹蛊就在她的心里开辟出了一个次元界。

　　此后的十几年，这条蛇无赖的盘踞在婉衡的心魂所化成的次元界里。它只做三件事：糊灯笼，让引梦蛇提着灯笼去捉人，耍弄那些被捉来的人以及他们的灵魂。

　　婉衡知道她被蛇骗了，但是她的乌有系魔法却日渐精强。婉衡也到她心中的次元界里查探过，那片属于她的心魂之境笼罩在昏黑可怖的虚空中，除了那条可恶的蛇，浩瀚的暗之原力蕴育于其间。

　　在心魂之境里，婉衡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婉衡说“应该有天空与土地”，于是就有了天空与土地，婉衡说“这些都不好”，这些就都化为虚无。

　　婉衡是心魂之境里的主宰，她把心魂之境里的事物投映到现实世界中，那就是她的魔法——无所不能的乌有系黑暗魔法。

　　欺骗婉衡，又把乌有系魔法交给她的那条蛇不见了，仿佛它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真是一条讨厌的蛇，婉衡默默地想：它跑到哪儿去了呢？总是耍弄我，不断的试探我，我若真对明彩出手，它大概会不高兴吧？它走了，我已经出徒了吗？

　　想到这儿，婉衡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她把手放在胸前又做了一次感应，暗之蠹蛊依旧杳无音讯，婉衡甜甜的一笑，起身走到窗边。

　　“风。”心魂之境里飚起了风。

　　“携我同行。”一阵清风吹来，婉衡的身影没入风中，轻盈的在驿馆转了一圈。

　　驿馆院子里，洛克正在练习剑术，他一柄重剑挥舞起来虎虎生风，婉衡化身的轻风居然吹不到他的近前。

　　后院的马厩，夏小恬满脸不高兴的喂着她的狼，那匹狼好像能看见婉衡一样，警惕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婉衡不想招惹麻烦，于是远远的绕开了。

　　在驿馆的一楼，玉树临风的郑恩和身形瘦弱的吉姆正在听满身肌肉块的贾云峰胡侃，讲的是他独剿强盗团的丰功伟绩。

　　在不远处的木桌旁，肚子里没什么的墨水的里诺埃在抓耳挠腮的冥思苦想，他打算写一封情书给他的心上人，婉衡躲在风中瞧了瞧，出于不忍心，她卷起一阵小风把那惨不忍睹情书没收了。

　　在驿馆二楼，明彩早已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在整理账目，婉衡跟她好好的捣了一会儿乱，留下里诺埃的情书，才心满意足的飘了出来。

　　二楼的另一个房间，阿弗洛·塞格半倚在床上，津津有味的摆弄着一只精巧的梳妆盒，阿弗洛·塞格是塞罗行省大领主的表弟的三姨的二外甥的私生子，明彩他们的商队能免费住进五柳镇的驿馆里，多半是由于这个人的缘故。

　　“把它送给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丫头，”阿弗洛·塞罗打了个响指，自言自语道：“她想必会欢喜得把什么都忘了。”

　　“哼，你太小看明彩了。”婉衡心中不满。不料阿弗洛·塞罗抖抖衣衫，径直来到婉衡的房门前。

　　婉衡吃了一惊，心想：原来你打我的主意呀？我确实挺喜欢呢，反正我都是‘没见过世面的丫头’了，我就收下好了。

　　过了一会夏小恬来探望婉衡，她的眼睛很快的粘在婉衡床头的梳妆盒上。

　　“那个，”夏小恬贪婪的说：“要是我也有一个就好了。”

　　“送给你了。”婉衡乐得大方。

　　夏小恬立刻把梳妆盒抢过来，装进了她的袖子里，好像生怕婉衡会反悔。在她魔法袍的袖口处有一道名为“万钧结印”的储物结界，婉衡对这种结界法术很稀奇。

　　夏小恬说：“这个结界太简单了，我也给你布置一个。”

　　说罢她便不容分说地就把万钧结印布置在了一张兽皮上，把兽皮对折缝成一个口袋，又在口袋里放进了两块魔晶石，一块黄色的是风晶石，一块绿色的是土晶石。

　　夏小恬略带惋惜：“可惜你不懂五魂灵力，靠魔晶石驱动万钧结印装不了太多东西，有点可惜了。”

　　婉衡刚要说什么，就听见明彩的房间里传出了一声撼天动地的怒吼：“里诺埃，给我滚过来！”

　　夏小恬吓得一哆嗦，紧接着就传来了纤纤玉手打在人脸皮上的声音，被石榴裙下的飞腿踢中要害的声音，火山和飓风全面爆发的声音，满腔爱意的玻璃盏摔下万丈深渊的声音，还有就是里诺埃惨叫和哀号的声音。

　　夏小恬面色惨白：“婉衡姐，我们去看看吧，会出人命的。”

　　婉衡拍着她的头：“没关系的，习惯就好，里诺埃是堂堂的男子汉，撑得住。”

　　夏小恬发毛地说：“我会做噩梦的。”

　　于是夏小恬捂住耳朵，钻进婉衡怀里，她打算在这儿过夜了。过了很久驿馆里才安静下来，这处驿馆实际上位于五柳镇的城门之外，离镇区有些距离，及至深夜驿馆里就显得格外安静。

