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部 五 四

　　白思春像疯子一般冲了过去。她轻轻的抱起孩子，轻轻的摇晃着杳无声息的生命，喉咙里发出了一生中最最撕心裂肺的嚎叫。在她的哭诉中，悟空终于明白了这个已然逝去的生命竟是自己的亲骨肉。他孕育在乱世之中，出生在尸骸遍野之地，然后在染上了无法救治的瘟疫之后，死在了自己亲生父亲的手中。

　　悟空的心啊，似万剑穿透般疼痛。他缓缓的爬到白思春身前，看着那张稚嫩的小脸，再也无法控制那份巨大的悲痛，眼泪哗哗的流淌出来。

　　“阿弥陀佛。”如来擦去了嘴角的鲜血，他当然知道，这孩子虽不是他亲手所杀，但却是因他而死，“孙悟空，你的孩子早在三年之前就已身染重疾，怎奈老僧多方医治却始终不得其法，只是今天，他死在了你的手里，怪不得我分毫。”

　　八戒、沙和尚和白龙马听得此话已是怒火中烧，抄起家伙直奔如来，“如来，这一切都因你而起，是你害死了我的侄儿，快快拿命来。”

　　“八戒，你们几个快住手，”悟空有气无力的喊道。

　　“猴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对他心慈手软，要不是他苦苦相逼，你的哥哥会血溅当场？要不是他设下了今天这个圈套，我那苦命的侄儿能------”

　　“罢了，罢了，”悟空看了一眼不远处躺着的黑龙，又瞄了一眼白思春怀中的孩儿，“这是我的命，不管是黑龙还是------他们注定了和我没有这个缘分。”悟空冷漠的注视着如来，“我不想和你再动干戈，更不想天下生灵因为我们而再受战乱之苦。你赢了，你走吧，我今生今世再也不想见到你。”

　　“阿弥陀佛。”看着八戒几人放下了手中的兵器，唐长老轻声说道，“这是我今生今世最后一次念此佛号，如来，你真的可以走了。”

　　如来本想再替自己辩护几句，可又觉得有些理亏。看了看这些充满敌意的面孔之后，讪讪的率领着他的弟子们转身离去。就这样，一场还没有举行的婚礼，在两条生命的消失之后宣布流产。

　　悟空的心情看上去并不是十分糟糕，只是一句话也没有。他轻抚着还在不停抽泣的白思春，仿佛一只心境空灵的小鸟。

　　天上的乌云已随着如来的离开而渐渐散去。看着那早已似是而非的身影，他却愈发看清了一个灵魂，一个无须再让他仰视的躯壳。不管他如何追逐潮流，抑或身居高位，却总也掩饰不住他内心的卑贱。想到这，悟空的心突然变得轻松起来，一个越来越难以抗拒，越来越难以动摇的念头在他的心中已坚如磐石。现在，除了和白思春结婚，什么都不再重要，但前提是得先把黑龙和孩儿埋葬了，然后便和她终生相守，一刻也不再分离。这是一种让人心恸的苦难中的高贵，而最能让人看出高贵之所以高贵的，也是这种高贵。在这个时候，他还没有忘记对心上人的承诺。

　　他决定要回花果山，而这个想法也得到了唐长老和三位师弟的一致赞同。他们太累了，需要有个清净的地方好好静养静养。就在悟空念动咒语准备起身之时，却发现整个躯体软弱无力沉重异常。而这时，那仙人球却砰然爆裂成漫天脓血污染了本就不再洁净的天空。白思春的情况更糟，抱着孩子的她，动也不能动，如同瘫了一般。

　　好再八戒看出了问题所在，口诀出口之时，青藤躺椅已飘然而至。悟空抱起黑龙的尸体踏上之后，其他几人把白思春也搀了上来。几个人本想护送悟空一同回花果山，却遭到了悟空凄婉的拒绝。

　　“师父，几位师弟，回想当初我们师徒几人为了大唐百姓去西天求取真经，一路上可谓历尽了千难万险，但那时我们是快乐的，我们同甘苦共患难，风雨同舟情同手足。这几年，为了救助天下苍生、为了维护天庭的安危，我们依旧不畏艰险荣辱与共。想想这些，我们也的确不应有任何悲伤的理由，可是现在——这一切都成了美好的回忆，并将永远铭刻在我的心中。俺老孙累了，累得无法再承受点点滴滴的纷扰，所以，我想和她单独静一静，咱们，就此别过吧。”

　　在悟空的一再坚持下，唐长老、八戒、沙和尚和白龙马无奈的含泪而去，而悟空和白思春乘着八戒的青藤躺椅直奔花果山。半路上，悟空温柔且坚定地告诉白思春，等埋葬了他们，我们立刻就成亲，任何人都别想阻拦，今生今世我们都要在一起，在我的花果山终生相守永不分离。

　　白思春一直在哭，一句话也没有。只是她越来越搞不清楚，自己现在的泪水，究竟是喜悦的还是悲伤的呢？

　　藤椅下落之时，悟空却被眼前的情景弄得目瞪口呆。但只见：丹崖怪石破碎，峭壁奇峰坍塌。丹崖前双鸣彩凤终老，峭壁前独卧麒麟归西。峰头时鸣锦鸡归隐，石窟出入蛟龙难寻。林中寿鹿仙狐不见，树上灵禽玄鹤无踪。瑶草奇花凋谢，青松翠柏枯萎。仙桃不结果，修竹坠落云。一条干涸山壑藤萝散，四面原堤草色黄。可叹这百川会处擎天柱，糟心这万劫无移大地根。一座名山，就此黯然颓废。

　　可谁能想到此时的大圣竟然还能笑得出口，“呵呵，如来呀如来，你真是机关算尽用心良苦，竟然连我的花果山也不放过，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们吗？”