　　虽然安静，婉衡却睡得不踏实，朦朦胧胧的，婉衡看见一条金色的小飞蛇从敞开的窗口处探头探脑的爬了进来，小蛇的口里衔着一盏七心莲花灯，莲花灯散布着猩红色的微光。

　　它是一条引梦蛇，引梦蛇瞪着圆溜溜的小眼睛，冲着婉衡尖叫道：“老大，坏人来了！”它一开口，莲花灯便掉落下来，猩红的光芒散尽，驿馆里一片火光。

　　婉衡从梦中惊醒，刚一睁开眼睛，就看见夏小恬满脸凝重的靠在墙壁上。

　　“维多克的王室魔法师，一个、两个、三个……总共有六个，我们这里出了叛徒。”夏小恬轻声说。

　　她的话音未落，一道火柱及天而降，径直落在驿馆院落的中央，火柱破裂，八道烈焰风暴席卷开来，顷刻之间驿馆及其周围草木尽燃，化作一片火海。

　　夏小恬含恨的咬牙，大地之子的五魂灵力依赖水土和草木的灵气，一片火海之中她的召唤术的威力要大打折扣。正在这时，一匹苍青色的巨狼冲开火海，撞破墙壁，跃到夏小恬身边。夏小恬扶起婉衡，让她骑在狼背上。

　　婉衡说：“别管我，先救明彩！”

　　夏小恬撇嘴：“那个母老虎跟我没关系。”

　　苍青色的巨狼驮着夏小恬和婉衡逃出了燃着火的房间，可是危险却仍然步步紧逼，四面全在燃烧，无处隐蔽也无路可逃，火海之外数十个黑衣人提着明晃晃的刀剑，架着强弩，蓄势待发，除了这些人还有六位王国魔法师埋伏在暗处，他们才是致命的威胁。

　　婉衡说:“小恬……”

　　夏小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她警惕的向身后瞥了一眼，洛克和郑恩扶着明彩也逃了出来，在他们身后，熊熊燃烧的驿馆轰然倒塌，假如驿馆里还有人的话，他们此刻已经命赴西天了。

　　洛克睚眦欲裂，郑恩大喝了一声想要冲出去与那些人拼命，洛克却拦住了他。他们在明处，那些人在暗处，每一个举动对方都看得一清二楚，逃跑和拼命只会成为对方的靶子。

　　洛克问夏小恬：“夏女士，你有办法引开他们的注意吗？”

　　夏小恬不客气地抢白：“让我吸引他们，我死了你们好能逃出去？你们当中有人出卖我。”

　　洛克有些阴沉，不过夏小恬说的没错，他们陷入这样的绝境，肯定是有人告密的缘故。

　　“夏小姐，”明彩拦过了话头：“此事我非常抱歉，但请你相信我，洛克，郑恩还有婉衡，我们如果出卖了你，现在我们就不会还留在这里了。”

　　夏小恬神色缓和了些，她招唤出冰寒鲛暂时压制住了周围的火势。夏小恬施放法术的时候，洛克挺身挡在她的前方，然而困住他们的那些人却放任了夏小恬的召唤法术，没有放箭过来也没有施放魔法。

　　却有一位魔法师装束的人现身出来，喊话道：“里面的人听清楚了，我们是王室魔法师，交出大地之子的逆贼，恕你们无罪，否则格杀勿论！”

　　夏小恬冷笑，她把婉衡从青狼背上推下来，骑着那狼便冲了出去。破风之声响起，劲箭袭来，夏小恬身上青色的灵光闪耀，把射来的箭矢尽数反射了回去，于是火焰之外立刻就响起了几声惨声。

　　可如此一来，夏小恬法力的特质也被王国魔法师们锁住了。六位王室魔法师一同出手，攻击性的魔法犹如怒潮般将夏小恬卷入其中，飞弹铺天盖地，风刃四溅，流星雷火，乱石翻飞，魔法攻击之后又是一轮劲箭攒射。

　　这一次箭矢没有被反射回去，尽数射中了作为靶子的一人一狼。

　　浑身浴血的夏小恬不甘的倒了下去，她的狼犹作困兽之斗。对面冲出了一匹快马，快马冲进火焰之中，马上之人手起，刀落，将那匹青狼批成两半。他回手，拖刀，锋利的刀刃穿透了夏小恬匍匐着的身体。

　　马上的人怪笑了一声，长刀一甩，把刀尖上的夏小恬挑起来，甩入烈火之中。

　　杀戮仿佛铸成在一瞬间，婉衡彻底凌乱了。她本想出手，可惜她反应的速度太慢了。

　　婉衡还来不及后悔的时候，一道道青色的灵力破土而出，王室魔法师，黑衣弩手，骑马的凶徒，他们的武器，他们的马匹和他们点着的火全都呼啸着被震上了天。他们掉下来的时候被摔得七荤八素，接着又被夏小恬一顿暴打。

　　“笨蛋，不知道有召唤术叫‘故土代身’吗？”夏小恬踢出了一脚。

　　“傻瓜，不知道有召唤术叫‘地龙震’吗？”夏小恬在一个脑袋上敲了个大包。

　　夏小恬大笑着，叉起小蛮腰，她眉飞色舞，趾高气扬，不过有一件事情夏小恬暂时还没有发现，她的狼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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