　　在父母的坟旁，悟空精心又细致的埋葬了黑龙和孩子后，转身拉起白思春，“我们还有一个地方可去。”

　　白思春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几个坟冢，不由得替悟空感到了巨大的难过，那里面埋的可都是他的亲人啊。再看悟空，他的脸上竟然没有一滴眼泪，也没有丝毫的悲伤。

　　“我们还能去哪儿啊？”白思春擦去了脸上的泪水。

　　“去天上，去八戒在天上给祖师弄的‘灵月殿’。”

　　“悟空，”白思春心中蓦然间升起了一份难以言状的兴奋，她现在是彻彻底底的佩服了这个男人的勇气和锲而不舍的精神，“你说去哪儿我就跟你去哪儿，就是上刀山下地狱我都跟着你，只是------”

　　“只是什么？”

　　“我们怎么上天啊？我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怎么上？”悟空试着再次念动咒语，不但七十二变无法施展出来，就连跟随他多年的筋斗云也不知去了何处。

　　怎么办？怎么办？抓耳挠腮之际，一只手触到了脑后，悟空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点笑模样，“呵呵，天不绝我呀。”伸手之时，三根毫毛已信手拈来，“这是当初观世音菩萨送给我的三根救命毫毛，如今就要看它的了。”

　　白思春疑惑的看着那三根及其柔软的毫毛，“它们？它们能帮上我们什么？”

　　“别急，让老孙试试看。”悟空甚至是用着一种可怜的口气说道，“毫毛啊毫毛，能否帮我二人天上一行？”

　　话音未落，那三根毫毛已变成一簇祥云，散发着阵阵瑞霭来到二人面前。悟空紧紧地握住白思春的双手，喊了一声，“走。”

　　两个历尽了波折的苦命人，心连心手拉手，慢慢的慢慢的奔向了他们的爱情终点站。他们终于冲破了重重压力和阻挠，终于可以在近在咫尺的地方让他们的爱情长跑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此时的他们，是幸福的，也是甜蜜的。

　　天上的风，柔和而清爽，轻拂着这对情侣同样苍白而毫无血色的脸庞。阳光也释放着柔和的温暖，让他们的身心无比的舒畅，就好像这是他们有生以来初次享受这种不温不火的光芒。

　　近了，更近了。在他们的面前，是那个让悟空再熟悉不过的天堂。只是这天堂异乎往常的冷清，一路走来，竟没有遇见一个让悟空熟悉的模样。‘灵月殿’前，悟空本想收起那三根毫毛，无奈却怎么也收不起来。其实悟空早就已经意识到，祖师所给予自己的那些法术均被‘离别’这个无情者勾引去了流浪。

　　轻轻的一抬手，“去吧，去找你们真正的主人吧。”

　　三根毫毛围着悟空转来转去，最后还是在悟空的催促下依依不舍的飞向了南海珞珈山的方向。

　　“走了，全都走了。”告别了这三个陪伴他多年的朋友，悟空岂能不黯然神伤。

　　‘灵月殿’门前，不知何时长高了许多蒿草，就连在天上并不多见的蜘蛛也不知是在谁的允许下在门上懒洋洋的勾勒着它们的情网。那扇生了锈的铁门，那扇让他们寄托了最后一丝希望的们，开了。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烟霞色彩尽失，日月暗淡无光。昔日的‘灵月殿’已变得面目全非满目凄凉，和花果山相比，这里更是疮痍栉比幽魂涤荡。

　　“悟空，”终于经受不住的白思春猛然间倒了下去，抽搐着，挣扎着，扭曲着，痛苦着。他知道，她该吸血了。

　　看着那满是伤口的手臂，白思春痛苦的摇了摇头，“悟空，不可以了，万万不可以了，你现在的身体------再这样下去，你会------”

　　“会死，是吗？”

　　白思春没有回答，只是坚决的拒绝着悟空伸来的手臂。

　　“呵呵，死有什么可怕！”悟空淡然一笑，“纵使是死，我也绝不允许你遭受这非人的痛楚。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只要我还有一滴血，就绝不会眼睁睁的看你受到一丝一毫的煎熬。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俺老孙也绝不独自在这世上苟活。”

　　白思春也笑了，笑得那样欣慰，笑得那样凄美，只是她努力了许久，也没能从悟空的身体里吸出一滴血。那一条充满智慧、勇气、善良和无私的河流已经枯干。

　　“悟空，你快走吧！”白思春用尽了全身力气猛地推了悟空一把，“快去找你的师父，去找八戒，他们一定会给你一个活下去的办法。”

　　“走？往哪里走？俺老孙若是在这个时候离开，岂不给天下人留下了一个不仁不义贪生怕死的骂名！”

　　“不，悟空，我本就是一妖精，我这妖身卑贱无比，不值得你这样------”白思春的话断断续续，她终于没有力气再支持自己说出一个字来。

　　“你不要再说了，你若是------我也绝不一人独自偷生，你到哪儿，我就跟你去哪儿。”悟空的声音同样是有气无力，只是字字句句都充满了坚毅。

　　他们静静的坐着，拥抱着，任凭死神粗鲁的呼吸将他们团团包围。

　　一种异常矛盾的心理折磨着曾经千娇百媚的白思春。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即将再次踏上那条熟悉的死亡之旅。所以，她是痛苦的，她舍不得和自己最最心爱的悟空就此天各一方。但是，在这个时候，能够和这样一个男人依偎在一起，她又是幸福的，恐怕这世上也只有她一人能独享这种甜蜜。看着身下那漂浮的朵朵白云，她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是不是从这里跳下去就可以不再拖累悟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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